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成安县在延江市的最西端,属于革命老区,经济发展并不繁荣。在延江市所辖的范围内,是贫困地区。在成安县工作的人,大凡工作的过程,就成了谋求离开的过程。这里贫穷,贫穷的地方最出干部。几十年来,从成安县走到省城,乃至京城的大小干部,还真的不少。那些干部在成安县任职期间,读有数项的政绩。若是按照材料上分析、总结,成安县早就成了国家百强县的前十名。事实往往与那些材料相反。百强县的名单上,根本找不着成安县,没有成安县的位置。

离开成安县的大小官员,没有一个愿意再回到这里任职。延江的庙堂坊间有这样的歌谣:宁可在延江城里喝粥,不来成安县城吃肉。

如江士勇这样的人,从延江市中级法院,调到成安县法院代理院长的任上,谁的心里都清楚,那肯定是江士勇犯了错误,类似于古代充军发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士勇再不怎么的,屁股坐在了成安县人民法院代理院长的椅子上,头上就顶了一方天。那些知道自己一辈子也混不出成安县城的人,还是要把江士勇当个人物。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江士勇既然能发配来成安代理法院院长,那肯定会存在着变数,说不准哪天,江士勇拍拍屁股走人了,回了延江,或者去了省城,去了京城。人活在世上,不知道有求着别人的地方。成安人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加上贫穷的地方,并非一切乏善可陈,穷山恶水,不一定都是刁民。何况成安县仅仅是在延江十范围内属于贫穷,与中国大多数地方比较起来,成安县应该说,还算不错。

江士勇一到成安县,就接连不断的吃请。

原本在延江市中级法院,江士勇从来不出现在吃吃喝喝的场所。到了成安县的江士勇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方方面面的人来请他,江士勇基本都答应。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大有一副"有酒且图今朝醉,莫问功名几时成"之势。渐渐的,一些带着各种目的找江士勇吃饭的人,发觉江士勇不管喝成怎样,永远都是那么清醒,只要谁在桌面上谈到具体案子,江士勇马上就说"不在酒杯里谈工作";酒后有人找他,江士勇也是一句话,吃饭喝酒,他只要有时间,都会去,若是喝酒只是个幌子,要拿法律做交易,那他以后喝酒就不可能到场了。

这样一来,那些本来以为可以在酒席上寻找江士勇缺口的人,冷心了。花了钱,办不成事情,谁比谁傻?

一阵子过去,很少有人再请江士勇出入豪华饭店。

成安县那些比较正派的人,对江士勇初来时的作为,十分的鄙视。可日子长了些,觉得江士勇是个很难对付的堡垒。江士勇吃喝的那一套,纯粹属于以毒攻毒。

当然,江士勇到成安县吃吃喝喝的事情,马上就有人报告到县纪委。成安县纪委的人,知道江士勇因何发配到成安来,对江士勇表示着同情,也就不管不问。又有人把材料直接上报到延江市中级法院纪委,延江中级法院纪委觉得这件事情也不好插手。既然江士勇到了成安县法院,就该成安县纪委、政法委去处理。再把举报材料转到成安县。

成安县纪委、政法委做了调查。江士勇吃喝是事实,但江士勇没有因吃喝而那原则做交易,也就不好找江士勇谈什么,更不能做什么处分的决定。

江士勇像是对发生在他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其实他心知肚明着呢。因刘埕的案子,到现在才做出处理,让他到成安县法院来代理院长,这样的决定过于牵强。可既然是组织上的决定,就得执行。

稍有空闲,江士勇的脑筋还是动在刘埕案上。他知道,这次对他做这样的安排,刘埕于其中起的作用,远比组织要大得多。刘埕之所以要把他弄到成安县来,其实就是把他从魏大若的身边支开。

哪怕这辈子就只能办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把刘埕绳之以法。

江士勇一边在继续寻找着神州制造集团原财务总监,一边在琢磨着关于刘埕的另外一些事情。在江士勇没有琢磨出个子丑寅卯之前,江士勇不想与魏大若联系。

自来成安县法院上班那天起,江士勇就没有回过延江市,他只知道魏大若已经回来了,是他妻子告诉他的。至于魏大若的妻子郝麦生病的事情,江士勇一点都不知道。

到成安县来上班,江士勇是有情绪的。可没几天,江士勇忽然觉得来成安县并不妨碍他继续调查刘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江士勇发现在成安县,他有许多种方式去境外。也许这就是江士勇的否极泰来吧。

只要能去境外,就能追查神州制造集团财务总监的失踪情况。看来这一点,是刘埕没有想到的,如果想到了这一点,恐怕不会把江士勇安排在成安县法院代理院长的位置上了。

2

于亚洲还是从上海来的老同学老孔那里,才知道魏大若返回了延江的。老孔说临来延江时,匆忙了些,没给魏大若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哪知道魏大若带着妻子去北京诊疗了。于亚洲又是一惊:郝麦生病了?还去了北京诊疗?心里十分茫然的于亚洲,在老孔面前还得扮演出对老孔所说的事情都很清楚的模样。于亚洲问老孔怎么有时间里延江会老同学?老孔是个大忙人啊。老孔笑着告诉于亚洲,说是顺便路过延江,来看看于亚洲和魏大若,把魏大若需要的一些资料带过来。

"资料?"于亚洲狐疑的看了看老孔,"大若问你找资料?"

老孔从包里把一张光碟拿出来,递给了于亚洲,"大若回来后,你转交给他吧,最近我可能没时间来延江。"

于亚洲没接。

"拿着啊。"老孔把光碟放在了于亚洲的手里,"问问大若的妻子患的是什么病……告诉我一声。"

老孔没在于亚洲这里吃饭,开车走了。

本来情绪一直比较低迷的于亚洲,在老孔来了之后,更加不爽。魏大若回来之后,居然没有跟他联系,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在魏大若离开延江的这个阶段里,正好是于亚洲认真审视自己的一段时间。于亚洲发觉自己在通往仕途的过程中,失却了太多的东西。得与失,本来就是辨证的一对。任何人都一样。问题出在于亚洲忽然的觉得自己失去的东西太珍贵了,而得到的东西,未必是他想得到的。于亚洲发觉自己的价值观出现了紊乱。他说不清楚那样现象是从何时开始的。是啊,这个世界变化的实在太快了,就像信息。过去的信息,都是以十分缓慢的方式传递的,书籍、报纸、杂志、录像带,而现在这一切都被电子数据的传送方式取代了,不仅快捷,还廉价。这种方式的更迭,依稀发生在一个晚上。那我的价值观,是何时,因何事而发生的变化呢?于亚洲绞尽脑汁也回想不出来了。但于亚洲明白,自己处于现在这种的状态中,是危险的,是到了该好好的修正自己的时候了。

又该怎样修正自己呢?

似乎又不是修正那么简单。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于亚洲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工作之余,于亚洲挤出时间来,反复的研究着自己还在检察院时,第一次接手办理刘埕案的笔记。当初以为没有问题的地方,现在再看,发觉存在着太多的漏洞。而这些漏洞,被魏大若在第二次办理刘埕案时,一一的排列出来,逐一调查取证。当初自己确实粗心,仅仅是粗心,但魏大若会不会仅仅从他粗心这个角度上来看待他呢?此时的于亚洲,考虑问题,已然患得患失了。

刘埕成了皈依上帝的信徒,而江士勇莫名其妙地被调离延江中级法院,魏大若回延江后,又不和他联系……接下来还会发生哪些事情?

入夜,于亚洲叼着香烟,坐在屋子里,关着灯,寻思着。

妻子和孩子好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一系列问题使于亚洲无法轻松。得找个人好好谈谈。谈谈自己,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思前想后,于亚洲觉得还是和自己的妻子谈,是最为合适的。他真想飞去美国,找到妻子,面对面的坐着,泡上一杯清茶,听听妻子的忠告,乃至批评,哪怕是妻子使用世界上最为尖刻的语言。

"我一定要帮助魏大若把刘埕的案子办到底。"于亚洲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注视着光怪陆离的夜晚景色,这样的告诫着自己。

对了,魏大若向老孔要的是什么资料?于亚洲忽然想起了老孔那天交给他,让他转交的给魏大若的光碟。于是便走到书房,打开书桌上的电脑,把放在书柜里的那张光碟拿了出来,就在要把光碟插入电脑的那一瞬间,于亚洲犹豫了一下……

3

北京佑安医院的血液报告,延江医院里对郝麦作的血液化验报告是正确的证实了这一点。

魏大若来到佑安医院,与在延江医院里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那么惊慌与无助了。魏大若从当初的恐慌中很快的摆脱出来,把全部精力用在关心妻子的疾病上。不面对不行啊,若是不及时给郝麦治疗的话,郝麦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很难说。来到佑安医院,发现在这里求助治疗的艾滋病患者,住满了一层楼面的所有病房。医生再次例行介绍了这艾滋病的症状和治疗方法,并一再说明,艾滋病并不是死亡的代名词,华人医学家所发明的鸡尾酒疗法,是目前对艾滋病患者最为有效的保守治疗法。不远的将来,治愈艾滋病,不是没有可能。

医生说,魏大若听。除此之外,魏大若还能怎么样呢?此时的魏大若就像一名从来不知道法律为何物,住深山老林里的猎人,却因猎杀某种国家保护动物而获罪,被带带法庭上,看着衣冠楚楚的法官对他念着第几条第几款的法律条文。

不远的将来?那是什么时候?不远的将来,肯定是魏大若的妻子郝麦所等不到的。这一点,魏大若心里明白。

在为妻子办理好入院手术之后,魏大若就一直陪伴在郝麦的身边。

自从血液检测报告出来之后,郝麦发觉医生们个个神秘着,当她询问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时,医生们笑着说没什么大问题。医生的笑中似乎又隐藏着某种神秘。那一刻起,郝麦就感觉到自己遇到了大麻烦,可她绝对没有想到遇到的不仅仅是什么麻烦,而是死亡,夹带着羞辱的死亡。

郝麦要求魏大若告知她的病情,魏大若没有隐瞒真实情况,如实地对郝麦说了病症。那一刻,最难受的不是郝麦。郝麦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患上艾滋病。郝麦不但没有惊讶,而是笑着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魏大若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可他必须对自己所爱的人说你患了无法治愈的病。当郝麦面对魏大若的认真时,当郝麦从魏大若的手里接过检测报告时,郝麦不再说话,像是患了失语症。从延江到北京,郝麦一句话都没有说,即使她在离开延江,她的女儿若麦来车站送她时,郝麦只是傻乎乎地看着女儿。

艾滋病,在魏大若的眼睛里是死亡;而在郝麦的眼睛里是耻辱。

医生嘱咐魏大若,一定要稳定患者的情绪,那样才能有效的配合治疗。魏大若回到病房,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使郝麦的情绪稳定下来。

走进病房门前,从门上的那一条小缝的装饰玻璃上,魏大若见郝禾低声地在和郝麦说着什么,郝麦依旧是布满茫然之态。郝麦的目光里是空空的,世界消失了,生活不存在了。

魏大若站在妻子病房外的走廊里,思索着该怎么和妻子交谈。

4

"郝麦怎么了?"杨顷见神色凝重的柯逍烽坐在那里,一个劲的抽着香烟,一声不吭,边坐在柯逍烽的身边,低声的问道。

柯逍烽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魏大若没说……我也没问。"柯逍烽叹息着,"好象魏大若也不想跟我说。"

"那……"杨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好像很严重。"柯逍烽把香烟掐在烟灰缸里,看看杨顷,"天有不测风云啊……"

"撞你的那辆车找到了没有?"杨顷转移了话题。

柯逍烽拍了拍自己那条被撞折的腿,笑笑,摇摇头。

"你以后得注意点。"杨顷的脑袋靠在柯逍烽的肩膀上,"你可千万不能再发生什么意外。"

"你就放心吧。"柯逍烽宽慰着妻子。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的同学给你打电话来了。"

"我的同学?"柯逍烽看着妻子,问,"哪个同学?"

"章好啊。"

"章好?"柯逍烽惊讶的看着妻子,急切的问,"什么时候打来的?"

"你去报社的时候。"杨顷抚弄着柯逍烽的手,见柯逍烽听到"章好"的名字,就那么激动,难免有些不愉快,失意的说,"放心吧,我让她晚上再给你打来,不会错过和她谈……谈的机会的。"杨顷本来想说"谈情说爱"的机会的,话到嘴边,本能的收了回去。不是怕刺激柯逍烽,而是觉得凭什么让章好和柯逍烽谈情说爱?柯逍烽是她杨顷的丈夫。

柯逍烽明白杨顷的不愉快,"你应该知道我和她没什么的。"

"可她想和你有什么。"

"说什么呢?人家都不在国内了。"柯逍烽觉得妻子的任性很可笑。

"还可以回来的啊。"杨顷不依不饶,"那她为何要离婚?"

柯逍烽摇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好了,我找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刘埕的案子,你说,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我发觉你啊,不像以前那么自信了。"

"老了呗,怕被人遗弃了呗。"

5

把江士勇赶出中级法院,赶出延江城,赶到成安县,刘埕有过那么几天,对自己的能力所能波及的范畴,自我陶醉,踌躇满志。可这样的感觉维持不久,刘埕就再次处于怵惕不宁之中。

得知魏大若的妻子感染上艾滋病毒之后,刘埕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终于找到了他要寻找的人。对方在电话里平静的告诉刘埕,魏大若妻子感染一事,与他毫无关系。按理说,这个答复应该是刘埕惊掠波澜的心,也能平静下来。可刘埕还是觉得对方没有跟他说实话。在错误的信息,做出的判断,肯定会导致错误的结果。刘埕却只能得到错误的信息。刘埕越来越感到了无奈。

紧接着刘埕的小舅子马正平,又被请进了派出所询问。事关报社记者柯逍烽被撞。警察在追查这起肇事逃逸案时得知,那辆撞柯逍烽的车,好象与马正平单位的一辆报废车很相象。那辆报废车,登记在册,可又通过关系被开走了。车管所的人回忆说,有人打了招呼,给了点好处,似乎是那辆车原先的车主。警察的消息不准确,找马正平也只是为了证实一下。刘埕却从中嗅觉到他所不愿意感受的气味。

被警察盯上,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件好事情。

那天,马正平一回别墅,向刘埕说了这件事后,刘埕的脸色就放了下来。

"你做事情用不用脑子?"

马正平看着一脸愠色的姐夫,不敢说话。

"你不说一口一个事情做的很干净吗?"刘埕气愤的责问着,"警察怎么就要找你去询问了?你知道警察为何要找你吗?找你只是一个幌子,找我才是目的。"

"警察没说什么。"马正平觉得姐夫没必要动肝火,"警察也没说什么。"

"等到警察说是什么被你这样的人也认为重要的时候,我就彻底完蛋了。"刘埕是恨铁不成钢啊。

这些事情,都导致了刘埕的情绪极其不佳,周末也没有再去上海寻欢,安静的呆在别墅里,虔诚的诵读着《圣经》。刘埕像是想从《圣经》寻找到某重方法,消除即将迫近自己的一个又一个灾难。

6

把北京的夜晚全部关闭在窗户之外门之外,拒绝在思维和情感之外,病房里只有魏大若和郝麦。

魏大若伸过手去拉着妻子的手,郝麦却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郝麦在得知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毒之后,就再不让自己的亲人靠近自己,哪怕在手上那么轻轻地摸一下。艾滋病毒无所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感染上了,这就是郝麦对艾滋病毒的全部认识。要不,这一个多月来,她整天躺在床上养伤,艾滋病毒怎么就会感染上她了呢,她没做什么啊。

"郝麦。"魏大若伸手去抚摸妻子的头发,郝麦像是无意识地把头一歪,魏大若的手落了个空。

"医生说艾滋病并不是不可治疗的……"魏大若想用自己从医生那里获得的有限的有关艾滋病的治疗理论,来对妻子说艾滋病并不可怕,只是当魏大若自己说到这里时,都觉得医生的那些话,对于死亡而言,显得实在苍白了,他不想再在病上说什么,他相信妻子能够挺过来,一定能挺过来。

"郝麦。"魏大若这次握住了妻子的手,郝麦想挣扎,但没有挣扎开,惶恐地看着魏大若的手,魏大若另一只手去托妻子的下颚,郝麦躲开了,魏大若镇定地对妻子说,"若是你再不愿意接近我,那我情愿和你一起感染上艾滋病毒。"

郝麦对魏大若的话没什么反应。

"记得那年我在办案时,每天都遇到威胁电话,收到死亡纸条,你是怎么对我说的?"魏大若看着妻子,"你说,咱们什么也不怕,即使真的为法律献身了,你以后仍然会让咱们的女儿若麦报告政法大学,做法官做检察官当警察,世世代代和犯罪战斗下去……我真的希望你永远在我的身边,若是没有了你,我工作的劲头会减弱的。你知道吗?我当检察官这么多年来,获得了许多嘉奖,立了很多功,可我对那些东西都不看重,我看重的就是你的表扬,只要你能表扬我,欣赏我,我就满足,我知道,外面的那些荣誉,可以给我也可以给别人,一种形式而已,过后连颁奖的单位都忘记了它们一共颁过多少奖,颁了什么奖……只有你对我的奖励对我的肯定,是唯一的,我需要你的奖励,那才是真实的……"

郝麦注视着魏大若。

"……我只希望你能挺住,能配合医生治疗……我们的家依旧是完整的……我需要你,我爱你……你应该知道的,我爱你……自从见到你,一直到现在,到永远,我爱你……"

泪水顺着魏大若的脸滚落下来,滴落在郝麦的手上。

"……我知道你不害怕死亡,你现在最承受不了的不是死亡,而是艾滋病这个名称……可是你要担心什么?怀疑什么呢?可能是那次输血时,医院的器械上有病毒,感染了你……是的,这不公平,为什么医院开业这么多年来,别人没有被感染过,而偏偏是你被感染了呢?而且你还是为救那个新疆小孩才被车撞的,才受了伤,严重失血后才需要输的血……这不公平,这不是以怨报德吗?可生活就是这么不公平……郝麦……"

魏大若任泪水不停地滚落着,他的心里和郝麦一样难受,在他面前的感染上艾滋病毒的是他的妻子,是他深爱着的人,是他生命的另一半。

"……我要你活下去,一直活下去,一直和我一起活下去……好吗?和我一起活下去……答应我,等我离开这个世界,你才能离开……我求求你了,郝麦……答应我,答应我……"

泪水从郝麦的眼睛慢慢溢出来,缓慢地在脸上滚落着,紧接着,"哇"的一声,郝麦放声大哭。魏大若紧紧地拥抱着妻子,也放声痛哭起来,两个在人生途程中路过一半的相爱夫妻,于患难中,两手紧紧拽在了一起……

郝麦的情绪好转之后,积极地配合治疗,并劝魏大若早点回延江,照顾好若麦,安心工作。郝麦告诉魏大若,她一定会坚持活下去,只是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感染上艾滋病毒的。

魏大若答应妻子,一定会调查出一个结果来的,即便花费自己一辈子的心血,也要给妻子一个交代。等郝麦休息时,魏大若去最高检察院去办点事情,在最高检察院工作的同学留他吃饭,魏大若借故推掉了,独自从南河沿的街道上向长安街上走着,在他的视线中,所有人都是快乐的,他很羡慕别人的快乐。以前,他也和别人一样快乐,甚至比别人更快乐。他有爱着的妻子和孩子,可现在他的快乐被乌云笼罩了,被魔鬼吞噬了。不知道奇迹是否能够出现,妻子的病能得到彻底根治;他也希望所有的人都快乐……他也快乐……

步行到长安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和来来往往的人,魏大若止不住泪水流了下来,他没有想到此番到北京来,竟然是这么回事情,魏大若想找个地方坐坐,可他不愿意坐在长安街上,这里的欢乐和繁荣不属于他。魏大若便在天安门东的地铁站口走了进去,很随意地上了正好停在站上的一辆地铁,地铁启动了,高速前进着,一直到了四惠东站停了下来,车厢里只有几个人,魏大若在这里下了车,走出地铁站,就是京通高速公路。

京通高速上来往的各种车辆依旧如织,可这里明显少了长安街上的欢笑与繁荣,魏大若在人行道上随地而坐,木讷地看着眼前潮水般的车流。到该回到佑安医院时,魏大若站起身来,朝四惠东的地铁站里走,迎面却被几个小孩拦住了,小孩不说话,只向他伸出手来乞讨。

就在魏大若摸出硬币放在小孩手里的那一刹那,魏大若的手悬在空中,眼睛看着面前的小眼,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从新疆出来的小孩。

新疆小孩?

魏大若还在犹豫与恍惚之间,面前的小孩伸手抢过魏大若手上的硬币,撒腿跑去了。

新疆小孩?

对啊,那个新疆小孩呢?

魏大若没有继续朝前走,而是再次坐在了人行道上。人到这个时候对一切都能表示出怀疑。郝麦若不是去抢救那个新疆小孩就不可能被车撞上,不被车撞伤,就不可能被送往医院,就不需要输血,不输血,也就不会感染上HIV……那个新疆小孩怎么就消失了呢?偶然吗?还有那辆小车,小车的司机……其中是不是有问题?在手术里为郝麦手术的所有医生和护士,是不是其中某个人心怀不测,做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勾当……魏大若希望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要不,怎么也想不通妻子会突然感染上了HIV,总得给他一个理由,即便这个理由给的非常勉强。

7

魏大若自上次独自来到四惠东站之后,越来越怀疑郝麦被感染上HIV,其中必然有一个很大阴谋,即便是自己的怀疑和猜测都很荒唐,那也得找出理由使怀疑得到澄清,使猜测一一排除,若是这些怀疑和猜测,都不能排除的话,那么,这个阴谋就能被显现出来。对于自己心存的这些疑点,魏大若没有对妻子说,也没有在郝禾面前透露。

郝麦的情绪逐渐地稳定,开始能够正视她所面对的问题时,魏大若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北京,返回延江。郝麦当然也清楚,她的治疗不是一天两天的短期治疗,而是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的长期行为。她不能把魏大若一直圈在她的身边,自魏大若学习回来至今的两周多时间,魏大若一直陪伴着她,挨过了这一段最难挨的时间。

郝麦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小歇着,睁开眼睛,发觉魏大若拿着一份《北京青年》报在看,郝麦的身子动了一下,魏大若便把手上的报纸放下来。

"醒了?"魏大若凑近妻子,低声地问着。

郝麦点点头,问道,"郝禾呢?"

"她说去买点水果。"

郝麦伸出手来,搭在魏大若的手上,"你明天就回延江吧。"

"过几天再说吧。"

"告诉若麦,就说我没事。"郝麦的眼睛湿润着。

魏大若点点头。

"我希望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工作。"

魏大若强忍着泪水,"我会的。"

"你放心,我记住你的话了,一定会活得很长的,我要和你在一起,和若麦在一起。"

"我相信你的坚强。"

郝麦朝魏大若位笑着,苍白的脸上,一副难得的娇媚,郝麦轻声低语地对魏大若说着,"我想你抱抱我。"

魏大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紧紧地抱着妻子,泪水流在了郝麦的肩膀上,郝麦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