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
2009年8月20日鲁朗
鲁朗小镇很美,和阿亮在此休整一天。
我醒来已近半上午了,窗外阳光耀眼,趴窗台四处一张望,风景美死人啊。阳光灿烂,雾气渐渐散去了,河流弯弯绕绕从村庄青稞地曲折流过,牛羊散落其间,安静的小村庄,在山谷之间。阿亮是个习惯早起的人,此时已然不见踪影。我掐爪一算,这厮肯定是找萍萍去了。我踢啦拖鞋在小镇四处闲逛,买了个大饼边走边啃。镇上很多牛,和人们肩并肩闲逛。
昨天来的时候天晚,风景皆模糊。今天要好好逛逛。往镇外走,想去看那个民俗村,一打听还有好几里地呢,望望脚丫,后悔穿拖鞋出来了,但是又懒得走回去换鞋子。坐路边啃大饼,等车搭。来了个小面包车,我速度地跳起来拦住,那是辆营运车,要10块钱。我手心里只有一枚1元硬币,差价太大,我没好意思还价,大度滴挥手放他们过去。没一会突突突几个藏民开了辆拖拉机,我笑嘻嘻地跳到路上拦车,大幅度挥手大喊扎西德勒。车停下了,问他们去哪里,他们说前面的村子,我开心地赖上去,我也要去。车上一个大叔伸手把我拽上去。问我是不是旅游的,我说:“不是啊,我路过这里闲逛的。”几个大叔盖房子,拖拉机拉了好多包水泥,呛死个人。我用围巾把自己裹起来,露一双眼睛骨碌碌打量他们。这边的藏人长的不好看。不像康巴地区一水的帅哥,姿色相当上乘。
和卖大饼的大姐八卦过这里的藏人,她说这边的藏人属于贡布(工部?)人种,都生的比较矮小。这里的生活艰苦,贡布人都长的有点苦麻麻的那种。贡布的服装是一路见过最奇怪的藏装,用厚厚的毡子缝成,前后各一片像板板一样,中间挖个洞从脑袋上套过去。腰间拦腰系住。颜色大多黑色或赭石颜色,单调的很,反正不好看。伴随这种奇怪的服装有个残忍血腥的故事。
烧饼大姐说是当地流传很久的传说。很早以前有个贡布王,骁勇善战,英明仁慈。有一年外族来侵袭(大概是另一个藏族部落),贡布王率军出征。被打败了,打败了还不算,还被敌人砍去了头颅和四肢。那个部落也够变态,学吕后做把贡布王做成了人胔。贡布勇士抢回贡布王遗体,为其举行葬礼。因为只有一截尸体,做丧服的时候,贡布女人依据他被敌人砍掉头和四肢的遗体,用自己织的氆氇,一针一线地为藏王缝制祀服。为了祭奠这位可怜的贡布王,大家都穿上了这种人胔服,后来就流传下来成了贡布服。~~~~~~~~~原来,这是丧服啊。怪不得这么难看。这个族为远古的贡布王服丧千年,到现在还在穿这种服装。
一路,我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几个大叔,他们穿的就是贡布服呢。
鲁朗处于山谷之间狭长地带,峡谷里是一片金黄的青稞,许多藏族小伙子和姑娘在青稞地里劳作,一条河从山谷间蜿蜒向下,安静优美如世外。烧饼大姐说鲁朗的意思是“叫人不想家的地方”。这个叫人不想家的地方,沿着公路都被木栅栏围起来了,这些木栅栏就像风景画的画框一样,将画面围拢其中。边走边观察,挑了一片好草坝子,打算翻进去晒太阳。先把拖鞋扔过去,再爬上栅栏翻过去。赤足走在草地上,触感非常舒服,柔软温暖,痒痒的。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天空蓝得像要滴出水来,云朵在半山谷林海中冒出来,像是吹泡泡的游戏。一坨坨的云,飘啊飘啊……
丹增从河边朝我走过来,我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笑笑不说话。我摸摸他的衣服,问:“怎么你也穿贡布服啊?多不好看啊。”
他说:那是纪念我们贡布的王啊。他问我:“以后还能见面吗?”
我说:“不会了吧?我要走了。我还有很远的路没有走完呢。”
“那我会想你的。我在这里等你走完路回来吧。”
“丹增,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什么?”
“就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就爱上那个人。”
“我相信啊。”
“那你很幼稚!”
“啊?”
……
“你,从哪里进来的?”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一回头,醒过来了。两个藏民朝我走过来。我从草地上爬起来,愣愣怔怔地看着他们,这两个家伙取代了丹增。丹增不见了,原来是个梦。
“你,从哪里进来的?”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一回头,醒过来了。两个藏民朝我走过来。我从草地上爬起来,愣愣怔怔地看着他们,这两个家伙取代了丹增。丹增不见了,原来是个梦。
“从那里进来的。”这两个扰我好梦的家伙,是鲁朗景区的工作人员。
我若无其事地指指远处的栅栏。
“门票拿出来看下。”
“什么门票?”
“这里是景区,进来要买门票的。”
怪不得沿途用栅栏围起来了,我还诗意地将栅栏比作风景的画框。看来我远远低估了世道人心的丑陋。
最讨厌这种将风景一拦就收门票的所谓旅游局,他们就是土匪,占山为王,拦路要钱的家伙。有些旅游公司会修路造个人造观景台之类的,好歹还有成本付出。这鲁朗,风景也不是他们造出来的,这草地也不是他们家的,这河也不是他们掘出来的,他们围个栅栏就来收钱。真不要脸。
我不说话,冲他们瞟了瞟,自顾自坐地上,用脚丫摘花,脑子里飞快地想词骂他们。那两个人看着我,又看看我的脚,等了半天。忍不住问我“你买门票没有?”
另一个提醒他:“从栅栏爬进来,肯定没买票。”
我突然冲他们笑笑,拍拍草地,友好地说:“坐下来,你们站那么高挡我太阳了。”
那两个人对望望,离我远一点蹲下来,继续催促要门票。
我闲闲地问他们一句:“去过成都没有?”
其中一个说:“你是成都人吗?我去过一次。”
“成都漂亮吗?好耍吗?”
“恩,漂亮,房子漂亮地很。”那个人老实地点点头。
“把门票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冷不丁冲那个家伙伸出手,大声说。
“什么门票?”那个家伙被我吓一跳,莫名其妙。
“你去我们成都没有买门票吗?逃票的吧?”我一本正经地质问。
那个人张口结舌望着我。我白了他一眼。
“现在在我这里办理补票手续。连门票加罚款,三百块。快给钱。”我大声说。
“成都不要门票的。你跟我开玩笑吧?”那个人冤枉的很,有点哭笑不得。
“好笑吗?”我严肃地看看他。“成都比你们这里房子美的很,也好耍地很。你去成都都没有买门票,是因为我们成都人好,来的都是客人。”
我顿了顿,又问:“这世上,哪有客人到家里来玩还收门票的?你家里来了客人,你会拦住门,收门票吗?不给钱你,你就不让客人进门吗?”
“当然不会,但是……”那个人话还没说完。
我飞快地打断他:“不要但是了。你们藏族人是不是像你们自己说的那样,热情好客?”
“是啊,我们藏族地,就是这样嘛。”
“那好,你去我们成都耍过了。现在我代表成都人民来你们鲁朗做客。按你说的藏族人热情好客,你该欢迎我才是,怎么罗里啰嗦地在这里跟我要门票。真不像话!小气鬼。”
“我不是小气鬼,我们……”那个人被我绕的相当晕。
“不是小气鬼,就该请我喝酒。这才是你们藏族待客之道。”我噼里啪啦打断他的话。
“不是,我可以请你喝酒,当然可以请你喝酒,对吧?”那个人相当无奈,忍不住和旁边那个藏民笑了起来。
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说:“这是打个比方,不是真要你请我喝酒。你长的又不帅,我不会和你喝酒的。”我笑嘻嘻地说。
那个人晕死,望着我,旁边那个人忍不住也嘿嘿笑起来。
我用脚勾过我的拖鞋,冲他们摆摆手,说:“我走了。再见。欢迎你们下次去成都做客。”
阳光如此明媚,风景如此宜人,所谓岁月静好,阳光温热,斯人就在这小镇,嘻嘻~~~边翻栅栏边抒情。我决定立即去找丹增。
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生活就是那么简单。
鲁朗小镇依旧人牛嘈杂,人群中恰好见丹增。正和他姐姐拎着一袋东西往小路上走,我在人群中急走几步,大喊:“丹增,丹增,我是小砚。”冲他挥手。丹增将东西交给他姐姐就朝我跑过来,跑了几步又回头向他姐姐拿了个什么又往我这边跑。远远看他笑容满面,急急往这边跑。想起古诗中说:开窗即见,试唤便来。果是如此,在路上,人海之中,想到某人,竟然于人群中试唤便来。这种感觉,嘿嘿~~~
丹增急急跑到跟前,有点不好意思,看着我呵呵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递他一个棒棒糖,笑说:“高兴吗?”他既惊且喜:“我以为你今天走了。”我得意地说:“我刚刚在草地上睡着了,梦见你和我说话,我就来找你了。刚走到这里,我就一把看到你了。真真高兴!”他也笑:“我也是高兴地。”
带我去朗玛厅坐,窄窄的木楼梯上去,朗玛厅里酒气熏人,我将所有窗户都打开,让阳光洒进来。丹增在音控室问我听什么歌,我扬声道:“挑你喜欢的放给我听。”丹增应了一声。
悠扬的音乐随着阳光一起洒在朗玛厅里,和丹增端酒过来递给我。和我并肩坐木地板舞台上喝酒听歌。
丹增是个话很少的人,性格有点两面。不说话的时候很沉静,有一种让人下沉的力量。眼睛细长,眉眼之间有点上扬,想起书上评艺人有伶人面相,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感觉。丹增看人时安静专注,笑起来却很明亮,想起昨晚跳舞时,丹增在音乐里,整个人神采飞扬,与白天的丹增判若两人。
问我走了多少路,我慢慢讲述给他听。他虽是藏族人,藏区很多地方都没去过。我给他讲沿途风景人事,他很新鲜。但更感兴趣的是汉族的生活。问我读过书没有,我说读过,但是不多。他说他没读过书,小时候放牛,姐姐开朗玛厅他来帮忙。
有一首歌很好听,请丹增反复放给我听,他说歌名叫《宗巴雅姆》。我踢掉拖鞋,光脚丫在木地板上跳舞。丹增抱膝坐在地板上,仰头望我,微笑。轻轻和着音乐哼唱,给我打节拍。
阳光拉长的影子投射在木地板上,暖暖的松黄色,细细灰尘在光线里漂浮,眯起眼睛看了,这些灰尘好像都在随音乐起舞,有节奏感。我欣喜地指给丹增看,他看了看,说:“那是风。”我伸手穿过光线,尘埃在手上浮游,我说:“不,是歌。”他笑,顺着我说:“那就是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也笑了,说:“好吧,是风里的歌声。”
圣经中有句话:和光同尘。不懂具体意思,但此刻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