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索额图听完阿玛的话,急忙赶到宫里去了。今日正是会试头场考试,天知道皇上又会吩咐什么要紧差事。跑到乾清宫,果然听说皇上要微服出宫到贡院去看看。索额图同明珠等几个侍卫都着了百姓装束,随皇上去了顺天府贡院。皇上并不进贡院去,只远远站在那里看着。也有举人家里人来送考的,都远远的围着观望。

贡院四周布满了带刀兵丁,一派杀气。举人们手提考篮排着队,挨个儿让官差搜身。考篮里头放着笔墨纸砚,外加小包木炭。那笔得是笔管镂空的,免得笔管里头有夹带;木炭每根只许三寸长,也是怕人作弊。官差那儿领头的是位监考官,原是礼部主事吴云鹏。轮到搜谁了,那举人就把考篮放下,高高举起双手。官差先仔细翻着考篮,再从头到脚摸一遍,鞋子都得脱下来看过。有举人见这样子有辱斯文,发起牢骚来,说:“咱们都得举着手,这就叫举人。”举人们哄笑起来。吴云鹏顿时黑了脸,喝道:“笑什么!放肆!”立马就没人敢言语了,一个个举着手过去。有人举人见不得这场合,双手才举起来,裤子就尿湿了。举人们见了,又哄然而笑。立时跑来两个兵勇,举鞭就朝尿裤子的举人打去,骂道:“亵渎圣地,该当何罪!”那举人被打得在地上乱滚,然后被拖走了。

张沠站在队列里缓缓前行,无意间回头看见了陈敬,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陈敬今儿清早给李老先生留下张字条,壮着胆子跑到贡院来了。这几日他左思右想,反正自己坐得稳行得正,当着那么多举人和朝廷官员,光天化日之下谁也不敢把他怎样。他终于想明白了,不怕官府明里捉他,就怕歹人背里暗算。陈敬内心毕竟惶恐,只是低头慢慢往前挪,并没有看见张沠。

却急坏了李老先生。他一早听得大桂说,陈举人不见了,只是桌上放着张字条。李老先生看了字条,直道大事不好,陈敬肯定要出事的。月媛也起来了,直哭着要爹爹想办法。李老先生哪有办法可想?只好去贡院看看。月媛硬要跟着去,爷儿俩就到了贡院外。望着那刀刀枪枪的,月媛甚是害怕。李老先生紧紧抓住月媛的手,嘱咐她千万别乱叫喊。皇上由明珠等拱卫着,也挤在人群里,同李老先生离得很近,没谁看出异样来。

轮到张沠搜身了,他放下考篮,高高地举起了双手。吴云鹏看看名册,嘴里念着张沠的名字,早有人拿过考篮翻了起来。吴云鹏反复验看那个砚台,张沠心跳如鼓。总算没有看出破绽,张沠却是背上冷汗直冒。吴云喊声走吧,张沠忙收拾起考篮进去了。

终于轮到陈敬了,他放下考篮,举起了双手。吴云鹏自言自语道:“陈敬。”陈敬听着自己的名字,竟然心惊肉跳,故意侧过脸去。吴云鹏却没有半丝异样,只冷冷望着手下翻着考篮,搜着身子。没搜出什么东西来,吴云鹏说声:“走吧。”陈敬尽量放慢脚步,从容地往里走。这时,吴云鹏突然回过神来,回头道:“陈敬?快抓住他!”立马有人跑上前去,把陈敬按倒在地上。陈敬叹息一声,心里倒并不害怕,只是可惜今年科考肯定黄了。

陈敬正要被带走,忽听有人厉声制止:“慢!”原来明珠飞跑着过来了,不让官差把人带走。吴云鹏并不认得明珠,却猜得此人肯定身份不凡。眼见着十几个人飞身而至,然后闪出一条道来,皇上背着手走过来了。

明珠轻声奏道:“皇上,这人就是我们要抓的山西举人陈敬!”

皇上并不说话,只逼视着陈敬。陈敬来不及说什么,却见吴云鹏早跪了下来,叩头道:“不知皇上驾到,臣罪该万死!”

立马跪倒一片,高喊万岁。李振邺、卫向书等到八位考官闻讯,慌忙从贡院里跑了出来迎驾。

陈敬刚才被吓住了,见所有人都跪下了,才慌忙跪下,道:“山西学子陈敬叩见皇上!”

皇上仍不说话,只是望着陈敬。李振邺奏道:“皇上,陈敬身负凶案,竟敢前来赴考,真是胆大包天!”

陈敬道:“学子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我敢来赴考,是因为我清白无辜!学子突然身临杀身之祸,如坠五里云雾。”

李振邺又道:“启禀皇上,去年山西秋闱之后闹府学、辱孔圣的举人中间,就有陈敬。蒙皇上恩典,念他文章经济还算不错,没有治他的罪。哪想他不思感恩,变本加厉,一到京城就杀了举人李谨!”

陈敬辩解说:“我为什么要杀李谨?李谨家贫,住不起客栈,店家要赶他出门。我看他学问好,人也忠直,还替他出了银子。”

李振邺道:“皇上,陈敬的罪,就出在他家有银子上头。他企图贿赂考官,被李谨知晓。李谨扬言要告发,他就下了毒手!”

这时,卫向书奏道:“皇上,陈敬很可能为这事杀人,臣也会这么推测。但没有实据,不能臆测。”

李振邺瞟了眼卫向书,道:“卫向书是陈敬山西老乡,他这话明里说得公正,实际上是在袒护。住在快活林客栈的所有举人都听见,李谨被害那日夜里,说他知道谁送了银子,谁收了银子,还说第二天要去顺天府告状。也就是这个夜里,李谨被杀了,陈敬逃匿了。这些,难道是巧合吗?”

卫向书并不反驳,随李振邺说去。陈敬听说这位就是卫向书大人,不由得抬头望望。卫向书却低头跪着,目不斜视。

皇上一声不吭听了半日,这会才说:“好了,这里不是刑部大堂!科场贿赂,朕深恶痛绝!你们这些读书人,朕指望你们成为国家栋梁。那些想通过贿赂换取功名的,只把科场当生意场,他们将来晋身官场,必然大肆渔利,危害苍生,祸及社稷!所以,凡是科场贿赂的,朕只有一个办法,杀!”

皇上转身低头望着陈敬,问道:“你,真的不怕死?”

陈敬低着头,道:“若要枉杀,怕也无益!”

李振邺道:“皇上,陈敬真是大胆!竟敢这样对皇上说话!”

听了陈敬这话,皇上也有些生气,面露愠色。一时间没有谁敢说半句话。可是过了会儿,皇上突然下了谕示:“放了陈敬!”

李振邺惊呆了,嘴里喊着皇上。皇上并不理会,只对陈敬说了句话:“朕准你大比,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陈敬叩头道:“谢皇上恩典!”

皇上又吩咐索额图:“陈敬出闱之后,暂押顺天府大牢!”索额图应了声喳,便瞟了眼明珠,脸露得意之色。明珠脸上有些挂不住,颇有失宠之感。

陈敬站起来,提着考篮就往贡院走。皇上望望陈敬,竟然笑道:“你倒真是从容!别人见了朕,没罪也要发抖啊!好了,你们都起来吧。”跪着的大小官员和举人都谢恩起身,躬身站着。

远处李老先生跟月媛本是吓得要命,这会儿见陈敬又被放了,不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歹人没事了,也放下心来。哪知道刚才站在身旁那位年轻后生,原来竟是当今皇上。李老先生叫道月媛回去,月媛却想再看看,皇上还要从里头出来哩。

皇上进了贡院,四处看了看。李振邺仍不甘心,奏道:“皇上自是明断,臣以为那陈敬……”

皇上不等李振邺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说:“天下哪有傻里傻气送死的人?陈敬真杀了人,他早躲到爪哇国里去了,还敢来赴考?此事蹊跷!”

李振邺却道:“歹人心存侥幸,铤而走险也是有的!”

皇上甚是奇怪,定眼望着李振邺,道:“李振邺,你是一向老成持重,今儿个有些怪啊!”

李振邺道:“臣只为取士大典着想啊!”

皇上暗生疑惑,问道:“李振邺,你们已经锁院多日,外头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振邺惶恐道:“举人被杀,这是天大的事情,总有风声吹到贡院里去!”

皇上面有怒色,道:“取士大典才是天大的事情!贡院要做到四个字,密不通风!”

李振邺这才知道自己话说多了,道:“臣等并无同外沟通任何消息!”

皇上点头道:“你们只操持好取士大典,外头天塌下来也与你们无关!”

皇上巡视完了贡院,起驾还宫去了。李振邺等考官们挨次儿跪在贡院门外,直等皇上轿子远了,才起身回去。

御驾没走多远,皇上突然召明珠近前,吩咐道:“明珠,你是个精细人,你最近不用侍驾,且四处寻访,留神任何蛛丝马迹!你这就去吧。”

明珠领了旨,叩拜而退。他一时不知从何着手,回头见贡院外仍围着些人,便朝那人群走去。

眼见着皇上走了,贡院外看热闹的,送考的,便三三两两走开。李老先生领着月媛才要走开,忽见几个人甚是眼熟。老先生还没回过神来,那几个人眼色躲闪着,匆匆走开了。一看他们背影,正好是三个人。李老先生这下想起来了,他们竟是那日深夜追杀陈敬的人。

李老先生心想此地不详,拖着月媛就要离开。才走几步,却听得有人朝他叫道老先生。李老先生抬头一看,竟是上次去他家看梅花的人。李老先生已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只是不知姓甚名谁。

李老先生点头笑笑,故作糊涂道:“您家也有人下场子了?”

明珠笑道:“没有没有,看看热闹。想必老先生家有人在里头?”

李老先生也道家里没人应试,也是看看热闹,说罢拱手道礼离去。

7李振邺把吴云鹏叫到身边,吩咐道:“那个山西举人陈敬,朝廷钦犯,你们要仔细些!”

卫向书在旁听了,猜着李振邺似乎不安好心,便道:“李大人,皇上旨意,可是要让陈敬好好儿应考啊。”

李振邺笑道:“我哪里说不让他好好应考了?只是交待他们仔细些。”

说罢又吩咐吴云鹏:“你们每隔一炷香工夫,就要去看看陈敬,小心他又生出什么事来!”

卫向书道:“如此频繁打搅,人家如何应考?”

李振邺笑笑,说:“我知道,陈敬是卫大人山西同乡!”

卫向书忍无可忍,道:“李大人别太过分了!同乡又如何?李大人没有同乡应试?”说罢拂袖而去。

陈敬在考棚内仔细看了考卷,先闭目片刻,再提笔蘸墨。他才要落笔填写三代角色,猛听得吴云鹏厉声吼道:“陈敬!你凶案在身,务必自省!如果再生事端,不出考棚,就先要了你的小命!”

听得这声断喝,陈敬手禁不住一抖,一点墨迹落在考卷上。完了,考卷污损,弄不好会作废卷打入另册的。陈敬顿时头脑发胀,两眼发黑。半日才镇定下来,心想待会儿落笔到墨渍处设法圆过去,兴许还能补救。

张沠写着考卷,忽想查个文章的出处,便悄悄儿四顾,拿起那个砚台。正要拧开,猛听得一声断喝。原来吴云鹏过来了,正好看见张沠有些可疑。张沠惊得两眼发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吴云鹏更是疑心起来,伸手拿过砚台,颠来倒去的看。终于发觉盖上玄机,慢慢拧开了。张沠几乎瘫了下来,心想这辈子真是完了,早听陈敬的话就好了。张沠正要哭出来,只听得砰地一声,吴云鹏把砚台扔了回来,道:“里头总算没有东西,可毕竟是个作弊的玩意儿。你仔细就是!”张沠简直傻了,望着砚台盖上的暗盒,心想难道是祖宗显灵了?嘴里不停地暗念着祖宗保佑,菩萨保佑。吃了这场惊,张沠半日才回过神去。

午后,陈敬正工工整整写字,忽听有人敲窗,惊得考篮掉在地上。陈敬抬头看看,窗口并没有人。他刚躬身下来收拾笔墨纸砚,又忽听有人喝令,原来是吴云鹏:“陈敬,干什么?”

陈敬抬起头来,说:“回大人,我掉了东西。”

吴云鹏道:“掉了东西?你在捣鬼吧?”

陈敬说:“大人您可以进来搜查。”

吴云鹏推门进来,四处翻了翻,骂骂咧咧的。吴云鹏拿起陈敬考卷,不觉点了点头,道:“哟,你的字倒是不错。”

陈敬道:“谢大人夸奖!”

吴云鹏冷冷一笑,说:“陈敬,光是字好,未必就能及第!你可要放规矩些!”

没过多久,吴云鹏又过来敲陈敬的考棚。陈敬不再惊惧,平静地望着外头。吴云鹏却道:“陈敬,你装模做样的,你是在舞弊吧?”

陈敬笑道:“回大人,您已进来搜过几次了。不相信,您还可以进来搜搜!”

吴云鹏恼了,吼道:“放肆!你再不老老实实的,我就让人盯着你不走!”

卫向书正好路过这里,责骂吴云鹏:“如此刁难,是何道理!”

吴云鹏却仗着后头有人,道:“卫大人,下官可是奉命行事!李大人跟您卫大人都是主考,可李大人是会试总裁。下官真是为难,不知道是听李大人的,还是听您卫大人的!”卫向书被呛得说不出话,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三场考试终于完了。这些天只有陈敬不准离开贡院,每场交卷之后仍得在呆在里头。别人都是带了木炭进去的,陈敬却是除了文房四宝别无所有,在里头冻得快成死人。亏得他年纪轻轻,不然早把性命都丢了。

第三场快完那日,李振邺悄悄儿问吴云鹏:“那个陈敬老实吗?”

吴云鹏笑道:“下官遵李大人吩咐,每隔一炷香工夫就去看看。”

李振邺问:“他题做得怎样?”

吴云鹏答道:“下官没细看他的文章,只见得他一笔好字,实在叫下官佩服!”

李振邺道:“你盯得那么紧,他居然能从容应考,倒是个人物呀!”

吴云鹏说:“都是读书人,有到了考场尿裤子的,也有刀架在脖子上不眨眼的!”

李振邺见四周没人,招手要吴云鹏凑上来说话。听李振邺耳语几句,吴云鹏吓得脸都白了,轻声道:“这可是要杀头的呀!”

李振邺笑道:“没你的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吴云鹏只得说:“下官遵李大人意思办!”

吴云鹏说罢去了陈敬考棚,问道:“陈敬,时候到了!”

陈敬道:“正要等着交卷哩。”

吴云鹏说:“交卷?好呀!外头重枷铁镣伺候着您哪!”

吴云鹏接过考卷看看,突然笑道:“可惜呀,您的文章好,字也好,只是卷面污秽,等于白作了!”

吴云鹏说着,便把考卷抖在陈敬面前,但见上面有了好几个污渍。陈敬惊呆了,说话舌头都不管用了:“怎么……怎么会这样?你……你为何害我!”陈敬说着就冲出考棚,想揪住吴云鹏论理。

吴云鹏甩开陈敬,大声吼道:“放肆!”

陈敬再想争辩,索额图已领着人来了。陈敬冲着吴云鹏大喊:“你们陷害我!你们陷害我!”已经不容分说,枷锁早上了他的肩头。

索额图骂道:“不得多嘴!你是否有冤,大堂之上说得清的!”卫

向书见来人拿陈敬了,急忙上前,道:“一介书生,何须重枷伺候!”

李振邺也赶来了,道:“陈敬可是钦犯,按律应当带枷!”

索额图觉着为难,道:“两位大人,索额图不知听谁的。”

李振邺笑道:“陈敬是卫大人山西同乡,还是给卫大人个面子,去枷吧!”

索额图立马吩咐手下了陈敬枷锁。陈敬暗自感激,卫向书却像没有看见陈敬,转过脸去同李振邺说话:“李大人,我这里只有日道公心,没有同乡私谊!”李振邺嘿嘿一笑,也不答话。

陈敬出了贡院,却把外头等着的李老先生和月媛吓着了。原来他们看见陈敬身后跟着几个官差,有个官差手里还提着木枷。领头的那个正是索额图。贡院外头照例围着许多人,明珠躲在里头把月媛父女的动静看了个仔细,料定陈敬同这户人家必有瓜葛。

索额图带人押着陈敬往顺天府去,不料到了僻静处突然杀出四个蒙面人。索额图正在吃惊,不知从哪里又蹿出三个蒙面人。这三个人来势更凶,亮刀直逼陈敬。索额图飞快抽刀,挡过一招。于是,三个蒙面人要杀陈敬,四个蒙面人要抢陈敬,索额图他们则要保陈敬。三伙人混战开来,乱作一团。陈敬突然听得有人喊道:“陈大哥,快跟我来!”原来是月媛,她飞快上前拉着陈敬钻进了小胡同。那三伙人见陈敬跑了,掉头追去。他们追至半路,又厮打起来。陈敬同月媛飞跑着,很快就不见了。

四个蒙面人那伙跑在前头,他们追到一个胡同口,只见明珠闪身而出,说:“不要追了!你们只拖住这两伙人,然后脱身!”明珠匆匆说罢,飞身而遁。另外两伙人追了上来,三伙人又厮打起来。

索额图见陈敬早已不见踪影,仰天顿足道:“叫我如何在皇上面前交差呀!”

月媛到底人小,终于跑不动了。陈敬喊着小妹妹,月媛只是摇头,喘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陈敬又说:“月媛妹妹,我不能再去您家了,我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您快回家去吧。”

月媛却说:“北京城里没有您躲的地方,我爹说您可是钦犯!不多说了,快跟着我跑!”

月媛地儿熟,领着陈敬很快就回到了家门口。大桂开了门,轻声道:“小姐,你们不能进屋!”月媛不由分说,用力推开大门,跑了进去。两人转过照壁,顿时傻眼了!原来明珠早候在这里了。

月媛正吓得脸色发白,李老先生回来了。刚才月媛冒冒失失跑了去,他这把年纪没法追上去阻拦。虽是万分担心,回头却想小孩子家也无大碍,就一路寻人一路回家来了。不曾想陈敬同月媛都已回家,里头还有这位皇上身边的人。

李老先生猜着大事不好,没来得及说话,却听明珠笑问道:“咦,这不是山西举人陈敬吗?”

陈敬惊愕半晌,镇定下来,说:“陈敬见过侍卫大人!”

明珠面慈目善,道:“哦,连在下的身份您都知晓?在名叫明珠,御前行走。明某只是皇上跟前的一个小侍卫,不敢妄称大人。”

陈敬说:“我知道您是来拿我的。”

明珠连连摇手,道:“不不!您我只是邂逅!不久前我到此赏梅,今日没事,又来打扰老伯。”

李老先生知道大家都是在假戏真做,便道:“不妨,不妨。外头凉,进去说话吧。”

明珠随着李老先生往屋里去,一边说道:“我倒是知道,皇上谕旨,您出闱之后,得暂押顺天府。不知您如何跑到这里来了?”

陈敬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明珠故作惊讶,道:“这就奇了!”

月媛不晓事,不懂得怕人,说:“肯定是你在捣鬼!我看见先是跑出几个蒙面人要杀陈大哥,后来又跑出几个蒙面人要抢陈大哥,几个衙门里的人就两头对付!三伙人狗咬狗打成一团!”

明珠装糊涂:“有这事儿?”

里头还在云山雾罩说着话,索额图领着人在胡同里搜巡,已到李家门外了。有个喽罗抬头望见门楼旁伸出的老梅,道:“索大人,这不就是上次您去赏梅的那家?”

索额图点点头,那人说:“这家就不要进去了吧。”

索额图说:“搜!哪家也不放过,把北京城里翻过来也要抓到陈敬!”

陈敬在客堂同明珠正说着考场里头的事儿,忽听得猛烈的擂门声。明珠道:“什么人如此蛮横?”

李老先生道:“准是官差,不然谁敢如此放肆?”

明珠道:“官差?陈敬,您且暂避,我来应付。”

大桂开了门,索额图领人一涌而入,却见明珠在这里,大吃一惊:“明兄,怎么是您?”

明珠笑道:“皇上着您明查,着我暗访,各司其职呀!咦,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索额图却是反问明珠:“您怎么也上这里来了?”

明珠说:“我来赏梅。皇上不是让您带陈敬上顺天府吗?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我知道索兄没有这番雅兴啊!”

索额图羞恼道:“容索某过后细说。告辞!”

明珠笑道:“索兄先走吧。这回追查科场案,索兄可要立头功呀!”

明珠送走索额图,回到客堂。陈敬问道:“明珠大人为何不叫他们带我去顺天府?”

明珠并不急着答话,端起茶杯慢慢嗓上几口,才道:“我想救你。”

陈敬不敢相信明珠的话,只把眼睛瞪得牛眼大,半日才说:“捉拿我去顺天府,可是皇上谕旨呀!”

明珠笑道:“先别说这个。我明珠知道您是个人才。您十二岁应童子试,获州学第一;去年山西秋闱,您桂榜头名,高中解元。凭您的才学,不用给谁送银子。”

听明珠这么说,陈敬似有半分信任,道:“谢明珠大人,过誉了。”

明珠又道:“皇上着我查访科场案,您的来历,桩桩件件,我都摸清了。”

李老先生说:“我同陈敬虽是同乡,却也是初初,甚觉投缘。他终日同我谈古道今,他的文采、才学、人品、抱负,都叫老朽敬佩!”

明珠道:“我见您在皇上面前那么从容自如,便暗想,此必是可为大用之人呀!”

陈敬连连摇头道:“明珠大人谬夸了!”

李老先生道:“监考官频频打扰,他尚且能镇定应考,非常人能为呀!”

陈敬说:“都白费功夫了!今日交的卷子被那考官故意污损,肯定会入另册!”

明珠道:“那个监考官暂时不去说他!其实在下猜着您没罪,我想皇上恐怕也不相信您有罪。”

听明珠这么一说,陈敬立马站了起来,朝着明珠长揖而拜:“万望明大人救我!”

明珠却是摇头,道:“还得您自己救自己。”

陈敬便同李老先生面面相觑,不懂明珠深意何在。李老先生道:“容老朽说句话。既然都知道陈敬没罪,为何捉的要捉他,抢的要抢他,杀的要杀他?”

明珠脸上甚是神秘,道:“这就要问陈敬了。”

陈敬暗自寻思着,他知道押他去顺天府的是索额图,想杀他的必是白云观里那三个人,可谁想半路劫他呢?又想李老先生早就嘱他不要说出真相,便道:“我真的不知道呀!”

明珠凝视陈敬半日,猜他心里必有隐衷,便道:“您不肯道出实情,疑窦就解不开,我就没法救您,皇上也没法救您。正好李谨被杀那夜您逃匿了,天下人都知道这事儿,杀了您没谁替您伸冤!”

陈敬只是低头叹息,不肯吐出半字。明珠精明过人,早把这事琢磨了个八九不离十,道:“其实我早猜着了,有人想杀您,是因为您知道某桩秘密。而这桩秘密,一定同科场贿赂有关。敢如此胆大包天,先后两次要取你性命的人,一是他权柄不小,二是您知道的秘密反过来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陈敬心里叹服明珠,嘴上却道:“明珠大人说得我更加糊涂了。”

明珠拊掌大笑,道:“不不,您不糊涂!您清楚得很!不过我想,没有高人点化,凭您这年纪轻轻的读书人,不会如此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