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海伦担心地想,如果BENNY知道她一直是在骗他,肯定就再也不相信她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理解她撒谎的初衷,不是存心要骗他,只是想让餐馆收下她打工。
撒谎这种事,就是不能开头,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挽回,要么接着往下撒,要么自己揭穿自己,承认先前撒了谎。不管选择哪种方法,都有可能被人当作骗子,从此不再相信你。在一个地方撒了谎,似乎就没办法洗刷自己了,只能换一个地方,从头来过,跟撒谎史一刀两断。
她正在忐忑不安,就听他象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小声问:“说了他是‘小白脸’,你不——开心了?”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呃——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下雨嘛,他打电话来问你走了没有——”
她一下明白他说的“小白脸”是谁了,松了一口气,心想,你差点把我吓死。她连忙解释说:“噢,那是我的ROOMMATE。”
他追问:“‘ROOMMATE’?你跟他SHARE一个ROOM?”
她见他这样咬文嚼字,就改个说法:“那就叫他‘APT-MATE’吧,我们只是住在一个APT里。我跟LILY住一间房,他住另一间。”
“他在泡你呀?”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有点象吃醋一样呢。但她马上想到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入非非了。她说:“他哪里会泡我?比我小十岁呢。”
“哼,小十岁又怎么啦?我听——他说话的口气就是在泡你——”
她见他这么主观武断,不容解释,不由得冒出一句:“他泡不泡我,关你什么事?”说完这话,她就很后悔,觉得这简直就是打情骂俏的口气了,分明是在引诱他说“怎么不关我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羞,竟然跟他说出这种话来,不管他下面说是关他的事还是不关他的事,她都会很难堪。她装着到前面去收拾餐桌,悄悄从这个话题下溜跑了。
星期六的晚上跟星期五一样忙,几个小时里,电话铃声不停地响。有时正接着一个单,另一个电话又打进来了,海伦只好叫后打进来的人HOLD在那里。有时她忙糊涂了,忘了还有人HOLD在那里,接完手头的ORDER,就挂了电话去出ORDER或者去为堂吃的人服务。
结果那个HOLD的人HOLD得不耐烦了,打电话进来,要找老板COMPLAIN,把她吓得要命。她知道餐馆老板最怕得罪顾客,如果顾客抱怨,肯定是雇员倒霉。
但她不敢隐瞒,只好叫老板接电话。老板懒得接,说:“我那里有时间跟那个‘开台’罗嗦?他以为他是‘水’呀?”
这是老板的口头禅,凡是他很烦的人,他就要轻蔑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不过听上去就象是在说:“你以为你是‘水’呀?”她很久没搞懂为什么那些人要把自己当成“水”,水就那么厉害?
还有这个“开台”,店里几个人,除了阿GAM以外,骂起人来都是这一句。海伦听不懂,问了好几遍,他们都是嘻嘻哈哈,解释不清。最后BENNY翻译成蹩脚国语,说大概是“贱人”的意思。
反正老美不懂中文,老板就在电话旁边“开台”来“开台”去的,他们也听不懂。不过BENNY不会这样,他会拿过电话,对客人抱歉一通,说店里太忙,难免有些疏漏,现在就请你点餐,马上给你做,给你10%优惠。
百分之十优惠也许并没几个钱,但客人听了很高兴,马上点了餐。海伦看着他,怕他要来训她,但他似乎根本没觉得这事跟她有关,接完电话就忙自己的去了。
很多客人都认识BENNY,来了总要跟他打个招呼,有时在电话里也问“那个留着mustache的小伙子呢?怎么这一段没听见他接电话?”
海伦发现BENNY特别有女人缘,有些女人听到是她在接单,就要询问BENNY到哪里去了,到店里来拿餐的时候,也要粘粘糊糊地跟他说几句,而他也总是很礼貌地应酬她们。
有个三十多岁的黑人妇女,经常来点餐,每次来都是翘着尖尖的、涂得花花绿绿的指甲,越过海伦的肩膀,点着名叫BENNY来接单,完全当海伦透明一样。
BENNY就走出来,很快地接个ORDER,返身回厨房去干活,但那个黑女人还要站在柜台前跟BENNY聊天,而他也边炸东西边跟那个黑女人聊天。
海伦不满地问他:“你怎么一见到女的,就这么好的耐心?跟她在那里慢慢讲——”
他耸耸肩:“我眼睛里没有男女,只有生意。”
后来海伦就干脆不理这个黑女人,根本不去问她要什么,直接就叫:“BENNY,生意来了,接——客——”
BENNY也不吭声,就走出来“接客”,接完了,就笑着看她一眼,问:“喝醋了?”
一句就把她打哑了。
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是晚上十一点下班,比平时晚一个小时。海伦回到家时,LILY和JOE还没睡,正在客厅看电视。海伦招呼他们两个吃饭,三个人又聚在厨房的餐桌边。LILY把从餐馆带回来的炸大虾拿出来,JOE把下午煎的猪扒拿出来,海伦今天带回来洋葱炒鱿鱼,JOE还即兴打了一个紫菜汤,三个人又开始大吃大喝。
LILY担心地说:“我们这样吃,肯定要长胖,都是到了临睡觉之前,猛吃猛喝一通,然后倒头就睡,还能不长胖?”
JOE说:“其实也没什么,只要睡前做点运动就行了。”
海伦说:“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做运动?”
LILY嘻嘻笑:“海伦,你在餐馆一定象个活宝,懵懵懂懂地乱说,肯定逗得那些BOYS笑昏。”
海伦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傻话,不好意思地说:“只怪你们这些人思想太复杂了,真的是说话的无心,听话的有意。”
LILY问:“那个BENNY说没说他明天去不去舞会?”
海伦有点抱歉,好像是自己没把事办好一样:“他说太忙了,走不开。”
“那你明天陪我去吧。”
“可是我已经把明天的休息换到后天了——”
LILY气得大叫:“他什么意思?你明天上班,他还说走不开?我看他真的是有病了。”
JOE插嘴说:“LILY,我看那个BENNY是在打阿姨的主意,你就别瞎搅和了。我昨天打电话到餐馆的时候,是他接的,好像不太友好,问我是阿姨的什么人。”
海伦听到“阿姨”二字,脱口问道:“你怎么也开始叫我‘阿姨’了?”
“昨天打电话时听你们那个BENNY这样叫你,觉得蛮好玩的,也跟着叫起来了。他们怎么叫你‘阿姨’?”
海伦把那个典故讲了一下,心想,原来BENNY背着她也是叫她“阿姨”的,说明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个“阿姨”,他不过是比较注意,当着她的面不怎么叫她“阿姨”罢了。她辩解说:“他怎么会泡我?你不明明听他叫我阿姨吗?”
JOE不以为然地说:“叫叫阿姨算什么?他们在美国长大的人,哪里在乎这些?男人嘛,本来就有‘恋母情结’,潜意识里就想杀父娶母,如果不是道德的束缚,都是愿意跟自己的老妈过招的嘛。你忘了里面的那个情节了?阿Q追的第一个女人不就是比他大很多的女人吗?”
JOE说着,就模仿阿Q的口气:“吴妈,我要和你困觉!我要和你困觉!哈,这话真是太性感了,又性感又有乱伦的犯罪感,很刺激。你餐馆那些BOYS肯定一天到晚都在想着说这句:阿姨,我要和你困觉——”
LILY敲他一杠:“那你也是BOY,你是不是脑筋里也一天到晚转着这句呢?”
JOE嘿嘿了几声,第一次没跟LILY抬杠。
海伦也知道“恋母情结”,但她从来不相信这些,觉得不过是写书的想耸人听闻而已。之所以世界上也的确有恋母的人,那可能是看书的人受了书的影响,本来没有“恋母情结”,看了书也来赶时髦,恋一把母亲。
但JOE的这种分析使她很沮丧,就算BENNY对她有点意思,也不过是一种病态的需求,是把她当母亲来看待的。她不平地想:我哪里就老到能当他妈妈的地步了?也就是大十岁,十岁就能做妈了?
LILY开始跟JOE讨论明天究竟要不要一起去舞会的事,JOE说:“还是分开去比较好,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何必要搞得别人起误会,不来找我们跳舞呢?”
LILY有点不开心:“你是男的,你一个人去舞会没什么,正好告诉别人你很AVAILABLE,但是女孩子一个人去舞会就有点掉份了。”
海伦想了想,说:“我跟你去行不行呢?如果行,我明天晚上请个假陪你去,反正星期天不忙,BENNY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LILY很高兴:“好啊,你陪我去吧。”
“不过先说好了,我没裙子,我不跳舞的,就坐旁边看你跳。”
LILY连忙说:“我借裙子你,我有好多裙子,你随便挑。明天好好打扮一下,说不定在舞会上媚倒几个,正好把你丈夫给换了。”
海伦吃过饭去洗澡,LILY就帮她拿来几条裙子,叫她在里面试一试,看哪条好,明天就穿哪条。她洗完澡,心血来潮地穿上一条裙子,在镜子里照了一下,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老太丑,别的地方穿着都挺合适的,就是小肚子那里有点鼓,可能是因为剖腹产,生完孩子后没怎么做仰卧起坐,恢复得不好。
她以前从来不注意自己的身材或者衣着,一是太忙了,二来也没有动力,打扮那么好给谁看?现在不知怎么的,好像有点注意自己的形像了。她想,无论如何要把小肚子上的赘肉减掉,不然穿裙子穿裤子都难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胸罩,的确没形状,戴着那样的胸罩,从外面就能看到胸罩做功不好,高低不平。
LILY给她拿来的裙子有一条领子那里开得很低,所以LILY一同递进来一个没带子的胸罩。她把那个胸罩穿上试试,太紧了一点,她的包包从四面八方往外跑,但胸部上方的确挤出两个半圆。LILY说过,这是广大女性梦寐以求的“半球效果”,男的就喜欢看女人的“乳沟”,越深越好。
她穿上那条很袒胸的裙子,看见自己的“乳沟”露了一些在裙子外面,她想现在真是不得了,女人穿衣不是为了遮盖,而是为了暴露,不是怕男人看见了动淫心,而是愁怕男人不看见,愁怕男人看见了不动淫心,世界变化太快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餐馆十二点上班,比平时晚一小时,大概是因为老美们星期天上午大多会去教堂,餐馆开早了也没生意。海伦十一点不到就起了床,十一点左右她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心想李兵和女儿现在应该回到家了吧?
电话响了很多次,老没人来接,她正要挂掉了往小沈家打电话,就听见女儿胆怯的声音:“喂——”
她欣喜地问:“咪咪,你在家?我是妈妈,我——”
她听见咪咪哭泣着说:“妈妈,我好怕,爸爸——可能——死了——”
她知道一定是李兵喝醉了,连忙安慰说:“咪咪,别怕,爸爸不会死的,他喝醉了。你怎么不给高妈妈打电话呢?”
“我——找不到号码了——”
“我现在马上给高妈妈打电话。你现在把电话放下,不然呆会妈妈打过来,你的电话就不会叫了。”她听见咪咪放了电话,就马上给于真打了一个电话。
于真一听说李兵喝醉了,就说:“我马上到你家去接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