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26
睡到半夜,宇文忠又朦朦胧胧听到撬门声,不知道是不是又做梦了。他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跑到楼梯口,发现大门洞开。
他冲下楼梯,追到大门边,见门前有一辆车,车头冲着大路,车灯大开,已经发动了,引擎在突突突地响,好像正要逃走。他立即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是真的遇到打劫的了!
他正在张皇,"猫儿子"已经从他身边擦过,蹿出门,朝那辆车奔去。真是义猫啊!难怪格蕾丝拿它当儿子!他也几个箭步冲到门外,对着那车大喝一声:"站住!"
那车仍然在突突地响。他意识到这是在美国,劫匪们十之八九没受过正规汉语训练,他的吆喝根本没起到应有的威慑作用,于是改用英语大喝一声:"Stop!"
他发现英语就是没汉语好使,就说这"站住"吧,你可以想拖多长就拖多长,但这Stop就不行,最后的p是个辅音,不来劲,一p就把自己给p熄火了。
他又吆喝了几声,那车还是没有停下来,引擎仍然突突地响着。他跑到车跟前,发现后车厢盖子半开着,往里一看,不得了!塞满了箱箱包包的,一定把格蕾丝家值钱的细软全都打劫了。
他奋不顾身地跑到车前,伸开两臂拦住,发现车里有个人在向他挥手,大概是叫他闪开,但他像生了根一样站那里不动。那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是个女孩子,上面穿着云珠爱穿的那种小T恤,下面穿着云珠爱穿的那种短裤,如果不是个子没云珠那么高,头发没云珠那么长,他真以为是云珠自己开车跑来了。那女孩子抱着大黄猫,问:"喂,你是那个什么语文……或者数学吧?"
声音很特别,比慧敏的中气足,比云珠的嗓子亮,像个唱歌的。
他放下两臂:"你……你是谁?"
"你以为我是谁?"
"我以为你是打劫的。"
"哈哈哈哈,你不简单哟,以为我是打劫的,还跑出来拦我的车,不怕我从你身上碾过去?"
他答不上来,说不怕是假的,但好像也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
她教训他:"在美国就别耍这种英雄主义了,真要是遇到打劫的,你首先应该报警,而不是想着自己搞定。美国人的东西都是上了保险的,偷走了可以赔回来,但你把命丢了,就赔不回来了。命是最值钱的,懂不懂?"
他觉得她是在玩缓兵之计,很可能在为她的同伙赢得时间。他向屋子里张望了几下,没看见同伙,但有可能躲在什么地方。
他问:"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格蕾丝。"
他不敢相信:"你是……你是……她?"
"不像?"
"不像。"
"为什么?"
"格蕾丝不是……那个什么……富婆吗?"
"我哪点儿不像富婆?不富?还是不婆?"
"不……不婆。"
"那就叫我富姐好了。来,帮我把箱子提进去,我们俩站这里喊话,惊动了邻居,真的就要报警了,那时就不是抓我,而是抓你了。"
"为什么抓我?"
"呵呵,你看你的样子,衣冠不整的,又在我的领地上,不抓你抓谁?"
听她这样说,他有点儿相信她是格蕾丝了,至少不是劫匪,因为劫匪不会叫他把箱子往屋子里提。当然也不排除这只是一个计策,等他走到后车厢那里提箱子时,她就把车开跑了。他很警惕地看着她,慢慢往车后厢那里退。她看得咯咯笑,几大步抢在他之前到达车尾,掀开车厢盖,开始往外面提东西。他急忙上去帮忙,把两个箱子都提了出来,一手一个拎进屋去。然后又返回来,去拎剩下的东西,而她就一直站在那里看他,抱着大黄猫,像个贵妇看佣人忙碌一样。
这使他起了另一种疑心,难道她此次行窃的目的,就是这只大黄猫?这个办法很刁呢,大黄猫是格蕾丝的命根子,她只要劫持了大黄猫,就等于搞到了猫质,到时候还不是想要多少赎金就要多少赎金!
他迟疑着把东西拎进门,突然听到身后汽车开动的声音,他暗叫"不好,上当了",急忙放下东西,转过身。但他看见车在往后倒,一直倒进车库里去,车库门慢慢关上了。他总算放了心,如果他这样谨慎还中了人家的缓兵之计,那只能说劫匪太狡猾了。他关上前门。
过了一会儿,格蕾丝拎着个手提包从车库通屋内的门里走进来,一直走进厨房。
他听见她在跟"猫儿子"叙旧:"宝贝,宝贝,妈妈回来了,想死你了!"猫也喵喵地叫着,真像在叫"妈妈"一样。
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进厨房还是该上楼去。她跟猫亲热了一阵儿,招呼他:"帮我把那个大包拎过来。"他赶紧把大包拎到厨房里。
她一边从包里往外拿些花花绿绿的袋子,一边问:"刚从中国来的?"
"嗯。"
"中国哪里呀?"
"B市。"
"B市呀?你是B大的?"
"嗯,B大的。你回国度假?"
"嗯。"
"父母还在国内?"
"我妈已经去世了,我爸再婚了。"
"哦。"
她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
"习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光着上身,只穿了条短裤,急忙说,"我去穿件衣服。"
"别走!"她叫住他,"报警器是你拆的?"
他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看到老任拆下的那个报警器盖子,还有那个"胆",不禁暗叫"糟糕",忘了装回去了,没想到她会提前回来。
她很严肃地教训他:"你真是瞎搞!这是烟雾报警器,你把它拆了,发生火灾怎么办?这在我们这个州是违法的。快给我装回去!"
他不敢说不是他拆的,也不敢说不会装,只好提了把椅子到报警器下面,站了上去,先试着把"胆"装进去,然后往上旋盖子。
"当心点儿。"
他顺着声音往下一望,看见她正仰着脸在看他安装,他想起自己的短裤很宽大,不知道会不会走光,赶紧旋了两旋,就跳了下来。
她问:"装对了吗?"
"应该装对了吧。"
"让我看看。"她说着就爬到椅子上,他慌忙扶住椅子,在下面保护,怕她摔下来。她的两条腿也很长很匀称,但比云珠晒得黑,也可能是天生就黑。
她拆开报警器的盖子,不满意:"盖子都没旋紧。还有电池,装反了。"
"对不起,我……"
她装好了报警器,从椅子上下来,看了他一眼:"你刚才已经睡了?"
"嗯。"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没……没关系。"
"饿不饿?想吃儿东西吗?"
"不饿,不吃了。"
"那就上去接着睡吧。帮我把箱子拎上去,谢谢。"
他拎着两个箱子上楼,听见她跟在后面。上楼后,他把箱子放在她卧室门前,而她走到"猫儿子"屋里去了。他回到他住的那间房,坐在他的地铺上,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现在就搬出去。如果搬,搬哪去?怎么个搬法?
正在犹豫,听见她在敲他开着的门:"还没睡吧?"
"没有。"
"咦,你在哪里呀?"
他站起来:"我在这儿。"
"你刚才干吗躲在床后?"
"我没躲。"
"猫砂是你买的吧?"
"嗯。"
"奇怪了,我计划好了的,怎么会不够?"
"可能我每次换得太多了吧,一下就用完了,只好再买一袋,但是忘了你买的牌子,就随便选了个牌子,不知道行不行。"
"没问题,这牌子挺好的,在哪儿买的?"
"在沃尔玛。那天太晚了,只有沃尔玛还开着门,就去了那里。"
"干吗晚上跑去?可以第二天白天再去呀。"
"听老杨说你的猫挺爱干净,猫砂不够,它就不拉,我怕它憋坏了。"
她没说什么,抱着"猫儿子"走进来,看见了他的地铺:"你在地上睡?"
"我怕把你床上搞乱了,还不了原。"
她不解:"还什么原啊?"
"我看到好多层床单,不知道怎么用。"
"那你睡地上……不冷?"
"一点儿不冷。"
"不硬?"
"一点儿不硬。"
"你真是个怪人。"
她把猫递给他,让他抱着,自己很迅速地把床理了理,把被子掀开:"喏,就睡这层上,很简单的,早上起来把被子翻回去盖上就行了。地上凉,睡了伤筋骨。你现在年轻不觉得,等到老了,就什么病症都出来了。"
她走进浴室,打开洗脸池的水龙头,流了一会儿水,用手试了试:"热水上来了。你这几天都洗的冷水?"
"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弄出热水来。"
"我把下面的热水开关关掉了,怕琥珀(猫的名字)烫伤自己。你不打开下面的开关,在上面是放不出热水来的。老杨没告诉你?我电话里专门跟他说过。"
"他这段时间挺忙的,岳父母要来。"
"你也不知道主动问问他?"
"我不知道他知道水管的事。"
她转过身看着他:"那如果我不回来,你就一辈子用冷水?"
"我马上就搬走的。"
"房子找好了?"
"还没有。"
"那往哪儿搬?"
"想先搬到旅馆去。"
她没说什么,走到他跟前,从他手里把猫接过去:"你跟琥珀还搞得挺熟的呢,它一般不让别人抱它的,看到生人就跑。"
"难怪我来的那天,它跑屋外去了呢,原来是怕生人。"
"它跑外面去了?那怎么弄回来的?"
"老杨把它抓回来的。"
她像听到什么煽情的故事一样,一下激动起来,跟她的猫亲个不停,边亲边说:"哇,你这么调皮啊?妈咪不在家,你到处跑?你要是跑丢了怎么办?还让妈咪活不活?"
他听得鸡皮疙瘩乱冒,这也太雷人了吧?
她亲够了猫,转身对他说:"现在可能不太好找房,你可以就在我这里住,夏天你负责割我前后院的草,冬天你负责铲我门前的雪,我出差的时候,你帮我照看猫,我不收你房租。"
他想起艾滋的事,推脱说:"但是这里离学校远,我没车。"
"没关系,我有辆旧车,卖了很久没卖出去,你可以先开着。"
他继续推脱:"我得跟我女朋友商量一下。"
"女朋友在哪里?"
"在中国。"
"那有什么好商量的?"
"但是她过段时间也会来美国的。"
"什么时候来?"
"我在帮她联系这里的语言学校,录取了就可以签证过来了。"
"语言学校?那个挺容易的,只要你愿意交学费,都能录取。"
"是吗?"
"当然啊。那你在这里住正好啊,可以省下房租做她的学费。"
这令他心一动。
她大方地说:"她来了也可以在这里住,同样不收房租,反正她也不用多住一间屋,肯定是跟你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