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1 一半的裁员名单

这一屋子的人都是最强劲的对手，大家都在挤着过独木桥，走过这座保业大桥，有一半的人将要被挤下去淹死。

很多事情的到来都让人始料不及。就像2008年的汶川地震，有些人在入睡之前世界还是屋舍俨然，市井繁华，一觉醒来，四周却已是断壁残垣，瓦砾成堆。

由美国引起的次贷危机以冲击波的形式一次次向中国袭来，人人都在谈论金融危机，只是李文琳感觉不明显。

她是一位室内设计师，就职于广州一家知名的装潢公司，此公司为国内四大装潢名企之一。她今年二十六岁，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有扎实的美术功底，一直很看重"设计师"这个名号，认为室内设计是一种艺术行为，在设计的过程中，要全心投入，设计出来的作品要有文化、有特色。

二月的广州已经十分炎热了，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落在租住的房间里，投下一缕一缕金色的光影。

早上八点半，李文琳的男友叶小凯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穿好衣服，看到李文琳还赖在床上没有动，便一边扣着白衬衫的纽扣，一边笑道："要迟到了，快起床！"

李文琳慵懒地笑了笑，睁开眼睛看了看叶小凯，继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用这么早，反正去早了也没事做。"

叶小凯穿好衣服，去卫生间里洗漱一番，走出来对她说："公司不管你们吗？你不怕迟到？现在金融危机了，好好表现吧，小心保不住饭碗。"

他笑了笑，走到李文琳面前，想劝她快点儿起床，两个人可以一起出门去上班。

李文琳却笑了笑，说："都说金融危机，我却感觉不到。你看这超市里不是照样人满为患，这餐馆里不是照样挤不进去！"

她摇了摇头，心想，如果真说金融危机对她的直接影响的话，就是她所在的公司最近几个月只接到了寥寥几笔单子，二十多个设计师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所以上班迟到几分钟，总监也不会说什么。

叶小凯笑了笑，想了一下，说："金融危机又不是生化危机，什么时候连餐馆、超市都没人了，估计这个地球也完了。人们没了钱，可是吃喝拉撒的日子还不是得照样过！"

李文琳笑了笑，"你是说金融危机使高端消费减少，中低端的消费却多了起来？"

叶小凯点了点头，说："嗯，是这个意思。起床吧，眼看就要迟到了。"

叶小凯是一家计算机公司的程序员，平时编一些简单的程序，做一些软件开发，工作很辛苦，经常要加班到深夜，他自诩为"IT民工"。

李文琳还赖在床上没有动，只是说："你先走吧，公司里不止我一个人这样，反正去了也是坐着闲聊，总监也不管我们。"

叶小凯笑了笑，说："这就是金融危机啊。"他摇摇头，拿起手提电脑，准备出门。

这时候，手机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李文琳猛地睁开眼睛，刚开始还以为是叶小凯的手机，仔细一听才发现是自己的，她马上松懈下来，想着是谁这么早给她打电话。她从床上慢慢地坐起来，手伸到床头柜那儿去摸手机。拿起手机一看，她发现是业务部的同事乔振天打过来的。乔振天是业务部的主管。两人一个在设计部，一个在业务部，私人关系一直不错，算得上是朋友。

几年职场打拼下来，李文琳已经慢慢总结出经验：在职场中，女人与女人之间是没有友谊的；男人与女人之间、不同部门的同事之间也许会有友谊存在；如果是在同一部门，那么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旦出现利益冲突，再好的关系也会破裂。她和乔振天属于不同的部门，有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所以两人算是不错的同事。

"文琳，快点儿，不要迟到，今天九点开会！"

乔振天的声音仿佛是迎面撞来的火车头，语速又快又急，而且语气十分紧张。

李文琳彻底清醒了，知道公司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一向镇定自若的老乔不会这么紧张。

她猛地坐了起来，一边快速地穿衣服，一边对着手机说："老乔，出了什么事情吗？"

乔振天在那边急速地说："听说公司要裁员，员工要裁掉一半，你快点儿过来。"

电话嘟嘟地响着，他把电话挂了。李文琳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叶小凯站在门边，看到李文琳突然间手足无措的样子，知道多半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疾步走到她身边，安慰道："你不要急。"

李文琳这才清醒过来，点点头，马上冲到卫生间梳洗化妆，不到三分钟，她就收拾打扮好，拿起黑色的女式手袋以及手提电脑，和叶小凯一起出了门。

外面阳光灼眼，可是她却突然间觉得很冷，看来金融寒流是真的来了，她现在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小凯，看来金融危机真的很严重。"

站在地铁口，李文琳肩膀上挎着大手袋，白晳修长的手提着手提电脑，衣着简单干练，气质优雅大方，谁看见了，都知道她是一个百分百的都市女白领。可是此时此刻，李文琳却并没有因为她白领的身份而开心，反而开始忧心忡忡。

在金融寒流下，如果是在国企、事业单位，也许不用面临这样的保业大战吧，如果时光回到几十年前，那时候工人都有一个"铁饭碗"。

"我也许会失业。"两个人要乘不同的线路，李文琳在和叶小凯道别前，摇摇头，苦笑着说。

叶小凯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伸出手，抚了抚她白嫩的脸颊，对她说："不用怕，有我呢，先去公司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文琳的心里感觉暖和了一些，她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将头轻轻地靠在叶小凯的怀里，然后振作精神，站直了身子，疾步上了自己要坐的那班地铁。

下了地铁，李文琳便匆匆地向公司走去。狮豪在中华国际中心大厦，这栋商业大厦建于2006年，一共有六十二层，在广州也算是很出名的商业大楼。

她的公司在二十五层。

李文琳心里十分不安，想着不会今天就失业吧，然而脸上却装作十分平静的样子。她尽力面带笑容，一路小跑着匆匆赶到公司。走入公司大门的一刹那，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好，八点五十，没有迟到。

今天全体员工都到了，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儿僵硬，李文琳第一次发觉公司有这么多人。他们设计部有二十多个设计师再加上一些绘图员、设计师助理，一共有三十多个人。李文琳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只觉得屋子里人满为患。

坐在她对面的同事——张莉莉笑着走到她面前，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对她说："马上就要开会了。"

李文琳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张莉莉笑了笑，讨好地说："今天我也睡不着，就早点儿起来到公司了，结果老总八点半就到了，一进来就说九点要准时开会，谁迟到立马开了谁。我一直在看你来了没有呢，想着你再不来，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幸好，你及时到了。"

张莉莉拍了拍胸口，一副很担心李文琳的样子。

李文琳看了她一眼，一边收拾着办公桌上的东西，一边在心里冷笑，想着你是但愿我迟到好马上被公司开除，这样你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现在又何必假惺惺地说担心我关心我。今天如果不是老乔给我打电话，我李文琳估计就没有机会进公司的大门了。

李文琳对张莉莉的一套说辞十分了解，心里也很讨厌她的为人——明明居心险恶，还要在你面前说是一心为你着想。办公室里从来不会缺少张莉莉这种人。

虽然心里很反感她，但是表面上，李文琳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装作迟钝地对张莉莉说："公司出了什么事情吗？"

张莉莉摇了摇头，皱眉说："谁知道，现在珠三角、长三角的许多企业都倒闭了，房地产这一块最近也不景气，我们搞家装的日子不好过啊。"

两个人正在那里猜测着公司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张总监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们一眼，说："开会。"

一行人不再做声，一个个向会议室走去。

公司先是开了全体职工大会，业务部、设计部、工程部、材料部、客服部、前台等等全部到齐了。会议结束后，设计部又开了个小会。

开全体职工大会时，李文琳一直在寻找乔振天，想对他说声谢谢，但是时间太匆促，事情太紧张，她没有这个机会。

张莉莉和李文琳猜得八九不离十。

狮豪家装公司在金融危机的影响下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在杭州、南京、哈尔滨等地的分公司已经全部合并搬回公司总部（广州）。与此同时，公司为了撑下去，打算裁掉百分之五十的员工，所有部门无一幸免。

设计总监在给他们传达着公司上级的命令，"现在不但是我们家装行业，其他行业的大企业都在裁员。公司对我们设计部的规定是，以三个月为期限进行业绩考核，我们公司总共有二十四个设计师，公司打算裁掉一半。大家听好了，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们将实行绩效考核末位淘汰制，谁的业绩排在十二名之后，谁将被裁掉！希望大家努力做单抢单吧。在现在的大环境下，保业是首要目标，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回去吧。"

开完会后，大家低着头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格子间，好像心里都不好受。那是当然的，百分之五十的裁员，换了谁都不会轻松。

李文琳回到自己的办公位上，打开聊天软件，刚好老乔在网上，她便在网上向他道了谢——如果不是他打电话通知了她，她可能现在就被开除了。

这时候，张莉莉走到她面前，好奇地看着她的电脑，向她笑道："在忙什么呢？"

李文琳知道她多半有事找自己，便和老乔在网上匆匆说了再见，把聊天软件关了。

对于张莉莉这种过分关注别人隐私的人，李文琳很反感。

虽然反感，李文琳却没有表现出来。张莉莉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直起身子，退后几步，说："中午去哪里吃饭，还去以前那家吗？"

张莉莉倚在办公桌前，手里端着一杯速溶咖啡，四处张望着。

李文琳笑了笑，说："刚开完会，你就这样啊，也不怕总监找你的麻烦。"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离下班还有十多分钟，想着现在可不是从前，提前十多分钟出去吃饭没问题，现在正在裁员的风头上，她可没有这个胆量。

张莉莉笑了笑，说："坐在这里有什么用？现在房地产行业这么不景气，你以为还是从前呢，每天都有无数个业主主动跑到我们公司来，求我们给他们做装修设计。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啰。"

李文琳看了看公司门口，又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可是整个上午，公司门可罗雀，没有一个业主走进来。

张莉莉说得没错。

李文琳笑道："可是不这样坐在公司，能有什么办法？"

张莉莉神秘地笑了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对文琳道："文琳，你没有听说吗？"

"什么？"

李文琳很惊讶，看向张莉莉，心想她肯定知道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想到这里，李文琳不由得一阵心慌，要知道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信息是最重要的。尽管心里慌张，李文琳表面上仍然淡定自如，轻松地笑了笑。看着张莉莉故意沉吟不说，李文琳只好问道："什么消息？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儿说出来吧。"

张莉莉觉得不可思议，挑了挑眉，向前一步，对她说："你真的不知道？"

她仿佛不太相信。

李文琳说："真的不知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比较迟钝。"

这是李文琳的弱项，消息太不灵通了。这个毛病以后一定要改，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张莉莉便笑了笑，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时间，说："下班了，我们吃午饭去吧。吃饭时我再告诉你。去晚了，估计就没地方了。"

李文琳看了看时间，确定已经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便点点头，拿起手袋，和她出了门。两人在电梯里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去先前的那家饭店。那家饭店虽然干净，但是菜价太贵了，现在金融危机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性消费了。她们商量好改去公司对面的一家湘菜馆，两个人二十块钱就可以解决午餐。很多公司的工作人员都从写字楼里走出来，三三两两地到外面找饭馆吃饭。她们两个在湘菜馆坐了下来。这家湘菜馆租用的是一个小平房，屋子里光线昏暗，油烟把墙壁都熏黑了，桌椅板凳用指头揩一下就可以揩下一层油来，不过环境虽差，好在便宜。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饭店里坐了许多人，有的人还在外面站着要外卖，看上去生意很兴隆，没有任何金融危机的迹象。

但是附近的几家西餐馆、咖啡屋的生意好像不如从前那样好了。

李文琳想起叶小凯说的话，"金融危机来了，高端消费减少，中低端消费会多起来。"

看来叶小凯说得没错。

在等着菜上桌的过程中，李文琳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她直觉张莉莉知道的事情与她们的工作息息相关，否则她不会那么神秘。

张莉莉笑了笑，悄悄地对她说："听说业务部有个人拉了一个公装大单，价值五千万！"

"真的？"

李文琳听到这个消息，一下睁大了眼睛，一颗心也跟着怦怦地跳了起来。

张莉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李文琳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说："我何曾骗过你，在公司里我本来就是那种消息不灵通的人。"

张莉莉笑了笑，自顾自地说："唉，就是不知道是业务部的哪个人拿到的这个单，他们会叫我们设计部的哪个设计师去负责接洽这个大主顾呢？"

李文琳心中一跳，顷刻间，明白了这个消息是多么宝贵，她也明白了张莉莉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真实目的。

张莉莉之所以告诉她，原以为她是知情的，想从她这里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虽然张莉莉的目的并不是为李文琳着想，但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李文琳对她还是充满了感激。

她摇头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才从你这里听到消息的。"

张莉莉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是和业务部的小乔交情比较好吗，他没有向你透露一点儿什么消息？"

老乔一米八的个头，高高壮壮的，无奈公司上下全部叫他"小乔"——李文琳除外。

张莉莉说这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文琳。李文琳知道她在猜测自己是否在撒谎，心里好笑，说："我今天能够按时来开会，就是老乔打电话通知我的，如果他知道，肯定早就告诉我了。"

张莉莉疑惑道："难道只是传闻，不是真的？"

李文琳说："也许吧。就算没有金融危机，我们设计师一个月能签个五十万下来就不错了，现在竟然有五千万的大业主，太不可思议了!难道金融危机来了，这个业主比从前还要阔绰？"

她虽然嘴上否定着，心里还是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

如果业务部真的拉来了五千万的大单，那么他们设计部也就有了机会，设计部有了机会也就是她李文琳有了二十四分之一的希望，她的设计才华在整个部门是最棒的，她希望自己能被选中。

假如被选中，把这个大单做下来，她就再也不用担心被炒掉了。无论如何，在他们公司，任何设计师三个月签单的累积量也不可能达到五千万。

如果做成了，她不但不用担心失业，而且还会拿到一笔丰厚的提成。

说不定买房子的钱都够了。

只有买了房子，一个人才能获得最真实的安定感，她和叶小凯才会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家。

李文琳的一颗心急速地跳动起来，想着无论如何，要找机会问问老乔。

她看向张莉莉，张莉莉也在若有所思。李文琳知道，这个传闻肯定让整个设计部都开始不安了，每个设计师都想争取到这个单！

第二天，李文琳准时去上班。

自从昨天开会之后，设计部一改前一阵子的懒散作风，每个人在九点前都准时到了公司。在裁员风波下，大家都知道就业形势严峻，谁也不想失掉这份工作。

李文琳回到自己办公桌前，想着她该如何找到业主。业务部五千万的大单是实是虚现在说不准，与其听到一个传闻就坐等着天上掉馅饼，不如现在做点儿实事，好好研究一下凭自己的能力怎么找到业主。

设计部人头涌动，大家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对着电脑在做设计图，显得特别忙碌。李文琳看着他们，突然想到，这一屋子的人都是最强劲的对手，大家都在挤着过独木桥，走过这座保业大桥，有一半的人将要被挤下去淹死。一股寒意陡然从她心里升起。

沉思间，张莉莉走到她面前，神秘地向她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说："这个拿去。"

她把一大摞清单推到李文琳面前。

李文琳接过去一看，发现是许多业主的清单，不由得又惊又喜，说："这些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张莉莉笑了笑，悄声说："我从房产公司售楼处那里买来的，这些业主都是最近两年新买的房子，大部分都没有装修，我们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过去问吧。"

在金融危机的大潮下，这份清单实在太宝贵了，李文琳感激地说："莉莉，谢谢你，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张莉莉灿烂地一笑，说："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嘛。我这里有一份，这一份你用吧。文琳，加油！"

李文琳笑笑，张莉莉便轻盈地回到办公桌前，开始打电话。

李文琳激动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这份名单房产公司肯定不只是卖给了张莉莉，那些业主估计已经被电话骚扰了无数遍了，李文琳打算试试运气，从最后一页打起。

一个上午没有任何结果，快到中午下班时，李文琳抽个空去了一趟茶水间。打了一上午的电话，她的喉咙干得简直要冒烟了，倒了一杯茶水，在那里喝了一口，嗓子才好受了一点儿。

去茶水间的路上，她发现几乎所有的设计师都是人手一份业主清单，和张莉莉给她的一模一样，不由得觉得好笑，想这个张莉莉竟然撒这种不攻自破的谎言。什么从房产公司买来的，多半是复印了别的同事的。不过这种事情揭穿了也没意思，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又何必做，再说她已经道过谢了。

张莉莉也走过来喝茶，两个人站在那里聊了起来。

张莉莉说："文琳，业务部拉到大单的事情你有没有新的消息？"

李文琳摇了摇头。

张莉莉略有点儿失望，然而她笑了笑，神秘地挤了挤眼睛，说："文琳，你知不知道，设计师分为几种？"

李文琳愣了愣，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莉莉说："你说啊？"

李文琳便随口答道："好的公司会有几种分法，首席设计师、精品设计师等等。"

张莉莉摇了摇头，说："错了，不是这样分的。"

"哦？"

李文琳喝完茶水，把一次性纸杯丢在垃圾桶里，转过身，看着张莉莉。

张莉莉神秘地笑了笑，说："室内设计师分为三种，一种是商业化的设计师，一种是人性化的设计师，一种是艺术化的设计师。"

李文琳没有做声，笑了笑，走回办公室。

张莉莉走在她身边，一边走一边说："文琳，这是我总结出来的。你听我说，商业化的设计师以商业为本，口才最重要；人性化的设计师以人为本，设计最重要；艺术化的设计师以艺术为本，设计最重要。"

李文琳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室内设计本来就是一门艺术，没有扎实的美术功底是不可能读这个专业的。"

张莉莉摇了摇头，说："文琳，你错了，由此可以证明，你属于第三种，你是艺术化的设计师，你把设计当做艺术，而我不是。"

李文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张莉莉说："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你的效果图做得一级棒，但是在我们公司你的业绩总是居于中下水平的原因。"

中下水平，百分之五十的裁员，那么她肯定就是淘汰品！

李文琳被她说到痛处，便低头朝前面走，没有做声。

张莉莉跟在她后面，继续说："商业化的设计师，口才最重要，我们公司的马畅就是商业化的设计师，他是马屁精。而我呢，我是人性化的设计师，我做每一个单，总是方方面面为业主着想，所以我的业绩也不错！"

李文琳站在那里，她想说话可是却不知说什么，她觉得张莉莉说得不对，但是她却没有理由反驳。

李文琳想告诉张莉莉，设计师不是这样的，那些所谓的商业化的、人性化的都不是设计师，他们不配！他们是业务员，可以是一个很好的业务员，但是不要说他们是设计师，他们配不上这个称号！

不过她想到现在的实际形势，当所有的家装公司打着"设计免费"的口号招揽业主的时候，李文琳不知道坚持自己对于设计师的看法有什么用。

她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

张莉莉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文琳啊，艺术化的设计师如果成不了大师，那么只能喝西北风。所以，文琳啊，现在是你转型的时候了，尽量向商业化设计师、人性化设计师转变吧。"

李文琳在心里冷笑一声。张莉莉的意思她明白了，无非是她李文琳必须与她合作，讨好她，靠她李文琳一个人的话肯定是三个月后走人的。李文琳没有做声，大步走回自己的格子间，继续打电话。忙过一阵后，她抬起头来，看向设计部的同事，情不自禁地想起张莉莉的话，谁是商业化的设计师，谁是人性化的设计师，谁又是艺术型的设计师，满屋子都是竞争对手。

李文琳和张莉莉忙着寻找业主的时候，乔振天也没有闲着，他直接去了华龙大酒店所属的广兴集团。

乔振天在华龙大酒店的工地看了几眼，这栋五星级的大酒店施工刚刚结束，接下来就要装修了。设计部传闻的五千万大单就是指华龙大酒店的公装。

李文琳昨天问起老乔的时候，乔振天说他几个月前就开始关注这个大单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关注这个大单的肯定不止他乔振天一个人。公司的副总裁特地把乔振天叫了过去，就这个公装大单谈了很久，对他委以重任，业务部其他的人都作为他的下属由他支配，可见公司对这个单的重视程度。除了狮豪，乔振天也知道，整个广州乃至全国的家装公司肯定也在虎视耽耽地注视着华龙大酒店的装修。

要知道这个大单拿下来，在这个金融危机的大环境下，简直就是救命，凭着提成，说不定可以撑过这个严冬。

工地上的项目部没有负责人，乔振天打算去广兴集团，问明了集团所在地，他就直接坐车过去了。看到广兴集团在阳光下的高楼大厦，想着这个单要是真的能拿下来，足够吃喝三年了。但是现在才刚刚开始，从这一步到最后真正拿下，中间要经过多少周折，乔振天心里清楚得很。传闻真是可笑，现在可谓是八字还没一撇，设计部的人却都以为狮豪已经拿下了。

不过乔振天不怕，做业务都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一个个把问题解决完，到了最后事情基本上就成功了。对于这个大单，他还是有信心的。

他事先已经调查过，如果想拿下这笔大单的话，直接找广兴集团负责这个酒店装修的常务副总就可以。所以走进广兴集团，乔振兴直接到前台那里，问了副总的办公室。前台让他稍等一会儿，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乔振天很顺利地见到了那个常务副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的，个头不高，穿着一身黑色西装。

乔振天拿出名片，介绍了自己所在的公司，然后拿出了一些模型，指出了广州有几家五星级酒店是他们狮豪装修的。

对方好像很忙，一直在接电话，接过他的名片，几乎都没时间看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乔振天把话说完，对方便低头说："我知道了，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

意思是你可以走了。乔振天也知道第一次接洽肯定只能是官方性地见一面，如果真的想拿到这个单，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便点点头，道声打扰，走了出去。

他走出办公室，看到文员在那里发呆，便走过去，笑了笑，说："小姐，这个送给你。"

他拿出一个崭新的没有拆开包装的电脑移动硬盘，送给了文员。乔振天是个有心人，平时总会准备一些小礼物，以备关键时刻用来送给业主公司的文员、秘书。

那个文员果然很开心，见是小礼物，也欢喜地说着"谢谢"，大方地收下了。

乔振天笑了笑，说："能不能向小姐打听一下？"

文员笑了笑说："你说吧。"

乔振天说："你们副总平时喜欢什么？"

文员会心地笑了笑，明白了乔振天的意思，看了看四周，说："他喜欢品红酒，我只知道这个。"

乔振天点点头，道了谢，走了出去。

乔振天给广兴集团的常务副总打电话，对方电话倒是通了，只是声音很是客气冷漠，"请问什么事？"

乔振天笑道："朱总，我是狮豪家装的销售主管……"

对方打断他的话，说："你们公司我是知道的，我有需要再与你联系。"

对方打算挂电话，乔振天马上笑着说："朱总，这次给您打电话不谈业务。朋友送了我几瓶好红酒，我对红酒不懂，喝了也是暴殄天物，听说您是品红酒的专家，想请您品一品。"

乔振天志在必得，行动迅速。

"哦，哪个牌子的？"

对方果然没有挂电话，相反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乔振天笑了笑，看了看手中的几瓶红酒，客气地说："是披头士。"披头士，一般人称作帕图斯，披头士是更离谱的叫法（法语音为bai-te-hu-si）。这种红酒的名贵在于酒庄位居波尔多产区八大名庄之首，是波尔多目前质量最好、价格最贵的酒王，颇有王者风范，不少影视明星都喜欢收藏。乔振天是通过朋友关系才买来的这几瓶红酒，一瓶就一万多块钱，为了接近这个常务副总，可谓下了一番工夫。

幸好，对方立马表现出了兴趣，在电话里说："哦，披头士？"

乔振天听出对方感兴趣，便立马说："对，朱总，不如我们见面再说吧。我们约个地方，品品酒，吃吃饭。"

对方笑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喝红酒了，已经有好几年没喝过披头士了。"

乔振天立马订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位子，并约好了时间。两个人分头去酒店。

乔振天把买来的红酒带上，想起这是与朱总的第二次会面，这一次比第一次肯定是有进步的，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很快就能切入正题。

采购红酒的时候，他托朋友打听了一下情况，红酒的档次价位各不相同，贵的一瓶要一万多块钱，便宜的一瓶几千块钱，更便宜的一瓶一千多块钱，最便宜的一瓶才一百块钱，有的甚至还不到一百块钱。

一万多块钱一瓶红酒，买来讨好业主，在此之前，乔振天可是很少会这样做的，但是这次不一样，这可是五千万的公装大单。相信其他的家装公司要是知道通过文员打听副总喜好这个法子，应该也会有很多人争破了头地抢着送红酒吧。

两个人在约定的地方见了面。广兴集团的常务副总朱杰穿了一件灰色的夹克，一条宽松的运动裤，显得很休闲。

两个人寒暄着坐下，乔振天取出随身带来的红酒，拿出一瓶对朱杰说："朱总，在您面前，我是品酒的外行，您看看，也让我学学，如何品红酒。"

看到那瓶披头士，朱杰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笑着接过，嘴上说："你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他仔细地看了看标签，乔振天已经叫服务员拿了开瓶器过来。

"一串葡萄是美丽、静止与纯洁的，但它只是水果而已。一旦压榨后，它就变成了一种动物，因为它变成酒以后，就有了动物的生命。"

朱杰笑吟吟地说出这句话，看了乔振天一眼，"乔经理，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乔振天笑了笑，说："猜得不错的话，这是美国作家威廉·杨格说的。"

他在心里抹了抹汗，庆幸自己来之前做了一些功课。

朱杰笑道："没错，看来乔经理也是行家。哈哈，果然是披头士，我个人最爱喝披头士了。"

乔振天点点头，庆幸自己这张牌没有出错。

乔振天拿起开瓶器，对朱杰说："朱总，我来给您打开吧。"

朱杰摇了摇手，说："我自己开。"

他欠身接过乔振天递过来的开瓶器，一边打开红酒一边说："乔经理，喝红酒是很有讲究的，红酒也分为新酒和陈酿，这个新酒和陈酿的开法又不一样。小姐，你们没有醒酒器吗？拿醒酒器过来。"

朱杰发现餐桌上没有醒酒器，乔振天立马叫服务员去取，幸好这是五星级酒店，服务员很快就拿过来了。

朱杰把披斗士打开，一边倒在醒酒器里，一边笑着说："乔经理，这瓶酒有一些年份了。对于有一些年份的酒，我们一般要倒在醒酒器里醒一会儿。因为尘封多年的陈酿，刚打开的时候会有一股异味，这个时候就需要倒在醒酒器里醒一会儿，大概需要十分钟，异味就会散去。你现在闻到异味了吗？"

朱杰笑眯眯地问他，乔振天只得点点头，心想这个朱总看来是真的喜欢品红酒，说得津津有味，头头是道的。这一瓶红酒好像让他快活了不少，两个人现在相处得很融洽。

看到朱杰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乔振天便试着切入正题，"朱总，华龙大酒店的公装我们也听说了，我们狮豪家装公司是广州的老牌家装，在全国也是四大品牌之一。整个广州的KFC连锁店都是我们公司装修的，至于五星级大酒店，广州的天鑫、长安都是我们装修的，现在我们坐的这一家，也是我们公司的作品，您看看。"

朱杰点点头，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家五星级酒店，眼里流露出肯定和欣赏的神色。乔振天心里有了几分把握，继续说："朱总，我们狮豪家装有全国最好的设计师，他们有的毕业于清华大学的美术学院，有的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上海美术学院，在设计这一块都是相当过硬的，很多设计作品在全国都是拿过奖的。"

朱杰点点头，说："你们狮豪我也听说过，现在刚刚开始，大家都有机会。来，乔经理，我们今天只品酒，不谈生意，你闻闻。"

乔振天愣了愣，笑着闻了闻空气，一时没弄清朱杰的意思。

朱杰笑了笑，挥了一下手，一脸的陶醉，"现在闻到浓浓的香味没有？葡萄酒的香味！在醒酒器里放了十分钟之后，异味散去，香味就会散发出来，现在闻到没有？"

乔振天听明白了，仔细地闻了闻，发现果然有一种异香扑鼻而来，他笑着点点头，心想，这钱果然花得值，一万多块钱一瓶的酒果然不一样啊。

"来，干杯。"

朱杰拿起高脚酒杯，乔振天及时地给他倒上醒好的红酒，两个人十分愉快地碰杯。

接下来，朱杰侃侃而谈。乔振天简直是上了一堂红酒鉴赏课，红酒的历史、全世界的知名产地、品酒的方法、做酒的方法全部熟悉了一遍。幸好他做业务多年，见多识广，什么都懂一点儿，再加上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所以和朱杰也算是有来有往，交谈得兴高采烈。

这一回酒品下来，朱总尽兴而返。乔振天把没喝完的几瓶酒让他拿回了家，对此朱杰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