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没过几天,崔灵就跑来告诉安洁,说拍到那对“狗男女”幽会的照片了,当然不是最“幽”的那种,但对于男女授受不亲的中国人来说,也算相当“幽”了。
安洁不相信:“别开玩笑了,你连‘狗男女’姓什、名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侦探?别搞错了人——”
崔灵说:“‘狗男女’嘛,肯定姓‘狗’,叫‘男女’,长的是狗模样罗,盯住那些长得象狗的,不就行了?”崔灵一边把相机往电脑上联,一边开玩笑说,“我男朋友的老婆也骂我们是‘狗男女’,嘿嘿,我就不懂为什么偷情的男女就是狗男女呢?其实狗是最光明正大的了,根本不搞什么偷情,狗急了就跳墙,何偷之有?”
崔灵把相机联好了,把里面的照片一股脑儿地“拖”到电脑的桌面上,点开一张,问:“看看这是不是那位多情的钟新同学——,他这名字太具有讽刺意义了,‘忠心’,忠什么心?还不如叫‘欺心’算了。”
安洁看了一眼,差点叫起来,的的确确就是多情的钟同学,正从车里钻出来,脸上肿眼泡腮,头发东倒西歪,要多没风度有多没风度,也不知道那女孩看上他什么了。安洁问:“你——在哪里搞到这照片的?”
“我自己拍的,版权所有,翻印必究。”
“你又不知道他的名字,又没见过他,怎么会——”
崔灵高深莫测地说:“这就不能告诉你了,这是绝密技术,只传家人,不传徒弟——”
崔灵一下接一下地CLICK起来,安洁看见钟同学的不同画面在电脑屏幕上闪过。崔灵边点边说:“瞎拍了一些,反正是DIGITAL的,不费胶片——”十几张过后,钟同学不再唱独角戏了,那位在餐馆跟他坐成锐角的小妹妹也出现在画面里了。
安洁忍不住说:“看来真是一对‘狗男女’了,我一直不敢相信——”
崔灵得意地说:“怎么样?我当侦探合格吧?你看这一张,小妹妹的手挽在钟同学的手臂上,多么亲热啊。要知道,这可是在校园里拍到的,狗胆包校!这位小妹妹我也打听出来了,叫严莘,博士生,是钟同学一个LAB的。我看这位严妹妹也长得不怎么地,肯定比不上木姐姐年轻时的样子,我们的钟同学不是审美疲劳,完全是审美休克了——”
安洁听崔灵的口气,肯定也找到木亚华的信息了。她想来想去想不出崔灵是怎么查出这些东西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DR.CANG把上次在餐馆看见钟新的事告诉了崔灵。难怪他那次那么懂行情,什么都不问,就跟她出来了,肯定是他早就认识钟新,一定是通过他妈认识的,因为木亚华说过,他妈经常到教会去,而钟新的妈也爱到教会去,如果两个人送自己的妈妈去教会,那不就认识了吗?
崔灵问:“你说,我们是用这些照片BLACKMAIL这对狗男女一把呢,还是直接告诉你那同学算了?”
安洁现在有点害怕崔灵的神通广大了,她不知道崔灵会不会自作主张地就去BLACKMAIL这对“狗男女”,在她印象当中,搞BLACKMAIL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不是被人报了警,让警察给抓起来了,就是那些被讹诈的人狗急跳墙,把BLACKMAILER杀了。她赶紧说:“我看就不要搞什么BLACKMAIL了吧,别搞出事来——”
“我也觉得没什么好BLACKMAIL的,这两个家伙,一个是博士生,一个是博士后,能有多少钱?敲死也敲不出多少钱来。如果逼急了,他们俩双双殉情,给我们来个‘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那就惨了,我们要他们的命干什么?没地方放。”崔灵嘻嘻哈哈地开了一通玩笑,就说,“我把这些照片都COPY一份给你,你去告诉你那朋友,她要怎么处理就是她的事了。”
安洁有点忐忑不安,不告诉木亚华吧,一是觉得对不起朋友,二来也怕崔灵自己跑去乱说;告诉木亚华吧,又怕木亚华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就糟了。犹豫了半天,她决定还是把这事告诉木亚华。她没敢把照片给木亚华看,怕木亚华怪她让崔灵去拍这些照片,她只说在餐馆看见钟新跟一个女孩在一起吃饭,好像——她特别强调这两个字——“好像”有点亲热。
她生怕木亚华哇的一声哭起来,或者一头扎到汽车外面去了。她正在后悔不该在木亚华开车途中说这事,就听木亚华极为镇定地说:“我对这种事情的态度很简单明确:没证据,就当没这回事的,不用捕风捉影来折磨自己;有证据,就大刀阔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怕木亚华觉得她捕风捉影,就问:“照片算不算证据?”
“你拍到他们在一起的照片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嗯——也不是我拍的,是一个朋友拍的,她——也不是存心拍的,是偶然——巧合——”
“不管是偶然还是巧合,有照片就行,你用电邮传给我吧——”
“你要——把他怎么样?”
木亚华笑着说:“难道你怕我把他杀了?你放心,我不会的,他不值得!我的命肯定比他的值钱多了,我还要养我的孩子的,绝对不会做傻事,我对他的感情也早就过了做傻事的阶段了,可能从来就没有过那个阶段。”
安洁把几张比较“幽”的照片传给了木亚华,千叮咛,万嘱咐,叫木亚华冷静从事,尤其不要说照片是从她这里来的。木亚华一口答应了,但安洁仍然不放心,因为木亚华的反应好像有点反常一样。一般女人发现丈夫有外遇的时候,都是痛哭流涕,投河上吊的,木亚华好像太冷静了,是不是受刺激太深,脑子烧坏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安洁每每在班上看见木亚华,就觉得木亚华是在强做镇定,笑都是装出来的,泪都是在心里流着的。她连坐木亚华的车都有点提心吊胆的,生怕木亚华精神恍惚,把车给开翻了。
那段时间,系里因为SUJI受伤的事,搞得群情沸腾的。系里发了好几个EMAIL,说SUJI不幸摔伤颈椎,有瘫痪的可能,号召大家为SUJI捐款,还买了一个大花篮,放在系办公室里,叫大家有送给SUJI的礼物就拿去放在那个大花篮里。即使不送礼物,也希望大家能在花篮里的那个大明信片上留个言,签个名,表示一下关心。
安洁看见了这些EMAIL,就跑到系里去捐款、留言、送礼物,每次去都听到大家谈论SUJI的事,有的说SUJI有种什么病,导致行动不协调,特别容易摔跤,前不久刚把胳膊摔断过,去年好像还把脚踝摔折了,这次最严重,摔伤了颈椎。有的说SUJI的医疗保险只能COVER90%,剩下的10%不知道怎么办。还有的说SUJI会转到别的医院去治疗,很可能要终生瘫痪了。
她心里挺同情SUJI的,年纪轻轻的,就遭此灾难,真是太不幸了。她不知道该捐多少,又见收钱的是个老印,就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想等到有熟人了问一下再去捐。后来她看见一个中国女孩捐了款出来,虽然不认识,她还是走过去,用中文问那女孩怎么个捐法。
那女孩说:“我也不知道,看自己的能力吧,有捐一千的,也有捐十块的,听说那个捐一千的是我们中国人,不过人家是教授,捐得起,我们学生一个月奖学金才一千来块,不可能捐太多。我捐了二十,也比有些印度人捐得多了。”
她想,这个女孩可能根本不认识SUJI,都捐了二十,她好歹还是“素鸡”TA过的学生,总不能捐太少吧?她写了张一百块的支票,交给那个收钱的印度人,那人好像很惊讶很感激一样,她估计自己在学生中可能还算捐得很多的了,不免自我感觉良好了一通。
当她跟木亚华说起这事的时候,木亚华说:“捐一千的肯定是老康,另外那两个中国教授我知道,都有老婆在身边,哪里敢做这么‘烧包’的事?老婆知道了不骂死他们?”
安洁想到堂堂的教授挨老婆骂的情景,觉得十分滑稽,笑了一阵,说:“你把女的说这么小气?”
“不是什么小气,你在这里呆长了就知道了,美国捐款的事是层出不穷的,各种各样的个人和组织都会要你捐款。你看见我车上贴的那些sticker了吧?一大串,全都是捐款捐来的,什么firefighter啦,police啦,paralyzedveteran啦,多得很,你捐款给他们了,他们就寄一个sticker给你,贴在车上。只要你捐一次,他们就不停地打电话来叫你捐,有的是半年一次,有的是一个季度一次,后来把我捐烦了,只好说我失业了,没钱捐了。”
“那DR.CANG捐那么多,不怕他老婆骂他?”
“再一次证明他离婚了,没老婆一身轻,想怎么烧包就怎么烧包。”木亚华说,“不过‘素鸡’是他学生,又是他的TA,多捐点也情有可原。”
安洁见木亚华说话的口气好像是DR.CANG犯了什么错误,但终于还是原谅了他一样,不禁笑了起来:“如果你是他老婆,肯定要骂他了吧?”
“当然要骂他——”木亚华反戈一击,“如果你是他老婆,你就让他烧包?”
她突然被木亚华一句话放到了DR.CANG老婆的位置上,好像不会思索了一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如果她是他老婆,她会不会骂他,她想她多半不敢骂他,也舍不得骂,她说:“可是他愿意帮助别人,那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要说他烧包?”
木亚华说:“这种话只有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小姑娘才会说。你现在不是他老婆,他的钱跟你没关,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不CARE。一旦你成了他老婆了,你的感觉就不同了,他再这么乱用钱,你就会心疼了,说不定他老婆就是为这些事跟他离婚的。婆媳又处不好,老康又这么大手大脚的,这种男人肯定是家懒外勤的那种,给朋友帮忙的时候,跑得飞快,轮到自己家了,就推三阻四——”
安洁觉得木亚华只不过是在借题发挥,主要还是为老公的婚外情生气。她很后悔向木亚华揭发钟新的事,也许不揭发就什么事都没有。但现在也没法把说过的话吞回来了,只能吸取教训,以后少管别人的家务事。
学期结束前几个星期,DR.CANG把第七次作业布置下来了,是improve一个algorithm,他说这次作业是bonus,可以替换掉平时作业当中最低的一个分数,欢迎teamwork,愿意做的人可以去找他。
安洁听说要做teamwork,就去问那几个得过零分的人做不做,乌钢说他下学期就走了,懒得做了。陈宏平说反正他是在化学系电脑房做sysadmin,拿的是那边的钱,不在乎系里规定的什么3.5。杨帆说他别的几门课还可以,不做这个作业也能保持GPA3.5,就不讨那个麻烦了。
安洁知道木亚华最近也没心思做bonus作业,而且木亚华又没得零分,根本不用做,所以她问都不用去问木亚华,就决定一个人做算了。她跑去找DR.CANG,说她想做第七个作业。
DR.CANG好像有点诧异,说我不是说了可以搞teamwork吗?你不跟乌钢他们组成team?
她说,他们都不想做,我一个人做可不可以?
DR.CANG连忙说,当然可以,我是觉得你们几个一起做容易一点。他从他办公室的打印机上打了几篇PAPER出来,叫她先看这些PAPER,看完了再来讨论怎么improve里面的algorithm。
她花了几天时间,把那些PAPER认认真真读了一遍,里面出现的名词术语,凡是她不懂的,她都到网上查了个水落石出,还找了一些参考资料看了,一心希望跟DR.CANG讨论的时候能给他留个好印象。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跟DR.CANG讨论的时候,她虽然有时因为英语表达方面的问题显得有点结巴,但她的理解应该是正确的,而且还有一点新见解,因为她看见DR.CANG脸上的表情好像既有赞赏,也有惊讶,一直夸她“goodjob”,“goodpoint”。
等她说完了,他说:“Good!Youdidyourhomework!”
她又惊又喜,这就算完成这个家庭作业了?不是说要improvealgorithm的吗?她还没improve呢,怎么他就说她家庭作业已经做了?难道是因为她一个人做这个作业,他就放松要求了?她有点拿不准,便问道:“YoumeanI——I——alreadyfinishedthehomework?”
DR.CANG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连人都有点轻轻地颤动起来。她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生动,特别年轻,黑须,红唇,白齿,眯缝的眼睛,上仰的下巴,帅得她心慌意乱。她傻呼呼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笑了一会,冒出一句:“Yougotme,kido——”,然后他突然不笑了,开始埋头在桌上东翻西翻,好象在找什么。
她注意到他表情有点异样,但她没功夫多想,因为她此刻正在急于理解他刚才说的话,不知道该把这句话翻译成什么,又不知道KIDO的意思,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好放弃了,又把她的法宝搬出来:仿佛心领神会一样地微笑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并欣赏了他这个幽默。
她一来美国就发现这个法宝,一路用来,十分灵验,别人说了幽默的话,是指望你笑一笑的,你不管懂还是不懂,都给他一个微笑,只要你笑了,别人也就满意了,绝对不会追问:“你笑什么?你知道我这话幽默在何处吗?”
但她这一招好像对DR.CANG不管用,他好像有点不自然一样。过了一会,才恢复了正常,用英语对她说,你的想法很好,就照你的思路先写个初稿出来。然后他简单讲解了一下paper的结构,说无非就是这么一个套路,先写个introduction,介绍一下你这篇文章,再写个relatedwork,把别人在这方面已经做出的研究说一说,肯定他们的长处,然后笔锋一转,说但是呢,这些algorithm还是有些不足的,这个有这里这里不足,那个有那里那里不足,而我这篇paper呢,就是要改进其中的一些不足。
她见他以这种口气讲授写paper的方法,忍不住笑起来,用英语问,别人这些搞研究的人,都是老前辈了,我说别人这里那里不足,别人会不会说我骄傲?
可惜一个“骄傲”把她给难住了,她“pride”“proud”地变来变去,搞不清在这里应该用哪个,最后只好说“YouknowwhatImean。”
这也是她到美国后学的一个法宝,她自己翻译成:“我的意思,你的明白。”凡是她自己说不清楚的时候,她就用上这句,听者一般就不再问了,她不知道他们是听懂了,还是被她这句话镇住了,以为听不懂是他们自己的过错。
DR.CANG用英语解释说,没什么嘛,如果他们的algorithm完美无缺,那我们干嘛还写这篇paper呢?我们写这篇paper,本身就说明我们认为他们的algorithm有值得改进的地方。我们也不是说他们的algorithm就一无是处,只是说在某种情况下,用我们的algorithm更好。
她回到家里,就上网查今天在DR.CANG那里没听懂的几句话,发现doone-shomework有“充分准备”的意思,她满心羞惭,知道自己今天这人丢大了,以为DR.CANG是说她家庭作业做完了,难怪DR.CANG笑得那么开心呢,一定是笑她没听懂他的话,她恨不得冲到他那里去挽回一下:“其实我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是跟你开玩笑呢。”
既然他是在笑话她没听懂他的英语,她估计KIDO一定是什么不好的词,大概是“傻瓜”“笨蛋”之类的。她在网上的英语词典里只查到KIDDO,是“小孩”的意思,还可以是“afamiliarformofaddress”。这又把她搞糊涂了,她既不是小孩,又不是地址,他为什么会对她说KIDDO?难道英语里可以用“地址”来骂人?
她想起他说了这个词之后的窘样,觉得这个词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她非得搞明白不可。她打电话给她的姐姐,问KIDDO是什么意思。
姐姐说:“不就是‘小孩’的意思吗?child,kid。”
“没别的意思了?不可能吧?我又不是小孩——这是别人对我说话时用的——我看词典上说是一种‘熟悉的地址’——”
姐姐呵呵笑了一阵,说:“什么‘熟悉的地址’?网上怎么说的?”
“就是afamiliarformofaddress。”
“噢,那不是‘熟悉的地址’,而是‘亲切随意的称呼’。小妹小,这人是男的吧?这是他跟你谈情说爱时用的吧?”
“不可能,他是我老师,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姐姐夸张地说:“噢?是老师?唉呀,那说不定是他爱上你了,心里是这样叫你的,一不小心就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