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死的冤魂 1、警察局长
叶景龙从怀里摸出一包烟,掏出一根来点上,猛吸一口,缓缓地吐出来,脑子里传来一阵微微的眩晕,一下子清醒了好多。他抬头看了看办公室里的挂钟,已经凌晨五点多了,又是一夜未睡。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眼皮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夜深人静,只有桌子上一盏老式的台灯,模模糊糊散发出一些黯淡的光线,空气里显得凝滞而沉闷。在台灯的下面放着一本清代才子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翻开在第三卷的《滦阳消夏录(三)》,叶景龙特别用红笔在第二段上做了记号,那一段写的是:
“昌吉叛乱之时,捕获逆党,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迪化即乌鲁木齐,今建为州。树林绵亘数十里,俗谓之树窝。)时戊子八月也。后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倏忽,夜行者遇之辄迷。余谓此凶悖之魄,聚为妖厉,犹蛇虺虽死,余毒尚染于草木,不足怪也。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士于月夜伏铳击之,应手散灭。”
叶景龙用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事情要比想像中复杂得多,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股神秘庞大的势力加入进来了。敢和他们对抗的人,到底是谁呢?他办案多年,知道在暗处隐藏着一个难缠的对手,只可惜他竭尽全力也查不到有关这个人的任何有用信息。
“笃笃笃”,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进来。”叶景龙的声音沉稳浑厚,带着中年人特有的磁性。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刚毕业不久就碰到一连串离奇古怪的案子和叶景龙这个率性不羁的上司,心底难免有些怨言,只是碍于警察局长的威严,不得不一一照办。
“东西找到了吗?”叶景龙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有。”那个年轻警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叶景龙用拇指使劲地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来着?”
“我记得已经和局长汇报过了。”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我想再听一遍。”叶景龙的声音里有股不耐烦的味道。
“好吧。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我昨晚按照局长您的吩咐把A大7号楼的设计图纸复印件送到唐春明的寝室,快要赶到他们宿舍楼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腰上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随手一摸,发现我的枪不见了,匆忙中我把图纸交给一个小女孩,让她送过去,还给她买了一个冰激凌……”
“小张,你应该清楚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许带枪的。”叶景龙挥手打断了他的陈述。
“我知道丢了枪事关重大,所以才赶紧回头去找……”那个被叫做小张的年轻警员嗫嚅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违反规定让你带枪去护送的图纸到底有多重要?”叶景龙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小张一时被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当时一心想把枪找回来,根本没有意识到图纸的重要性。这个局长破坏规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丢枪这么大的事,不但他要受处分,连叶景龙本人也脱不了关系。
“好了,不说这个了。”叶景龙话锋一转,“我让你连夜带过来的那个女学生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什么也不说,不吵不闹,在审讯室干坐着呢,”小张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把后半截话说了出来,“局长,我们这样没有证据地乱抓人,要是传扬出去,恐怕会在社会中造成不良影响。”
“我自有分寸。”叶景龙狠狠地按灭了烟头。
就在这时洗手间紧闭的房门忽然“嘭嘭”地响了起来,仿佛关着的什么人想要出来,在寂静的夜里让人不由的毛骨悚然。敲门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似乎在打着某一首乐曲的拍子。
“局长晚上有客人?”小张吓得脸都白了。
“没有。”叶景龙不动声色地把腰里的手枪打开保险,拉上了枪栓。他把枪举在右手边,缓缓地朝洗手间走过去,小张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叶景龙和小张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门的两边,全身戒备。这时候敲门声戛然而止,叶景龙朝小张使个眼色,“嘭”的一脚把门踹开,枪口迅速朝向里面,“不许动!”
墙壁上印着几个血红的掌印,歪歪斜斜地构成一个诡异的符号,除此之外洗手间里面空无一物。
“局长。”
“没事,不用怕!”叶景龙把枪关上保险,塞回了枪套。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恐吓而已,更大的行动一定还会出现。
“局长,您刚有没有听到有人在马桶里哭?”小张惊魂甫定地问。
“闭嘴!我什么都没听到。”叶景龙狠狠地拍了一下墙壁,刚才竟然被那家伙从眼皮底下逃走了,难道又是那个神秘人?“我去看看那个女学生,你在这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一步都不许离开!”
审讯室是一个逼仄狭小的房间,总共也就二十几平米。房间里没有空调,没有电扇,甚至连窗户也没有,隔音效果良好的墙板让人听不到一点外面的声音,在光芒惨淡的白炽灯下端坐着一个漂亮的女生,她染成金黄色的头发自然地披在背后,又分出两缕垂在胸前,一身火红色的紧身衣把全身的曲线勾勒得完美无瑕,与苏鹊和何晓依相比,她的脸漂亮得有些过分,五官仿佛按照黄金分割用精确的比例计算出来似的,美得有些不真实,就连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也是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叶景龙扭开房门的暗锁大步走了进来,随手把门反锁上,这样谁也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即使以叶景龙这样的定力,看到她明艳的脸蛋还是忍不住暗暗轻叹了一声,而那个女生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的眼睛。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了一夜,她竟然还没有被孤独和绝望击溃,倒是大大出乎叶景龙的意外,却也更加证实了此前的猜测。
“你这是非法拘禁。”女生的声调平平的,听不出一丝感情。“林枫红是吧?”叶景龙推了推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用眼角瞥了一下桌子上的录音机。一般情况下录音机是为了记录审问过程,只不过在今天这种气氛下,这个录音机却多多少少显得有些突兀。
“你想怎么样?”林枫红问道。
“哦,没什么,你先听听这个。”叶景龙抬手按下了播放键。
在一段时间的停顿之后,里面传出一个沙哑的女声:“听故事吗?十块钱。”
审讯室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了,只有磁带缓慢旋转发出的沙沙声。
“A大的学生?”之后又是一阵短暂的停顿。
“其实也很简单,任何一个学校都有关于自己的恐怖传说,大多都是无稽之谈,不过我要说的,却未必只是谣言。你们只是觉得现在的学校很漂亮,却并不知道,学校没建起来的时候,西凉山就是一片荒凉的坟场,穷人死了没钱料理丧事,就把尸体随便丢在山上。7号楼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块洼地,叫‘婴儿沟’……”磁带里播放的内容竟然和那天柳君临和何晓依听到的傀儡乞丐的话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林枫红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
“证据。”叶景龙仰头靠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哦?”
“你告诉柳君临这些,不光是为了赚钱,更不是为了好玩吧?叶景龙看着天花板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呵,你用不着嘴硬,我们局里有最好的音频分析专家,虽然你在磁带里的声音经过了伪造,但是声纹的吻合度仍然能够让你在劫难逃。”叶景龙压低了声音道,“另外,不怕告诉你,我们已经跟踪你很久了。事实上让春明帮我查案只是个幌子,呵呵,我怎么可能相信一个毛头小子呢?真正的线索,应该在你这里。”
“你在利用他?”林枫红的嘴角似乎露出一点嘲弄,“想用他吸引凶手的注意力,而你的调查却在偷偷进行。”
“他是个有理想的孩子啊。”叶景龙叹了口气,“可惜经验不足,只想查那些诡异离奇的东西,不知道从受害者最亲近的人入手,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接近过真相,就像他从来都不知道,你是那个跳楼的大四学生的女朋友。”
“也许他永远也不可能看到真相了。”林枫红幽幽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景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从让他卷入这个案件的时候,你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林枫红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森冷的光。
叶景龙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掏出手机急匆匆地拨通了唐春明的电话。几声“嘟嘟”的铃音之后,一个粗犷的男声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哈哈,叶局长吗?”
“你到底是谁?”叶景龙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哈哈,真是抱歉,这一局,你又输了。”7号楼的楼顶,铁面人把唐春明的手机握在手里,轻轻地碾成粉末。
叶景龙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下。
这时审讯室的门猛地被人撞开了,“叶……局长……”
“谁让你进来的?”叶景龙一把把小张摔到墙上。
“局……局长……校方……传来消息……说……”
“说什么?”
“唐春明跳楼了。”小张被叶景龙掐得满脸通红,“在现场的窗台上看到几个血字‘一切都是我的罪’,是他临死前咬破手指写下的,初步推断他是因为某件事产生了负罪感而自杀。”
叶景龙松开手,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半晌,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局长……”
“还有什么事?”叶景龙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他心里清楚,凶手是故意伪造现场,想把他们引入歧途。他和那个从未露面的神秘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每一次都功亏一篑,一直到现在,他所知道的有关这个人的所有讯息也只不过是他喜欢戴一张扭曲的铁面。如果不能把这个人揪出来的话,这件案子就一定会被再一次压下。
“听说前段时间那个跳楼的大四学生的家长又来学校闹事了,学校来人想让我们去处理一下……”
“让他们滚!”叶景龙吼道。
沉默了片刻,他朝林枫红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
叶景龙掏出腰上的手枪,在灯光下仔细把玩,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就能要人的命,想想还真是讽刺!这时他忽然想起《阅微草堂笔记》里的那段话:“……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士于月夜伏铳击之,应手散灭……”原来枪不但可以杀人,古代还用它消灭过鬼,这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叶景龙不像唐春明那么固执,对于鬼神之类的东西,他并不排斥。
他已经在审讯室呆了一天,没有去事故现场,也没有带任何人回来问讯。事实上问了也没用,唐春明最近这段日子独来独往,有事都是直接和他请示的,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这件事情的经过呢?这个傻孩子,临死前到底有没有发现真相呢?恐怕他已经没有办法知道了。
这个一心想成为福尔摩斯的孩子,从此便幽明两隔,再也见不到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又能做到真正的冷酷无情呢?叶景龙把两只手捂在眼睛上,呜呜地哭起来。
“局长,这个案子你看一下。”小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把一叠资料放在他的面前。
“知道了,你出去吧。”叶景龙尽量控制自己的声调不要颤抖。
“局长,这是凶手遗留在现场的作案工具。”小张说着把一柄用塑料袋封存的匕首放在叶景龙跟前,匕首的形状怪异,锯齿样的刃口上带着倒刺和血槽,刀身上还留着尚未干掉的斑斑血迹。
“出去。”叶景龙头也不抬地说。
“局长,我……”小张嗫嚅着还想说什么。
“滚!”
一直等房门带上,叶景龙才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看到了那叠资料上触目惊心的内容:“……连日来有六名女子无故失踪,年龄大小不一,在一处现场发现一柄带有血迹的匕首,怀疑遭人绑架或谋杀,具体资料见附页……”
叶景龙一页页翻过去,脸色变得越来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