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篇 认知日记
2003年9月3日星期三上午11点10分
台风“杜鹃”掠过珠江口,今天广州的最高气温据说是29度。广州人总算能够凉快一日了。
(此处删去一整段——作者注)我没有把失望说出来。也许,真正的失望是说不出来的。不想说,也没有必要说,说了也没用。
我过去为此感到极受伤害,没有安全感,很无助,很屈辱,很抑郁。也许我患癌症与此有一定的关联。
我替他惋惜。我一直在为他祈祷,求主指引他,帮助他,赐福给他。但是,如果他执意自甘堕落,乐在其中,那么谁都救不了他。
主正在帮助我,安慰我,指示我该走的道路。我要超脱出来,我在接受主的培训。主说:“这事出于我”,“上帝的意思原是好的”。我坚信主的话语。
每天,每时,我的心灵都在感谢主的慈爱、主的抚慰。“伤心的人有福了”,这是主说的。
主啊,“耶和华我的力量啊,我爱你!”主,我的神,我知道你爱我,真正爱我,永远爱我,永不伤害我,永不离弃我,你的爱正在陪伴我。我是蒙福的女儿,属灵的孩子。有你保护我,有你与我同在,我还害怕什么呢?“他使人安静,谁能扰乱呢?”“主若帮助我们,谁能抵挡我们呢?”是啊,“应当一无挂虑”。
“软弱的,他加力量。”“那等候耶和华的,必重新得力,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我的主我的神啊,我的心正在安静下来。此刻,我的心在喜乐着。
我的主我的神啊,我爱你!随笔妈妈来电话,要去萍乡看外婆。爸爸不让她去,怕她受刺激,病在萍乡回不来。两人争执不下。
在一起总是生气、拌嘴,分开来却又谁也离不开谁。我很多朋友的父母处在这种状况中。
喜姑的父母年纪老迈时不会有这样的困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上世纪初中国人所批判的“三从四德”,对历代多数女人来说是祖传宝典。
穷而不酸的举人给女儿挑了这样一个后生:大家族中较弱的一支。读书人出身,但不准备去考功名。有经营头脑,但没野心富霸一方。这女婿相貌堂堂,品行可靠,被人请作账房先生,养家绰绰有余,也无重大风险。喜姑相貌平平,憨厚纯良,嫁过去不会受气。喜姑丈夫虽英俊,但那个环境诱惑少,男人女人安分的多,这后生德行操守都给喜姑以安全感。
喜姑成了小桃娘。尽管丈夫早死,但在喜姑的精神世界里,仍是平静多于焦虑。晚年时人们谈起她,评语是:憨,不开窍,迷糊,木。
这评语让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话说混沌生来是没有七窍的。他的两个朋友觉得混沌待他们太好了,一定要报答他,商量着要为混沌凿开七窍,让混沌享受到开了窍的乐趣。可惜,七窍凿开了,混沌却因开窍而死了。
有时我私下想:喜姑憨,木,不开窍,正是喜姑之福。她父亲为她的幸福盘算得很仔细,却没有掐算出女婿这一方有变数。
十年前,我在深圳听过女人间的相互提醒:夫妻不能太和美,否则必遭天妒。我听了觉得好笑。那时的深圳不安分的男女多,流行问候语是:你……离了吗?我碰到过好几个熟人当面问我:“你离了吗?”一个从美国回来的朋友,跟我家是世交,连她回国见我都说:“你……还没有离呀?那……哎,那不是很腻吗?”她本人就在深圳离过婚。那几年,不论是离婚的,还是正想离婚的,或是不愿离婚的女人,都跟我说,她们深信恩爱夫妻不到头这一说。
说这话的女人在自我暗示。时刻准备面对伤害、破裂、残局。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外婆说过一句萍乡民谣:就算活到九十八,也别笑人家腿瘸和眼瞎。
丈夫突然病逝,在乡邻眼中,这个不强悍不能干的女人,领着三个未成年儿女,何去何从?喜姑没有抑郁成疾,她本能地展开自救。
第一,女儿早有婚约,就此嫁出去。
第二,儿子要继续上学,将家里微薄的积蓄加借贷,保障儿子成材。
张二公子的爹也是举人,还当过福建漳州那边的知县,她并没料到女儿会受气,无论如何总好过在娘家没饭吃啊。
女儿嫁入张家之后,头几年天天独自落泪,哭坏了一双明眸。当妈的爱莫能助。女婿到北京读书后,遇上了爱慕者,当张二公子不再给小桃写信,小桃做好了离婚的准备时,喜姑这个当母亲的无法给女儿任何援助。好在她天性木讷,懵然不懂敏感的女儿心理创伤有多深。
她自己倒是对婚姻、家庭充满单纯的信赖,这是她的精神支柱。丈夫走得早,留下的记忆是鹣鲽情深、忠贞不渝。灾患来自外部,不至于颠覆喜姑对婚姻、家庭的美好情感。这是喜姑的福分。
在我所看过的精神病学著作中,专家说,患抑郁症的病人女性比男性多很多,但实施自杀、自杀身亡的男性远比女性多。
而我猜测:抑郁症患者男女比例大致相等,只是女人由于生理、心理、观念等缘故,容易受伤,抵御抑郁的能力稍弱。好比女人容易感冒,而男人几年不感冒,一旦感冒就是重感冒。女人感冒会自动求医,而男人感冒会硬撑,七撑八撑量变到质变,死亡率就这么撑上去了。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我国抑郁症患者的男女比例数据。我猜测,在我国的发达地区,至少10%的女性患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
世界发达国家的妇女所承受的精神负担,我国发达地区妇女也在承受着,而我们的求助渠道不通畅,我们的精神之痛更容易被忽略。
在城市的各大医院里,一眼望过去,看病的、住院的女人明显比男人多。
我认为,这些生病的女人多半病在心理、精神。
她们的心血管、血压、关节、肝胆肾、肠胃、经络、子宫乳腺、耳鼻喉眼及脑神经的病痛,都来自精神之痛、心理之痛、家庭之痛、人与人之间互动之痛。
多数女人没有意识到这些,她们躲在生病的背后得以喘息哭泣。少数女人模糊中有所意识,但是,在传统文化的背景下,她们宁愿捂住眼睛、耳朵、嘴巴,宁愿茫然穿梭在化验室、彩超室、CT室、理疗室、心电图室之间。
但是,她们比当年的小桃幸福,她们有地方逃避,有地方看病。小桃孤身一人,无处逃避。
小桃在婆家什么活儿都要做。她孤零零地忍耐着,无望地等待着,婚姻名存实亡,有家等于无家。多年后,外婆说起那段生活,不愿多说,只反复强调:那时坐月子,连鸡蛋都没吃过,一只鸡蛋都不给我吃啊!不是婆家穷。所以更伤心。所以哭坏了眼睛。所以第一个孩子不到一岁就夭折。小桃很想死,但她惦记妈妈和弟弟。小桃这样的女人真苦。
有时候,女人的精神之痛是不分国籍、不分种族、不分时代、不分愚智、不分贫富、不分强弱的。这,也是命运之痛。2006年5月23日
链接《不要恐惧抑郁症》摘录神经质的和有神经官能症的母亲,会把她的病症主要遗传给女儿。这些母亲的共同特征是,在女儿需要全面呵护的时期,没有足够地把感情投入到关照中去……所有的作者都不愿意把这种关系结构归罪于母亲……值得注意的是,没有发展稳定自我的母亲,往往是在限制而不是促进女儿的独立。这不仅会影响女儿未来与一个男人共同生活期望温馨和安全的爱情关系,而且也会引发抑郁症的形成。——[德]乌尔苏拉·努贝尔补白我有好几位朋友,在童年时期都与母亲关系紧张。
一个外资企业的女高管,能力、长相、品德都挺好,就是不善于处理家庭关系。离婚后跟儿子关系日渐疏远,屡交男朋友都难以长久。她私下里总说自己有女人味,男士们怎么怎么夸奖她,欣赏她。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往往夸完自己不一会儿,她又不自信了,要我实话告诉她:她是不是真的很有女人味?她是不是真的长得好?她的脾气会不会讨人嫌?令我哭笑不得。后来,她说到童年时的抑郁。她母亲是个出色的女人。但好像总看她不顺眼。要么没空与她相处,要么在一起就挑剔她的长相或言行举止。她越想得到母亲的褒扬,越觉得母亲在贬她嘲笑她。她生气、赌气、争气都无济于事。我猜想,由于从小母女关系有大裂痕,导致她成年后不懂正确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好像有个规律,这是我从身边朋友的述说中联想到的。我那些童年与母亲关系紧张的朋友,她们的母亲往往都是新中国第一代职业妇女,长得都有几分姿色,有一个小头衔,政治上求进步,业务上拔尖,在家里能当丈夫的家,是家里的第一把手,有点洁癖,公私分明,对外人比对自己儿女关心、和蔼。
由此我想:这到底是母亲有毛病还是孩子有毛病?或是时代的毛病?中国有多少家庭存在这样的毛病?一代人两代人的精神基因为此有所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