第一章 上海,四月

用记忆温热夜晚和冬天,

流散的四月只为你存在,也只为了你才苍老。

1

灰色台阶两边的迎春枝条上缀满了黄色的小花,从花坛里流泻下来成一簇簇,像是被谁精心整理过似的。音琪和一个女孩从图书馆大厅里走出来,耸了耸肩上的背包,怀里抱着的书和唱片没拿稳而掉了一地。两个人将地上的东西捡起,在大门旁边的长廊内坐了下来。

“你要在这里等他吗?”问音琪的女孩是去年分到学校的舞蹈老师晓彦,两人周末经常一起来图书馆。

“我自己搭公车回去。你下午做什么?要不也去我那里吧。”

“有什么好事情啊,要是旁听你给那些孩子们上课了就免了。”晓彦想到前几次周末去音琪那里的经历,便没有了兴致。

“春蒿糯米糕,昨天妈妈送来的。”音琪边说,边冲着晓彦神秘的笑笑。

“春蒿糯米糕?”晓彦家在武汉,她不相信上海人也会做这种蒸糕。

“你不喜欢的话,那我全拿去和他分享啦!”

“不行,给他留一份就够了。走吧,我负责榨果汁。”晓彦兴奋的说着话,站起来抢过音琪手上的书,先朝台阶那头跑去。

“等我。”

音琪望着晓彦的背影开心的笑着,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南边的窗户有一扇开着,兀自垂下来的天蓝色窗帘被风漾得一鼓一鼓的。桌上瓶子里是音琪早晨下楼买早餐时带上来的一小束丁香,白色的花骨朵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蓄积着一些小情绪。

沙发前的小方桌上有两个竹编的食盒,晓彦仰躺在沙发上边翻看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唱片,边伸手去其中的一只食盒里拿糯米糕,发现食盒已经空了。她望了坐在电脑面前的音琪一眼,偷偷将另一个食盒的盖子打开,悄悄捏了一块糯米糕后又盖上,发现音琪坐在电脑面前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

“怎么了?看什么那么认真啊?”晓彦一边将音琪妈妈做的春蒿糯米糕放进嘴里,一边走到音琪身后。

“晓彦,真是奇怪了……”音琪注视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正纳闷。

“怎么了?”晓彦将剩下的半块糯米糕全放进嘴里,端举着油乎乎的手凑近电脑显示屏幕。

音琪在网上的临时帐号里多出了5位数字。

“哇,谁这么好心把你这当成儿童援助中心啦!”看到账号里突然出现的钱,晓彦忍不住兴奋得大叫起来。

“什么呀,也许是别人汇错了,到时候得退回去的。”音琪握住鼠标,在别的界面查找,想发现点什么。

将手洗干净后回到电脑面前的晓彦看到音琪还在发呆,终于忍不住说:“音琪,在想什么呢?钱转了吗?”

“转?没有。”音琪望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傻啊,这是临时支付学费的账户,即使真的是人家汇错了,每天在网上失窃的账号那么多,怎么查啊。再说……”晓彦叽叽喳喳的没停,倒是音琪愣在那里半天,突然说:“晓彦,看这个,这好象真是人家交的学费……”

“啊?”晓彦凑过去,看到屏幕上被音琪选中的一条留言——

老师,您好。我是个钢琴音乐爱好者,通过朋友的介绍找到这里。我已预交6个月学费,当是报名。在得到老师的回复后,我会将另一半学费交齐的。见到留言后,还请您尽快回复。

“6个月?哈哈,真的还当这里是全日制啊。”晓彦看了看那个数字,有些愤愤然。

“晓彦,可能有误会,向人家说清楚就是了。”音琪说完,点了屏幕上的“回复”。

“唉,看看你冯音琪,上班大孩子,下班小孩子,一个女人,真不知道你那么拼做什么?”晓彦忍不住又打开食盒拿了一个糯米糕开始咬起来。

“是啊,要不然得和你一样改姓‘蠹’啦!”音琪说着放下鼠标,将回复的文字仔细又看一遍。

“连你也和他一样欺负我,重色轻友!你们俩干脆来个济贫行动,下次叫他也帮我建个网上舞蹈教室,我就又改姓了。”

音琪确认留言回复后,按下“Enter”键,转身笑着说:“别贫啦,没人敢说你。”

“某位姓许的先生,唉,每次都有人袒护啊。”一脸没好气的晓彦嘟着嘴,像是受委屈似的。

“别瞎说,瞧你还真生气,他那是滥用中文。好啦,吃糯米糕吧,再不吃凉了。”音琪说着站起来,往沙发边的小方桌走过来。

看到早已空了的食盒还有剩下几块的那只半开的食盒,音琪转身望着站在那里晓彦,一本正经地说:“曲晓彦同志,身为一名舞蹈从业人员,要注意体形,时刻要有保持体形的意识。知道吗?咳!咳!”

两个女孩隔着沙发站着对视几秒后,终于都忍不住而扑哧大笑起来。

从湖南路一家画室上二楼,经过长长的走廊,才能看见展厅门口那幅直垂下来的大海报——“历?许正勋个人设计作品展”。展厅的面积不算大,因为格局独特,场地精心布置得别致,整个场面的气氛让人觉得舒服。展厅里一直有不少观展的人,有人进出,还有人三三两两聚集在某幅作品面前交谈。

正勋今天破例穿了深色西装,他站在靠近露台的玻璃门旁,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墙射进来,一直照到他的脚边。他的两只手礼貌地在衣襟前握着,此刻身边还围着几个人,是时尚生活杂志的记者们正等着他聊一些关于私人展览的话题。虽然时间和环境历练男人的沉稳与机敏,即使在离开首尔校园多年后,正勋的话语里却依然免不了透露韩国人的含蓄与内敛:

“因为创作,它与一个人的生活态度有很密切的联系。而我想表达的是……那些被人忽视的东西……比如……”正勋说着这些的时候,目光总是时不时扫过展厅每个角落,或在门口稍稍停留后再礼貌地回到记者们身上,继续他们等待的话题:

“比如回忆、童真或者一些自然的主题……在大理石书房里一本正经听一些模仿自然的音乐,倒不如下午直接去花园里锄草。所以我愿意花好几天时间在一块看似毫无用处的木板上刻图案,再用好几天时间去打磨、涂上美丽的颜色……”

这时,正勋一抬眼,正好看到展厅门口出现的人。“对不起,我先失陪了。大家可以各自随意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的助手。”

正勋说完,径直走到捧花的女孩身后一米外,望着她四处观望寻找的模样,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音琪一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正勋,假装生气的说:“明明已经看见人家,为什么不叫我啊?”

“因为我知道最后你一定会望向我这里。”正勋温和地笑着说话,注视着音琪的眼神里却满含深意。

“晓彦正好有课来不了,这个是她让我带来的。”音琪一边将怀里的花给正勋,目光却已经被墙上的作品吸引过去了。

“由我来带你参观?”

“嗯!”音琪笑着冲正勋点点头。

正勋将花交给助手后,马上站回音琪身边。

每经过一幅作品面前停留的时候,他会向她讲述某一段自己独自面对的时间的心情:

“那天正好下雨,是我辞职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吃的阳春面,送你回去的时候你问我怎么了……现在看这个,还真有些灰暗。那时候真想回首尔,真想!”说完,正勋自己呵呵地傻笑了出来。

“你都没有提起过。为什么想回首尔啊?”

“因为那段时间……哦,看这个音琪……还真贵呢!”正勋指着自己设计的电影海报打趣地说。

“还有这个,第一次认真为小孩子设计的玩具,在儿童玩具店里成了积压滞销品,接连好几个礼拜都被那女老板电话骂。唉!没想到年轻人却喜欢得不得了,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啊。”正勋指着一只长鼻子的丑娃娃讲着以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却是非常难忘的宝贵经历。

两个人走着看着,到了展厅拐角处悬挂的一幅木板雕刻画跟前。

“音琪……”正勋没有继续讲故事,只是小声地叫了她的名字。

“嗯?!”音琪眼睛注视着那些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花瓣,整个意识都沉浸在它们均匀的色彩里。

正勋神情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自己想了很久的话时,音琪突然问他:“正勋,你说它们像不像今天早晨才开的?”

“唔……这个……它跟上色的天气、时间、层次以及木的材质有关系的……天气湿润或者干燥,上色间隔时间的长短,还有木质的松密,会让花瓣看起来很薄或者更厚,也就有了刚刚开放或者开放很久的感觉……”

“真的吗?你要不说的话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还真复杂呢。”完全被色彩吸引的音琪仔细观察每一朵花的区别,并没有留意身边的正勋与刚才有什么不一样。

“音琪……”正勋又轻轻的叫她的名字,欲言又止的尴尬让他心里有些紧张。音琪这才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人,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正勋,你怎么了?”看着正勋的严肃表情,音琪笑着缓解气氛。

“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我有事和你说,展览结束后我去你住的地方接你。”

看着正勋一脸认真的样子,音琪才收住脸上的笑,说:“哦,那我等你吧。”

4

将缎面包裹的小盒子仔细检查无误后,才收进上衣口袋,甚至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回到镜子面前看了看里面的自己,注视片刻后,正勋还是决定换下白天的这身深色西服。

出现在音琪住所下面的正勋,深绛色休闲小西装,领口处很规矩地嵌了些黑色绒边,肘部位置同样嵌了黑色绒面,修长米色长裤与浅色衬衣十分协调融成整体,使他看上去比白天更加轻松。

音琪下楼,打开门看到眼前的正勋时,先是暗地里惊了一惊,但马上从容地笑着对他说:“许先生,不如……您再多等一会吧。”说完,便转身从他眼前消失了。重新出现的时候,音琪也换了一套衣服,连衣布裙加米色针织小披风,这样的改变也让正勋开心地笑了。

两个人坐进车里的时候,音琪忍不住问身边的正勋:“我们要去做什么?你今天的穿着有些不一样哦。”

“你也是。”

“那是因为见你这样,怕被别人误会人家才去换的。”音琪一脸无辜的表情。

“真的?”

“你还没说我们要去做什么呢?”

“吃饭。”

“还有呢?”

“还有……工作。”

“工作?那为什么叫我一起?”

“有个客人让我帮他策划一种可行的求婚方案,所以……”

“求婚方案?”

“嗯。”

“可为什么叫我去?”

“因为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如果被拒绝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先让客人看看这个方案。”

“那个客人还真胆小啊。”音琪有些担心地说道。

“他一直缺少勇气,可如果不说的话,他所爱的人也会一直不知道吧。”

“直接对她说就好了,可以的话她就会答应,不可以的话用怎么样的方式也没用的。”说这些的时候,音琪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觉得事情再简单不过。

“真的会没用吗?”正勋顿时神情黯然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像在自言自语。

“也不是,我是说得看那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有缘分,还有彼此在对方心里的位置……”音琪看了看驾驶座位上的正勋,也没有再说下去。

“音琪,你先答应我,不管等会是什么样的感觉,都不要先离开座位。”

音琪对他认真地点点头。

5

夜色斑斓。

似乎可以听到潮汐的声音,音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那种有规律的起伏好象推动着风,然后通过空气传达到她的心里。曾经在四月的首尔,空气里就有这种奇妙的力量,她常常借助这种隐秘的如潮汐般的律动去感受遥远离岛上的气息。

而眼前如绅士般的背影则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来自同样的国度,出自同一座校园,也曾经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她生活中的许正勋,他身上延续着某种自己不愿意失去的情愫,与他同样无可挑剔的优异凝结在一起,似乎有意占据音琪心里的某个位置。这种欲念带来的担忧让音琪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正勋,事先预订了座位吗?这里看上去人很多。”

“没事的,我们去那边吧。”

正勋说着,很自然的伸手牵住音琪的手,径直走向大厅另一边。临街的窗边有一张空桌子,上面摆放着表示有客人预订的花束,两个人在桌子边面对面坐了下来。

“音琪,饿了吗?想吃什么?”

“还好。这里……”音琪看看四周,说:“和你一样就好。”

正勋招手叫来服务生,说是可以上菜了。没多久,刚刚离开的服务生过来撤走了桌上花束,然后有人送来了食物。

“先生,这是按您的要求特做的一份情侣套餐,刚刚完成,请二位享用。”服务生取走银制餐盖,音琪看到眼前十分漂亮的食物。

“正勋,这个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吗?”

“尝尝看,看你喜不喜欢这里的味道。”他望着音琪的眼睛,温和的吐出每一个字眼,慢慢将手里倒好的1/3杯红酒送到音琪眼前,“喏,这个你也尝尝看。”

“可是……”一望着他的眼睛,脑子里突然变得有些空,眼前的人和红酒微微恬淡的香味,晕漾着轻柔的音乐,让音琪觉得恍惚起来。

食物很可口,空气里还有红酒淡淡的香味,心底里耽溺的沉醉让音琪自责起来。两个人的沉默,让这段求婚彩排的前奏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音琪,要是接受求婚的人就是你,你会怎么办?”

“啊?!”握着刀叉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似的,在餐具边缘碰出清脆的声音,音琪有些尴尬地停下来,将它们放下,两只手拿过餐桌上的一小叠纸绢,放在双膝上轻轻揉捏着重复一样的动作。

“那个圣诞节吗?成敏和我一起去学校的礼堂听你演奏,然后我们一起去利川道附近的Vollisent,也是临街的座位……音琪,我和你说起这些,他……一定也可以看到的吧。”

“正勋……”音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她小声的叫住他,希望正勋停下来并能够拉住那个此刻正顺着他的讲述飞奔去从前的自己。

正勋望着音琪,从她眼睛里看到了那些柔软和无助的东西,他感觉到自己心底最深切的那些全都给了出去,在她即将一一看到的细节里,会是他的全部心意了。自己是怎样的害怕啊,如同三年前的意外事件留下的阴影那样,重重地覆盖在他的心上,只能等时间替自己拂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询问与哀求的眼神望住她,挽留她,不让她回到从前。

“如果真的会看到,他一定会笑着站在我这边……我有时会听到他像个朋友一样对我说‘加油啊,许正勋’……可有时候他是个强大的对手,躲在我永远也看不见的地方,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甚至觉的他是在替你考验我。而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人问我为什么来中国,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属于这里,就像这里所有的人都觉得我们是在一起。满足的人生也就是这样,每天看到彼此,一直在一起,感觉到安全和幸福。”

正勋内心里的话,让音琪记忆中的画面一一被轻轻扬到高处,慢慢放大后又一幅幅呈现在自己面前——

刚回上海的她常常一个人沿着废弃的铁路走,沉默的许正勋因为担心所以每次都会远远的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她回家;

他买来花的种子送她,帮她将花盆从小屋的阳台搬到天台,又从天台挪回阳台,几乎花整整一星期的时间动手为她搭建自己的花房;

实在拗不过而带她回韩国,陪她去了离岛,将曾经留下脚印的地方再走一遍;

大雨天,地铁站,是他拿着伞在等;

她说想多教些孩子,多赚钱,他便做了网上钢琴教室;

……

想到他所做过的事情,心底里的温暖渐渐变成某种期待,因此才想象一切已经实现的美满,她注视着正勋的目光里充满了亲切与温柔。因为世界上不会有别的人比正勋更应该得到幸福,他善良、宽厚、浪漫而坚持,他的付出执着而单纯,会将人心里最冷漠的部分都温暖软化了。音琪一直无法判断自己对他的依赖究竟是什么,因为那种如兄妹般的情感曾经好几次将她微妙地带离正勋,带离他许多年来根深叶茂的感情树下。当音琪真地避开他画地为牢般的爱情后,为什么会感觉到空空的失落?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不去躲避。

“我只想自己从未去过离岛,而只是在电子阅览室留宿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音琪觉得后悔起来。为自己这种开脱的态度,她甚至有些讨厌自己。

“人们有时候会厌倦笔直通往某个地方的路,从一开始就贪恋远路,相信它会让过程更有意义。现在,我经过那么多地方,那么多人,找到我自己的地方,来到我要找的人面前,所以,即使她转身过去,我也不会放弃。因为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只能属于这里,也只会属于她……”

“可那个人……她并不值得你这样做……”

“值得。”他说着望向音琪的目光里是肯定与期待。

“正勋,她……没有把握……”音琪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肯定的话,她害怕自己不小心伤害到眼前的人。

“我会一直在她身边,帮她,我们会一起努力。”正勋将手放到胸前的时候,压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怀里那只缎面盒子紧紧贴着他的心脏,剧烈的心跳让他拥有了表白的勇气。像交出自己的命运一般,他将盒子拿出来轻轻推到音琪面前,说:“来中国之前妈妈告诉我,一个男人的完整人生取决于他遇见一个怎样的女人。我遇见了你,我的人生在六年前便不再只属于我自己,所以,这个……从现在开始由你保管,因为它维系着我们完整的人生。”

望着面前这只蓝色缎面的小盒子,音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伸出手去哪怕只是碰触它一下。是正勋,他站起来走到音琪跟前,将盒子打开,慢慢取出里面的指环,将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穿跃过去……

6

音琪颈上,银色的项链,银色指环。

“让我看看你脖子上是什么,音琪,音琪!”晓彦眼睛盯着音琪脖子上亮亮的东西,朝沙发上扑了过来。

“没什么啊。”被问到的音琪神色有些难为情,一脸躲闪着掩饰的表情。

“真的没什么?那让我看看你的项链!”

“晓彦,别闹了,只是一条项链。我……自己买的。”

“自己一个人出去逛淘来的东西不如送我吧……”晓彦说着逗趣的伸手去摘。

“好了,真别闹了,晓彦。”音琪一边护着自己的脖子一边承认:“是他送的。”

“这样精致的款式,怕不是送你那么简单吧!?嗯?快招啊。”

“是他的妈妈留给他的。”

“看来一定有故事,他是不是向你求婚了?”

“没有。”

“没有?那这个怎么会戴你身上?怎么没戴我身上啊?”晓彦眼睛盯着音琪的眼睛,诡异地笑着。

“是他叫我保管而已。”一边分辨,音琪想到正勋认真的样子,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躲闪,便被他炽热的眼神完全吸附过去。

“啊?这个许正勋还真婆婆妈妈,要是我,就直接说‘结婚吧’,多明白啊。”

“晓彦,你在说什么啊……”

“咦?不好意思啦?”

“晓彦……”音琪说着离开沙发,走到桌前打开了电脑。

7

我想您是误会了,那只是单课时的费用。如果可以的话,每个星期能有两个课时就好,时间完全由您来安排,我想在上海停留的时间能够完成这件事情,就当是完成自己的一项工作。愿您能帮忙。

(如果是因为费用的问题,愿您能提出,我都能做到。)

我的联系方式:13*********

请您一定考虑,等您电话回复。

Jean发表于>2005-4-1210:34:44

“晓彦,你来看这个……”两个人望着屏幕上的留言,面面相觑一阵后,晓彦拿起电话递给音琪。

“做什么?”音琪不明白晓彦的用意,抬眼问她。

“当然是打这个电话啊,你看看,这已经是昨天的留言了。人家见你老不回电话,万一找了别人怎么办?”晓彦一脸着急的样子,都快在音琪面前跳起来了。

“那样更好。”音琪想到的是并不是所有人的钱自己都可以去赚,凭劳动得到相应的报酬才塌实,而这个叫“Jean”的人……

音琪觉得自己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疯了?6个月,上次还只是一半。你得多浪费多少个周末?至少……也有好几年的周末吧。”晓彦边说着边算起帐来了。

“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奇怪吗?那么多钱只上不到60个课时?现在网络上多的是恶搞的变态。”

“音琪,你脑子清醒点好不好?谁拿自己的钱开玩笑啊。你不都已经看到人家打了钱过来了?喏,就算你不相信别人,打个电话去确认一下总不会有什么损失吧。”晓彦指着电话继续说:“再说,这里的有钱人多的是,也许在他们眼里,半年60个课时这还是便宜的呢?”

“晓彦,我还是想把那些钱退回去。”音琪拿起电话,又犹豫地放下。

“音琪,那是用网上临时帐户转的,你往哪里退啊。再说,就算退回的话,打电话确定后再退给人家本人不是更安全吗?”晓彦脸上肯定而兴奋的表情让音琪觉得,这整件事情晓彦就是一个知情者,甚至是共犯,她只好又拿起电话,按照留言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外形有些瘦长的手机在宝蓝色ASTON车内响了起来,车内并没有人。手机音乐重复播放一遍后,像舒了口气般安静下来。

Jean从虚掩着的木门里面出来,绕过几丛被白蔷薇遮蔽住的桑楠,出了院子的铁门,径直往宝蓝色的ASTON走去。

开车绕过这幢三层楼的老房子,经过一个弧形斜坡,车子便到了热闹的街上。四月上海的影像与光景从宝蓝色ASTON的前箱盖上一一划过,那么华丽浓重。Jean寻找的东西被这座城市包裹着,在这样的浮光掠影里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膨胀。

因为这些,Jean将两个星期的停留改成了6个月。

留在车里的电话有一个未接显示,是Jean完全陌生的上海当地手机号码。他看了一眼后,便将手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一会儿,又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你好沈助理,麻烦你帮我看看今天还有些什么安排?”他减慢车速,一只手轻轻拨着方向盘。“中午和下午的就麻烦你代我出席吧……是的,晚上我会自己去。……好的,就这样。……再见。”

放下电话,Jean将车开到去往文化中心的路上。这是Jean来上海寻找的第三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找遍上海所有与音乐专业相关的每一处。除非……

他无法现在就去想象这已经是一个没有她的身影的城市,因为未知而起的一切固执举动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了。这就是即使有那么多不确定,也绝不让自己放弃的理由。

车子在文化中心门口停下来,Jean并没有直接下车,他歪在座位上点起了一支烟。咽下那团枯涩而灼热的火焰,抬眼瞥向文化中心那张大门,想要再见到她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心里被压抑已久的情绪被那火焰包裹着冲向胸口,他想要叫出来,她的名字,那个一直隐埋在心底的名字。当他要说出口的时候,哽住咽喉的坚硬感觉将那几个字推了回去,回到鼻腔,痛到他闭上眼睛。

他伸手按下Play键,PerryComo的《TillTheEndOfTime》带着上世纪40年代的缱绻缓缓飘出来。

如同被牵引的丝,ILLMORE里面那个随着琴音哼唱的声音填满了Jean的整个心房。正当他跟着自己的回忆再次走进那间小酒吧的时候,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熄灭烟,将音乐声音关小后,Jean才拿起手机。

“你好,哪一位?”

“哦,是我……没错,我就是……当然……我觉得还是见面吧,因为我的确需要这段时间……当然……没有问题。对了,请您一定放心,那些都是真的……是的……那好吧,那就这样了,谢谢您。”

将CD音量调回原来的位置时,已经是PerryComo的另一首歌……

……

andyoulovemetoo

yourthoughtsarejustforme

yousetmyspriritfree

I'mhappythatyoudo

thebookoflifeisbrief

andonceapageisread

allbutlifeisdead

thatismybelidf

andyesIknowhowlonelylovelesslifecanbe

butdon'tlettheeveninggetbringmedownandIloveyouso

thepeopleaskmehowI'velivedtillnow

ItellthemIdon'tknow

Iguesstheyunderstand

howlonelylifehasbeen

……

8

“现在的沟通方式真是令人佩服,看看,全都谈妥了吧。你呀,坐在家里就已经财源滚滚还不知足,还对现在的科技手段如此抵触,这怎么行呢?依我看,干脆由我来兼任你的网上音乐教室的业务经理,以后这种负责见面谈事的活,全交给我,你负责管我周末的饭就行……”晓彦扔下电话倒进沙发里,将脚搭在沙发扶手上,对着在厨房拌水果的音琪喊道。

“可以吃了。”音琪将透明果盆放在方桌上,边用叉子送一块进自己嘴里,边伸手将另一把叉子递给沙发上躺着晓彦。

晓彦一骨碌爬着坐起来,很兴奋的问音琪:“你说好不好?”

“什么?”一直在厨房忙果盆的事,音琪根本没听明白晓彦的话。

“我做业务经理的事情啊,这么重要的工作你都不用发薪水只管两天饭,多赚啊!”一脸坏笑的晓彦冲着音琪理直气壮起来。

“晓彦,你别又胡来啊。”

“没有。……今天的菠萝比平时甜,你泡过了?”

“没有,是楼下阿姨帮我选的。”

“音琪,那你明天下午记得去教室啊,我刚才都帮你都说好了。等下人家还以为我们是骗子,开音乐教室在网上骗钱。”

“你约了谁了?!”音琪一听到她说“约好了”三个字便吓得被吞咽到半路上的果肉呛到,以前这家伙就有过在网上教室替自己约陌生男人见面的事情。

“Jean啊,明天……下午你又没课……”晓彦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正赶紧嚼着。

“什么杰啊吉啊,你刚刚在卫生间那么久做什么了?”

“我见你老不回电话给人家,不是怕别人改主意嘛,所以刚才打电话给了那个人,就是花学费特大方的那个什么Jean……”

“晓彦!!”音琪被气得瞪大眼睛望了这个改不掉恶作剧毛病的家伙一眼,转身进自己房间。

“他好象要求很简单,从说话的声音来听应该是个很有风度的人,这样的人的孩子一定很好教……反正电话打也打了,又收不回……音琪……顶多我不做业务经理……音琪……”见音琪真的生气,晓彦马上跟到房间里,嘴里不停的解释着。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安的什么心?那种方式花钱的人本来就很可疑,正勋都还不知道这事……”

“先见了人家决定带不带那小孩后再告诉他也不迟啊,何况……那也不像坏人,只是为了自家孩子更舍得花钱……”害怕音琪再生气,晓彦想说的话只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看到音琪那么担心的样子,便很肯定的说:“我想好了,明天下午调课我和你一起去,就坐离你们不远的地方,如果那家伙真是个网络恶棍的话,我马上就报警。”

“你又调课?”

“没事,万一失业的话,你让我优先担任业务经理的职位就行。”

“又来了,你又贫。”音琪随手拿起床头的小枕头向晓彦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