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3章

第71章

我在细碎声音中醒来,眼前火光闪动,头顶便是一盏灯,被人端在手中,再落下一点,几乎就要烧着我的头发。

密闭石室,我平躺在正中石台上,浑身绵软,意识飘忽,许久都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石台边立着数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时交谈,那声音也仿佛漂浮在空中,如何都捕捉不住。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笔直地看着那点火光,门开了,又有人走进来,步子匆忙,走近石台边停住脚步,开口说话。

火光稍远,有一老者用宽大的黑色布帛将我整个覆住,我正在思索自己为何在此,眼前已变得一团漆黑,只有那点火光仍在,虚晃晃的,朦胧的一团影。

声音又起,我听有人声音急迫,像是在说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但我神志昏茫,那些句子飘过耳边,全化作一个个艰涩生硬的单字,哪个都抓不住。

那人说完,石室里突然静下来,之后再有人开口,只是短短一句,带出一个名字来。

莫离

我似被巨石集中,身体不能动弹,脑中却剧烈震荡,眼前那虚晃的火光猛地聚拢来。

莫离!他们在说莫离!

我在这一瞬回想起所有的事情来,我为何到此,面前所立何人,他们又为何将我置于密室,还有莫离——这两个字将一切掩盖。

他们说了些什么?他是否平安?他是否已经来救我了?

我忽然地雀跃起来,即使是身在这样的环境中。

身体仍旧无法动弹,却不是穴道被制的关系,倒像是被人下了药,就连神志都会受到影响,幸好我已清醒,躺在那里静心凝神,只等他们继续说下去,好让我知道更多与莫离有关的消息。可恨那几个老头却与闻素一同走了出去,只有蓝长老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句,也不知是对着谁。

“先把她送进地牢,地字九。”

有人应声,石门开阖,我听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又有人进来,走到我身边,伸手掀开我脸上的黑布,低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在验明正身。

我双眼仍是睁着的,也来不及闭上,与来人对了个正眼,石室内光线不明,更显得面前所立之人面色铁黑。

原来是常令来了。

我急着想开口,舌头仍旧酸麻,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被呛住了,哑着嗓子咳嗽。

常令见我眼珠活动已是一呆,再看我居然咳嗽起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铁板脸立时变得满是讶异,虽未回头,但已开口对身后说话,“常家,长老未曾对她用药吗?”

无人回答。

常令转身看了一眼,可能在找那个叫常家的,但那人不知去了哪里,他又不好放我单独在这里自己跑出去问个清楚,再看我时,目光里就有了些踌躇。

我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进这个密室之前,那几个老头一定是给我下了药,令我无法动弹,也让我神志昏茫,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失效,我竟中途自行清醒过来。

常令向我伸手,我怕他又点我穴道,心里发急,嘴里拼尽全力发出嘶哑的声音来,“别,不要,我告诉你,告诉你……”

我舌头发麻,声音含糊,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常令竟听明白了,举起的手又放下,将头俯下来,闷声开口。

“说吧。”

我眨眨眼,心里有话说不出来——这样的秘密,怎能如此随随便便就说给你听,当然是要用来交换的。

我再努力一把,挣扎着发声,“我要见莫离……”

他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满怀期待地与他对视,就差没有合起两只手对他拜一下。

“不行。”他终于开口,无比生硬的两个字,砸得我两眼发黑。

我还不及再开口,常令已经用那块黑布兜头将我裹了,抱起就走,我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况且就算有力气也敌不过他,就这样一点反抗都不能地被他带了出去。

黑布厚实,我被闷在里面,呼吸都有些困难,常令脚步沉实,两边有朦胧的光影均匀而过,像是走在一条深窄漫长的石道中。

我心中叹气,虽然知道他为了听一个真相而将我放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被拒绝得这样彻底,还是觉得难过。

我最难过的是,莫离说不定已经来了,说不定已经到了这座庄园,我却见不到他。

不行,我不能这样束手待毙,不自救,人难救,那些长老如此诡异可怕,相比之下,会对我说出,“常先是我亲兄,那日替我而去”这句话的常令,给我的感觉至少是个正常人。

我忍着喉咙撕裂般的痛楚,继续对他说话。

“你哥哥不是莫离杀的,我都看到了。”

他脚步顿了一下,但仍未停步,通道漫长迂回,逐渐往下,空气益发阴冷,我心叫不妙,再开口,“是你们的人,他是你们自己人杀的。”

他脚步一重,沉默着,胸膛震动起伏,抱住我的手指突然收紧,我听到自己骨骼惨叫,不禁呻吟一声,只怕自己已经被他捏断了骨头。

前头突然传来铁锁开启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人声,闷闷的,像是从一个小洞里传出来的。

“常执掌?”

常令略松了松手指,答他,“是,蓝长老要我送她下来。”

“进几号房?”

“地字九。”

那人就吸了口气,“地字九?那已经空了十多年了,是谁这么要紧。”

常令不说话,对方像是级位比他低下,立刻住口,铁门推拉之声传来,说话声变得清楚许多,“是我多嘴了,常执掌跟我来。”

常令再次起步,这里不知是第几层地下,阴寒湿冷,空气里混杂着血腥与铁锈的味道,令人毛骨悚然,我虽有些心理准备,但仍是怕得要命,再加上眼前漆黑,不能视物,黑暗加深了我的恐惧,一时间所有我曾听说过的最可怕的牢狱画面疯狂涌至,忽然听到细微异声,原来是我在发抖,抖得厉害了,衣角与黑布摩斯,声音悉索。

要是被关进这种地方,莫离还能找到我吗?之前那石室便如此恐怖,更何况地牢,听上去便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第72章

常令带我继续向前走,没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回荡在我耳边,片刻之后铁锁开启声与铁门移动声再次响起,之前那人往后退步,“常执掌,此乃禁地,我……”

“你在外头等着。”常令说话,再往前一步,沉重的铁门移动声在我们身后响起,空气凝固,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

恐惧让我呼吸困难,手指颤抖,想挣脱蒙住自己的那块黑布,却被常令按住。

“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看到这里的一切。”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随后我的身体便被放了下来,双脚落地,又哪里站得稳,趔趄跌撞,手碰到坚硬石壁,入骨的冰冷。

药效还在,我立不稳身子,只能倚靠着墙壁慢慢坐下,口齿不清地说话,“你,你……”

他并未走开,呼吸声仍在我的头顶,我知道他仍想知道一切,但又不愿开口。

我抓住黑布边缘,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将它拉开,眼前漆黑,让我觉得自己之前的动作是失败了,但黑暗中突然浮现出无穷尽的血光,原来是墙上盛开着无数朵色泽妖异的血花,猛烈纠缠,只一眼便让我烦闷欲呕,目光再停顿稍许,那些血花俱都化作血色骷髅,尖啸着向我飞扑过来。

我尖叫了一声,眼前一黑,却是常令又用那块黑布将我兜头罩住,不让我再看牢房内的景象,我气息急促,在布中蜷缩成一团,若不是还有一点残存的自尊作祟,几乎要抓着常令哀求起来。

“这牢房曾用来关押过我教前任祭司,墙上是她用自己的鲜血画出的鬼图,黑暗中自行发光,久观极易致幻,令人疯狂自残,至死方休,即便是有些内功功底的人也抵挡不了片刻,你现□弱气虚,还是不要看为好。”常令蹲下身来对我说话,声音沉稳扎实。

我浑身发抖,眼前仍有那可怕的画面晃动,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慢慢说完这些话,又在我面前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想也是他立起身,要走了。

我急了,双手盲目地向前抓,居然被我抓住了他的衣摆,“别,别走。”

常令衣摆被我抓住,但我手指无力,又哪里抓得紧,他要走,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轻而易举地挣脱我,但他居然再一次停下了,我头脸都埋在黑布之下,只听到他的声音在上方。

“姑娘所求之事,在下确难做到,此处易进难出,姑娘自己保重。”

我愣住。

此时此刻,他一定能看出我已经被惊恐打倒,只需再追问几句,就能从我口中问出他急欲得知的秘密,更何况之前他提醒我不要拿下黑布,又在我几乎被墙上鬼图击溃时出手相救,对我如此施好,怎可能不求回报。

我总以为他要问我,常先究竟被何人所杀,但他竟没有,只是叫我自己保重。

这个人,是不想欠我吧。

我心里忽地笑出来,自嘲的,还有什么欠不欠的呢,在他眼里,我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常令虽长得粗壮,没想到却是个君子。

手中衣摆松脱,他转过身去,一声铁锁响,我忽然开口。

“是常保,从背后,你哥哥没有防备,一刀毙命。”

所有声音都停止了,许久之后才传来他的回答,不置信地,声音嘶哑,“不可能,常保与我们情同兄弟,况且他也是死在那一天的。”

“他这么做只为了让莫离放松警惕,方便他用暴雨梨花偷袭,只是他没有骗过莫离,也被杀了。我只看到这些,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现在你可以走了。”我把话说话,闭嘴。

门外传来前头那人的声音,仍像是从一个小洞中传来的,模糊不清,“常执掌,可是完事了?”

我听到常令深呼吸的声音,像是还要对我说些什么,但他终于没有,只是对着外头说了声简单的“是”,停顿之后又补了一句,“你先上去,我会处理。”

那人应声而去,像是极其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常令离开,沉重铁门移动声传来,开启,然后合上,地牢里静下来,死一样,我坐在冰冷地面上,身体紧缩,骨骼僵硬,一时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但我不想死。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想活下去,活着才能见到我想见的人,活着才能与他在一起。

这念头让我身上的力量渐渐回来了,我再次鼓起勇气拿开黑布,知道视线不能接触墙上图画,只是闭着眼,扶墙而起,开始用手摸索。

地牢阴冷,石墙粗糙,我想到那些血色妖花就在自己的手心之下就有些作呕的感觉,但危急时刻,只能咬牙苦忍。

我沿墙摸索,地牢窄小,不多时我便走过了一个墙角,再往前探,粗糙墙面突然一变,指尖下坚硬光滑,原来是被我摸到了那扇铁门。

我仔细摸索,想找出办法来打开这扇铁门,但铁门严丝合缝,我又怎能移动其分毫,其实想也是,既然是造了关要紧人物的地方,他们又怎会将门做成能够从内开启的?

我一时气馁,垂下头来,手还贴在门上,忽觉有一丝凉风从我汗湿的掌心掠过,像是哪里开了一条缝隙。

我猛地抬头,再移动手指,突然摸到一小块凸起的方形,上下有滑槽,用力移动,竟真的被我滑开了,清冷空气从外头涌入,令我精神一振。

我试探着那个风口,却只是一个小洞,刚够一只手伸出,想来是用来向牢里的人传递物品或者对话的,无怪乎之前那看管牢房之人的声音总像是从洞中传出来的。

我探手出去,最先摸到的是一只铁锁,就挂在铁板边上,锁头虽然合着,但并没有卡死,让铁板仍可自由滑动。

这是常令留给我的一线生机?我顾不上猜想,勾着手继续向门边摸去,几经努力,终于被我摸到另一个锁眼,该是用来开启这扇铁门的。

这小小的洞眼让我心中狂喜,我立刻抽回手,将鬓边那支尖利的金簪子拔了下来,想用它来助我逃出生天。

我在庆城三年,偶尔也被师父放下山与师兄姐们聚聚,我虽不说话,但顶着小师妹的名头,又不常出现,那些师兄姐们倒是很稀罕我,尤其是大师兄,看到我就紧张,我习武不用功,他比师父还着急,成天盘算着要多教我些功夫,最好我能把他过去走江湖杂七杂八的本事全都学会就是了。

师父收徒弟很杂,什么来头都有,大师兄就年纪一大把,看上去至少长文德十多岁,原本是个开镖局的,后来不知怎么生意不做了,收拾收拾就跟着师父上了山,入门前经历复杂,倒真是什么都会一点,金丝开锁也不在话下。

我皇家出身,哪会想要学这种鸡鸣狗盗的东西,当场拒绝,他还捧心,说小师妹啊,江湖险恶,以后你下得山去,光靠师父的名头和纵云之术是万万不够的,真要有那一天,师兄会日夜担忧啊,日夜担忧……

我那时听得好笑,想我师父乃鼎鼎有名的三庄九派盟主,纵云之术又天下无敌,这两样加起来,行走江湖怎会不够?

要不怎么说人不能太铁齿,太铁齿就要咬到铁板呢?谁能想到我一下山便遇到这一系列匪夷所思之事,成天颠沛流离,生死一线,那些师兄姐们口中所说的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吹点小风喝点小酒的美事,从未轮到过我的头上。

我那时被大师兄逼得急了才可有可无地学了两回开锁之术,到底没用过功,只会开些最简单的大锁,像脚上金丝索这样繁杂的锁扣,那是尝试都不用尝试的,但现在眼前的锁孔有我小指那般粗细,或者天不亡我,能让我成功一回。

我心里祈祷,手上摸索着将金簪尖锐的那头插入锁孔之中,一边细听那声音一边心中叹气。

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要是早知道我下山之后过得是这样的日子,之前真该刻苦用功,师父的绝世武功当然要学,大师兄的偷鸡摸狗嘛,也该是要学学好的。

金簪子在锁孔里旋转,发出细碎的声音,我正全神贯注,突然有人声不知从何处钻出来。

“大人?可是祭司大人?”

第73章

地牢阴冷死静,这声音低闷诡异,像是从地狱中钻出来的,我一时惊惧交加,怕被人发现我在逃狱,猛地收回手,又手忙脚乱地将那铁板合上,推动铁板时金簪子与之相碰,“叮”的一声落到牢内地上,不知去了哪里。

那声音还在继续,叫着,“大人,大人?”

常令说过,这牢房曾关过他们的前任祭司,那人还用鲜血画满了一墙的摄魂妖花,但那看管牢房之人也说过,这地字九牢房已经空了十多年了,所谓的祭司,以我的推测,该是骨头都烂成灰了吧?

刚才我匆匆开眼,这地牢窄小无比,至多容下两人,常令早已离开,现在却冒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来,自称丹桂不说,叫的还是十多年前曾关在这里的人物……

这里哪来的第三人?难道是鬼?

我悚然,眼睛闭得更紧,只怕看到比那一墙血花更可怕的东西,人却已经趴在地上,到处摸索那支金簪,只想快些将它找到,开锁逃出这个鬼地方。

地面是青石板铺就的,因在地底,潮气极重,寒凉彻骨,我一向畏寒,若在平时,那真是一根手指都不会放上去,但此时情况恐怖危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顾拼命摸索,正焦躁间,手腕一凉,突然被一只冰冷湿滑的手紧紧抓住。

惊恐让我猛地睁大双眼,地牢内光线幽黯,眼前是一只惨白的人手,凭空从地底冒出来,正紧紧抓着我不放

我尖叫,地牢窄小有回声,更让我的叫喊声震耳欲聋,外头立刻有了动静,有人敲打铁门,不知叫了些什么,但铁门厚重无比,我又不停尖叫,哪里听得清楚。

墙上所有的血花在我的尖叫声中幻化,无数血色骷髅再次向我飞扑过来,我惊恐无比,眼前错乱,地面开裂,而那只紧握住我手腕的手开始用力,竟将我往地底拉去。

这是要将我拖入地府吗?

不!恐惧让我的我血液冻结,我不再尖叫,拼全力挣扎,用另一只手死死勾住地面,但那些潮湿的青石板光滑无比,我听见自己指甲磨过地面的声音,听见自己软弱的哀求。

“不要,不要拉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铁板移动的声音响起,有人透过那小洞叫喊,“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把锁坏了,喂!喂!”

那声音还在继续,但我已经听不到了,眼前漆黑,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身体因过度惊恐而脱力,我再也无力挣扎,瞬间便被那只鬼手拖进了地底。

“大人,大人?”

有人拍我的脸颊,用两个手指,手势温柔,我总以为自己已经进了地府,只是不敢睁眼,但渐渐觉得那对手指温暖,耳边传来的声音也并不可怕,总之与传说中的牛头马面相距甚远.

那声音还在继续,我终于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来,小心翼翼往上看了一眼,一眼便怔住了。

有个男人拈着火折子低头看我,四周黑暗逼仄,身边都是泥土腥味,如同置身一个潮湿地洞之中,火光照出他的雪白长发,诡异无比,但白发下的那张脸却眉目秀雅,双目望定在我脸上,见我睁开眼,满脸喜色。

“大人,丹桂这就带你离开。”他开口说话,再一次将手向我伸过来,我见他的手指惨白,还带些泥土痕迹,显然就是那只将我拖入地底的鬼手,顿时惊骇,身体猛地后仰,惊叫着,“别碰我,鬼啊!”

他浑身一震,脸上露出茫然伤痛之色,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声音都变了调子。

“大人,您,您不记得我了?”

我……

我一时呆愣,那火折子虽光线不盛,但照清楚我们俩人的脸还是没有问题的,我看的分明,此人虽面目如画,但白发披垂,眼角细微纹路,至少长了我十数岁以上,而这样的一张脸,若我见过,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的。

我眨眨眼,不知做何回答才好,心中怀疑此人是否痴傻,但看他说话条理分明的样子,又不像。

难不成……他将我错认成他家的祭司大人?

我心念一动,惧意就少了,反问他,“你真要带我出去?”

他听我问他,立时点头,“这个自然,丹桂在此一十六年,等的便是今天,大人放心,一切都已就绪,我这就带您出去。”

我震惊,“十六年?”

他答了一声“是”,又补充,“十六年前,大人遭逢暗算,蒙难被关在此地,丹桂无能,与大人一墙之隔,竟不能立时将您救出,但这十六年间,我无一日不想着带您重见天光,万幸今日终能成事。”他说完蹲下身来负我,我心知他口中之人必定不是我,但此地如同地狱,眼前只有这一线生机,我又怎能错过,也不拒绝,只让他背了,他见我不再推拒,顿时露出满足的表情,眉眼一舒,却是风景如画。

我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想想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可怜呐。

他不再多说,晃手熄灭了火折子,我一惊,正想开口说话,身子已经被他负着向前飞驰了出去。

地洞狭小,仅够一个人半蹲行走,他熄灭了火折子,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又负着我,该是行动狼狈不便,但他竟是足不点地速度奇快,倒像是飘出去的,武功之好,不输于文德莫离。

我趴在他背上,心里好奇他口中所说的那位祭司大人究竟是何模样,但一想到他足足等了十六年,等来的还不是他真正想见的那个人,不觉心中酸软,再不觉他可怕,地洞窄小,他又负着我一路疾驰,我怕一抬头脸就会被埋进土里,只能尽可能地紧贴着他的脊背,渐觉温暖,惊惧过去,忍不住多问一句。

“你这十六年是怎么过的?”

他理所当然地答我,“自是寸步不敢离开大人所在。”

我震惊,“那里是牢房。”

“一墙之隔耳。”

“可这地洞是怎么来的?”

他微笑着,“凭我这一双手。”

我想起他那惨白修长的十根手指头,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没人发现?”

“牢内无光,饭食由铁孔出入,没有人会想到我这个曾失去一身功力的人又能打通那些被废去的经脉,至于挖出之泥土,我将之平铺石板之下便可。”

“你被废去功力?”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是个高手摸样,哪像是被废去武功的人,我怀疑自己听错。

他略带些自负地答我,“若不是那年我被长老暗算废了一身功力,十六年前我便带着大人离开这里,何至于等到今天。”他说到这里,忽然低了声音,语气隐约温软,“幸好,您又回来了。”

我心下唏嘘,顿觉怜悯至极。这人虽怪,对那位祭司大人,倒是忠心耿耿,牢内暗无天日,他又武功被废过,十六年地底求生,还要暗中挖出这样一条通道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地洞深长,丹桂负着我,奔驰许久才停了下来,我茫然生惧,抖着声音问了句,“怎么了?没路了吗?”

丹桂没答,我眼前忽亮,原来是他再次晃亮了火折子。

地洞已经到了尽头,眼前一堵石墙,一块块坚硬青砖垒成,不知有多厚实,铜墙铁壁也不为过。

我傻了,指着墙,“这怎么出去?”

他将我放下,示意我将火折子接过去,微笑着,“大人稍等。”

我被这称呼噎了一下,心里明白不好刺激他,只好连着口水把这怪异的感觉咽了下去。

丹桂背对我,双手贴合墙面,一声轻哼,居然将一整块墙面起了下来,冷风呼地灌入,吹起他的长发,我欢呼一声,也不等他回身,扔掉火折子便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抬眼星斗满天,一轮明月,原来已是深夜。

丹桂也走了出来,先将石墙恢复原位,再立到我身边,夜风清凉,将他的白发吹到我身上,根根柔软如丝,我再抬头,只见他五官秀雅,垂目对着我的方向,眉眼温柔如水,月色中更是飘飘欲仙。

我环顾四周,原来是一个小小的溪谷,前有流水潺潺,两侧苍翠环抱,与之前那人间地狱相比,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又回头看我们逃出来的地方,那青石墙砌在树根隐蔽之处,上面长满青苔,不仔细又哪里找得到。

知道没人追上来之后我终于定下心来,调回目光与他对视,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再仔细看他,他虽面对我所在的方向,但目光空洞,没有一点焦距,全不似在地底时那样炯然有神。

我心中不解,小心翼翼举起手来,想在他眼前晃动,不曾想手一抬起便被他拿住。

他说,“大人不用试了,我这双眼,在这里是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