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槐园凶宅 第六话 猫儿眼
书接上文,话续前言,说的是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这俩家伙,都是胆大顽赖的游侠之徒,向来不知天高地厚,他们见楼内地面上有个黑洞洞的大窟窿,便以为是找到了“槐园”中埋藏金银珠宝的密室暗道,忍不住心中窃喜,哪还管它什么七长八短三七二十一,当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挑着灯笼摸进了地洞。
地洞下果然是处宽阔曲折的暗道,遍地都是碎土烂泥,还有许多到处散落的“筷子”,周围又有无数大小各异的洞穴交错相连,洞壁上凹凸不平,走势高低起伏,忽宽忽窄,挖掘得甚是粗糙简陋,毫无章法可言。
张小辫见“槐园”下边有如此一处迷宫般的所在,不禁暗暗乍舌,低声对孙大麻子说:“多半是娄家老宅底下埋藏的珍宝年头太久,才使得它成精成怪,变成了光屁股童子在楼根里乱刨乱钻。听我以前的老道师傅说过,那一千载的枸杞根须能变做小狗,长了一万年的人参可化为女子,却不知槐园里究竟藏了何等奢遮的宝物,竟能有这般灵异?要是能教咱们兄弟找出来,你我二人可就是当今灵州城里的邓通和沈万三了。”
孙大麻子喜道:“邓通和沈万三可不得了,俺也多曾听说过他们两家财过北斗,乃是富甲天下闻名四方的古人,咱只要能及得上沈老爷家底的一半,每天都有烧鸡和猪蹄子啃,就该心满意足了。”
张小辫笑道:“麻子你这真是寒酸的见识,只晓得啃烧鸡啃猪脚,咱们要是能有沈万三的一半家业,便是让你整日龙肝凤胆的大吃,也花销不尽那许多钱财。”
别看孙大麻子大字不识几个,但他和张小辫平时喜欢跟着“草台班子”听书看戏,没事自己还喜欢哼哼两句,一肚子民间小唱本,他们知道在当时的地方戏戏文里,有一出戏叫“招财进宝”,演起来很是热闹,表的是各朝各代的降世财神,凡是逢年过节,或是喜庆摆设,需要找彩头的场合,都会请戏班子来演这出戏文。
那邓通是汉代的人物,曾被皇帝封赏铜山,可以自行采铜铸钱,有道是“多少金钱满天下,不知更有邓通城”,说的就是此人铸钱之地;沈万三则是元末明初时期的“江南巨富”,传说明太祖朱元璋开国建都,都要向沈老爷借钱造城,真正是一位“富可敌国”的大财主。
这两位古人,历来被老百姓看做是“财神爷”投胎转世下凡尘,要是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被视为发财致富的“偶像”了。所以即便是孙大麻子和张小辫这等无家可归到处乱撞的穷小子,也对邓沈二公在“戏文评弹”中的演义事迹耳熟能详,他们连做梦都想当一回同样的豪富人家,却不知那“邓通、沈万三”两人,到最后都是没得着好结果的。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各念了几遍“猫仙爷和各路财神老爷们保佑弟子大富大贵……”,当下抖擞精神就要寻宝,奈何楼根暗道里的洞口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时竟不知该向哪里寻找,正没举措之际,隐隐听到深处有孩儿啼哭之声,二人听到动静,赶紧矮身钻洞,寻着哭声向前找去。
张小辫虽然财迷心窍,但他毕竟是偷鸡摸狗的老手,端的有些个“贼智”和“贼见识”,晓得要给自己留下后路以备脱身溜撤,他见“槐园”下边的暗道错综复杂,就先将那只黑猫揣在自己怀里,让孙大麻子用短棒挑了灯笼在前开路,他则跟在后头,手掌和膝盖撑着地,边爬边把地上散落的筷子收拢起来,顺手铺排成“一字长蛇”之形当做路标,以防回来时找不到路困死在地底。
那只黑猫的胆子不大,不知被什么东西吓得瑟瑟发抖,似乎预感到大祸临头,此时蜷缩在张小辫怀中一声不出,仅露出两个精光闪烁的猫眼来,惊恐地盯着四周看个不停。
张小辫暗自抱怨从药铺中换来的这黑猫没用,《云物通载》遍述世间万种生灵,正所谓“猫有猫谱、犬有犬经”,其中的“猫谱”一篇里写得十分清楚,古时灵州产黑猫极佳,名为“月影乌瞳金丝猫”,这种黑猫金丝穿眼,全身柔若无骨、轻如御风,能够翻瓦跃墙,是爬壁上树、捕蝶捉雀的能手;更可以“入户进宅”偷金窃玉,此猫行动之际,敏捷轻盈如风,即便是光天化日里在众人面前来来去去,人们也仅见其影,不见其形。
但“灵州城”有拜猫仙的风俗已久,所以当地的猫儿,不论家猫、野猫,尽是又谗又懒,张小辫千辛万苦找来的这只黑猫,就是一只名副其实的“懒猫”,虽然身为罕见的纯种“月影乌瞳金丝猫”,但它祖宗早在几百年前著称于世的那套本领,到它这早已全部失传了,只留下些爬树捉雀儿的微末能耐。
张小辫还记得前些天在金棺坟贵妃墓里,林中老鬼曾嘱咐他道:“你想到槐园凶宅里取桩大富贵,必须先到松鹤堂药铺里,用僵尸美人换来他家养的那只月影乌瞳金丝猫,没有此猫相助,槐园中所藏的金山银山就拿不到一厘一毫,切记,切记。”这些话早被张小辫当做圣旨真言一般,牢牢印在脑中了,在睡梦中尚且不忘反复念叨,如今黑猫和槐园里的暗道都找着了,但“林中老鬼”当初却没明说究竟如何用黑猫取宝。
张小辫心想,所谓“天机不可明言”,即便是遇到仙人指路,他们给凡人指出来的道路,也多是在云里雾里,还要靠自己参悟破解才能领会,他胸中见识毕竟有限,连日里搜肠刮肚,也只推想出八成是要用黑猫的“猫儿眼”辟妖克邪,此猫虽然懒散,取宝时也未必没有它的用武之地,眼下尚未探明“槐园”地下究竟藏了什么事物,自然不肯轻易放黑猫逃回去。
他心中胡思乱想,在狭窄的暗道里钻出数丈,忽听前边水流轻响,孙大麻子也停了下来,原来洞穴走势虽然逐渐宽阔起来,延伸到一处大空洞里,但前边有条深不可测的阴河拦住了去路,槐园中造有大片景致巧妙的“亭廊水塮、楼台殿阁”,如今园内的几座水池泉眼虽已干涸了,但地下水脉尚存,而那孩儿的呜呜啼哭之声,就从阴河对面的黑暗处传来。
地底洞窟的暗河两侧阴风凛然,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好象离得并不太远,张小辫长这么大,从没听过如此凄惨的哭声,听起来喉咙多半都哭破流血了,心下不禁发虚,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就朝着对面的黑暗处骂道:“操你们祖宗十八代,可听过你家张三爷张大胆的名头?想是你们这些金精银魄有了几分道行,竟然知道今晚要被三爷挖回去,就躲在黑处鬼哭神嚎的吓人,却不知你家张三爷是铁石心肠的狠脚色,岂能怕了你们这点小动静。”说罢他就伸手去揪怀中黑猫的尾巴,想让黑猫在此处叫唤几声,把那些金银财宝变异出的妖物吓回原形。
孙大麻子心中正直,见不得天下有不平之事,听到哭声泣血,显得好生可怜,不象是有意吓人的动静,便拦住张小辫说:“不对啊,三弟你仔细听听,这分明是小孩子在哭,莫非真有鬼魂诉冤?要托咱们替它洗刷生前冤屈……”
张小辫道:“一两岁大的小小孩儿能有什么冤情?肯定是有什么珍宝聚住了天地间的五行灵气,又躲在地下千年百年,才炼成了孩童之形。这会儿子趁它道行不深,还只会啼哭爬行,正可抓住它换桩富贵回来,否则再等些年,让它得了大道,咱们哪里还寻得到它的踪迹?”
孙大麻子摇头不信:“这小孩也许是被人抛弃饿死在地洞里的……”他一琢磨推测得不对,又说:“可是颈中挂着银锁,也不象是穷人家的孩子,那多半是被谋夺他家产的奸人偷拐到这里害死的,自然是有满腔怨屈,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不平的事,真教人气炸了胸膛,总之你我兄弟二人绝不能袖手旁观。”他本就是个不信邪的莽撞人,自道“身正不怕影子歪、脚正不怕鞋歪”,而且深信“为人不做愧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之理,所以向来不惧鬼怪,这时犯了牛脾气,把麻虎脸一绷,硬说是那小孩的哭声是“鬼魂申诉冤屈”。
张小辫嘴皮子虽然滑溜,却也说不过他,心想:“不管它是鬼是怪,还是什么宝物成精,反正都得等找到近前才能看个清楚,此刻同孙大傻子在这掰扯不清又有何用?”当下也不再多说了,见阴河水深难涉,二人只好想办法绕路过去。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打算找个水流浅窄的地方,然后纵身跳过去,当下沿着河水又走出数丈,就觉脚下筷子越来越多,借灯笼的光亮望四周一照,凹凸起伏的地面上,同样散落着许多杂乱无章的筷子。
木筷、竹筷都是居家过日子里最寻常不过的事物,寻常到什么地步呢?就好比有飞贼走千家过百户,行偷窃的勾当,一天误入了一户穷人家,发现“四壁陡然、缸中无米”,根本没有东西可偷,但“贼不走空”的规矩不能坏了,只好抽几根炕席里的烂稻草偷走,即便如此,梁上君子们都绝不会去拿人家碗柜里的筷子,因为干稻草能保暖,凑多了还可换钱换物,却从没听说有人肯出钱,来买穷人家用过多年的几根破烂筷子。
洞窟里的筷子各式各样,显然不是一家之物,乱箭般的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支,谁会吃饱了撑的把这些筷子拿到地洞里?张小辫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其中名堂,只好见怪不怪,但他又向前探了几步,却见地洞深处的水面上,横跨着一座桥梁。
那桥通体都用筷子搭成,虽然筷子有长有短,材料新旧各不相同,但黏合得甚是坚固平整,桥面微成拱行,宽不足两尺,挑起灯笼来照向筷子桥对面,原来黑暗处还藏有一座城门楼子,也是全部用筷子拼造而成,显得极不工整,可是形神兼备,也有城门、城楼,那“敌楼”上竟然还留有数十处观敌的“箭窗”,两侧都是由无数筷子搭建的城墙。
这座“筷子城”和城前的“筷子桥”,远比真正的城楼桥梁微小得多,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提住一口气踩着筷子桥,能够勉强过河通行,但到了城楼下,才发现那城门根本就不是给人走的,城门洞比起狗洞子来也大不了多少。
“筷子城”城门大开,只闻一股股刺鼻的腥风从中飘出,异臭扑面触脑,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赶紧扯块衣襟,裹住口鼻,遮掩了呼吸,再看那无数筷子搭建的“城楼子”底下,遍地都是残骨狼籍,都被啃得稀碎干净,白花花的没剩半丝皮肉,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兽骨,二人心下大惊:“娄氏槐园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怎会有如此奇怪的一座城子?筷子城里住的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