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石黑达昌先生的《冬至草》,一并丁丁虫的译后记,不禁长吁一气,在我们所反感的日本人中间,其实也有对那段历史深思熟虑的人在呵。有着医学背景的石黑先生,似乎和当年的鲁迅先生有着同样的情结——医人不如医心。若阿Q这个形象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当时中国人的劣根性,那么石黑先生笔下的那个半井,则可以说是日本这个民族的缩影。
冬至草是很美的,晶莹的白色花瓣,有着惊人的透明感。然而,想要把它从土里完整地挖出来的举动却是徒劳的,因为在纤细的草叶之下,是盘根错节的冗长根系,缠绕在地下埋葬的死者身躯上——美丽的冬至草依靠吸取人类的体液而生存着。
性格孤僻受人排挤的民间植物学家半井偶然在冰天雪地的北海道发现了冬至草,在渴望得到科学界承认的动力驱使下,半井对冬至草展开了近乎痴迷的实验——他以自己的鲜血,供养冬至草,观察并记录它吸血之后的神秘发光现象。冬至草的光芒诡异而美艳,如宁芙的歌声一般摄人心魄。它紧紧地抓住了半井和他的助手张本,驱使他们不眠不休,不分昼夜地为它滴着血。更为可怕的是,由于频繁的供血,半井和张本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和贫血症,到了最后,甚至失去了人类应有的一切欲望,除了为冬至草供血,其他什么都不想做了。
当时,二战临近尾声,而日本正在做最后的负隅顽抗。半井和张本为了让实验不受阻挠,对外宣称他们是在试验将冬至草转化为威力巨大的武器——因为冬至草遇火会熊熊燃烧。然而,当失去耐心的村民冲进他们所居住的古寺,要求半井加入到军事演习当中去的时候,他们却看见了几乎不应出现在人间的可怕场景:半井和张本形如枯槁,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上却挂着诡异的微笑,深陷的双目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在他们面前,则是一盆盆饱饮了鲜血的冬至草。于是,愤怒的村民恍然大悟:半井他们是在为祖国而献身啊!
后来,奄奄一息的半井终究是死了。张本侥幸活了下来,却神智不清,从此栖身在老人医院。关于冬至草的研究记录,也渐渐失去了踪影。直到很多年以后,人们在乡土图书馆里发现了它的标本,冬至草才再一次为人所知。由于冬至草的标本存在神秘的放射现象,因而被派去调查这一特质的“我”,被线索牵引着,逐渐挖掘出了当年半井研究冬至草的经历。并且,从自己所做的分析实验中,“我”发现了冬至草含有极微量的DME——DME是繁殖旺盛的外来植物中含有的物质,即使是微弱的剂量也会产生毒性。而当DME的含量升高一倍时,它对分泌它的植物自身的种子也会表现出毒性。“这是生物界不变的原则之一:过度繁殖妄图压倒其他物种的生物,最终只有步向毁灭一途。”
再也不会有冬至草了。或者说,冬至草已经随着那段历史灰飞湮灭了。为了在美国大兵到来之前掩盖“威力巨大的武器”的存在,村民们拔除了所有的冬至草。而如今,是否还有幸存的冬至草在这世上,不得而知。到了故事的最后,“我”从科学家口中又得知,原来嗜血的冬至草对铀-235具有浓缩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它具有放射性,换言之,冬至草也许正是自然界创造出来的核反应堆。让这种植物肆意生长也许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但是石黑达昌先生却安慰道:“要达到临界体积所需的冬至草的种群密度似乎并不容易。从它的生长需要吸取血液、而仅仅几株冬至草就葬送了半井一个人的性命这一点看,即使是全体日本人的鲜血恐怕也不足以供养它们。”
看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所谓的冬至草,真正指的是什么了。茫茫大海中飘摇着一叶叫做日本列岛的小舟,小舟上满载着一个叫做大和的民族,小舟游离于大陆之外,经受风吹雨打,惶惶不可终日。有一天,小舟上的人看到了陆地的富庶,从此不再满足于一方小船。疯狂繁殖的最后,却依然逃不脱生物界的基本原则。冬至草,原本是带来美丽的遐想,只是这遐想竟植根于鲜血的源源供养。当所有日本人的血都几乎被抽干时,他们也就如同半井和张本一般,没有了任何欲望,只剩下对冬至草病态的迷恋,以及“这一切都是在为祖国献身啊”这样的疯狂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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