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肖像

严咏洁和几位女性警员,花了几乎一整晚的时间,才把常宁身上不同部分的气味一一描绘出来。

这件工作远比想象中更加困难,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几乎精疲力竭。

不过当她们完整的看到根据气味而临摹出来的图案,困倦之意立刻一扫而空,谁都不曾想到利用气味竟然可以作出如此复杂的图画。

虽然现在仅仅只是画出线条,没有上色和后期处理,但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张人脸。

这是一张男性的脸,棱角分明,五官匀称。而且这张脸,严咏洁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她一直深爱的恋人,周瞳的肖像。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密教为什么要在常宁的身上留下周瞳的肖像?以前的死者身上画的是什么?剥皮杀手又为什么要不惜一切拿到这些画像?

本以为解开了一个谜题,可却又涌现出更多难以解释的谜题。

不光是严咏洁,陈思国、卓嘎和常宁看到这幅肖像画的时候,也惊呆了。

所有人都感觉大脑发麻,一片空白,整个案件混乱不清,线索繁杂,仿佛陷入泥潭,无力可使。

他们在震惊之后,终于第一次有了完全统一的意见,去找周瞳。

周瞳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他被摇醒的时候,已经被人虎视眈眈的包围起来。

“严咏洁……卓嘎、陈思国、常宁,你们……怎么全来了?发生什么大事了?”周瞳还以为是严咏洁带人来捉奸,下意识的把被窝掀开一条缝隙,看了看下身,只见内裤还在,床单干爽,安心不少。

“你看看这个。”严咏洁拿出一幅画,举到周瞳面前。

周瞳揉了揉眼睛,看了看,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是谁画的我,还蛮像的。”

“这是在常宁身上临摹下来的画。”严咏洁话一说完,所有人都盯着周瞳,仿佛他知道答案一般。

“这……竟然有这种事?”周瞳也有些吃惊,“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密教为什么这么做。”

“你会不知道?你是不是和密教有什么关系?隐瞒了我们什么?”最气愤的莫过于常宁,她无缘无故受了许多罪,虽然她也知道这和周瞳关系不大,但依旧还是把怒气撒向了他。

周瞳见常宁完全一副失常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奇怪,虽然她受了点委屈,但以她冷静沉稳的性格也不至于这样,莫非在她身上还发生了其它事情?想到这里,他计上心来,决定耍一次无赖。

他指着陈思国和常宁,装出一副气愤的神情,大声质问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怀疑我?我还怀疑你们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隐瞒了梁小武的事情,他偷走证物,失踪身亡,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一不上报,二不交代,蓄意隐瞒,居心何在?”

陈思国和常宁被他骂得一愣一愣,不过关于梁小武的事情,他们确实理亏。

“我和周瞳曾在密室里和一个密教里的神秘人对话,他说杀死噶尔东赞的是梁小武,不过我们当时并不相信,可是现在……恐怕这件事是真的。”卓嘎在一旁证实道。

“正因为你们的隐瞒才耽误了查案的时间。”周瞳进一步补充道。

“我……我们只是希望查清楚后再说出来……”常宁分辩道。

不过周瞳对这种解释却并不买账。

“好了,别吵了,案子还没查出个头绪,我们自己倒是先乱了阵脚。”严咏洁出声阻止道。

“不是我想指责谁,但是我们面对不是一件简单的犯罪,如果不团结,不真正的互相信任,不但破不了案,还会让所有人都陷入危险的境地。”周瞳收起无赖的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大家都安静下来,周瞳的话说得确实有道理,面对这些凶残狡诈的犯罪分子,任何疏忽大意,都会让整个团队陷入万劫不复。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思国,忽然开口问道。

“抓住剥皮杀手。”周瞳非常肯定的回答。

“说得这么自信,你有什么计划?”陈思国继续问道。

周瞳走到常宁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怕吗?”

“有什么好怕?”常宁回望周瞳,虽然说得坚决,但眼神里却透出忧虑。

周瞳坏坏的笑笑。

“不怕就好,不怕就好。要抓剥皮杀手非要你做诱饵不可,我们要和他赌一把。”

“你想让常宁冒险?那会不会太危险了。”严咏洁这个时候已经猜出周瞳想干什么了。

“险中才能求胜。”周瞳无可奈何的摊摊手,“除非你们还有其它办法。”

严咏洁、陈思国和卓嘎都皱着眉头,他们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愿意!”常宁神情平静,她已经冷静下来,周瞳确实说得有道理,自己身为警务人员,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退缩。

“那就好办了。”周瞳捏捏鼻子,开始一步一步布置自己精心为剥皮凶手设计的陷阱。

他首先安排所有的人远离常宁,分头去查不同的线索,而且绝不是装模作样,是实实在在去查案。但他也没有让常宁突然落单,因为那样太明显。他自己和常宁一起,决定再去一次欧罗巴噶寺庙。

钓鱼人抛下诱人的饵,只等待鱼儿上钩。

欧罗巴噶寺庙因为已经被警方查封,庙里的喇嘛抓的抓,逃的逃,早已没有往日的喧哗,冷冷清清。

常宁再一次来到这里,心理上却依旧有种挥之不去的阴影。

周瞳却充满好奇心,关于黑袍人,关于凭空消失的魔术……他从严咏洁那里听到这些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一探究竟。

两个人在寺庙里转来转去,几乎翻遍了每个角落,但除了几本看不懂的经书,再也没有新的发现。

“密道在哪里?”周瞳问道。

“这边。”常宁醒来后,也曾让严咏洁带她去密道,她仍然记得密道中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两个人手握电筒,下到密道,很快就走到了那个密室之中。

“黑袍人就是在这里凭空消失的么?”周瞳环顾四周,密室是用厚重的岩石砌成,坚固严实,甚至石块与石块见都没有一丝缝隙。

按照严咏洁的说法,当时常宁昏迷躺在石床上,她和陈思国堵在石门口,黑袍人站在密室中央,距离他们最多不过五米。

黑袍人是怎么做到凭空消失在密室中的?

周瞳曾经也看过类似的魔术表演,但是那需要事先做许多准备工作,灯光、音响、机关、道具、烟雾等等都缺一不可,可是严咏洁和陈思国是突然闯入,而且密室里环境简单,要完成这样的魔术表演简直不可思议。最重要的是,这个黑袍人还必须骗过经过严格训练的警官,即使在事后,严咏洁和陈思国搜遍整个寺庙都没有弄明白他是怎么消失的。

如果这真是一个魔术,那无疑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魔术。

周瞳在密室中慢慢兜着圈,不时的摸摸石壁,敲敲地板,又或者伸出手臂,丈量着石柱间的距离。他的表情时而惊喜,时而苦恼,最后干脆坐在石床上沉思起来。

“周瞳!”常宁见他不言不语的坐了好久,忍不住拍了他一下,“我觉得这里很压抑,我们出去吧。”

他点点头,虽然他已经有些想法,但依旧无法短时间就破解这个谜题,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两个人从密道里走上来,回到地面。

常宁伸展手臂,然后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让她放松不少。

“你可真是个美人胚子,凡是正常男人,都会对你想入非非。”周瞳凑到她的身边,用力吸了吸她发梢上传来的淡淡香气。

“我可是心理学专家,你这套就别用我身上了。”常宁笑着甩甩头发,“越是表面看起来好色的人,心里未必真的和外表一样猥琐。”

“真是难得有人这么夸我。”不过周瞳没有丝毫往后退的意思,反而又上前几步,离常宁更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继续说道:“天气尚早,这里风景如此优美,不如你挽着我的手,我们出去散散步。”

常宁撇过头,看着挤眉弄眼的周瞳,她很清楚周瞳绝不是忽然间想轻薄自己,不过一时间也弄不懂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过她迟疑片刻,还是温柔乖顺的挽住了周瞳的手臂。

两个人仿佛一对情侣,悠闲的走出寺庙,在林间小路漫步而行。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们。”周瞳笑容满面的在常宁耳边低声说道。

“没有……”常宁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有些措手不及。

周瞳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走一边继续说:“有人曾乔装成陈思国接近过你。”

“这个我已经说过了。”

“可是你没说究竟和他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常宁想起那晚难堪的一夜,想甩开周瞳的手臂,可是却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抓住。

“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周瞳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常宁避开他的目光,心跳却加速起来。

“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个剥皮杀手是个狡猾、谨慎、做事周密的人,他绝对看得出,我们现在是故意引他出来,所以绝不会轻易上当。”周瞳放开常宁的手,继续说道:“除非我们能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可以非常肯定,乔装成陈思国出现在你面前的那个人,就是剥皮杀手。不过他这次的行动有些奇怪,我相信这多半和你有关系。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周瞳继续逼问。

常宁沉默不语,作为女人,对这种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喜欢陈思国,对方扮成陈思国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是不是……”周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常宁。虽然她还没有亲口承认,但她的表情已经告诉周瞳,事情确实与他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常宁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周瞳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事情已经发生,必须面对现实,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抓住罪犯。

“不错,有天晚上他乔装成陈思国的样子和我发生了关系。”

“你没能分辨出来?”周瞳虽然得到常宁的亲口承认,但是他对于常宁竟然没能发现对方是假扮,而有些惊讶。

“惟妙惟肖,即使在白天,也看不出来……不过,他似乎并没办法模仿声音。”常宁说完,叹了口气。

“这么说,他有很多次机会对你下手,但他却没有杀你……”周瞳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你介不介意和我演一场戏?”

常宁很快明白了周瞳的心思,不过她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反问道:“你不会真的认为他迷恋上我了吧?”

“你是明知故问,心理学上这样的案例太多了,捕猎者迷恋上猎物。”周瞳搂住常宁的腰,继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试试就知道了。”

说完,他又露出招牌式的坏笑。

“这件事情你不要说出去,否者我一定杀了你!”常宁微笑着在周瞳的胳膊上使劲掐了一下。

严咏洁和陈思国两个人去查关于杨阳的事情,因为常宁说曾经在欧罗巴噶寺庙中看到过她的踪影。而当时发现第三具被剥皮杀害的尸体后,警方通过DNA对比测试,证实死者是杨阳。常宁会不会认错?还是警方的验证失误?又或者另有隐情?周瞳觉得这是一条不能忽视的线索,所以安排他们再去详细查证关于第三位死者杨阳的情况。

另一方面,卓嘎因为熟悉藏语和这边的情况,周瞳安排他去查梁小武的事情。如果梁小武真的牵涉到案件中,那么他以前肯定来过西藏,而且待过的时间一定不短。他和噶尔东赞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杀噶尔东赞?而被他拿走的唐卡又去了哪里?以及密教的人又为什么会杀梁小武?

严咏洁、陈思国和卓嘎三个人都很清楚,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对于整个案件至关重要。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就真正的分散开来,不能互相照应。而在周瞳利用常宁引出剥皮杀手的计划里,似乎根本没考虑关于支援的事情。他一个人能否保护常宁,顺利抓住剥皮杀手?所有人心中都存有疑虑。

但正当他们心怀不安,却又不得不集中精力查案的时候。周瞳和常宁现在正仿佛一对恩爱的情侣,在拉萨游山玩水,亲亲我我,悠然自得。

哪里人多,他们就去哪里玩。

“我们已经这么好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这办法能行吗?”常宁伏在周瞳耳边,有些怀疑的问道。

“相信我,这几天只是铺垫,今晚就是最后一击!”周瞳说着,冷不防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常宁哭笑不得,这几天周瞳时不时占点小便宜,让她猝不及防。刚开始,她是极度反感,但碍于做事,也只好忍着。不过时间久了,她的心理竟然慢慢起了变化。一直以来,她暗恋着陈思国,在感情上对别的男性都有些排斥。不过那晚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很难再面对陈思国,那种强烈的爱恋也淡了下来。

她这几天不知不觉在心中把周瞳和陈思国做起了比较。周瞳没有陈思国英俊、沉稳、有风度,而且还玩世不恭,但胜在风趣幽默,知情识趣。她慢慢开始喜欢和这个男人待在一起,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她想起严咏洁,甚至会有一种妒忌的感觉,每到这时,她就不得不反复提醒自己,现在只是在演戏,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可是这种感觉,你越是压抑它,它反而越来越强烈。常宁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从小因为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生活,而后母又对她不好,所以她很早就学着去控制和压抑自己的感情,也正因为这样,她大学才会选心理学。她强烈的自我保护和控制意识,是她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缺点。正是她以前压抑自己对陈思国的感情,无处释放,所以才被人利用这个弱点,让她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意乱情迷。

她了解自己,却又无法改变自己。

周瞳并没有察觉常宁这种内心的变化,他把全部精力放在抓捕剥皮杀手的计划上。他绝不能失败,因为一旦失败,不是从头再来这么简单,而是恐怕会搭上常宁和自己的性命。

他热于冒险,但绝不是自杀。

他看似随意的旅程,却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目的只有一个,让剥皮杀手无法忽视他们的存在。

而按照计划,今晚就是逼剥皮杀手现身的日子。

杨阳的情况是三个死者中最与众不同的,也颇有些神秘色彩。她三年前从上海一家知名外企辞职,只身来到西藏,四处游走,居无定所。警方虽然多番调查,但对她掌握的资料却是最少的。这么长时间里,她没有找一份工作,也不像单纯来旅游,那么她来西藏究竟是做什么?然而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却也并不容易,她与人接触不多,行踪飘忽,似乎有意的在隐藏什么。

不过一直以来,她作为受害者,警方所关注的程度有限,并没有再做更深入的调查。可当严咏洁和陈思国打算深入调查的时候,才发现可以找到的线索几乎少的可怜。她原来租住的地方,如今已经进了新的租客,关于她的东西早就全部被清理,无从下手。唯一能够查到的是,在她遇害当天,有人看到她在拉萨喜来登酒店出现过。

严咏洁和陈思国立刻赶到酒店,调阅当天的视频监控,果然发现杨阳曾出现在酒店大堂。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他们又找到当天上班的前台服务员。

“你回忆一下,见过这个人没有?”陈思国拿出杨阳的相片,递到服务员手里。

服务员接过相片,仔细看了看,想也没怎么想,就说道:“如果没记错,她前两天还来过酒店。”

严咏洁和陈思国心中一震。

“前两天,你见过她?”

服务员见他们表情惊讶,又看了看照片,才非常肯定的说:“不错,就是她,她说话的声音嘶哑,而且是凌晨一点左右过来的,当晚刚好我值班,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你能陪我们去监控室,辨认一下吗?”

“可以。”

他们又回到酒店的监控室,调出前两天的录像,在凌晨一点四十分的时候,空荡荡的酒店大堂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就是她!”服务员连忙指着屏幕说道。

不过因为视频监控器的角度问题,再加上对方戴着帽子和围巾,从录像中无法清晰看到脸部。

“你记得她来这里做什么吗?”

“她来这里取东西。”服务员回忆了一下,又继续补充道:“她以前来酒店租用过一个保险箱……这个在酒店前台电脑上应该有记录,你们可以去调阅来看看。”

严咏洁和陈思国立即调阅酒店里电脑数据,果然在去年十二月七日早上,也就是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杨阳在这里租用了一个标牌为2157的保险箱。

因为有详细的记录,通过酒店经理,他们打开了杨阳租用的保险箱。

他们本来以为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杨阳取走,不过保险箱里却还留着一张纸。

这是一张陈旧的A4打印纸,上面污迹斑斑,仿佛从垃圾桶里捡出来一般。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两个字:救我。在文字下面,还画着一条菱形手链的草图。

严咏洁手握纸条,和陈思国面面相觑,在这隆冬时节,两个人额头竟都隐隐冒出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