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机关里每个办公室的热水,都是办公室的同志自己到供水间去打来的。机关是个大院,市委市政府很多单位都在这同一个大院里,但单位与单位之间来往并不多,有许多干部,在大院里工作好多年,看到大院里走着其他部门的干部,脸都熟的,也都点头打招呼,但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别的情况就更不了解了。但是每天在供水间,倒是会有一些小小的交流,因为热水是现烧起来的,一锅用完了,等第二锅的时候,就会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时候大家闲着没事了,就交谈起来。万丽和其他部门的一些同志,也就是这样慢慢认识起来的。

因为万丽是新来的,特别受到一些关注,何况打水的人群里,男同志比女同志多得多,机关大多数的部门,男同志是占大半的,有的单位,女同志就是凤毛麟角,听说市委组织部,上上下下三四十人,总共只有两位女同志,真是稀世之宝了。不像在妇联,满眼睛看到的,都是女性,所以机关里有嘴贫的男同志就说,要是把我调到妇联去工作,我要幸福死了。但也有男同志是反过来说,唉呀,家里一个女领导就受不了了,这么多女同志领导我,还让我活不活啊。人家说,那你去领导她们得了。他说,见过妇联主任是男的吗?

有一天等水的时间长了些,供水间又是热气蒸人,好不容易打到了水出来,万丽眼前都有点迷茫了,刚出门的时候,就撞到一个人,万丽一失手,水瓶打碎了,幸好没有烫着,但万丽被吓着了,看着一地的碎片发愣,这个人却一迭声地说,不怪我,不怪我,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万丽以为他至少会说一声对不起,不料他却忙不迭地要推卸自己的责任,万丽心里很来气,说,我又没有叫你赔,你急什么?旁边一个嘴贫的男同志说,孙国海,你不如晚一步,让我来撞了多好,我想赔她热水瓶都没有这个机会。万丽才知道这个人叫孙国海,看他穿着黄军装,估计是部队回来的,但是这种怕事的样子,又哪里像个当兵的人?果然孙国海一听那个男同志的话,又赶紧解释说,不是我撞她的,是她撞我的。那个男同志说,我还蓄谋很久想撞她一下呢。孙国海说,我不是的,我不是的。万丽一扭头,再也没看他一眼,走了。

以后早晨出来打水,万丽发现孙国海老是躲着她,如果在路上,本来是一起往供水间去,孙国海就有意放慢脚步,往后蹭,避开与她正面接触,如果是面对面地碰上了,孙国海便低头看路,硬是不看她。起先几次万丽心里也很不高兴,不就是一个热水瓶嘛,也不至于这样吧。人倒是长得人高马大,气宇轩昂,偏是这么的小心眼。但是后来万丽发现他低着头走过的时候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万丽心里一下子就乐了,就有一种暖融融的东西在心里弥漫开来了。

也不知怎么的,她一改平时的习惯,停下来主动喊他,孙国海。孙国海一愣,但离得太近,躲避不过了,只好站定,抬了眼睛,也只抬到万丽下巴的位置,不再往上看了,嘴里支吾着,噢,噢,是的,是的,打水。万丽说,你还没赔我的水瓶呢。孙国海一急,说,我,我是打算赔的,但是好几天没有碰到你——万丽道,你怎么想通了,承认是你撞的我了?孙国海说,撞确实是你撞的我,但是后来我想了想,一个水瓶胆,也不贵,我可以付的。万丽差一点又喷笑出来,硬是忍住了笑说,那你把钱给我。孙国海愣住了,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真的要?

万丽先前,一谈恋爱,就走神,一走神,就总是走到康季平那儿,一想到康季平,她的情绪就低落下去,就不想谈了。现在站在孙国海面前,她的眼前,照例又浮现出康季平的样子了,但这一回不同的是,康季平出现以后,她的情绪并没有低落,她只是在想,康季平、孙国海,这两个人,是多么的不同啊。

认识孙国海不久,有热心人给万丽做介绍,万丽也没有拒绝,去相了一次亲。那天大家在说着话的时候,万丽又走神了,但这回没有走到康季平那儿,却走到孙国海那里去了,她想着孙国海否认撞碎水瓶的情形,想着想着,万丽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心里有满满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

下一次她在打水的路上碰见孙国海,她对孙国海说,孙国海,我昨天去相亲了。孙国海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扭头就走。

过了几天,万丽下班时正好在门口碰上许大姐,许大姐说,小万,听说你谈恋爱了?万丽从许大姐脸上,也看不出她是高兴她谈恋爱还是不高兴她谈恋爱,也看不出她指的是不是前两天蒋立英给她介绍对象相亲的事情,再往下想,万丽都不敢直视许大姐的眼睛了,她觉得许大姐的眼睛像X光机,把她内心最隐秘的东西也看到了,所以万丽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作出反应。许大姐也不等万丽有所反应,又把话说在前面了,小万,你刚刚进机关,心思要多放在工作上,不是不能谈恋爱,但恋爱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慎之又慎。

许大姐说这话,万丽觉得她有点像余建芳的口气,而不大像平时那个通达的许大姐了。许大姐又说,我那天碰到蒋立英,我还说了她几句。万丽才知道是说蒋立英介绍相亲的事情,松了一口气,亲又没相成,许大姐也是瞎操心了,她为了让许大姐放心,就说,许大姐,没有的事。许大姐狐疑地看了看她。万丽又说得更清楚一点,去是去了一次的,但不谈恋爱,我不谈。许大姐脸上才露出了满意的意思,点了点头,说,不着急,是吧。又朝她扬扬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