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物语之真宵小蜗牛 第七章

很久很久之前――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久。也就是十年前左右的事情,在某个地方,有那么一对夫妻,迎来了他们婚姻生活的结束。丈夫一人,妻子一人,加起来两个人,就是这样一对被周围的人所羡慕,为周围的人所祝福的夫妻,曾经是这样的一对夫妻。结果,两人的婚姻生活短到连十年都没撑满。

并不是谁错谁对的问题。

这种情况其实很普遍。

这对夫妻有一个年幼的独生女。这一点也很普通,在经过难以承受的法庭问答之后,那个独生女跟了父亲。

那对夫妇最后的结局如同泥潭一般,比起结束,不如说是破裂吧。如果再在同一屋檐下住个一年,说不准真的会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这对夫妻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母亲被父亲逼着发下了再也不与独生女见面的誓言。这与法律并没有什么关系。

一半是出于被逼的发誓。

但是独生女这样想。

真的是被逼的发誓吗?

同样背着父亲逼着发誓再也不与母亲相见的独生女这样想――那个曾经那么喜欢父亲的母亲都变得那么讨厌父亲了,或许也已经讨厌自己了吧。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会发那样的誓言呢――如果一半是被逼的,那么剩下的一半又是什么呢?不过,这个问题,不是自己有资格问。因为自己也同样发誓,永不相见。

就是这样。

就算是母亲。

就算是独生女

这都不能代表关系会永远持续下去。

即使是被逼的,已经发下的誓言,无法取消。自己将自己选择的结果,用被使动语态来叙说,是一种不知羞耻的行为――这样教导独生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被父亲抚养。

被迫放弃母亲的姓名。

可是,那些思念渐渐风化。

那些悲伤,也渐渐风化。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平等,那么温柔。

温柔到残酷的地步。

时间过去了,独生女从九岁长大为十一岁。

惊呆了。

独生女发现自己无法回想出自己母亲的脸了――不,并不是回想不起来,那张脸还是能很清楚地想起来,但是――那真的是母亲的脸吗,她已经无法确信了。

即使看了照片也一样。

瞒着父亲偷偷藏在身边的母亲的照片――在那上面的女性,到底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她已无法确定。

时间。

不管是怎么样的思念,都会渐渐风化。

不管是怎么样的思念,都会渐渐劣化。

所以――

独生女决定去见母亲。

在那一年的五月,第二个星期日。

母亲节。

当然,没有跟父亲提起过这件事,也自然不可能事先跟母亲取得什么联系。母亲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了,独生女完全不知道,所以――而且。

如果被讨厌了?

如果被嫌烦了?

或者

如果已经被忘记了?

老实说――为了保留能随时转身回家,在最后时刻终止计划的选择,独生女才瞒着所有人,就连是最亲密的朋友都没说――前去拜访母亲了。

应该说是试着去拜访母亲。

自己仔细地整理好头发,背上喜欢的书包,母亲应该会开心吧,她想要这么相信。饱含着过去的回忆,独生女紧紧握住了写着住所的便条纸。

但是。

独生女最终还是没有到达。

没有能够到达母亲的家。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

交通信号明明还是绿色的――

“――那个独生女,就是我。”

这样。

八九寺真宵这样――坦言。

不,这个,也许是忏悔罢了。

看到她那十分悲伤,就像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能想到的或许也只有这个了。

看着战场原。

战场原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化。

真是个――完全不把感情显示在脸上的女人。

在这种状况下,怎么能什么都不想呢。

“从那时开始……你一直迷着路呢。”

八九寺没有回答。

也没有向这边看。

“到不了目的地的人,会妨碍其他人回家的路――忍野先生虽然没这样说,但用在我们外行人看来,应该是像地缚灵那样的存在吧。前去的路,与归来的路――去路与归路,循环绕圈。那是八九寺――他是这样说的。”

所以迷路之牛。

并不是使人迷路的牛――而是自己迷路的牛。

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的理由。

是的,是因为妖怪自己――在迷路。

“但是――所谓的蜗牛……”

“所以说”

战场原继续开导。

平淡地。

“死了后,成为蜗牛――就是这样吧,虽然不能说是地缚灵,但也是幽灵,忍野先生是这样说的。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那种事”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和单纯的幽灵不一样。跟我们一般所想的,会想到的幽灵不同,和蟹,还是有所区别的……”

“怎么会……”

但是,是的……就跟明明叫着牛却并不是牛一样,虽然说是蜗牛,但是并不一定有着蜗牛的形状。我们理解错了――妖怪这种东西的本质。

名字表达的是身体。

本体。

所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事实——相反来说,没看到的东西,也同样不一定是事实,阿良良木君――。

八九寺真宵。

八九寺,迷路。

所谓的迷路(マヨイ)――本来,代表了竖线和横线散乱后互相靠近的意义。所以这个字本来也能写为系字旁的纰(マヨイ),这个字中有妨碍成佛,死者执迷不悟的意思――此外,宵这个字单独的意思有着夕刻时分,也就是黄昏时分的意义。也就是遇魔的时刻。在这字之前加个上个真,则例外地成为一个否定的接头语。真宵,在古语中意味着深夜,详细来说也就是凌晨两点的时候――是的,也就是丑三时刻。一会是牛一会是蜗牛一会是人型(丑在天干地支中代表牛)――但是,这样,岂不是,完全,被忍野――

说中了――吗?

“但是……你真的,看不见八九寺吗?这边这边,不就在这里吗――”

将低着头的八九寺的双肩,用力地抱起来,对着战场原。八九寺真宵。就在这里――就这样能触摸到。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柔软。看地面的话,也有影子,如果被她咬到的话也很疼――

不过和她聊天也很开心嘛。

“看不见啊。声音也听不见。”

“但是,你,不是很普通地――”

不――不对。

不对。

战场原一开始就说了。

看不见啊,这样的人――她这样说过。

“我能看见的,只有在那个看板前一个人窃窃私语,然后一个人像在演哑剧一样胡闹的阿良良君一个人。但是,问你的话――”

问我。

是的,然后我就把一切跟战场原――认真逐一说明了。哦,是这样啊――所以,所以战场原――没没有接受那张,写着住所的便签纸啊。

并不是什么接受不接受,而是单纯看不见罢了。

看不见而已。

“但是――既然那样的话,老实告诉我不就好了吗。”

“所以,我怎么可能说出口,当然不可能说出口了。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阿良良木君看得到的东西而我看不到的话,那肯定是我有问题。我一般会这样想。”

“……”

两年以上。

和妖怪相处的少女,战场原黑仪

有问题的是自己――异常的是自己。

这样的想法,在战场原的头脑中,大概已经根深蒂固了吧。只要一次与妖怪遭遇,――那么其剩下的一生,都必须背负着这个经历生活下去。或多或少,应该说……一般都背负着很多。既然知道了在世界中有妖怪这么一回事后,即便无力以对,也不可能装作不知道了。

所以。

但是,好不容易从那个问题里解放出来的战场原,却因为不想认为自己又不正常了,不想认为自己又变得不正常了,不想被我察觉这样的事情――所以才明明没看见八九寺,却假装看见了。

在对话中故意配合我。

是么……

所以,战场原才那种好像无视的态度啊……无视,这两个字的词语,在那个场合,真是相当的,适合那个状况啊。而且,八九寺那――就像是要避开战场原一样,躲在我的腿边,也是出于相同原因吗……

战场原和八九寺。

结果都没交谈过一句话。

“战场原……所以,你才说忍野那由自己去――”

“我想问他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知道啊。虽然一问就被他责备了――应该说他吃了一惊吧,说不准应该是被他嘲笑了吧。”

确实,这是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啊。

好笑到让人笑不出来。

“遭遇蜗牛的人――原来是我啊”

遭遇了鬼――然后是蜗牛。

忍野也――一开始这么说过。

“小孩子――而且是童女的这种妖怪,其实很常见。当然,低程度的故事我也知道,在国语教科书上就有。使旅行者在山中遇难的穿和服的幽灵,以及童女鬼混在小孩子之中一起玩耍,结束后带走一个孩子之类的――迷路之牛这种呢,确实是我寡闻没有听说过。我说,阿良良木同学,忍野先生这样说,遭遇迷路之牛的必要条件呢――只要希望不想回家就行。希望呢。嗯,这个虽然确实有点不积极呢,但是,这种想法呢,每个人都会有,家庭中的种种情况,每个人就会遇上。”

“……啊!”

羽川翼。

那家伙也是――这样。

抱着家庭中的不和与扭曲――星期天是散步的日子。

跟我一样,或者,比我更多……

所以羽川――也能看到八九寺。

能看到,能触摸到――能谈话。

“为自己实现愿望的……妖怪吗”

“这么说的话,听上去或许不错呢,但这似乎也能解释为,抓住人的弱点乘虚而入呢。阿良良木同学其实并非真的不想回家吧,所以说,与其说是消极的愿望,倒不如说,它们只需要一个借口吧。”

“……”

“不过呢,也正因为是这样,阿良良木,迷路之牛这种妖怪的处理方法很简单哦,一开始不也这么说了么?只要不跟着它走,离开它就行了,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自己希望――迷路。

确实是这样――在道理上能说通,跟着永远到达不了的蜗牛,不管是谁,自然都无法回家。

如果用语言说明的话――确实非常简单。

就像羽川能很简单离开公园一样。

想回去的话就可以回去。

正因为跟着在行走的蜗牛才会回不去。

但是。

不想回家――即使这么说,结果,人类所能回去的地方,也只有家了。

“并不是那么恶劣的妖怪,也不是那么强力的妖怪。首先并没有什么危害,忍野是这么说的。迷路之牛,只是一种恶作剧罢了――轻微的不可思议,也只是这样程度的妖怪罢了。所以――”

“所以?”

我打断她的话。

因为不能――在听下去了。

“所以怎么了啊,战场原”

“……”

“并不是这样,并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啊。战场原――多亏你,我已经了解情况了,而且,之前感觉到有那么一点不正常的东西,已经这样漂亮的解决掉了――但我想问忍野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吧?博引旁征正是辛苦你了。但是,我让战场原去忍野那请教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吧。”

“……那么,为什么呢?”

“所以说。”

紧紧地――

握住八九寺双肩的手,更加用力了。

“我想问的是――怎么才能把这家伙,八九寺,带到她母亲的地方去――只有这个罢了。从一开始,就只想听这些罢了。那种即使知道了也完全不能拿出去显摆的学问,我才不管呢。完全用不到的杂学――完全是脑力的浪费。最关键――并不是这种事吧。”

并关阿良良木历的事。

从头到尾,都是八九寺真宵的事。

什么只要我离开她就行了――错了。

我怎么能离开她呢。

“……你明白我说了什么?阿良良木同学,这个孩子――并不存在于那里啊。也并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八九寺……是叫八九寺真宵吧,这个孩子啊……已经死了啊。所以,这个孩子,已经不是普通地――并不是普通地被妖怪附身了,而是已经成为了妖怪――”

“那又怎么样?!”

我吼了。

面对战场原――不禁怒吼。

“不是普通什么的,我们不都是这样吗?!”

“……”

我也是你也是――羽川翼也是。

才没有什么永远能继续下去的东西呢。

即使是这样。

“啊――阿良良木先生,好痛。”

八九寺在我的手中,轻微地反抗,不小心握得太紧了,已经掐到肩膀里的指甲好像弄疼了她。

好像弄疼了她。

然后她这么说。

“呃,那个――阿良良木先生,一切正如这位,战场原小姐说的一样。我――我是”

“你给我闭嘴!”

不管说什么――她的声音也传达不到战场原那里。

只能传达给我。

正因这是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这家伙从一开始,这家伙从一开始就老实地说自己是迷路的蜗牛。这样坦诚地――告诉我了。

努力地,将可以说出来的,全都告诉我了。

而且,还――这么说。

最初一开始,第一句话。

“你大概没听见吧,战场原――那么我来告诉你。这家伙――对我,对羽川,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句岂有此理的话――”

请不要和我搭话。

我讨厌你。

“你能懂吗?战场原,因为不想让人跟着自己――所以不得不对遇见的所有人,都说出这种话的人的心情,你能懂吗?被摸头的时候,必须用牙去咬那只手的人的心情――我完全不懂。”

拜托别人帮忙不就行了吗――这是何等残酷的话。

自己是那种存在。

有问题的是自己。

这些话,怎么也可能说得出口。

“但是,就算我不懂,就算是这样,在自己迷路的时候――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必须说出这种话的心情――我和你,应该是以不同的方式经历过了的吧。即使不是相同的心情,也应该是拥有过相同的痛楚吧。我变成了不死的身体――你也是,拥有过被妖怪附身的经历。对吧?是这样吧。那么,不管她是迷路之牛还是蜗牛――如果说迷路的就是她本身的话,那么,事情关键不在于她是妖怪,而是迷路才对?虽然你看不见她,听不到她的声音,就连她的味道也闻不到――但是,正因为如此,把这家伙平安地送到她的母亲那里――才是我的责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虽然明知对战场原这样发火,完全不合道理,但还是对她发火了,在那之后我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就连自己说的话,都是在无理取闹这一点,也清楚地认识到了――但,战场原听了这些话,却毫不改变脸色,就连眉毛也没动――随后对我这么说道,

“终于――有了些真实感,阿良良木同学”

“……咦?”

“我好像误会了阿良良木同学,不,应该不是误解,其实已经轻轻地,再三地,理解到这一点了呢――这应该是叫幻想破灭吧。阿良良木同学,呢,阿良良木同学,上个星期一,因为我的小小的失误,导致我的问题被阿良良木同学发现……然后阿良良木同学在那一天,在当天,就来找我了呢。”

说不定能帮上忙。

我曾这么对战场原说过。

“说实话,我呢,当时曾经考虑过这个行为的意义――为什么阿良良木君会做这样的事情呢。你看,做这样的事情,阿良良木同学根本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嘛。即使帮助了我,也一点好处都没有啊――为什么呢,阿良良木同学,莫非因为是我,才愿意帮助我的?”

“……”

“但是,并不是这样,似乎并不是这样。并不是这样,只是单纯地,阿良良木同学……不管对象是谁,都会倾囊相助。”

“倾囊相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不要说的那么夸张。那种状况下,不管是谁都会那么做的――而且,我之前不也跟你说过么,我只是偶然有过与你相似的问题,然后还认识忍野才――”

“即使没有过相同的问题,即使不认识忍野先生,你也会做相同的事情——吧。根据忍野说法,你就是这样的人。”

那个家伙,说了些什么啊。

肯定是乱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至少,是我的话――只在住宅地图前见过两次面的小学生,怎么都不可能会想去搭话。”

“……”

“始终独自一人的话,也许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特别的存在呢?独自一人的话,确实无法融入其他群体呢。但,那也只是自己无法主动融入罢了。真是好笑呢,遭遇妖怪后两年,察觉到我的问题的人,事实,有很多――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所遇上的像阿良良木同学这样的人,只有阿良良木同学你一个。”

“……这个嘛,本来就只有我一个啦。”

“是呢。是这样呢。”

战场原微笑了。

然后,当然这只是偶然角度对上了罢了――战场原黑仪,清楚地看着八九寺真宵。

“阿良良木同学,以下是忍野先生最后的传话,阿良良木同学。反正最后阿良良木君肯定会说出那种天真的话。所以,温柔如我,这次就特别传授一招金手指给你―”

“咦――金手指?”

“真的――看透了一切呢,那个人,终究,在思考些什么呢。完全搞不懂他。”

好了我们走吧。轻松跨坐上山地车的战场原。就好像这车是自己的东西一样,用得非常顺手。

“走?去哪?”

“当然,是纲手家啊。作为一个善良的市民,把八九寺送回家吧。跟着我,我来你们带路。还有,阿良良木同学。”

“什么啊”

“Iloveyou”

“……”

用一成不变的语气,手指着我,她如是说。

……这是什么情况?

又花了几秒钟思考后,似乎自己成为日本第一个被同级生以英语告白的男生,我这么理解。

“恭喜你了”

八九寺这么说。

在所有意义上,这都是不合时宜不切实际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