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节

卓王孙的僮仆有八百人,文君分到的是八分之一。一个小家庭,无论如何用不着一百名仆役——这僮仆是主人的财产、他们会替主人做生意、种田、或者具有任何一种可以为主人挣钱的技艺。文君所分到的一百僮仆,大概都是种田的。

当然,卓王孙在赠产时,有个交换条件,司马相如和文君必须离开临邛。他们夫妇回到成都,买回买地,成为富翁。笮桥的房子修得焕然一新,造了一座“琴台”、夫妇俩过了好几年富裕而风雅的生活。

这时景帝已经驾崩于未央官,在位十六年,得年四十八岁。太子刘彻即位,就是国史上有名的汉武帝。

景帝有十三个儿子,武帝行九,生于景帝即位那一年。四岁时被封为胶东王,七岁时,他的大哥,原来已立为太子的刘荣被废,改封为临江王。胶东王的生母王夫人与馆陶长公主感情极好,而景帝很听他姊姊的话,就由于馆陶长公主的进言,胶东王被立为太子,他即位时才十六岁。

武帝的性格与他祖、父都不同,他是个早熟的英雄。本身的雄心壮志,配合汉兴以来六十多年休养生息,家给户足,国力充沛的太平之世,自然想有一番大大的作为。所以即位之初,就下诏选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亲自临轩策问,讲求治乱之道,有名的董仲舒的“天人之策”,据说就是武帝建元元年所上。

在政治上的雄心壮志以外,武帝对于文学的欣赏力也很高。有一次巡幸离宫,读到司马相如在大梁所做的《子虚赋》,击节赞赏。他不知道司马相如是何许人,只以为这篇《子虚赋》是古人的作品,所以喟然而叹:“可惜!我生不与此人同时”。

意思是说,如果生当同时,他一定要跟此人见一面。

当时武帝身边有个侍从,专门替他管理猎狗,职称就叫“狗监”,名叫杨得意,是成都人。听见天子的感叹,便即回奏:“臣有个小同乡叫司马相如,他告诉臣说,在梁孝王门下时,作过一篇赋,就是陛下刚才所念的《子虚赋》。”

“噢!”武帝喜出望外,“此人在哪里?”

“在成都。”

“有这样的文采,为何不出仕?”

“司马相如曾为先帝的郎官,因为先帝不好辞赋,所以辞官游梁。梁孝王薨逝,门客里散,司马相如也倦游回乡了”

“那末,”武帝又问,“此人目前作何生理?”

“在乡闲居。”

“这样的人,如何可以投闲置散?”

于是武帝就派杨得意为使者,持“节”宣召司马相如来京。“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司马相如把文君留在成都,单身随着杨得意,乘了公家所供给的驿车,自金牛道北出剑阁。经汉中,到长安。

一到就召见,武帝问他:“这篇《子虚赋》是你做的吗?”

“是。”司马相如期期文艾地答道:“不过,此是描写诸侯国境内的一切,不足以供御览,臣请另为天子游猎之赋。”

难得他肯为自己献赋,武帝自然欣慰。便叫人供给他“笔札”——“札”是极薄的小木片,在蔡伦没有发明纸以前,札是最高级的文具。而一篇赋,铺张词藻,耗费的笔札不少,非一般人的能力所能负担,所以武帝特加赏赐。

领旨出宫,司马相如托杨得意找了个有园林花木的地方,作为寄寓,杜门不出,精心构思。有时一睡一天,有时彻夜捉笔,生活起居,完全失了常态。这样经过三个月之久,他的赋终于写成了。

这篇赋仍旧叫《子虚赋》,题目虽旧,内容全新。他把所描写的范围扩大了。

赋中假设三个人,一个叫“子虚”,一个叫“乌有先生”,一个叫“亡是公”。这是寓言,表示根本没有这三个人。“子虚”的身分是楚国的使者,受命使齐,齐王请他去打猎。猎罢,子虚去访乌有先生,由这一天的出猎,谈到楚国的山川物产,子虚便大大地夸张了一番。乌有先生不悦,加以反驳,同时盛称齐国的强大。

于是在座的亡是公笑道:“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接着便铺叙“天子之上林”的“巨丽”,归结到“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抗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能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的规谏。其中文字如金碧楼台,眩人耳目。武帝大为欣赏,复他的官职,仍旧作“郎”,为文学侍从之臣。文君当然也被接到了京城去当官太太。

司马相如奉召入京,约在武帝即位之初。到了建元六年,太皇太后驾崩,国势开始发生极大的变化。这一年,也就是公元前一百三十五年,是历史上极其重要的一年,值得大书一笔。

雄才大略的武帝,初承大统之时,重订国策。内则尊儒,外则开边,要从文治、武功两方面,立下汉家万世不拔之基。但他的祖母窦太后,生于忧患,长于安乐,坚守文帝务本宽厚,与民休息的大政方针,认为她的孙子不安分,无事生事,大为不满,加以御史大夫赵绾,“罔识忌讳”,建议武帝不必奏事太皇太后,这是公然反对妇人干政,窦太后大怒,将赵绾及主张尊儒的郎中令王臧下狱,逼令自杀。武帝很孝顺他的祖母,看见老太后大发脾气,只好把他的那番雄心壮志暂且收一收,一意培植人才,徐图复举。

到了建元六年五月,窦太后一死,武帝无所顾忌。一面令郡国举“孝廉”进用贤能,董仲舒、公孙弘等人复出;一面命骁骑将军李广屯云中,车骑将军程不识屯雁门,准备对付匈奴。同时,经营西南以及南方的沿海地区。于是,司马相如得到了一个为国家开疆拓土的机会。

当时的西南为夷人所居,种族甚多,各成部落,统称为“西南夷”,其中以“夜郎”为最大,地当今贵州省的北部。南方三个臣属于汉的附庸小国,则原为汉族的移民。广东广西称为“南粤”,或作“南越”,其王姓赵,是河北真定人。福建称为“闽粤”,或作“闽越”,与浙江温州的“东瓯”,这两个王都是越王勾践之后。武帝建元五年,闽越攻南越,南越王上书求援,武帝派王恢和韩安国,自江西及浙江分途领兵夹击闽越。未至其地,闽越发生内乱,杀其王请降,大军不战而胜。

于是王恢派鄱阳县令唐通到广州,去宣抚南越。天朝上使莅临,南越竭诚招待,盛宴之中,有样难得的异味,名为“枸酱”。唐通只听说过,“枸酱”出在成都,何以能在数千里以外的广州发现?深为不解,因而提出疑问。

南越的人告诉他,“枸酱”是从广州西北的洋河江运来的。洋河江何以能通四川,中间经过哪些地方?这些问题,不但后通无法了解,就是南越的人,同样也是不得而知。

等回到长安复命以后,唐通立即着手研究洋河江的问题。因为他从军事地理上着眼,已发觉这是制服南越的一条捷径,也是南越自己都还不知道的一个致命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