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过,浅黄还是看到了人鱼与大鱼结伴相戏的情景。传说中出现的不仅仅是人鱼。还有大鱼。你的说明里缺少对大鱼的解释。”

“这全都是那个男人胡乱编造出来的故事。哪里会有什么大鱼呀!”

“那么我来问你,小弓江为什么偏偏选在日落之前去游泳呢?”

“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

“传说中说,每当暴风雨来临的傍晚,人鱼便会和大鱼结伴相戏地出现在河流上。”

“传说不需要我来负责任。”野崎语调僵硬地说道。

“爷爷在撒谎!”突然,弓江出现在眼前。

“你……弓江,你能够说话啦!”野崎的声音在颤抖。

“就在阿黑杀死那家伙的一瞬间里我的嘴又好用了。”

“弓江!你在胡说些什么!”

“算了,爷爷,我跟警察把实话说了吧。”

弓江从正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德田。

“人鱼和大鱼的传说是真的。”

“弓江!”

“不,我要说。”弓江看着野崎,晃了晃头,接着说道,“大鱼的名字叫阿黑。是一条两米多长的鲤鱼。”

“超过两米的鲤鱼?”

“是的,以前就饲养在院子里的池塘内。”

弓江被野崎收养过来时那条鲤鱼就已经生活在池塘里。身长大约一米六左右。弓江每天都在观望那条鲤鱼。鲤鱼的名字叫阿黑。除了观看鲤鱼以外,弓江已别无他择。噩梦像凝固了的火焰一样深深地留在她的脑海中。那是一团永不熄灭的冰的火焰。母亲的所做所为弓江无从理解。父亲不在的时候来了那个男人。总是在弓江睡下以后那个男人才来。但是弓江知道他的到来,因为母亲的呻吟声吵醒了她。她曾透过门缝观望过那种情景。一丝不挂的母亲与赤身裸体的男人拥成一团。这种光景弓江不止一次看到过。她对发出野兽般呻吟声的母亲抱有厌恶感。虽然不能理解,但她认为那种行为是龌龊的。就是这样一个母亲,被父亲给亲手杀死了。杀死母亲的父亲的形象宛若魔鬼一般狰狞。他自己割断了自己的脖颈。喷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墙壁、窗帘和地板。而母亲的血则染红了床铺。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里。

弓江那望着阿黑的眸子里经常会闪现出上述情景。阿黑立刻和弓江熟识起来。开始接受弓江用手捧来的食物。不久,弓江便下到池子里去了。池子的深度大约到弓江的胸部。阿黑紧紧地缠着弓江不放。弓江就是在那个池塘里学会了游泳。她戴着爷爷给她买的潜望镜在水中与阿黑脸贴脸嘴对嘴地嬉戏。这游戏对弓江来讲已经每天不可缺少了。

到了冬季,阿黑便安静地潜入水底,一动不动。弓江也潜到水中去看望它。据说阿黑整个冬天都是不吃不喝的。弓江觉得阿黑真是可怜至极。于是便潜入水中去抚摸阿黑的头。阿黑纹丝不动,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弓江。那是一双温柔慈祥的眼睛。

池塘内除了阿黑以外别无其他动物。弓江觉得只有自己潜入池塘中去与阿黑相会,阿黑和自己的孤独才能消失。阿黑的眸子里闪现出欢喜之情。它一动不动地任凭弓江从头到尾抚弄着自己的身体。

到了春天,阿黑便开始活动身子。一入冬季,阿黑便沉入水底。七年的岁月倏忽而过。不知不觉阿黑的身长快两米了。

第七个年头的秋季,台风袭击了东京地区。那是一场伴随着大暴雨的台风。暴雨从傍晚下起。风雨之狂,令人除了密集的雨帘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物体。

入夜以后,外边突然发出巨大声响。弓江和爷爷来到户外。河水开始泛滥了。往日不是河流的地方眼下全都是一片汪洋。这新的河流正在急速逼近野崎的家园。

翌晨,池塘内不见了阿黑的踪影。

弓江泪水涟涟。她一边哭一边到处奔跑寻找。野崎也在到处奔波。阿黑是随着浊流顺水而去了。他们十分担心:大水一退,阿黑便极有可能被困死在某个地方。

阿黑没有踪影。通过野崎家的水流已经迂回而去,直奔河道。阿黑已被冲到下游,这看来是毫无疑问了。弓江与爷爷一起顺河来到下游。他们来到多摩河畔,依然看不到阿黑的踪影。如果阿黑是进了多摩河的话,那么今生今世则难以再见到它了。不仅如此,它还很有可能成为钓鱼人的钩上之物。

野崎紧紧地抱着痛哭不已的弓江。阿黑是弓江惟一的朋友。弓江从阿黑那儿得到了无数的安慰。它使弓江忘掉了过去的悲剧。就是这样一个阿黑,已经永远地去了。野崎完全可以理解弓江心灵上的创伤。

阿黑消失以后的第三天,弓江提出了要在多摩河练习游泳的请求。野崎点头应允了。在这三天时问里,弓江背着野崎偷偷地窥望着池塘。但阿黑是窥望不出来的。明明知道望不出阿黑来,却仍要久久地凝望那池塘,弓江的这种心境令野崎心如刀绞。

野崎向弓江传授了在多摩河游泳的技巧。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弓江要在多摩河练习游泳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寻找阿黑而已。他认为那是徒劳的,但他什么也没说。

弓江具有游泳的天赋。只练习了大约半个月,泳技便已相当娴熟了。野崎只是在最初的半个月内陪了陪弓江。后来便是弓江一个人独自遨游于多摩河的激流之中。弓江一直游到十一月下旬。

一进人十二月,便实在无法再进入水中了。弓江开始专心念书。她一边翻看辞典,一边读书。野崎给她买来了适合她的年龄的教科书。弓江通过自学攻克了它们。数学之类虽还不大理解,但国语、历史、英语等课程的实力却似乎已超越于教科书内容之上。

看上去她似乎已经忘掉了阿黑的事儿。

野崎一直在注意报纸的报道。阿黑若被人钓去一定会上报的。他不想让弓江看到那样的报道。当然,冬季里鲤鱼要一动不动地在水底越冬。问题是春季以后。

一天,弓江突然提出要买一套潜水衣穿。野崎满足了她的要求。她并没能忘掉阿黑。只不过是在忍受着思想之苦而已。

弓江开始在寒风刺骨的河流中练习潜泳了。流水中还残存着雪块和冰碴。

六月。弓江畅游在被一片嫩绿色调包裹着的河渊里。当时,游泳和潜水对弓江来说都已经是拿手好戏了。弓江选择着深邃的水潭潜入水中。因为像阿黑那样的大鱼只有深邃的大潭里才能生存。阿黑被人钓走的新闻尚未见报。阿黑一准栖息在多摩河的某片水域里。弓江对所有的水潭挨个搜索着。她准备搜遍整个多摩河。

她不敢确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阿黑。即便找到了也无法再将它带回家中。当然,她可以托人用网网住阿黑,再用车子将其运回家中。但那样做阿黑则势必会受伤。正因为躯体巨大,所以一挣扎起来则说不定会弄出什么伤来。

但是要见阿黑的初衷却始终未变。

这一天,弓江穿着三点式泳装潜入水中。水温变暖以后,赤身裸体的感觉是十分舒适的。被水裹住的感觉对女人来说不知为什么可以产生一种安全感。其实,她本想连三点式都不穿,干脆赤身裸体地潜入水中的。

她在深邃的潭底搜索着。突然,弓江在水中发出了无声的惊叫。一个物体正与她结伴而行。是阿黑。阿黑摆动着远远大于弓江身长的躯体向弓江靠了过来。弓江紧紧抱住了阿黑。她想放声大哭。阿黑托着弓江向潭底沉去。那里并不是水潭,岩石受到水流的啮噬冲击,形成了一个向相反方向延伸的深深的洞穴。距水面大约有七八米。洞穴的长度大约有六七米。

弓江暂时浮出了水面。后来又再次潜入水中。阿黑在洞口等候着她。弓江激动不已。潜望镜中已经积满了泪水。阿黑找到了新家并且安然无恙地生活着。不单单是活着,它居然认出了正在水中潜游的弓江,并前来迎接了。弓江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