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篇 认知日记

2003年7月22日星期二上午10点20分

很辛苦。从前天就为妈妈看病的事做准备。前晚专门去竣雅阁教爸妈怎么打的去广医一院,如何接头。昨晨7点起来做好各种出门的准备工作。出门前才知萧所长上午不出门诊,要等到下午两点半才知道他出不出门诊。不断地与王医生联系,中午就出门到竣雅阁等通知。带父母坐地铁赶到医院,得知萧不出诊又临时换医生看。

好在有收获。好消息是,妈妈没有肺结核。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平反,摘掉传染病的帽子了。坏消息是,不排除肺血管方面有问题,须做进一步检查。她要小心今后是否会继续吐血。

随爸妈去竣雅阁,与凡丁商量怎样继续为妈妈联络看病的事。

晚上8点半回到家,筋疲力尽。才想起中午忘了吃阿普唑仑、优甲乐等药。

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做这些事实在辛苦。但是,怎么可能不做呢?最叫我头痛的,还是妈妈的神经质诉苦。她什么都往坏处想,不停地猜疑,说些沮丧、泄气、抱怨的话。我的抑郁症还在治疗中,遇到这种情况,无疑有点雪上加霜。幸好我时时向主求助,不然,我早就垮掉了。

离开竣雅阁前,妈妈诉苦说,她病得很瘦,人家都说她瘦。她为此很担心。我只好说:你有我瘦吗?你一米六一的个子,有一百零几斤,体重一直是这样。而我一米六五的个儿,体重一百斤,前两个月只有九十七斤。我并没有为此不开心。别人也说我瘦,胡区区还开玩笑叫我“牙签”。但我不觉得自己瘦,我对自己的体重挺满意。

听我这么一说,妈妈不抱怨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心理不平衡。我患癌症开刀、做化疗,包括抑郁症严重到几乎撑不下去了,我极少向别人诉苦。

我知道,人人都活得很累,都有很多苦痛,谁没有病、没有难?若是再跟别人诉苦,肯定会加重别人的心理负担,让人累上加累,烦中添烦。命运中有许多事必须自己去面对。别人帮不了你。既然如此,何必硬拽着别人跟你一起烦苦呢?惟有主能帮助我。大能的主是我生命和灵魂的救主,是我随时的帮助。

随笔日本精神医生高桥祥友在专著中提到这样的数字:“在日本,每年大约有三万多人因自杀而死亡。据不完全统计,未遂者大约是既遂者人数的十至二十倍……无论自杀源于何种心理疾病,在自杀前几乎都会表现出抑郁的症状。”每年三四月是抑郁症爆发的日子,也是自杀率飙升的季节。每年此时都能看到连续有人自杀的报道。近来广州一家大学已有四人自杀。

每到这个季节,我活得格外小心。

我在季节不鲜明的广东生广东长,对冬去春来的等待缺乏体验。奇怪的是,我总是在春天生病。

我曾经一到春天就咳嗽,咳得心肺肝胆剧痛,夜里或躺下时,咳得眼眶总是湿的,小便失禁,好像身上血管、经络都快咳断了。一天要打两次青霉素针,数不清打了多少针,巴掌大的肌肉注射地带淤青发硬,针都扎不下去了,照样咳。要等春天过去,咳嗽才渐止。我的甲状腺功能低下、心动过缓、抑郁症等病都是春天时节最难受。

在我的人生历程里,生病已是常态,不生病倒是非正常生活状态。我随时都有“资格”住院。多年前,我母亲在部队医院做摘除胆囊的手术。术后她有种种担心。主刀的外科主任是熟人,他对我母亲说:其实啊,你女儿身体内环境比你差得多,全靠精神撑着,她不也活得挺好。

自从十四岁做血管瘤手术后,我常生病、住院。二十二岁那年,到广州做内分泌检查,医生很纳闷:少小甲状腺功能低下、内分泌严重紊乱的病人,往往智商身高体征发育都滞后,多为痴呆儿或侏儒。而这个病人虽然二十二岁身体发育尚不完全,但身高有一米六五,智商大致正常,怎么解释?此后住院,我成为内分泌病区的教研病例,中西医专家、医学院学生包括外国留学生都来调看病历,诊问实验,切磋技艺。折腾了三个月,找不出甲低病因。医生建议我长期病休。单位领导特来广州慰问兼通知:按规定,生病半年以上不能正常工作者,必须吃劳保,你出院就去办劳保手续吧。

由于十几岁就因内分泌落下病,我没有长过青春痘,也没闹过青春期躁动症。从某种角度可以说,我不曾拥有青春。我不懂得什么是青春的滋味。

我生命的春天总与疾病、死亡紧密相连。在我个人的潜意识、神经递质、精神层面中,“春”的种子未曾萌芽就死去了,死因不明。从小到大,我没有追求过完美的生命。在我的心目中,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完美。有人说,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不是完美的女人。我没有想过要生孩子,更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完美的女人。

很小的时候,我就从疾病、死亡中意识到残缺,而这样的残缺是无法补足圆满的。残缺是人生恒态,残缺于人有益。我愿意面对残缺。残缺有它无可替代的美。不知残缺,怎知何为圆满?上午到深圳北大医院开抗抑郁药。挂的是李博士的专家号。说起了写这本书的事。近来不断听说各地都有抑郁症病人自杀,自杀者有大学生、中学生、老师、官员、企业家、记者和心理医生!中国抑郁症高危人群在哪些领域?有人说:现在的孩子心理太脆弱,遇到很小一点不如意的事就自杀。我想,大概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草”的效应。我书中正要做几代人精神状态变化之比较。

论个子,我一米六五,我妈妈一米六一,我外婆一米五六,我曾外婆在一米五五以下。可谓一代比一代高。但论精神、心理承受力,那明显是一代比一代脆弱。这是怎么回事?李博士说,他也得过抑郁症。

怪不得他能迅速判断我是抑郁症。他说他们这个专业的人都会支持我写这本书。他被抑郁症困扰了六年。前三年症状不明显,那时他正在读博士,只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后来调到深圳,情况加剧,出现早醒症状,这是明显的躯体化抑郁信号。他这时恍然大悟:抑郁症!立刻服用抗抑郁药物,一年多之后,恢复健康。他受过抑郁之苦,所以他更敏锐,非要追问我失眠的具体症状。

凡丁来电话,听说外婆在医院念叨“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在想我们。凡丁打算明早9点上火车,赶去看外婆。我也很想很想去,凡丁怕我受刺激抑郁症复发,力劝我不要去。我们在电话中讨论,要不要告诉妈妈?还是不说吧,这是抑郁症的高危时期,我们要保护她。2006年4月11日

链接《家庭医疗保健丛书——抑郁症》摘录

抑郁症属于郁症。而狭义郁症是指由于情志不舒、气机郁滞所致,以性情抑郁、胸闷肋胀,或易怒欲哭、多愁善感、心疑恐惧,或咽中如有异物梗塞,失眠等表现为特征的一类病症。

《灵枢·本神》:“忧愁者,气闭塞而不行。”《灵枢·口问》:“恐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华轴云按云:“郁则气滞,久必化热,热郁则津液耗而不流,升降之机无度,初伤气分,久延血分,而为郁劳沉疴。”林佩琴《类症治载·郁症》有“凡病无不起于郁者”,“百病皆生于郁”的论点,因此治疗上强调“凡病人必参郁治”。

郁症用药不宜峻猛。忌破气、耗气、败胃、过燥、过腻之品。正如《临症指南医案·郁》指出,治疗郁症“不重在攻补,而在于用苦泄热而不损胃,用辛理气而不破气,用滑润濡燥涩而不滋腻气机,用宣通而不揠苗助长”。

补白西方有精神病学家认为,古希腊的医生已对抑郁症有所了解;而《圣经》里的扫罗王也是抑郁症患者,大卫弹琴给扫罗驱头痛、狂躁,相当于当时的一种医治手段。我想知道中国对抑郁症的记载起于什么朝代。我读书少,至今没找到答案,只好从中医那里求援,随手抓住一段算一段,聊胜于无。

抑郁症重度发作时,我的体会是,吃中药效果太慢。可能中医在预防和康复方面作用会全面一些。

我猜想,中医肯定有办法治抑郁症。就像“非典”时,中医出手全球瞩目。但是,从事中医研究的机构有没有把防治抑郁症列入重点攻关项目呢?西药的抗抑郁药更新换代很快,咱们中药不知有无第二代以至第N代“逍遥散”,或治郁症的加味减味什么汤什么丸?读着以上那些古代良医的郁症论述心生敬意,我期盼着更多的现代良医承前启后悬壶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