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异 公寓诡事

楔子

据民间传说,人故去后有“三七”之说。其中“头七”为亡人游魂思亲之时,了却心愿后方可升天堂抑或入地狱。然无人得知其详。毕竟,我们都不曾死过。

民间传说能代代相传,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和意义。如果一昧地妄加否认和打击,无疑是一种无知和恐惧的表现。因为彻底否认这些传说,就是在否认我们老祖宗们的集体智慧。

尽管如此,说心里话,我对手头这篇文章的真实性是持保留意见的。毕竟,这与现代科学,或者说,这与现代能向大众公布的科学是完全相悖的。不过,文中那房、那事、那女人,却令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痛,头痛。

我几乎是被剧烈的头痛给折腾醒的。

也不知道这头痛是什么时候开始,反正好像都已经有一个世纪没让我睡过好觉了。

时针指着六点正,该起床了,今天晚上阿杰要来。

逢周二、三就是我俩相会的日子。

我得赶早市去买猪腔骨,海带也是早上的新鲜。

阿杰就爱喝我煲的猪骨海带汤。

——留住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锁住他的胃。

我对自己的这把“锁”完全有信心。

拿起床头的杯子喝了口水,一阵透骨的凉让我立时清醒了许多,疼痛似乎也缓和了不少。

穿上拖鞋我塔拉着往浴室走,脚底下轻飘飘的。

浴室里惨白的灯光令我打了个激灵,两手在胸前使劲抱了抱,我哆嗦地抓起了牙刷。

抬头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眼圈有一点发乌。

我用手指轻轻来回抹绕了几圈,露齿微微假笑了笑,想让自己提起几分精神。

不能大笑,据说大笑可是容易起皱纹。

阿杰并不介意我有皱纹,可是皱纹永远是女人致命的天敌。

我要让皱纹再晚来三年,至少三十之前我可不想看到脸上有任何哪怕是半条皱纹。

我机械地刷着牙,望着镜子里自己扭曲的脸想着一会要去买的东西。

水龙头里的水一点也不热,温温的。物业管理现在是越来越差劲,居然开始连热水都不给足了。

仔细地洗着脸,希望把一晚上的秽气洗干净了,还一个清爽精神给自己。

——今天可是阿杰要来的日子!

猛扑了两把水冲去泡沫,我顺手抓起水池边的毛巾轻轻吸干脸上的水珠。

嗯,总算灿烂了许多。

我不由给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个会心的微笑。

忽然,好像有什么在背后一闪。

猛地一回头,望见挂在门后的浴巾,我暗自嘲笑起自己来。

唉,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住居然还是会疑神疑鬼。

拉开镜子,我从背后暗橱里取了把梳子准备梳头。

刚一关上,立刻有一张脸从镜子里蹦入了我的眼帘。

啊——

我尖叫一声,梳子从我手中飞了出去,扭头,转身。

啊——啊——

我紧靠着水池,一手死死扣着水盆的边,一手拽着胸口的睡衣护在面前,歇斯底里地叫着。

眼睛狂乱地四下搜寻着身后的每一寸空间。

梳子撞在浴室的墙上落在了浴缸里,又在浴缸里来回滑动了几下,缓缓地停了下来。

——浴室里除了我什么人也没有。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一个卷头发女人的脸!那绝对不是我的脸!

不,不,我不会看错的!那肯定不是我!可是,可是……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头疼引起的!

这么一想,渐渐地我疯狂的喘息开始平复,剧烈的心跳也放缓了下来。

我不能再胡思乱想,赶紧洗完该出门了。

换下睡衣,我随便套上一条棕色皮裙。今天似乎有点冷,我拿了件裘皮衣披上。

在门边的鞋柜里我扯出双平底鞋,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还是穿我的红高跟吧。

定了定神,我对自己说,好了,从现在开始一定要精神起来!还有不到十一个小时阿杰可就要来了。

脸上微微顶起一丝笑,我扭开了门。

唿——

一阵阴阴的风贴着渐渐开大的门急急地窜了进来。

风盘旋着自下往上腾起,风里还卷着一团纸灰。

呸,呸!

我吓得忙退后几步,差点没扑我一脸。我挥打、驱赶着往里窜的纸灰,一股无名的怒气打心底里蹦了上来。

“谁这么缺德呀!你家死人了!干吗跑我家门口烧纸呀!真他妈生儿子没屁眼!”

我一边大声骂着,一边恨恨地将门边的纸灰往外踢。

支拉——

对面家的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

408不是一直住着个光棍老头吗?怎么会出来个女人?

我心里一阵犹豫,呆呆地望着她幽幽地向我走了过来。

到我面前,中年女人和气地堆起团笑,盯着我的脸:“怎么了?一大早发这么大的火?”

“我,这。”我被她直勾勾的眼神望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该说什么。

中年女人低头望了望地上,说:“哦,一定是有人不懂事乱烧纸。不要紧,等会儿我通知管理员来扫干净就是了。”

她往楼道另一头走去,忽然停下来一转身,阴阴地一笑:“你刚来的吧?”

说完,一摇一摆地消失在拐角。

什么刚来?我在这住了三年了!一定是对门的老头死了,换了这个女人搬进来住。

哼,管他呢。

我关上门往电梯走去。

出了电梯,门口坐着个矮敦结实的管理员冲我礼貌地笑笑。

什么时候他们又换制服了?有钱干嘛不把热水供应弄好!就知道收钱,光想着自己了!

一肚子的火,我没理他,更没正眼瞄他。挺了挺胸,向大门走去。

我感到后面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射在我露出的半截背上。

哼,男人!

小区里的肉铺和超市离我住的B座不远,穿过楼前的小公园就是。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很闷。

肉铺里的伙计似乎也很闷。

我从来就不知道这不大的肉铺里到底有多少伙计。反正今天这个高高瘦瘦腆着个大脸的我就没见过,也许见过忘了,谁记得。

不过,他似乎记得我。

男人似乎总是跟每个美女都很熟的样子。

“来了?”他丑丑地笑。

“我要腔骨。”

“哦,有!”他乎地突然从案台底下拖出半截猪甩到台上,还滴着血!

我捏着鼻子慌忙退后了好几步。

皱着眉头,我不耐烦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我只要腔骨!”

“哦,好。”他应着,唰、唰、唰飞快地舞着刀在半截猪身上游走起来。

我不得不佩服他娴熟的刀法,就像是在看雕刻家创作一件艺术品一样,我有点目瞪口呆。

不一会功夫,肉和骨头被奇迹般地分成了两堆。

“要多少?”他憨憨地问。

“就要那一块。”我远远地指着。

包好腔骨,他递给我。

我一手接过正要掏钱,忽然脸腾地一下通红。

“我,我。”

“你怎么了?”他直直地望着我。

“我,我出来太急,忘了带钱包。”我尴尬地说。

他笑:“呵,不要紧。下次一起算吧,没关系的。”

“我真的是……”大家不是很熟,我可不想让他以为一大早我就来骗腔骨吃。

“真没关系,我知道,你住B座405对吧?”

居然连我住在哪儿都知道?

“下回一块给就行了。你还要些什么?”他木木地笑。

我本来应该感受得到他的一腔热情的,可不知为什么只觉得一阵怪怪的寒。

“你,你这有海带吗?”我踯躅地问。

“你等会儿。”说完,他一溜烟转进了里屋。

出来的时候手里托着一大块鲜海带。

肉铺什么时候也贩起海带了?

我本来是随便一问,想不到他们还真有,怎么以前就不知道,害得我平时还跑两条街去买。

“那就谢谢了!改天我一定送钱来,要不你现在跟我上去拿也行。”

“不急,不急,没事!改天吧。”他点头哈着腰,“我也脱不开身。”

提着腔骨和海带我匆匆地往家赶。

一大早起来就觉得不对劲,出了门还是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像有千百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你看似的。

一路上我低着头只想赶紧回家。

锅里煲着汤,满脑子里想的却是阿杰。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从分开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想,每次都是一直想到周二再见到他。

阿娟说我不该这样的,这不好。

她就一点也不想禄哥。她说她从来就不想禄哥,要真想,那也是想他的钱。

禄哥是她那六十岁男人。

阿娟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会骗人。

她说,男人们从咱们身上找乐,咱们从他们身上找钱,这本就是大家说好的事,用不着那么虚伪玩纯情。

像我们这些人整天就只该想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样把自己的男人伺候好啰,拴牢啰,拴久啰。

这光靠长相身段是远远不够的。

——再漂亮的女人天天玩照样也会腻。

人以食为天,只有吃是永远不会腻的。

搞定了男人的胃,就是搞定了他们的荷包。

紫金花园所有的二奶们哪个不是煲得一手好汤。

阿娟是煲得最好的一个,我的腔骨海带汤就是跟她学来的。

当然,阿娟能勾住禄哥一个礼拜来五天绝不仅仅靠的是汤。

只要每晚听听他们家的动静,听听那一长两短万人迷的哼哼,哪个女人不甘拜下风,哪个男人不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老老实实舔脚指头?

唉,我怎么就不能像她一样呢?赚够了钱,回家开个小杂货铺。听说还找了个老实男人准备结婚。

她这一走,我就真的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什么时候我才能熬到头啊?

倒不是阿杰对我不好,四十几岁的男人能像他这么懂得关心体贴人的还真不多。

阿杰也实在不是个吝啬的人,其实,他给我的钱早就够开间不错的发廊了。

可是,我为什么还不走?像阿娟那样回乡下一切重新开始?

我还在等什么呢?

丁玲——

门铃响了。

一定是阿杰!

其实他不必每次都先按门铃再开门的。我绝不会像别人一样趁他不在养小白脸。

除了他我不会让任何男人再碰我一下!

“阿杰,是你吗?”我关小了火冲出了厨房。

阿杰放下公文包微笑着过来搂我。

顾不得身上还围着围裙,我一下扎进了他怀里。

“你都快想死我了!怎么才来呀?”我撒着娇。

“每次不都是这个时候来的吗?”阿杰在我耳边细语着,他的舌头轻轻舔着我的耳垂,“我也很想你。”

“骗人!”我故作生气地推开他,“要真想我,怎么一个礼拜才来两天?”

“又耍小孩子脾气了。”阿杰开始脱外套,“嗯,好香啊!什么时候可以喝汤呀?我饿死了。”

每次这个时候他都故意岔开话题。

“今天没汤喝!”我没好气地说,“也不知你是冲我来的还是冲汤来的。”

阿杰笑了,过来从背后搂着我。

“我都冲。”他轻吻着我的脖子,“没有你哪有汤啊?”

“算,算你还有点良心。”我颤声摩挲着回过头去接他的唇。

他的手从我的腰间开始往上。

我猛地扭过身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头,跳起来骑到了他的腰上……

“你,你爱我吗?”躺在阿杰的怀里我柔声地问。

尽管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问这个问题,尽管他也每次都不会回答,但我还是要问。

“阿杰,你爱过我吗?”我微微抬起头在黑里望着他。

“傻瓜。”阿杰爱抚着我的头,“你怎么永远也长不大呢?”

“我就是不要长大,我永远也不要长大!”我紧紧地搂住了他。

“我有些饿了,汤好了吗?”阿杰吻了一下我的额。

“不,你今天一定要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是认真的。”

“我们不是说好不认真的吗?”

“可是,我……那你就像别人一样假装哄我一次不行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那,那你就骗这一回!”

阿杰爱抚的手停了下来,静静地一动不动。

“不,我绝对不会骗你。”许久,他淡淡地说。

唉!我叹了口气爬了起来,整了整头,起身就走。

“我,爱你。”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隐隐传来。

我知道,我就知道的!

我没有回头,径直往厨房走去,泪悄悄地从我脸上滑落。

我没有去揩,我已经好久没有流过这样的泪了。

客厅,沙发上。

我偎在阿杰的怀里,瞎摁着遥控板,怎么找不着平时爱看的凤凰台了呢?

阿杰眯着眼在养神,忽然打了个饱嗝。

“哦,对不起!”他歉意地说。

“谢谢!”我笑。

他糊涂地望着我,没搞懂什么意思。

“这是对我手艺最好的夸赞。”我柔情地望着他。

“好了,赶紧洗澡睡吧,明天我要早起回一趟香港。”

“不是礼拜四才走吗?”我不高兴地说。

“有事要回家一趟。”

“哼!”我生气地一把推开他,“我就知道,其实我一点也不重要!”

“小傻瓜,说什么呢?”

“人家好不容易等到你来,床还没睡暖就又要走!”我眼圈开始有些发红。

“好了,好了。下次一定多抽时间陪你。”

“我不要你陪!”我赌气地跳了起来。

“你去哪儿?”

“洗澡,睡觉!”

浴缸里的水温温的,这哪叫什么热水?

改天我一定要好好去反映一下!太不像话了。

水不热,腾起的蒸汽倒还不少,弥漫了整个原本就很狭小的浴室空间。

幽暗的灯光被汽朦着显得更令人昏昏欲睡。

躺在水里我眯着眼,手轻推着水波冲击着我的脖子,总算有一丝畅快的感觉。

要是阿杰在旁边多好。

以前我们都是一起洗澡的,他就喜欢我给他搓背。

真应该叫他一起来洗。唉,谁叫自己一时赌气先跑了进来呢?

迷迷糊糊我正想着,眼角的余光撇向了外边。

隔着薄薄的浴帘,隐约一个人影正向这边走来。

算他还有几分情调。我以为他真的会让我一个人郁闷地干泡着。

心里不由得一阵欣喜,我一把撩开了浴帘要给他一个惊喜!

霎时间,一个裸体健硕留着长发的陌生男人赫然眼前!

啊——啊——啊——

我发了疯似的狂叫起来,一阵紧张,身体后仰,浴缸里的水顿时汹涌地向我扑头淹过来。

啊——啊——

我的两手绝望地在空中狂乱地抓舞着,希望抓住些什么把自己从水里扯出来,可是却什么也抓不着!

两只脚也仰到了半空,下意识地胡乱蹬踢着,水花被踢得四处飞溅。

恍惚间只听到砰的一声,那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等我睁大眼睛看清楚周围一切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拽出抱在了阿杰的怀里。

“阿杰,阿杰!”我颤声零乱地喊着。

“好了,好了,没事了。”阿杰柔声在呼唤,“放松,放松,你都快把我掐死了。”

睫毛上的水珠彻底滑去,阿杰和蔼亲切的脸填满了我整个眼帘。

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正湿漉漉地裸缠在他身上,两只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

我赶紧松开双手,突然,泪经不住倾泻而出。

埋在他的肩里我大哭起来。

“呜呜,阿杰,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小傻瓜,我不是在这里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害怕。”我抬起泪眼哀恸地望着他,“刚才,刚才我真的看见有一个男人,那不是你。”

“别瞎想,你看,现在除了我还有谁呢?”

“多陪我两天好吗?我真的很害怕。一大早起来的时候,我头疼得厉害。你知道吗?洗脸的时候,我在镜子里就见到了一个陌生女人,刚才又是个男人。”

“别想太多,你要多注意休息。”阿杰抱着我往房里去。

“我就是瞎想那也是因为老是自己一个人,我是说真的,明天别走好吗?”我哀求道。

“多出去走走,买买东西,钱还够吗?”

“我不要钱,我只要你!”

“好了,早点睡吧,我明天要早起。”

赤裸湿漉的我被放到了床上,阿杰坐在我身旁眼睛一遍一遍地爱抚着我的全身。

许久,他缓缓地贴近,用那略带臃肿的肚腩静静地向我身上压了下来……

夜幽幽地深去。

阿杰已经伴着疲惫滑入梦乡。

望着他睡去的样子,一丝爱怜由我心底涌起。

伸手取过床头的毛巾,团好,轻轻地我为他揩拭着额头残留的汗滴。

我感到很满足。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守着他睡,我宁愿用我的一切去交换。

可是,明天一早他就又要投向别人的怀抱。明天的这个时候,为他揩汗的将不再是我。

阿杰,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你!我真的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只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哪怕今生无缘,我也要来世;哪怕生不能做夫妻,就算是死……

望了望手里的毛巾,又望了望他的脖子。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不!阿杰,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啊!

泪止不住如雨般奔流而出。

昏昏沉沉中我的意识渐渐朦胧淡去。

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又是头痛。

朦着眼摸摸身边的床,空空的。

人呢?这么早就走了吗?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平时不是这样的。

从床上我坐了起来,好像客厅里有动静。

阿杰一定还没走。

“阿杰,阿杰!是你吗?”

没有回答。

他不会听不见。

不是他,会是谁?!

我的心立刻紧绷了起来,心跳在加快。

我摸索着下了床,来不及找件衣服披上,也顾不得穿鞋,光着脚我悄悄地猫腰往客厅摸去。

客厅里的声音停止了,静静地,静得令人害怕。我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儿。

客厅里的一切依次缓缓地映入我的眼帘。

“阿杰,是你吗?别吓我。”我幽声怯怯地轻呼着。

没人回答,什么人也没有。

突然隐约有脚步,吱的一声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我立即扭头往大门方向望去:“阿杰,阿杰——”

看到的只是被拉得半开即将合上的门。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不停地呼唤着:“阿杰,别走,等等我——”

刚冲出来,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的眼光在楼道里四下找寻着阿杰的身影,可是,可是,什么也没有。

空空的,空空的!阿杰呢?阿杰呢?!

我惊慌失措,定定地光脚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一个空洞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我急忙一定神,低头一看。

408房的那个中年女人正背着手站在我面前,仰头望着我。

眼神怎么那么恐怖,好像还闪着绿光。

“我,我。”我支吾着,“你,你刚才看见我老公了吗?”

中年女人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不离开我的脸。

“我明明看到他出来的。”我下意识地说。

“什么人也没有。”中年女人幽长地说,“唉,干嘛不好好呆着,作孽啊。”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慢慢我回过神来。

“哦,不打搅你了。”我强笑地说,“对不起,我先进去了。”

“进去?”中年女人诧异地盯着我,“你已经进不去了。”

“你在说什么?”我开始有点不耐烦,真是莫名其妙。

不再理她,转身我去开门。

开门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你现在可是遇到大麻烦了……”

神经病!

我心里骂着,使劲扭开了门冲进了屋。

进屋一抬眼——啊!这是哪儿?!

这明明是我家,才几秒钟的事,怎么,怎么所有的摆设,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更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居然还有陌生人!

“你,你们是谁!”我大吼,“这是我的家,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仔细一看,是三个人,三人面前还有一张矮桌,桌上赫然一鼎香炉,炉上渺渺燃着三支香!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灰袍男人,他身后是一男一女。

男的竟是昨晚浴室里我见到的那个长发男子,女的顶着的是一头卷发!

“你们是谁!”我惊恐得怒喝起来。

他们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那一男一女根本就当没看见我一样,定定站着不动。

灰袍男子嘴里在嘟囔着什么,忽然睁开了眯着的眼睛。

“阴阳殊途,两不相犯。既往阴间,望你不要再骚扰凡间生人,早日得以安息。”

“你,你说什么?!”我两手颤抖指着灰袍男子,“你,你才是死人!你是!我不是!”

“唉,你俩人情孽已了,何故再扰凡人。每逢初一十五,清明祭日,一定为你多烧纸钱,愿你早日投胎转世。”

“不,不是的!我没有死!你们给我滚出去!”

我随手抄起门边桌上的一个花瓶,奋力向他们砸去。

花瓶砸歪正好磕在摆香炉的桌角,轰然粉碎。

灰袍男子一惊,化掌为指在香烟之上一圈,突然急指过来,大喝:“好厉的女鬼!不得放肆!”

顿时,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孤独地躺在客厅里。

头疼得厉害。

我忙四顾环视,屋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先前是怎么回事?我明明……

乓乓乓。

有人在敲门。

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疲惫地应着:“谁呀?来了。”

我简单理了理蓬松凌乱的头发,扯了扯直弄皱了的睡袍,打开了门。

门口一高一矮立着两个人。

矮个敦实的正是大门口的管理员,瘦高个长着一张马脸的居然是肉铺的伙计!

俩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脸色肃穆。

“哦,我这就给你买猪腔骨和海带的钱。”我忙笑着说,就要往里去拿钱。

“管理员”突然开口说:“你现在马上跟我们走,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了。”

“跟你们走?出什么事了?”我惊立在门边。

“肉铺伙计”说道:“有人投诉你骚扰四邻,你不能在这里住了。我们给你安排了新的地方。”

“什、什么?你们这是……不!我不走!这是我的家!”

俩人不容分说上来一左一右架着我往外就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里是我的家呀!”我哭嚎着,挣扎着,但一切无济于事。

隐约间我看见408的中年女人远远站在楼道另一头,她身后不知怎么呼啦围了一大群我不认识的人!

他们都是这里的住客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我奋力从“管理员”的臂弯里挣脱出一只手,远远地抓向408的女人。

“你认识我的,你知道我是在这里住的!快告诉他们,快告诉他们这里是我的家呀!……”

“管理员”扭过我的手,我再也动弹不得。

身后隐隐传来中年女人幽幽的声音:

——“好好呆着有什么不好?大家互不打扰,相安无事。干吗去骚扰人啊!……”

…………

紫金花园B座405房。

长发男子急切地望着灰袍男人。

“怎么样,大师?没事了吗?”

“我已经替你将女鬼‘请’走了,应该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是真的吗?”卷发女人松口气说,“真是吓死我了。这么说那天在镜子里我看到的真的是那个女鬼啰?您没来之前我可是在门口烧了不少纸钱。”

“是啊,是啊!”长发男子附和,“肯定就是她!自从那次看到一个女鬼泡在我们家浴缸里后,我再也不敢在家洗澡了。”

“骗人!”卷发女人一戳男子,“我看你是故意找借口出去会二奶!”

“别瞎说,我发誓!……”

“好了。我该办的都办完了,你们——”

“哦,对对,这是红包。小意思,您收下。”

“呵,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也烦你们为我卖个广告,传个名声,以后谁家有事记得一定找我。”

“那是、那是!谢谢了,您慢走!”卷发女人恭送着往电梯间去。

“大师,有件事我还想问一下。”长发男人在身后说道,“你不是说死了两个人吗?怎么我们才见到一个?会不会……”

“呸、呸!”女人一巴掌将男子打了回去,“大吉利是!好话不说,尽拣晦气的讲。”

大师在电梯里回头一笑说:“放心吧,应该没事了。如果真有什么随时找我就行。”

“好好,大师您走好!”女人望着渐关的电梯门挥着手。

电梯外隐约传来女人的喝骂声:

——“我看你偏要住公寓,见鬼了吧!赶紧把它给我卖了换洋楼!要不我明天就搬回娘家去!……”

尾声

《深圳时报》2008年2月29日第十版社会版:

——“……著名的二奶村‘紫金花园’昨日发现命案。接邻居举报,近日住宅楼道中常有尸体恶臭传出。110巡警前往勘查,在X座X05室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据透露,男子被毛巾勒死于床上,女子在浴室自缢而亡。其间并未发现任何搏斗痕迹。死因有待进一步查明。警方不愿透露死者身份。……”

“……又据香港媒体报道,数月前香港富商霍振杰赴驻粤子公司巡查后不归,至今下落不明。……其家人目前已赶往深圳辨认尸体。……霍振杰,亨达集团公司总裁,于1970年生于香港,系名门之后,年轻时曾赴英留学,学成后返港接掌家族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