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有一条叫雨水的河流

2009年9月19日邦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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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河从邦达往草原深处流淌,山峦起伏,河水蜿蜒,草色枯黄,两岸有帐篷人家,牛羊散布其间。

桑吉骑摩托车带我。风声呼呼在耳边响。

“桑吉,这条河是什么河?”

“什么?”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雨水”他大声地回道。

雨水,多好听的名字,心里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想起侯孝贤的电影《恋恋风尘》,谓之相恋于乡间,分手于都市。电影中有一段背景音乐就叫《雨水》,细细碎碎的吉他声,如雨水般绵密悠长,如情怀自浅深。

“桑吉”我大声喊他

“哦呀?”

“这山叫什么名字?”邦达草原四周围合着延绵起伏的山,与浮云相齐,像接天的幕布,四方围合。骑车在草原上,人显得好渺小啊。

“东南西北”桑吉大声回我。

“什么?”

“东、南、西、北、山的名字”桑吉一字一顿地说。

“你骗我的吧?哪有山叫这个名字?”我拍他。

“真真的!”桑吉一脸真诚:“藏语的说是东南西北都有的山嘛,就叫东南西北。”

雨水在草原上走向辽远,草色漫漫。高天流云,觉得时光飞快。

拍拍桑吉,要求换我骑车带他,他说好。问他怕不怕,他说:“小砚不害怕,我也不害怕。”我把音箱打开放起藏歌,嘹亮的藏歌响起,豪气顿生,一加油门,骑车在草原上一阵狂飙,颠得摩托车像跳桑巴舞一样,见积水就直冲过去,水花四溅,牦牛们被吓得仓皇逃避。桑吉乐得哈哈大笑,夸我:“哦呀!小砚,你比男孩子还厉害。”我回头冲他得意一笑,文能做裁缝,武能骑摩托,你以为啊?哈哈,得意的狠呢。一边骑车,一边扯着嗓子和音乐唱藏歌。

桑吉家在一个叫洛龙的小村子,很小很小。他回家带了几个青稞饼和一壶酥油茶,骑摩托车带我去牧场挑马匹。草原上很多地方被细铁丝划分拦起来,分到各家。桑吉家的牧场靠近山脚,骑车带我去抓马,骑着摩托车在草原上狂飙,我激动不已,一会看着这匹觉得好,一会觉得远处那匹可能会更好,开心得手舞足蹈哇哇乱叫。桑吉由着我一会骑过去,一会骑过来。他觉得这样带着我很开心,也不说话,只是笑。后来跑得差不多了,他停下来跟我讲怎么选马匹,要看马的眼睛,眼睛很亮,精神很好的样子。前腿的肉很发达,跑得快。站着不动的时候也昂头向远方的,随时要奔跑的样子。这种马有力气跑得也快。是适合骑的马。还有一种是老实的马,适合拉东西的马。腿上的肉没有那么结实,肚子也大。就像人的性格一样,不爱动的人容易胖。这种马走得慢,但是耐力好,可以拉货。

桑吉给我牵了一片枣红马过来,指我看马,一点一点给我讲。拿来鞍子搭到马背上,示意我上。我有点紧张,往后退。我其实不会骑马的啊,在红原就摔过。我怂恿桑吉先骑给我看。他拉好马,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红马顿如如离弦之箭,桑吉衣袂飘飘,一人一骑奔驰在草原上。策马扬鞭奔跑在草原上感觉真是棒极了,对,那是自由的感觉!

兜了一圈,他绕回来,在我面前下马,将缰绳挽住,干脆地说:“上马。”

“啊?你还没教我怎么骑呢,我害怕。”我紧张地说

“你上去,再教。”

“万一我摔下来呢?”我谨慎的很,摔过一次,我可不想再摔一次。

“脚蹬不要踩太多。抓紧马鞍,和马一起跑。”桑吉的教我的骑马术可真简单。骑马有很多知识和经验吧,到这个家伙这里只有一句话。太不靠谱了。

“我是说,万一我摔下来呢?”这个人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嘛,万一我摔下来折断颈骨,那可就不好玩了。

“不会的,我在你不会摔。”桑吉非常肯定地说。

我非常不相信地望望他。这个狮子一样的家伙,突然粗鲁地一把抓住我,跟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就把我托上去了。把缰绳递给我,说:“挽好,往左边拉左边,往右边拉右边。停,一起拉。”这个我倒知道。但是我骑是骑上去了,那马就死活不动啊。我拍拍马,又踢踢它,它就是不肯动。我为难地说:“桑吉,你看它不走。”

“哦,它知道你不会骑,它欺负你了。”桑吉忍不住好笑,然后,突然,这厮伸手朝马屁股猛击一掌。

“啊~~~~~~~~~~~”随着我一声凄厉的尖叫,天哪,那简直不是人的声音。太吓人了,我魂魄顿时羽化飞去,悬在半天空看着小红马带着我在草原上狂奔。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调整状态,就已经在草原上狂奔,颠得七晕八素。我觉得快抓不住马鞍了,马上就要掉下来了。那时根本就忘记两边一起拉之类的。双手根本不敢撒马鞍。

啊~~~我要疯了~~凄厉地喊:“桑吉~~~救命啊~~~~”

你个仙人喂~~~人呢?回头找桑吉。桑吉也吓着了,拽过一匹马翻身就上马来追我。追到旁边,他大声喊着藏语,小红马慢慢停下脚步。桑吉翻身下马,冲过来抱我下马。

坐在草原上,看看到安全地带了,顿时放心地大哭起来,又气又害怕。气得是这个家伙,他竟然敢暗算我。怕的是摔下来恐怕颈骨都要折断。一口气哽在哪里,话都说不出来。哭得哇哇地,上气不接下气。

桑吉被我吓着了,坐在旁边木讷地望着我。这个混蛋,根据日常生活经验,应该直接上去暴打一顿再说。想着不知道怎么就说出来了:“呜~~呜~~~呜~~我真~~~想打,打你一顿,呜~~呜~~~混蛋”

桑吉呐呐地道:“小砚,那我给你打吧,你就不哭了,好嘛?”

当然不会打他。哭得自顾不暇。为什么会大哭?恐怕有点借题发挥吧,这一路有太多孤独和无助,还有一种如影随形的空寂。而此刻,有人疼着我,望着我哭,他会紧张。我直哭得鼻涕眼泪横飞,惊天地泣鬼神……

先只是单纯后怕,觉得差点就摔死了。后来想到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走得艰难孤单万分,这混蛋竟然还恶作剧吓唬我,气愤难忍。哭着哭着又想起了某人多年情意一朝成空,顿成陌路人。哽咽之中,望见一只鸟孤单飞过草原,又想起童年时我养的一只八哥,每天都去找虫子给它吃,简直可以说是含辛茹苦地将它养大,我们要好得人鸟形影不离,但它还没学会说话,就被老鼠咬死了,头破血流,悲摧的很……还有小学五年级,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穿着新裙子去参加活动,被大同学挤掉田沟里去了,浑身烂泥嘀嗒,初中就没有儿童节了,我坐在田埂上绝望得哇哇大哭,非常不舍得……我觉得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渐渐离我远去了,回不去了我……唉!总之,情绪复杂,一言难尽。哭得哇哇地,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桑吉跟我说,他那天很害怕,从来没见一个人这么拼命地哭,他怕我一下子把自己给哭死了。

好久没有哭过了。有本书上什么什么美丽教主,鼓励女人们不定时定量地大哭一场,好排除毒素。哭完了,果然神清气爽。再啃了个大饼,酥油茶还是热的。心情慢慢好起来了。冲桑吉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很怀疑地看着我,手无意识地抠着草地,大概不确定这个人是什么分子结构的。

我问他,刚刚喊小红马什么,为什么它就停下来了。

“neiqienabomada”他说

“什么?”

“它的名字”

“啊,它还有名字?”我惊喜地问:“汉话叫什么?”

“大眼睛的红马。”桑吉翻译给我听。

哦,这应该不算名字吧,只是他们随口给取的,取马身上的特征,区分别的马。喊多了,马就知道是喊它了。

现在它跟我混了,我得给它取一个好听的名号,将来好和我一起去闯荡江湖。我想着,闪电?赤兔马?……这个好,我就是女关羽。但是桑吉翻译成藏语太长太复杂,不适合做名字。我再想想。

我看着它,还想骑。这种感觉,切,比花钱骑个一两个小时那种感觉帅气多了。我要学不会骑马,回去我恐怕连觉都睡不好,太遗憾鸟。天高云淡,心烦意乱,我的马啊,我的马啊,我想把它带回家,买菜都骑着马。多么值得四处彪炳和拉风啊。

“桑吉,我还想骑。”我忍不住说

“好!”桑吉竟然一点都不阻止,站起来说:“我陪你一起骑。”

挽住缰绳扶我上马,然后也翻身上了匹马,没有马鞍的马哦。我留意地看了看,很不厚道地揣测了一下,会不会膈的慌啊?嘿嘿

从慢慢地走,到慢步跑,到小跑,桑吉在旁随时叮嘱,教我身体随着马的节奏。快了,他就要喊“neiqienabomada~~”小红马很听他的话。这样反复练习着,直到我有信心了,可以自己跑了。桑吉才下马抽烟,坐在一边,看着我骑马在草原上小跑着。偶尔跑快了,他就紧张地站起来喊小红马。到后来我已经不害怕的了。冲他摇手,让我自己控制马速。

骑上自己马儿,驰骋在邦达大草原上,狂奔于蓝天草地上,那种奔驰的感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顿时有灵魂出窍之感。前世一定是一匹马儿吧,为什么这么喜欢向着风跑的感觉啊~~~好,我的小红马,它就叫nongbo(追风),和我一起迎着风跑,不再向过往的人事有所怀念,让岁月就这样在风中慢慢老去。

向着风跑

向着风跑

就像歌声

向着风跑

往事再见

我突然忘了来时的路

它已消失无踪影

天空很蓝

草原很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