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宝物认主
1摘不下来的镯子
第一次看到白灵这样子,我心中感到一阵后怕。和白灵认识七年多了,对于她的小脾气我自认为早已经适应了,可是没想到她还有狠辣的一面,狠辣得让人毛骨悚然。我不由得暗自庆幸,在白灵做我女朋友的那段日子里,我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让她记恨的劣迹来。
“白灵,你们在做什么?”虽然有点怕,但是毕竟是多年的朋友,我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你不能做违法的事情啊!”
白灵凌厉的目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张静宜,脖子一仰,不屑一顾地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让舅舅的手下丢了两个燃烧瓶而已。”
两个燃烧瓶,还而已?我虽然猜到白灵在胡闹,但是并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严重。我慌忙跑到窗前,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在陈飞生前居住的小楼前,一辆轻型卡车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几十个人在围着卡车跑来跑去,往上面泼水救火。
“昨天我和你分手之后,直接找到陈飞的哥哥陈鹏,恳求他让我进入陈飞的家,拿回属于我的一些衣物和首饰。可是陈鹏那个该死的家伙,不但不答应我,还百般羞辱我。”白灵双眼喷射出愤怒的光芒,“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算今天来搬家,把陈飞家里的东西全部搬空。哼哼,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搬家?那陈飞爷爷的盗墓笔记呢?”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暂时还动不了,因为他们虽然拥有保险库的钥匙,但是却不知道密码。”白灵的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就只有死去的陈飞知道密码了。”
我知道陈飞家的地下保险库,那是一座用两米多厚的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坚固堡垒,就是动用炸药也很难将其炸开。保险库的大门是三十多厘米厚的钢板,是德国西门子公司制造的产品,拥有三组十二位的密码,外人很难将其破译。
董珏辉说道:“陈鹏之所以急着搬家,很可能就是准备拆除陈飞的老房子,炸开保险库。因此我一定要阻止他们。保险库里的宝贝抵得上五十个解玉轩,不能就这样便宜了那小子。”
“你们可以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啊!毕竟我们要的只是那本笔记,多沟通沟通,他们也许会答应的。”为了阻止别人搬家,竟然干起了放火的勾当,这远远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已经萌生退意了。
“陈鹏的岳父是本市法院的院长,白灵的申请早被驳回来了。”董珏辉出身黑道,竟然尝试着走法律程序,可见他的确也曾作过让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命令手下去烧陈鹏的汽车了。
汽车被烧毁,搬家自然不能继续。更重要的是此举必将引来警方的关注,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陈鹏想再次打陈飞老房子的主意就困难得多了。果然,正在我考虑问题的时候,凄厉的警报声传来,一辆警车和一辆消防车从楼下经过。
“那,你们让我来做什么呢?”白灵应该知道我的脾气,让我干这些杀人放火的勾当,我绝对会拒绝。
“为了你的灵魂挂件。”白灵的语气很冷漠,“阿飞的死和这只镯子有关系,你如果不愿意参与调查,就把镯子给我。”
董珏辉说道:“林先生,这是我的意思,本市两大家族内斗,你的确不应该卷进来。把镯子让给我们吧,你开个价,十万元怎么样?”
“可是,这镯子并不是我的私有财产,是属于我的当事人的。”虽然我已经猜到那个女雇主就是唐美丽,但是并不能肯定。我如果把镯子卖给董珏辉,那个女雇主前来索要怎么办?
“林哥,我们并不是想要你的镯子,而是打算拿来研究一下。等我找到了那本笔记本之后,和里面的记载作个对照。”白灵的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阿飞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他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不会袖手旁观吧?”
白灵的话有些言重了。陈飞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他的死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只不过我的想法和白灵他们不同而已,我不喜欢暴力,希望以一种和平的方式来调查这件事情。
“好吧,我把镯子给你。不过有一个条件,一旦我的雇主前来索要,你们就必须还给我。至于你们出多少代价从女雇主手中买回来,我不过问。”
我伸出右手,想要把左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可是,更加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镯子竟然摘不下来。镯子戴在我的手腕上已经一个多星期,其间曾经多次摘下来,有一次还送给谭一眼进行检验。每一次摘下和戴上去都很顺畅,并没有任何阻碍。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时镯子的口径似乎变小了一些,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我的手腕。
白灵和董珏辉发现异常,都过来帮忙。可是两个人鼓捣了好半天,甚至连润滑剂都用上了,我的手被弄得生疼,险些掉了一层皮,然而镯子就是摘不下来。
“奇怪,太奇怪了。”董珏辉放弃了努力,坐在椅子上道,“传说有灵气的宝贝会认主,莫非这只镯子已经认定你是它的主人了?林先生,你真是好福气啊!”
我不由得苦笑。如果福气就是让我每天可以看到鬼魂的话,我宁可不要这样的福气。
镯子摘不下来,众人只好作罢,总不能把我的手剁下来吧。
因为在这里感觉到不自在,于是我起身告辞。我告诉白灵,一旦找到那个笔记本就立刻通知我,我好带着镯子过来进行比照。
白灵点了点头,却并不起身相送。看来她因为张静宜的存在,已经对我有了隔膜。
我和张静宜刚刚离开解玉轩的大门,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带着十来个打手模样的家伙来到解玉轩门口。这个人一脚踹开解玉轩的大门,吼叫道:“董珏辉,你给我出来,赔我的汽车!”
我和张静宜面面相觑,看来本市两大家族之间的斗争正式公开了。
2聪明的女孩
八月的天气,太阳就像一个火辣辣的大火炉,烤得人浑身都要冒出油来了。
离开解玉轩的空调房间,我们很快就汗流浃背了。张静宜吵嚷着要吃冰激凌,因此我们就近找了一家冷饮店。看着张静宜狼吞虎咽吃冰激凌的样子,我心中竟然荡起了一股柔情。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陪伴真好,如果这个女孩子不是和鬼魂有关系的话,那就更好了。
两盒冰激凌下肚,张静宜才舔舔舌头,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张静宜发现我在看她,脑袋一歪,做了个鬼脸说道:“看什么看?”
“静宜,你真漂亮。”我由衷地赞叹。
“是我漂亮呢,还是那个白灵漂亮?”大凡漂亮女人见到了另外一个漂亮的女人,都要比较一下,如果赢了就会很骄傲,输了则是很嫉妒。
“你们没法比,因为你们是两个类型的人。白灵的美,犹如池塘里的荷花,虽然娇艳欲滴,但是却很孤傲,只能远观。而你的美,犹如三月的桃花,虽然并不夺目,但是却让人感到亲切。”我的本意是荷花只能观赏,而桃花却能结出果实,更加实用一点。
张静宜歪头想了一会儿:“我不要做桃花,我要做荷花。”
“荷花是一种气质,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的。相比较而言,我更愿意亲近桃花,因为它奔放、温暖。”我害怕引起张静宜的不快,尽量说得委婉些。
张静宜却不依不饶:“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气质不好了?”
我心中叫苦,先哲们说得没错,千万不要在女孩子面前说另外一个女孩子一句好话:“够了吗,要不再来一份?我知道这家店里有一种很特别的冰激凌,放奶油巧克力和草莓的,非常好吃。”我只能用美食来引开张静宜的注意力。
“你想用奶油把我变成大胖子,好给你一个抛弃我的理由啊,想得美,没门儿。”女孩子要想成心找碴儿,男人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攻击的目标。
好在只是几句玩笑话,张静宜并没有当真,她站起来,恋恋不舍地望一眼空空如也的冰激凌盒,说道:“走吧,我们去杨村。”
“去杨村干吗?”杨村我知道,是B市郊区三十多公里处的一个乡镇,以制造家具闻名B市。
“我家就是杨村的,难道你不打算去一趟?”
我神情紧张:“太快了吧,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就要去见你的父母了吗?”
看到我窘迫的样子,张静宜高兴得哈哈大笑:“你想得美,要想见到我的父母,你还需要努力很多呢。我的老家虽然是那里的,但是十年前已经搬出来了,那里几乎没有什么熟人的。”
我莫名其妙:“没熟人,那去干什么?”
“唐姐的家人还在啊。我们小学时候是邻居,她的父母和奶奶还健在呢。”张静宜握住我的左手,抚摸手腕上的镯子,说道,“刚才你和那个白小姐虽然没有说几句话,但是我却知道,你们一定是在找寻这只镯子的秘密。这只镯子是唐姐的东西,她曾经给我看过一次。据唐姐所说,这是她奶奶给她的。”
我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对呀,要想找到镯子的秘密,哪有比直接去问镯子的原主人更方便更直接的方法呢。我们先入为主,一直在陈飞爷爷的盗墓笔记上花心思,而忽略了镯子的主人唐美丽。张静宜和唐美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让她领着我去见唐美丽的家人,再合适不过了。
“静宜,你真聪明!”我情不自禁,温柔地把张静宜的小手捧到怀里。
张静宜小脸一红:“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并不是一个花瓶女人。我给你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你拿什么来感谢我呢?”
“随便你说,只要我能办得到。”因为太高兴了,我显得很大方,“要不,我们去商场,给你买套名牌服装怎么样?”
“不要,名牌太贵,穿起来不舒服。”张静宜想了一会儿,“我要一大盒冰激凌,你刚才说的那种,在路上吃。”
“你还吃啊!小心拉肚子。”
我们打车直奔杨村而去,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一进入杨村地界,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木材的清香,和油漆刺鼻的味道。在道路两侧,到处都是家具店、木器厂。琳琅满目的家具就摆放在道路上,买家具的人穿流其间,有的指指点点,有的在谈价钱。
在张静宜的带领下,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唐美丽的家。那是一套非常破旧的四合院,残损的围墙多处坍塌,孤零零的大门烂了一半,连关都关不上。从围墙的缺口望进去,唐美丽父母的家呈现出一派凄惨的景象。三间正房,两间配房,门窗破损,连玻璃都不齐整。院子里蒿草老高,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打理的样子。
我们抱着在路上临时买来的水果点心走进唐美丽的家,步入正房,发现里面没人。在一张古董似的桌子上,我发现了一张公安局送来的尸体认领通知书。很显然,唐美丽的父母一定是进城处理唐美丽的后事了。想一想一个如此贫穷的家庭,一下子痛失爱女,我的心中不由得阵阵发酸。
正在此时,一阵清脆的木鱼声从西配房里传来。张静宜听了眼睛一亮,示意我把礼品放下,从中找出一盒桂花糕来,拉着我的手,蹑手蹑脚地往西配房走去。
在昏暗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尊观音菩萨的佛龛,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襟危坐在蒲团上,左手敲着木鱼,右手数着念珠,嘴里正小声念叨着什么。
在来的路上,张静宜曾经告诉我,唐美丽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听力和视力都不太好。她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每日里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就是在观音菩萨面前敲敲木鱼,念念经文。
张静宜顽皮地走到老人身后,拿出一块桂花糕,撕开包装纸,在老人的鼻子底下来回晃动了几下。
木鱼声停止了,老人使劲地抽动了几下鼻子,说道:“美丽,都过二七了,你怎么还不投胎去啊!”
3一块桂花糕
从杨村回来的时候变天了,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飘过来一朵乌云,然后地面上就飞沙走石,紧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太大了,大得超乎我的想象,在我人生二十多年的阅历中,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雨。雨水如同银河决堤一般,不是在滴落,而是从天空中往下奔涌。
因为大雨来得太突然,街道上的行人猝不及防,纷纷寻找避雨的地方,场面混乱不堪。出租车也不得不放慢速度,蜗牛似的一点一点往前挪。雨刷呼啦呼啦地往复移动,如同此刻我的心跳。
我和张静宜并排坐在车厢的后排坐椅上,分别看着窗外的雨景,我们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耳边虽然传来阵阵枯燥的雨刷的呼啦声,以及车外雨点打在车身上炒豆子一般的噼啪声,但是我却感觉到很安静,一种死一般的安静。
真正的寂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明明声音很响,但是却无法对声音作出任何反应。真正的寂静,不是不能对声音作出反应,而是害怕另外一种声音的出现。那是一种等待的煎熬,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慌。我虽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但是心中却千万次祈祷那个声音不要出现。
我和张静宜走进小屋的时候,是蹑手蹑脚的,声音很轻,即便是一个听力正常的人,也不容易觉察得到。可是,我们刚刚走到唐美丽奶奶身边,唐美丽的奶奶竟然开口说话了!一个年逾八十的老人家,听力几乎完全消失了,她怎么知道我们进来了呢?
“美丽,都过二七了,你怎么还不投胎去啊!”
这是一句十分简单的话,唐奶奶用很平和的语气说出来。唐奶奶并没有转过头来看我们,她是对着面前的观音菩萨像说的,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对观音菩萨倾诉心事。
然而就是这一句声音很低的话,给了我极大的震撼。我听在耳朵里,就如同听到晴天霹雳一般,一下子就蒙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看着张静宜,冷汗开始刷刷地往下掉。
唐奶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美丽,美丽在哪里?二七了,怎么还不去投胎?谁要去投胎,投胎是什么?唐奶奶的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了。
作为一个对中国古老传统还算了解一二的人,我自然知道什么是二七。所谓的二七就是一个人死亡后的第十四天的意思,在这一天里,死者活着的家人会进行一些祭祀仪式,祝愿死者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而唐美丽死亡的时间,恰恰就在十四天之前啊!
和我的表现一样,张静宜的脸也变得很苍白,她的身体在颤抖,内心一定很恐惧。
房间里一共有三个人,唐奶奶、我和张静宜,那么唐奶奶说的美丽在哪里呢?如果真的有鬼魂存在的话,那么鬼魂会在谁的身上?肯定不是唐奶奶,我的可能性也很小,那么最后的人选只能是张静宜。
张静宜吓坏了,她的目光投向我,我看到里面充满了哀求。这个世界上可怕的事情很多,但是我认为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找不到自己。一个人明明就站在原地,但是却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怀疑,这是我吗?我去了哪里?是谁在使用我的身体?多么恐怖啊。
一个人在开始否定自己的存在的时候,他的神经系统也就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房间内一下子变得死一般寂静,空气似乎凝固了,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敲击木鱼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唐奶奶幽幽叹息一声,缓缓转过头来。在这一刻,我看到了一张苍老的、几乎没有任何生气的脸。在唐奶奶的脸上,布满了岁月深深的沟壑,沟壑纵横交错着,每一道起伏都是一个有关沧桑的故事。
唐奶奶的眼睛已经完全失明了,眼眶就像一个深邃的洞穴,惨白的眼球中看不到一点黑色。然而就是在这样一双眼睛里,此刻正在往下滴落混浊的泪。
“美丽啊,下面很冷吗?你缺少什么,和奶奶说,奶奶烧给你!”
唐奶奶说话的时候,脸对着张静宜,并且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触摸张静宜。可是唐奶奶的手抬起一半又放下了,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经文。
唐奶奶的这个动作,绝对不是一个盲人能够做到的。我们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她却可以准确地锁定张静宜的位置。唐奶奶的手虽然收了回去,但是它抬起的时候,却有清晰的路线和准确的目标。从唐奶奶五指分布的形状来判断,她分明是想要握住张静宜的手,她怎么会知道张静宜的手在什么位置呢?
不得不说,张静宜是一个勇敢的女孩,她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之后,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张静宜蹲了下来,平视着唐美丽的奶奶:“唐奶奶,我不是美丽,我是小虎牙啊。以前我经常来你们家玩的,我和美丽是最要好的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张静宜的小名,她竟然叫小虎牙。张静宜的牙齿很整齐,洁白雪亮,可以媲美给牙膏做广告的牙模特。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小名。
唐奶奶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一些,露出一丝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微笑:“呵呵,小虎牙啊,是个好孩子,经常给我买桂花糕吃。”说到桂花糕的时候,唐奶奶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就像一个贪嘴的孩童看到美味佳肴一般,空洞的眼眶中,竟然开始闪烁奇异的光辉。
张静宜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张静宜回头看看我,目光中已经有了一丝坚定。张静宜似乎在向我证明,她是真的张静宜,让我不必怀疑。
一个女孩子能够这样做,代表着她很在意你。我心中泛起一股暖流,温柔地对张静宜笑了笑。也许刚才我真的多心了,唐奶奶并没有看到唐美丽。
看到我的笑容,张静宜深受鼓舞,顽皮的天性又冒了出来。张静宜拿着桂花糕,又开始在唐奶奶的鼻子下面晃。
然而张静宜的诱惑并没有成功,唐奶奶伸手推开了张静宜:“美丽,你怎么还这么胡闹啊!”
4被雷击倒的树干
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唐奶奶明明已经认出了张静宜,想必是一时口误喊了唐美丽的名字。可是张静宜的一声尖锐的叫喊声让我明白,我并没有听错。唐奶奶面对着张静宜,说的的确是唐美丽的名字。
城市和农村的差别表现在很多地方,其中邻里之间的关系是我感受最深的一个方面。
在城市里,邻里之间已经做到了老子宣扬的那种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理想境界。在一栋单元楼里,即便是住对门的两户人家,每天都见面,也大多数不互相往来。你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报纸上经常报道,说某某楼房内发生了凶杀案,尸体腐烂变质很久了都没有人发觉。
可是在农村不同,那里充满了团结和友爱的温暖,左邻右舍之间几乎每天都在走动,一家有难,只要喊一声,就会应者云集。
张静宜的这声喊叫太大太尖了,唐奶奶家窗户上唯一的一块玻璃竟然在叫声中啪的一声,开裂出了三条口子。
伴随着张静宜的叫喊声,一个老大爷和两个老太太先后小跑着冲进唐美丽家的院内,甚至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手持一根木棍,从后院翻墙而入。农民兄弟的团结和彪悍,在这一刻充分得到了体现。不难想象,如果此刻没有张静宜的话,这群人一定是先把我暴打一顿,才会想起问问事情的原委。
杨村是一个很小的村,一共只有三千多人,只要是经常在村子里走动的人,大多能混个脸熟。张静宜虽然已经离开杨村很多年了,但依然被认了出来,来人的敌意立刻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只有农民兄弟才会有的真诚和欢喜。
特别是那个翻墙而入的小伙子,看到张静宜之后立刻丢了手中的木棍,上前两步,欣喜地说道:“小虎牙,你怎么来了?”从小伙子的表情来看,他和张静宜之间不但认识,而且关系还非同一般。
“我来看奶奶,可是奶奶把我当成了美丽姐。”见到熟人,张静宜的眼泪流了下来。
“怎么会呢,姥姥三年前就糊涂了。”小伙子还和唐家有亲属关系,“姥姥的耳朵聋了,眼睛瞎了,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去年美丽回来的时候,姥姥竟然不认得她了。为了这件事,美丽还哭了好几天呢。”
一个老太太走到唐奶奶身边,顺手接过张静宜手中的桂花糕,在一个水杯中沾了一点水,待到桂花糕泡软之后,送到唐奶奶的嘴边:“桂花,张嘴,吃好东西了。”
唐奶奶张开嘴,我看到她的口腔里面没有一颗牙齿,她只能伸出舌头,用舌尖去舔桂花糕。显然,唐奶奶以前很喜欢吃桂花糕,刚舔了几下,就心满意足地哼哼了起来:“呜呜……啊啊……吃……糕。”说话的时候,口水顺着下巴流了一地。
小伙子说得没错,唐奶奶的确是聋了、瞎了,说话都不连贯了。可是,刚才我和张静宜听得很清楚,唐奶奶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吐字清晰,语句流利连贯,绝对不是这样的。一个只能吐出几个简单音节的老人家,怎么可能一下子变得口齿伶俐起来呢?
一股寒意在我的体内蔓延,我感觉到害怕,发自骨髓深处的害怕。
我的大脑几乎已经停止了运转,只能机械似的看着唐奶奶舔吃桂花糕,就连身边的张静宜和来人打招呼,介绍我是她的男朋友,我都没有听到。直到那个小伙子喊了我一声哥,盛情邀请我到他家去做客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农民们都很朴实,叫我的时候直接叫我哥,而不是像城市里的人那样,称呼我为林哥。这种叫法虽然听起来很亲切,但是此刻的我却感到了一丝别扭。我尴尬地回应,说下午还有事情,然后带着张静宜仓皇逃出了杨村。
唐奶奶几乎已经成了聋哑人,要想从她的口中知道灵魂挂件的事情已经不可能了。此刻我心中根本已经不在思考灵魂挂件的事情,我只想回家,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农村里没有出租车,道路状况也不好,我们在村口等了好久,最后只能花五十块钱包了一辆昌河小面包回城。司机是本地人,大约四十多岁,脸膛发红,一副很憨厚的样子。为了走近路,司机在进入城市之前,拐上一段大约七八公里的土路,当面包车冒着倾盆大雨驶上这条路段的时候,两旁高大的杨树遮蔽了光线,前方变得一片黑暗。
司机打开大灯,熟练地驾驶着汽车躲闪路面上的沟沟坎坎:“真他娘的鬼天气,车子莫要颠坏了哦,会费很多油钱的。”
我听出了司机的话外音,他是想让我们给增加点包车费,于是我又拿出二十元钱,从身后递了过去。
没想到我的猜测错误了,司机并不要钱,轻轻推开我道:“坐稳,坐稳,要过窄桥喽。”
我收回钱,转头看到张静宜的脸。她的脸很苍白,上面隐约有泪痕,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一个小女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本来已经很可怜了,而我却故意冷落了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毕竟,追根溯源,这一切都不是张静宜的错,她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我伸出左手,轻轻握住张静宜的右手,想要给她一点安慰。张静宜却嘤咛一声,扑进了我的怀里:“林哥,我怕,我真的好害怕啊!”
害怕的人岂止是一个,我内心的不安比张静宜更甚。两个害怕的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心中的恐慌就会减轻些吗?我低下头,默默注视着怀中的美人,心头泛起一阵温暖。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天时间,我对张静宜的感觉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有张静宜在我怀里,我感到既温暖,又踏实。
咔啦一声,天空中落下一道巨大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