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晨曦下的少年

"恩瑜姐,毛巾!"

"恩瑜姐,热牛奶!"

"恩瑜姐,暖手宝!"

三个男孩子大叫着往我的手里塞东西,他们焦急地看着我,看着这个全身湿透狼狈的我。

我蜷缩在他们的小沙发椅里,瑟瑟发抖。

宇文曦半跪在我的身边,用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他没有像那三个孩子一样冲动,也没有跑东跑西地给我准备什么,更没有像上一次我晕倒在他的怀里一样那么慌张。他只是半跪在我的身边,直直地望着我。

那双像是水晶一样的眸子里,绽放着那样华美的光华。

我湿湿的头发搭在肩上,半遮着我狼狈的脸颊。不知道那到底是雨还是眼泪,已经滴滴答答地浸湿了他们的小沙发。

"曦,你干什么呢,快说话啊!"以哲站在曦的身后,动手推推他,"是恩瑜姐来了呢,你快说句话啊!"

"是啊,快让恩瑜姐喝点热牛奶,去浴室里泡个澡吧,千万别感冒了。"修齐一向那么温柔,是他们中间最体贴的一个。

"曦!"洛枫的手掌落在曦的肩膀上,他虽然不说什么,但关切的表情却已经表达了他的情感。

曦却只是半跪在我的身边,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不知道刚刚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那样扑进他的怀里。也许是大雨的冰冷,还是一直浮现在眼前,挥散不去的,浸染成红色的百合花?

我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伙伴们,"曦终于开口,"你们先回房间,好不好?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三个男孩子听到曦的话,交换了一下目光。洛枫转身就向房间里走,修齐也转身,只有淘气的关以哲还在朝我们啰唆着:"那我打个电话给陶姐,告诉她……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即被洛枫掐住了喉咙,一把就被拖了出去。

客厅瞬间就安静下来。

时钟在墙壁上滴答,窗外的雨滴敲在玻璃窗上,叮当作响。好安静,一切都那么安静。纯白色的客厅里,只剩下了他和我的呼吸声。不,或许还有从我的发梢滑落下来的雨珠,和着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珠,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我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他一动不动地半跪在那里。

我知道他的目光直直地停在我的脸上,只要我看一眼,就会把自己的灵魂都交付。

可是我不敢,我竟然一点也不敢看。我的眼前只回放着静依跳楼时的画面,那个像白色蝴蝶一样飘落的身体。

刺目的血就像是要浸透她的身体一样,把那朵开在冬雨里的花朵染成了那么刺目的颜色。终有一天,我也会那样躺在那里吗?终有一天,那也将会是我的结局。

"还是……不能问吗?"曦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

我紧紧地抱着膝盖,嘴唇颤抖着。

"不能问没有关系,你来找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他挺直身子,好似在故作轻松,"这么凄风冷雨的,你一个人……"

"她死了。"我低低地开口。

曦拿起毛巾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谁?谁死了?"

"静依……静依死了。"我咬着自己的嘴唇,战栗着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死,她明明已经那么清楚地对我说,爱一个人不是要跟着他死去才能证明,爱一个人不是跟着他上天堂才能证明,可是她还是死了。她跳楼了……就在我的面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了……从六楼的窗口上,像蝴蝶一样飘走了。曦,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是我……静依就是我!终有一天,我也会像她一样,我也会从楼顶上像她一样跳下去。曦……"

"不会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曦却突然打断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地急迫,那样地焦虑,甚至还一下子把我重重地揽了过去。

"不会的……恩瑜,你不会死的,你不是她!你不要这样自己折磨自己,你们那个疗养院里的人都是精神异常的!可是你不是。恩瑜,你不是的!因为你的身边还有我,还有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他用力地揽着我,把我紧紧地按在他的胸前,"如果你想见他,如果你以为只有死才能证明对他的爱,那么……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死!"

我被曦的这句话震得心口闷闷地疼。

这个孩子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么可以让他替我去死?

"恩瑜,你知道吗?爱一个人,也许可以不必拥有她,也许可以很久很久不见她,但却在心底真心地希望她能过得很快乐,过得很幸福。因为每当看到她痛苦,爱她的人就会痛苦十倍;每看到她流泪,爱她的人就会哭十次;每当看到她心碎,那么爱她的人宁肯把自己的心都切碎了……"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就是这样的,我相信简帆……也一定和我一样。因为我们都是真心地爱着你,我们都想你快乐,想你幸福。"

曦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一样紧紧地抱着。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感觉到自己热热的眼泪,弄湿了他的胸口。

"如果你伤害自己,如果你死了,不仅我不会原谅你,简帆也一定不肯原谅你!"他轻轻地捧住我的脸,"难道你忘了吗?那天我写给你的那封信。"

他纤细润白的手指轻轻地捧着我的脸,微凉的指尖擦过我湿漉漉的脸颊。

"我从不曾奢望你会到我的身边,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多么爱他。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失望,即使你以后再遇到别的男生,即使你以后幸福地嫁人。只要你幸福。真的,在那个梦里,简帆也是那样告诉我的,只要你幸福,只要我们能看到你幸福。"他透明的冰绿色眸子浮起了薄雾,"可是如果你那么傻,如果你要伤害自己,恩瑜,我会跟你一起死的。真的,我会跟你一起死!"

我抬起头,望着曦那张精致的脸孔。

他依然那么俊美,那么帅气,被雨珠打湿的乌亮黑发细细碎碎地围在他的颊边。他的脸孔精致得像是日本出产的SD娃娃,清秀,妖艳,令人无法呼吸。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竟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如果我死了,他会和我一起死的。

我的心,紧紧地纠结成一团。

那句话,已经不仅让我感动,而是有一种刺骨的麻痛,从我的脊髓深处,缓缓地炸开。就像是那些慢慢流淌出来的,要把静依都染红的血水一样,它们也在我的血管里奔流着,翻滚着,仿佛要把我整个吞没。

如果说,三年前的那个冬日,是朋友们亲人们整夜整夜的守候才让我艰难地活了下来。而今天,是眼前的这双眼睛,这双像是来自外太空的水晶一样明亮的冰绿色的眼睛,深深地摄走了我的灵魂。

我忽然觉得,在这个失去了帆的世界上,第一次,让我有了留恋的感觉。

曦,一个看起来柔弱,但却那么坚强的孩子。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半跪在我的面前,眼泪也一颗一颗地摔落。

"曦……不要……不要死,我……我答应你,我不会……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我看着他,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

他立刻将我一把抱进了怀中。

我窝进这个孩子的怀抱,像是个小女生一样地窝进他的怀里。第一次,这样冲动;第一次,这样忘记年龄。仿佛我已经不再是大他三岁的姐姐,而是一个那么需要温暖、需要呵护的小女生。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道又淋湿了谁,又敲痛了哪颗心。

我跟谢院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因为乐天疗养院里出了静依的意外,谢院长也很担心我,所以非常顺利地就准假了,这让我的心里温暖了很多。

但收起电话,我忽然想起庆东附院的罗院长。那次他被我和亚霖气得头痛中风,一直卧床不起。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康复了。回想这一路走来,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多少个故事,流了多少眼泪,又受了多少折磨。

从帆离去后,我本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麻木,但偶然回首间,却依然有那么多人值得我去牵挂,值得我去担忧。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薄薄的晨曦,透过白色的窗帘软软地洒进室内。白色的客厅里还残留着昨夜我哭泣的痕迹,还有那个被我的湿衣服染湿的小沙发,好像还在诉说着昨夜那伤心的记忆。

我裹了裹身上的大衬衫,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幽幽地传来。

这是曦借给我的。我的衣服昨夜都已经湿透,只好在泡个澡之后,穿了他的衬衫来当睡衣。我总觉得那个男生还只是个小孩子,可是当他的衬衫裹在我的身上时,才觉得他是那么高大,那么温暖。他白色的衬衫裹在我的肩上,就好像被他用双手拥抱住一样。

呀,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放下手里的窗帘,客厅里一片静谧。

那群男孩子们还没有起床,只有我躺在他们的工作室里辗转反侧。每次受了伤都来挤他们的小公寓,实在是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不如我去帮他们做点早餐当补偿吧。

我悄悄地走进他们的小厨房,翻开他们的冰箱,忙碌了一阵。

"叮……叮咚……叮咚咚……"

忽然间,一阵悦耳的钢琴声突然从我睡的那间工作室里传来。

这让我有些好奇,难道是哪个小男生起来了吗?不会吧,昨晚他们好像折腾到很晚才睡,怎么会这么早就起来呢?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蹑手蹑脚地朝着工作室走去。

工作室的大门虚掩着,越走近那里,琴声便越清脆地传来。我有些好奇,悄悄地凑着门缝向里面张望——

薄薄的晨曦穿过白色的窗帘,洒在小小的工作室里。

一架锃亮的黑色钢琴放在工作室的中央。琴身闪着明亮的光芒,镜子一般地倒映出窗外的晨曦。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钢琴前,那黑白分明的琴键闪烁着珍珠一样华美的光芒。

他伸出纤长莹白的手指,轻柔地弹奏着,琴键像是清澈的泉水一般,流泻出一串串悦耳动听的音符。

他微垂着眼帘,淡淡的晨风穿过他浓密纤长的睫毛。

他的眼睛像星子般明亮,他的嘴唇像花朵一样绽放。

他的脊背上像是绽开了洁白的翅膀,闪着莹白而华美的光芒。

我站在房门口,心像是被他摄去了一样。

这个俊美的孩子,这个美丽得令人窒息的孩子,他不用开口,也不用微笑,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像可以把任何人的心都给偷走。

不知道有多少女孩被美丽的他迷幻得夜不能寐,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为了他食不甘味。

可是他昨夜却对我说着那样动情的话。他竟然为了我许下那样郑重的承诺。淘淘常常追问我,难道没有一点点喜欢曦。看着眼前的他,我怎么可能不心动,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像精灵一样飘逸,又像王子一样俊美,还像天使一样的善良。他真的是一个太完美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福气,被他这样的人这样深地喜欢着?

我只觉得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钢琴声突然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却低低地说:"躲在那里干什么?想听就进来吧。"

呃?

我被他弄得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房门:"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微微地侧过身,一双明亮的冰绿色的眸子,直直地向我投射过来。

"我能听到你的心跳,难道你忘记了?"

我被他的这句话弄得心里暖暖地一软。

还记得那个晚上他把手贴在我的房门上,好似不用我的回应,就可以感应到我的存在。曦的纤细敏感真的让我吃惊,他的这种感应,也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来,过来坐。"他轻轻地拍了拍琴凳,示意我过去一起坐,"恩瑜,我帮你写了一首歌,你要不要听听看?"

"为我写的歌?"我立刻好奇起来,走到他身边,靠着他在琴凳上坐下。

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在这个洒满了阳光的清晨,更是清爽幽香得令人迷醉。

他对着我微微地笑,花瓣似的唇角勾起美妙的弧度。

"对,我帮你写了一首歌,歌名就叫《天堂之恋》。我昨天晚上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旋律就突然跳进了我的脑海。你想不想听听看?"

"嗯!"我对着他点点头。

我还没听过曦弹琴,虽然陶倩对我说过,他们在前期训练时,给他们强化了非常多的东西。但是我没想到才刚刚训练了不到半年的小曦就会自己写歌了,而且还是为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地发热。

曦的手指已经开始在键盘上跳跃,动听的音符就这样清澈地流淌下来。

乌亮的黑色碎发淘气地滑上他的额头。

他伴着清丽的琴音缓缓地开口吟唱:

记得那一天,天空飘着雨,我看到你站在花丛边。

因为有了你,我的心不再没有方向,只想守在你身边,看彩虹盛开……

等着未来,等着永远,等到天堂梦回,与你共谱一曲天堂之恋……

淡淡的白色光芒,洒进了这间小小的工作室,就好像舞台上那闪亮的星光,一直追在他的身上。

曦温柔地哼唱着,婉转如彩虹,温暖如白玉,高音流畅而清丽,低音深厚而有磁性。他的歌声就如他的人一样,那样纤细、温暖、干净、清澈,他那么温柔地唱着,好似能唱进每个人的心,唱进每个灵魂的深处……

当他轻轻地颤音,我的心也跟着颤抖。

当他高高地扬音,我的心也像是推开了一扇透明的窗,仿佛已经可以看到光明的未来。

当他轻轻地唱到"天堂梦回,天堂之恋",我的眼睛忍不住开始浮起淡淡的雾气,好似要把这个早晨都给弄得湿润成一片。

曦,透明的曦,清澈的曦,纤细的曦,柔软的曦。就像是这个清晨的阳光一样,柔柔软软地笼罩了整个世界,也袅袅地弥漫到了我的心里。

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下着薄雾的晨曦里坐在他的身边,听他指尖清澈的钢琴声,听他温暖而干净的歌声。

一切痛苦仿佛都被昨夜那场瓢泼大雨冲洗得干干净净。

我的世界里终于不再充斥着灰色、阴霾、伤悲和无奈。当那双清澈的眼睛闯进我的世界,当他婉转的歌声洒进我的世界,我终于觉得自己仿佛再一次活回来了。

我侧过脸,望着身边的小曦。

他也正微微地侧过脸来看着我。

婉转动人的歌声在他的唇间渐渐低去,只剩下那双明亮动人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我。那么清澈,那么美丽。

"恩瑜,我……"他微微地翕动花一样的唇瓣,好像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连忙转过身来。

"小曦,我……我虽然昨天来找你,但是……但是我还是你的姐姐……"我咬着嘴唇,很努力地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我知道。"他却在我的身边浅浅微笑,"你难道忘记了我曾经说过的吗?从来不曾奢望,便也从来不曾……"

咕咚!

小曦的话还没有说完,从我们两个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接着关以哲的大嗓门立刻就响了起来:"宇文曦,你白痴啦!现在还解释什么,快点把恩瑜姐拉过来,用力地吻……唔唔……"

他还没有喊完,就被洛枫的大手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洛枫皱着眉头,死死地捂住以哲。

修齐的脑袋从门缝里挤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看管不严,所以把他放进来了。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我们不存在好了。"

天啊,他们三个竟然早就起床了,还一直躲在那里偷听。

我被吓得捂住自己的胸口,幸好刚刚没有和小曦乱说什么。假如真的像上次在教堂外面,被这几个孩子看到的话,我真的要挖个地洞藏起来了。

曦显然也被他们吓了一跳,他立刻站起身来,朝那三个伙伴走了过去。

"够了你们!还想在这里看免费的啊,都给我出去,出去啦!"曦凶凶地朝他们下令,一手按住修齐的头,一手推开洛枫,还有一脚踢在以哲的屁股上,一股脑儿地把他们三个全都赶了出去。

修齐被按着头,还在挣扎:"曦,让我学习一下啦!"

以哲在洛枫的手掌下呜咽:"曦,你要听我的……听我……"

洛枫一手捂着以哲,还一脸正经地对曦说:"曦啊,我可没打扰你们,让我听一下吧!"

晕倒!

这三个活宝,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听个鬼啦!出去,滚出去啦!"曦好笑地和他们大声叫嚷着,四个大男孩在工作室的门前滚成一团。

我坐在琴凳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仿佛觉得时光流转,我们兜了很大的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刚刚相识的时光。

窗外的晨曦渐渐地散去,朝阳开始慢慢地爬升起来。

一切的悲伤仿佛就要渐渐远去了;明天,明天的明天,会一直是这样明媚的好天气吗?我们真的可以从此以后就这样快乐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