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哈克夫妇迫切地需要休息,那一小群决心要保护这对夫妇且为他们复仇的男人亦然。但是在他们任何人能安心合眼之前,他们必须尽可能地去证实蜜娜在催眠状态下所给的报告。因此,天一亮,强纳森除外的四个男人便到伦敦船坞去走了一趟。
当晚,回到精神病院里,豪辛向哈克夫妇报告这次远征的结果。
“我就知道他——德古拉王子——想要回川索威尼亚去;我肯定他会经过多瑙河口,或是黑海某处,因为那是他来这儿时的路线。”
“因此,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始查昨晚有什么船离港前往黑海。由于蜜娜小姐提到桅柱和帆,可见他搭的是帆船……所以,在阿瑟的建议下,我们去了罗意德保险公会;那裹记载了所有出海的帆船。”
“在那里,我们查出了唯一一艘顺潮流前往黑海的船,凯瑟琳女皇号,这艘船自杜立德码头出发前往瓦那,再到其它地区,上溯多瑙河。更有些人记得看到那个棺材状的沉重木箱被运到船上,还有监视木箱被装上船的那个瘦高、苍白、目光如焚的男人。”
“因此,亲爱的蜜娜小姐,亲爱的强纳森,我们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因为我们的敌人已经在海上了。”
哈克夫妇交换一眼,点了点头;这消息并不意外。
豪辛继续说道:“搭乘帆船很费时,因为帆船走得慢、我们走陆路比较快,到那里去会他。我们最大的希望是在日出和日落之间,逮到他躺在木箱里,因为那样他就不能挣扎,我们也可以照我们想要的方式对付他。”
这么多天以来,哈克夫妇和他们的朋友们总算可以睡得安稳些了;因此在他们确定德古拉已离去后的次日,便是在休息和恢复体力中度过。
接下来便是如火如荼地展开下一阶段战役的准备工作。
指示一切都无法令人满意。在十月五日那天,豪辛对杰可说:“杰可吾友,有什么事你和我必须单独谈谈——至少刚开始就我们两人。以后,我们或许也得向其它人透露。”
虽然杰可很怕他也已知道了,却仍问道:“什么事呢,教授?”
“蜜娜小姐,我们亲爱的、可怜的蜜娜小姐正在改变。”
最深的惧怕得到了印证,令杰可感到背脊窜过一阵寒意。
豪辛又说:“因为前有露西小姐的可悲经验,这回我们必须在事情发展太快之前提高警觉。我已逐渐在她脸上看到吸血鬼的特征了,不过还是非常轻微。她的牙齿已经变得较尖锐了,还有她的眼神有时很冷漠。”
杰可觉得“非常轻微”的形容,可能是太过乐观的看法;但此时此刻他并不想争论。
教授又往下说:“现在我忧虑的是这个。如果在我们催眠的恍惚下,她可以告诉我们伯爵所看到和听到的,那么先对她催眠、又饮过她的血、又让她饮他自己的血的伯爵,难道不能迫使她的心智对他揭露她所知道的一切吗?”
杰可很不情愿地点头赞同。“是的,包括我们猎取他的计划。”
“那么我们该做的是,不要让她知道我们的意图,这样她便不能说她所不知的。这是个痛苦的任务,但却非如此做不可。令我们会面时,我必须告诉她,为了某些不可说出的理由,她绝不能再参与我们的会议,但她会受到我们的护卫。”教授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想到他很可能会带给那已受尽折磨的可怜灵魂更多的痛苦,他便不禁直冒冷汗。
然而,当天在杰可书房的战略会议时间一到时,哈克太太却请她丈夫带了口信下来,给德古拉的其它敌人们。
强纳森一走进众人等待他的房间里,便报告道:“蜜娜告诉我说,她相信目前她还是不参与我们的会议比较好。她说,那样我们可以自由讨论一切行动,而不会因她在场而困窘。”
豪辛和杰可交换了一眼;两位医生都感到如释重负。
这问题既已解决,会议便立刻讨论战役计划。豪辛将事实摆在众人眼前:
“凯瑟琳皇后号在昨天早上离开了泰晤士河。这艘船如果以最快的速度行驶,要在至少三周后才会到达黑海的瓦那港;接下来它得渡过大西洋和整个地中海。但是我们走陆路到同一个地方,最快只需要三天。”
“现在,就算我们少算两天航程吧,鉴于我们知道伯爵可以召唤的天气影响力;然后我再多算我们自己可能有的一天一夜的延误,那样我们至少有将近两周的时间。因此,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最迟得在十月十七日离开这里。那样我们必会在船抵达的前一日到达瓦那;当然我们应该要全副武装才行——对抗那邪恶的东西,不只需要实质的武器,还要精神的武器。”
十月六日早上,蜜娜早早就唤醒她的丈夫,要他把豪辛大夫找来。哈克以为这会是另一次的催眠,便立刻去找教授。
到达豪辛的房问时,哈克发现教授已穿戴整齐,房间微开,仿佛已预料到他的来访。他立刻随哈克回房,问蜜娜是否也该把其它人叫来。,
“不要。”她简明地说,“没有必要。你再告诉他们就得了。我必须和你们一起去。”
豪辛和哈克同样吃惊。在片刻的沉默后,教授问道:“为什么呢?”
“你们一定要带我一起去。我和你们在一起比较安全,你们也会比较安全。”
“可是亲爱的蜜娜小姐,为什么呢?”
“此时正值日出之际,我可以告诉你;以后或许再也不能够了。我知道当伯爵控制我的意志力时,我一定要去找他。你们若把我留在英格兰,那么当他叫我秘密地去找他时,我就一定会——用各种方法欺瞒蒙骗——甚至对强纳森。”
当她提到强纳森时,她以满怀勇敢与爱的表情望向她的丈夫。哈克泪眼盈眶,只能紧握住她的手。
“蜜娜小姐,你一向都有先见之明。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一起去完成任务。”
教授洞察的目光徘徊不去,蜜娜则镇静地迎视。她刚才所说的不过是一部份事实而已;全部的事实还包括她热切地渴望与她的吸血鬼爱人重逢。有时候她发现自己毫不羞愧地准备抛弃她的丈夫,甚至于她的生命,只为了能和德古拉在一起。
十月十二日早上,德古拉的六个追逐者终于离开伦敦,搭乘联运列车,当晚到达巴黎,再转乘东方快车号。
离开巴黎三天之后,他们全都坐上一列私人车厢,慢慢地东行横越保加利亚,朝黑海的瓦那港前进。蜜娜现在在白天的时刻多半都无精打采的,有时甚至陷入昏睡状态。在日出及日落时分,当她最易于被豪辛催眠之际,她会发出低喃呓语,仍然指出伯爵以水路持续朝他的故乡接近。
今天,她在早上十点多醒来,发现火车已经停了。她心想,这是与计划相符的;他们现在将在瓦那附近的侧线上,等待关于伯爵动向的最新消息。
此时,蜜娜和强纳森两人单独在他们共享的小隔间内。强纳森望向窗外,手里拿着弯刀,不断地用磨刀石磨着,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
蜜娜默然地注视她的丈夫,半晌也没出声。她眼前的强纳森和曾与她订下婚约的那个青年律师是那么的不同——似乎隔了一辈子之远。她觉得他的头发,在发根还有两鬓处,一天白似一天。这过程始于他发现她躺在吸血鬼臂弯的那一刻。
蜜娜突然情绪激动地喊道:“我可怜的强纳森,我对你做了些什么?”
强纳森吃惊地自窗口转身,放下刀和磨刀石,充满柔情和关切,试图安慰他的妻子。
“不……不……没有……是我害了我们两人。”即使当他说话时,他的想象力仍继续折磨着他,让他看到那三个淫荡又可怖的女人,同时在诱惑他也在羞辱他。
他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什么都行,就是别想那回事。
他问道:“现在他在哪儿了?”
蜜娜闭上双眼,声音既无助又绝望:“他在海中——某处。每当教授将我催眠,我仍可听到海浪拍打他的船。风很大。”她顿了一下,又阴郁地说:“他向我叫唤。”
想到这个,她丈夫咽了口口水,然后对他太太发下重誓:“蜜娜,如果你死了,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入未知的世界的。”
在同一列车厢的另一个隔间里——这是中央较大的房间,包括一个小客厅——杰可就坐在这儿,不安地凝望窗外,注视这保加利亚乡间、瓦那市郊灰暗的秋色。同时,穿着冬季西部服装——包括一件羊皮夹克——的昆西.莫利,忙着为狩猎的最后阶段做各项准备。
此刻,昆西正用军刀削尖数根与他手腕齐粗的木桩。这个隔间与同一列车的其它隔间相同,都是由角落的一座木造火炉散发热气,并以金属烟囱将烟气排到车外,烟囱外用铁线绷紧以免倾斜。昆西在火炉内升了烈火,好将木桩的尖端烧黑到足够的硬度。
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堆放了四枝温切斯特连发枪;昆西早已将这些枪擦拭过又上过油,并备好了子弹。
房间中央,在天花板的吊灯下方有一张大桌子,桌上放了一张地图以及火车时刻表、笔记、几封电文,和一只准确的袋表。
开门了;阿瑟走了进来,挥着刚来的一封电文,这是由伐那附近的英国大使馆,派特别信差刚刚送到火车来的。阿瑟说:“我们已赶在凯瑟琳女皇号和船上所载的恶魔货物之前到达瓦那!”
原本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的杰可,闻言立刻夺下电报,仔细阅读电文。他注意到发电者为伦敦罗意德保险公会的鲁夫.史密,而收信者则为由伐那的大使转哥德泯爵爷。
如常握着弯刀的哈克此时也走进了这间房里。当其它人台头听他可能带来什么消息时,他却黯然地报告:“蜜娜每况愈下了。”
这些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低喃着他们所能想到的同情之语。
哈克似乎充耳不闻。“即使如此,”他望着窗外说:“我已不再怕这个恶魔了。我会亲手用这把刀杀了他。”
他在昆西旁边坐下,靠近窗口,掏出磨刀石,又开始磨刀。
才不过几分钟后,另一名信差在停住的火车旁勒住了马。很快的,阿瑟又拆开另一封来自罗意德公司的电报;这一封电报却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阿瑟以不悦的声音对同伴们念出了电文。电报中说德古拉竟瞒骗过他的追逐者,设法使载着他的船在夜里驶过瓦那,前往同在黑海边却更偏东北的戈拉次港去。
这一行人——除了今天尚未加入他们的蜜娜之外——很快又聚集在放有地图和计划书的大桌子旁。
哈克以食指不断指出德古拉现在可能的位置,靠近戈拉次,还有他们自己的位置——就在瓦那市外。这两点相隔至少有两百英哩。
阿瑟吩咐后来这个信差在一旁等着,急忙写一封必要的信,以便使他们这列私人车厢继续尽快朝戈拉次前进。这次行程将会带他们经过首都,布加勒斯特。
这当儿,更显得无比憔悴,且杰可注意到他的头发也莫愈来愈白的哈克,热烈地对其他人说道:“我们一到戈拉次,就骑马跟踪那个混蛋溯河而上——截住他。绝不可以让他到达城堡!”
找来一辆火车头接上他们的车厢后,下一段旅程于焉开始,一行人非常仔细地布署计划着,打算等他们真的无法再搭乘火车时,杰可和昆西便骑马继续追赶,哈克和阿瑟则租用一艘汽艇沿河而上;阿瑟对驾驶汽艇极有经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们必须走对路。
他们也考虑到四个人在会合之前可能发生的各种偶发事件。
不用说,他们的最后决定,端视德古拉——或载着他的船只——会取什么路线而定。
在他们制定这些讦划之时,蜜娜加入了他们,照常得到众人虽礼貌却不尽热烈的欢迎。
豪辛因此向其它人保证道:“不必怕蜜娜小姐;我会照顾她的。我的腿已跑得不快,我也不习惯骑那么久的马去追赶,或拿致命的武器去打架。可是我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奋战,而且必要的话,我也可以一死,和年轻人一样。”
“我会带着蜜娜小姐直闯敌人故乡的中心点、趁着那老狐狸被绑在他的木箱里,漂流在湍急的河流中而无法登陆——因为他不敢打开棺材箱盖,以免灭亡。我们会走强纳森以前走过的路,从碧翠兹到波哥关,再找到去德古拉城堡的路。那里可有许多事该做的,才能将那个毒蛇窝给清除。”
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展露情绪的哈克愕然问道:“教授,你是说,你要带着身染魔鬼恶疾、既可悲又可怜的蜜娜,将她送进他的死亡陷阱吗?”
豪辛好似接受挑战般复起下颚。“噢,我的朋友,我之所以去便是要救蜜娜脱离那可怖的地方。记住,正如她自己曾警告过我们的,如果留下她一个人,他可能会向她召唤的。”
“如果伯爵这次又自我们手中脱逃——他不但有很大的力量又非常狡猾——他也许会选择睡上一个世纪,到时我们亲爱的蜜娜”——豪辛说到这儿,握住正绝望地凝视他的蜜娜的手——“就会被召去陪伴他,变成和部些,强纳森,你所见过的女魔一样。”
“原谅我使你这么痛苦,只是这是必须的。我的朋友,为此,必要的话,我是不是该冒死以赴呢?不要为蜜娜小姐担心。她会保护我的。”
在绝望的困惑中,好半晌强纳森只能注视着老教授。然后这个受苦的丈夫无奈地耸耸肩。
“照你说的做吧。我们都在上帝手中。愿上帝将他交到我的手中,好让我将他的灵魂送进燃烧的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