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分管旅游,绝境之中求生存

1.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柳市长给我安排了新的工作,协助全国人大代表、女副市长邱红霞分管文、教、卫、商贸、旅游等工作。邱副市长社会活动很多,和我匆匆见了一面,讲了几句客套话,明确了我的“势力范围”:“你在旅游方面是行家,以后你在这方面多操点心。”言下之意其他的事情你就用不着费心了。

我心领神会。

因为我不是副市长,不够资格配备跟线的副主任,所以一天的工作全凭自己安排。没有“配车”,没有记者跟随,更没有前呼后拥,我有些炎凉地来到了我的势力范围——旅游局。

旅游局坐落在市委大院政协大楼旁边,是过去的县委老楼。楼前古木参天,绿阴如盖,风景很美,但难以掩饰市委搬迁后的落寞。这道似曾相识的风景,和王跃文的官场小说《苍黄》里描写的景观有几分相似。

来此挂职之前,我和江南旅游局长都属于同一个系统,所以彼此并不陌生。此人资历不浅,德行不差,不理政事,因为省里有靠山,所以地方上也没办法将他怎么着。在他的带领下,旅游局早已揭不开锅。

我边走边想,转眼就上了二楼。决定来旅游局之前,我曾给这位局长打过电话,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局长的电话打不通,其他人我又不认识,所以对旅游局的第一次造访基本上属于“微服私访”。上得楼来一看,我的肝火立马旺了起来,整整一层办公楼居然只有一间房子开了门,其他的办公室全都是大门紧闭。我强压怒火走进那间开着门的办公室,见到了“守庙”的局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我对那主任说:“马上通知班子成员赶到办公室开党组会!”

那人面有难色:“恐怕到不齐。”

我问:“为什么?”

他回答:“局长手机长期处于关机状态,办公室基本不来;其他几个班子成员要活命,大部分在外面谋生路,不晓得有空啵。”

我提高了嗓门:“这哪里还像个机关?赶紧打电话通知吧,能来几个算几个!”

办公室主任不敢怠慢,赶紧电话通知。不一会儿,局里的党组成员除局长以外,一个个都赶了过来。第一次见面不宜批评过分,我开始和颜悦色地了解情况。

我问资格最老的副局长:“你们局里有多少人?班子成员几个?”

副局长回答:“局里有多少人我也搞不清,据说局长接收了好几个,就是没看见来上班。机关里面除了办公室小邓没有转干,其他八个既是党组成员又是办事员。”

我十分惊讶:“要这么多党组成员煮水喝呀?”

副局长接过话茬:“这种现象在江南很普遍,像财政局、教育局、建设局、劳动局、民政局等等日子好过的局,班子成员一大把,最多的有十八个,旅游局穷,算是最少的了。”

我若有所思,道:“局里没有办事员,跑腿的事情谁去办呢?”

副局长答:“命都不得活,哪个还有精力去搞公家的路啰?”

从副局长的言语中,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大家七嘴八舌发泄心中的愤懑,让我对旅游局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江南市旅游局在云梦地区单列最早,但旅游事业开发得却最慢。二十多年前就喊要开发云雾山,到如今人家相思县门票都收了二十多年,而江南的牌子才刚刚挂起来,连本属于自己的山头都保不住拱手让给了相思县。也怪不得旅游局,财政除拨付裸体工资以外,每年下拨的行政办公经费仅六千元,上面来几个领导连吃饭都不够。局长又不理政事,作孽就作孽了其他几个班子成员,上面来了客人,不重要的就躲,实在躲不脱的就自己贴,贴得最多的数办公室主任,财政统发的一点工资全贴进去了还不够。为这事我曾经去找过柳市长,柳市长说得也有道理:“不是我不给钱,摊上那么个局长,你让我怎么办?”

我说:“既然都知道那个局长不行,怎么不把他给换了呀?”

柳市长答:“哪个又愿意去得罪省里?”

宁可牺牲小事业,也不可得罪大领导——市长讲了一句大大的实话。

可是,他的这句大实话却让我彻夜难眠:这样一个班子,叫我如何带着他们干事业?正郁闷时,老婆既查岗又闲聊一箭双雕般地发来一条短信,问我从政有何感受,我有感而发,当即回道:如今的江南不缺官员,独缺办事员!

我之所以能够在挂职市长助理期间就独当一面地分管旅游方面的工作,还要感谢邱红霞副市长。这位年纪不大却已在政府副市长岗位上干满快两届的“官员”女强人,受法律的限制,下一届再也不能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待下去了。她虽然是全国人大代表,但属于无党派,进常委是绝不可能的,要想走得更远,只能向云梦或省里发展,否则只能到江南人大干个副主任直至退线。她还年轻,不甘心,就开动一切政治脑筋瞄准了云梦市侨联主席这个位置。如果能够运作成功,不仅能解决正处级待遇,运气好的话,换届的时候还能登上市政协兼职副主席的宝座。这样一来,副厅就到手了。从副处到副厅,一步登天,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呀。换届大于天,自然而然旅游方面的工作便都压到了我的身上。

2.能够独当一面当然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是面对江南贫乏的旅游资源,我却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照书上说起来,江南旅游资源丰富得不得了,随随便便打出一个品牌都是国家级甚至世界级的。可到了实地一看,那个心啊真是拔凉拔凉的。在如此之多的“美景”中,除个别景点有一点点实际内容以外,其他的全部都是概念。勉强对外开放的三个景区,加起来全年的门票收入还不到10万元。

这样一种状况,真叫我心寒。我没有三头六臂,更不会“乾坤大挪移”,面对这样一片仍处于原始未开化状态的所谓“景区”,叫我如何开发?我愈加有些后悔来江南了,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我该拿什么回报组织对我的培养。我担心我好不容易在旅游策划界打拼出的一世英名,就要葬身于此了……

就在我为此苦恼不已之时,救命稻草出现了。由市里引进的泡泡奶云林山国际旅游度假山庄项目(后文简称泡泡奶项目)终于启动了。在全国拥有五大乳酸菌奶饮料生产基地、50条生产线,投资领域涉及童装、日化用品、酿酒、旅游休闲、餐饮、零售、传媒、房地产等多个行业的泡泡奶集团公司(后文简称泡泡奶公司)董事局主席戴成武先生承诺,将用5年时间投资5亿元在云林山脚下建一座带七星级酒店的国际旅游度假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如果这个项目能在我的任期内完成第一期建设任务,我就可以体体面面地交差了。所以,当柳市长让我去负责协调泡泡奶项目时,我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然而,愉快是短暂的。我满以为泡泡奶项目会给我带来一片光明,没想到却接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接手泡泡奶项目的时候,泡泡奶公司正处于鼎盛时期。就在我来江南履职前不久,“泡泡奶”刚刚荣获中国十大影响力品牌,其发酵奶产量、销量、市场占有率稳居中国同行业第一,净利润从2002年的2900万元跃升为2005年的1亿多元。如此知名的一家企业能够投资江南,无疑是江南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不敢掉以轻心。可是,当我真正接触这个项目以后,我开始对泡泡奶公司投资江南的真实意图产生了怀疑:“会不会是跑马圈地呢?”

我对泡泡奶公司选择到江南投资旅游感到困惑,虽然云林山森林公园坐拥江南城边,但文化底蕴单薄,景观平淡无奇,泡泡奶公司凭什么往里面砸钱?而且,整个项目设置贪大求全不切实际,我感到其忽悠的味道非常浓烈。再则,泡泡奶项目工程开工以后,隔三差五就停工,这让我对泡泡奶公司的业绩也产生了怀疑。

于是,我向一个在云梦繁华地区开超市的朋友打听“泡泡奶”的销售情况。那位朋友回答说,销不动,好多超市都不进货了。我感到了不妙。要知道,泡泡奶公司一旦出问题,江南就会发“地震”。当初,江南政府之所以忍痛将1600多亩土地以低得不能再低的价格卖给了戴成武,图的就是其承诺的“七星级酒店”、“矿泉水厂”、“纸箱包装厂”和销售总部的“税收”等等。如果这些承诺兑现不了,土地抛荒事小,最为关键的是,那么多失地的农民该到哪里去就业?

五年以后的一份数据证实了我当初的猜测。据某杂志报道,泡泡奶销售收入在被吹嘘为“赢得了8亿元订单”的1998年,其实际销售约3000余万元,2001年约5000万元,最高峰的2007年不超过17。6亿元,2008年约12。3亿元……泡泡奶公司用来吸引代理商的一个重要砝码——高额返利摊薄了企业的利润。一位曾在泡泡奶公司工作多年的中层干部称,50%左右的毛利到最后仅剩下不到10%的净利润,基本是采取薄利多销的方式……谁都明白,食品行业是一个轻资产、重流动性的行业,你二三十个亿的总资产,只做了十来个亿的销售,这样的资产配置迟早会出问题。

泡泡奶公司豪赌成功,戴成武是江南人,这让他的家族势力在江南变得越来越强大。不仅其家族成员骄横,他企业里的高管更为跋扈。他们仗着企业老板来头大,实力强,根本就没把地方协调官员放在眼里。山庄项目开工后不久,当地一部分村民因为涉及一点点青苗补偿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还有少数失地农民想承揽一点土石方工程,从而发生阻工。泡泡奶公司把阻工的农民轰出办公楼,一个电话直接打给柳市长,柳市长让我马上赶过去协调。

我到现场一看,所谓的青苗不过是十几兜白菜,50块钱就可以解决问题。农民拖土的问题,同样的价格,给人家是拖,给失地农民也是拖,何不照顾一下呢?我满以为能够很容易就协调得下来,便当即向阻工的农民表态:“你们先让开,莫影响施工,我负责帮你们解决问题。”我满怀信心地跑到泡泡奶公司江南公司办公楼,敲开了泡泡奶公司江南公司项目负责人的办公室。秘书把门打开,我一眼瞥见了戴成武的第二任妻子,曾因主持电视节目大红大紫的名主持马萧萧。马萧萧退出娱乐圈以后即嫁给了“戴泡泡”。戴的前妻和戴育有一子,离婚后至今未再嫁,而是选择了留在集团忠心耿耿地为前夫打理生意。

此刻名主持就坐在里面那间房里,早已没了往日的星光熠熠。我们近在咫尺。她看见我进去,瞟了我一眼,神情冷漠。江南公司项目负责人见我进门,停止了和明星老板娘的交谈,收起笑容,望着我,神情傲慢。我对他说明来意,希望他在与农民的小矛盾方面作一些让步。那位负责人一听勃然大怒:“这些农民都是刁民,泡泡奶公司不和刁民打交道。我们来这里投资,只负责出钱,其他的事情你们政府去摆平。”

对他的态度我非常反感,但必须保持克制。我强压怒火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协调的确是我们政府应尽的职责,但还要你们企业配合才行呀。50块钱和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何必把它搞得那么复杂?”

3.那位负责人非常傲慢,道:“一分钱都不给他们补,一车土也不给他们拖。你协调得下来就协调,协调不下来就换人!”

对于他的傲慢,我只能忍耐,如果因为我的不冷静,导致投资停顿,我无法向江南人民交代。我沉默片刻,有意识地让他冷静一下。见他火气小了一些,我开口道:“您看能不能这样……”

不等我把话说完,他用右手指着我,咆哮道:“你回去,我不和你谈。在江南我只和两个人谈,一个是市委书记,一个是市长!”

他的这句话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尊。我愤怒地望着他,强忍着怒火对他说:“您可以不尊重我,但您必须尊重江南市人民政府!”说完,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自始至终,那位明星老板娘一言未发。我出门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蔑视。

“不出五年,泡泡奶公司必倒!”当天见到老童,我仍然心绪难平地预言。老童问:“何以见得?”我叹了一口气道:“不懂得尊重人的企业死得快,不懂得尊重地方政府的企业死得更快!”

五年后,我的预言被完全兑现了。豪赌的泡泡奶公司盲目自大,疯狂扩张,在资金链断裂以后,孤注一掷和英联、高盛、摩根三大投行签下对赌协议,在三鹿奶粉事件和国际金融危机双重打击下,泡泡奶巨人轰然倒下……我很庆幸,自从和其江南公司负责人发生冲突以后,市长不再让我参与泡泡奶项目的协调。云林山森林公园新来的主任向我汇报,说泡泡奶公司要托管云林山,谈到了1500万他们还不肯,老是搬出政府领导向他施压。我对他说:“宁可发展慢一点也不能卖祖宗。1500万30年的价格太低了。价格低还在其次,如果他们真金白银地投个几十亿,低点也无所谓,关键是泡泡奶公司靠不住,泡泡奶项目更靠不住。我建议你别和他们谈。领导压你你可以发动群众抵制。千万记住一点,你自己不要出面硬顶,要学会保护自己。”那主任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在我的任期内我不打算再和他们谈托管……”

感谢云林山森林公园主任。如果当初他稍微迎合某些领导的意图,脑壳一发热将云林山托管出去了,其后果不堪设想。就在我即将离开江南的时候得到消息,泡泡奶公司以江南项目1500多亩土地在花旗银行抵押贷款了1。6亿元,没有如期归还,美国花旗银行发起了诉讼,请求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将土地判给花旗银行,以偿还泡泡奶公司所欠下的巨额债务……

离开了泡泡奶公司江南分公司那个是非之地,让我找回了尊严。那里好比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沼泽之地,随时随地都有陷下去的危险。我记得有一次开完市长碰头会以后,我搭新来的萧市长的便车回食堂吃饭。萧市长说:“泡泡奶公司就是喜欢搞小恩小惠,今天给个金戒指,明天给根金项链,每次我都叫司机、秘书交给了纪委。搭帮老子过得硬,不然的话就栽了!”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致远啊,老板没有一个好家伙,不管么子时候,都不要和老板搞到一起,害人害己!”

他说的话理倒是那么个理儿,但人在官场要完完全全隔断与老板的关系是不太现实的。一来老板有钱,可以给你带来项目带来投资,在“GDP”至上的当今社会,“瞩项目论英雄”,谁有项目有投资谁就有政绩。二来老板有来头,人在官场,你可以不爱钱,也可以不贪色,但不可能不想进步。除非自身有过硬的背景,否则就只有在老板身上打主意。

通过老板跑官无疑是最经济最体面的,进贡的钱由老板去送,求人的话由老板去说,请客的单由老板去买,跑来了官还怕你不为他们肝脑涂地?就好比我现在,不贪财我做得到,不贪色我也做得到,但要我挂职一年不干出点政绩来我做不到。政绩从哪里来?靠泡泡奶项目?显然是靠不住的。靠景区?更靠不住。我所分管的两个景区,一个是国有林场,300多号职工靠山吃山,连命都不得活,哪里还有钱搞什么景点建设及活动促销?还有一个托管给了雾岭旅游股份有限公司(后文简称雾岭旅游公司)。

签约的时候,江南人民以为逮到了一条大鱼,很便宜就签给了它,谁曾想协议上的签字墨迹未干,雾岭旅游公司的老板就因为牵涉到一起腐败案而锒铛入狱,不仅投资成了一句空话,就连江南公司的正常运转都成了问题。靠财政?谈都莫谈。每年1。9亿元的财政收入连吃饭都不够,哪里还有闲钱来做旅游?更何况,在所有江南人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旅游这个概念。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玩空手道。即策划一个好的方案引老板上钩,借老板之力,达到营销景区的目的。官方的解释是:“政府主导,市场运作。”

我将我的想法向邱红霞副市长做了汇报,邱副市长对我的积极主动很赞赏,说:“你的这个思路很好,放开手去干吧,在权限范围内我全力支持你。”取得邱副市长的支持后,我把目光瞄准了果真婚纱影楼。我找到影楼老板,对他说我正在策划一个“飞跃洞庭——浪漫银砂热气球空中婚礼”的活动。按照我的想法,将参加热气球空中婚礼的新郎新娘兵分两路,一路通过竞拍的方式,选拔两对新人乘坐热气球,从银砂滩景区起飞,飞往云梦商业步行街降落;另一路乘坐清一色的奔驰轿车到达商业步行街,与热气球会合。活动以江南市人民政府的名义举办。由于政府精力有限,想找一家婚纱影楼合作,条件是政府负责热气球租赁的费用,并负责本地有影响的媒体对活动进行宣传推介,其他费用及活动的组织全部由影楼负责。影楼可以以江南市人民政府的名义招募新人,对每对参加浪漫婚礼活动的新人可以适当收费,所有收入归影楼所有。

4.影楼老板认认真真地看过方案,觉得有利可图,二话没说就签了合约。我又回过头来找到雾岭旅游公司江南分公司的总经理,给他施压。我对他说:“你们公司遇到了麻烦我能够理解,要求你们马上有大的投资进来恐怕不现实。在大的投资没有启动前,你们应该拿出一点点小钱搞搞活动做做人气。人气做旺了,说不定吸引其他的大老板来景区投资,这样一来不就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那总经理也急于想干出成绩,便没向总公司汇报就直接对我做出了承诺:“江南公司马上成立活动招商部,所有活动经费除由影楼承担的那块以外,全部由公司以市场筹集的方式解决。”

资金难题解决了,活动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为了把活动影响做得足够大,我让景区制作了一个网站,号称向全国招募一千对“网婚新人”参与“飞跃洞庭——浪漫银砂热气球空中婚礼”,这个创意引起了央视的兴趣,他们致电活动组委会表示将派人参加。

活动如期举行。电视台的两名记者在活动前一天傍晚赶到了江南。我亲自前去迎接。因为政府没有拨钱,尽管事先我开了一个协调会,要求街道沿线各单位悬挂几条宣传横幅,但由于我只是一个挂职干部,说话的斤两不够,所以直到活动举办前夕,街上依然看不到几条与活动内容相关的宣传横幅。央视记者对活动产生了怀疑:“这么大的活动,街上怎么一点气氛都没有呢?”我颇为尴尬地解释:“活动举办地点离县城还有19公里,办节的气氛在那边呢。”

“哦……”记者将信将疑。

我带他们先去住宿。所有活动的住宿用房,全由一家民营宾馆提供赞助。那家宾馆外观很普通,没有大堂,但房间的装修和设施较为豪华。记者以为我给他们安排的是普通招待所,便在宾馆门口磨磨蹭蹭,不想进去,并流露出了放弃采访的意图。我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竭力挽留。我解释说:“没办法,这里的老板都没读过多少书,有一点空间就改了门面,所以这里的宾馆都没有大堂。您别看这家宾馆外表不咋地,里面的装修还是蛮豪华的。这家宾馆刚刚开业,这是我们县里条件最好的宾馆。要不先将就一个晚上?”记者们被我的诚恳所打动,终于进了房间。

10月8日一大早,我和邱红霞副市长早早地来到107国道江南收费站,迎接前来参加活动的云梦市张书记一行。见面后张书记同我握了握手,没有说话,但手握得很紧,很有力。我明白,此时不需要说话。因为,张书记能亲自来参加这项活动,就是对我工作最大的支持与肯定。

那天天公作美,阳光灿烂。我心里暗自得意,这可是我来江南以后的旅游策划处女作啊,政府没给一分钱,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大大地露脸了……

领导的车队缓缓地开进了千顷银滩。活动现场彩旗猎猎,热闹非凡。活动于10点28分准时开始。官样化的议程很快就走完了程序。市里来的领导走完了官方议程就匆匆离开了,他们前脚走,后脚就发生了意外,而且意外连连。

第一个意外是热气球失火,差一点没能升空。按照既定的议程,领导宣布“某某节开幕”后,热气球即马上升空。可是,礼炮过后热气球没能升上天空。我赶紧跑过去问,机械师告诉我,鼓风机出了故障,发不动了。我很着急,追问:“还有其他的办法没有?如果热气球飞不起来,这个丑就出大了,那些新郎新娘还不吵翻天啦?”

5.机械师也很着急,喊了许多人来帮忙。他让大家把热气球的进气口张开,拼命地使劲攘,想通过这种办法把空气攘进球体内,攘的同时,机械师点燃气瓶向球体内喷火。第一次喷火时发生了意外,大火喷在了球体上导致热气球失火,幸亏众人扑救及时,但还是留下了很大一个窟窿。我跑过去一看,心都凉了,那么大一个窟窿,气球还能飞起来吗?即使飞了起来,气球还安全吗?热气球驾驶员拍拍胸脯说:“没事,现在最紧要的是让它先飞起来。”于是,我不再言语。我一开口他们就有压力,越有压力他们就越惊慌失措。

手忙脚乱近一个小时后,被烧了一个大窟窿的热气球总算飞了起来。新郎新娘们涌向热气球,争先恐后地想体验空中婚礼的浪漫。本以为活动会顺利地进行下去,意外再次出现,婚纱影楼的老板出尔反尔,认为没赚到钱,要求景区负担婚礼车队往返的租金。雾岭旅游公司江南分公司总经理认为,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由他们所管的景区出这笔钱不合理。婚纱影楼老板威胁道:“你不出这笔钱,我就把参加婚礼的新郎新娘全部撤走。”

双方僵持不下,婚纱影楼老板吩咐手下撤兵。我一看形势不对,急忙拦住他道:“做人要讲诚信,你这样做让我们下不来台,记者在看着我们呢!”婚纱影楼老板一听更加有恃无恐,大声道:“你们下不来台管我屁事,你们今天不把车费给我,活动就不搞了!”我愤怒到了极点,来了一句“国骂”:“你他妈的真不是人,我怎么瞎了眼找你来合作!”婚纱影楼老板冷笑一声,招呼所有的新郎新娘上车准备真撤。

记者看不过去了,走过来对我说:“您是领导,别和他一般见识,忍一忍,把活动搞完算了。”我一听,醒悟过来。我得顾大局呀,于是我赶紧跑上去对他说:“这样,你那三千块钱我担保,活动搞完以后我帮你追到位,景区不出我人民政府出。如果你不放心,我打欠条,怎么样?”老板见我很诚恳,总算答应配合把活动搞完。原本下午3点可以到达云梦市区商业步行街的,一直拖延到5点半热气球和车队才到达……

活动最终取得了成功。许多人看了电视上关于本次活动的报道,纷纷打电话或发短信祝贺我,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本以为我是本次活动的最大赢家,其实不然。一回想起我一个堂堂的政府官员为了区区三千块钱路费,和赞助商在媒体面前骂大街,便感觉无地自容。那种心酸,那种羞愧,至今无法磨灭。我常想,如果当时政府能够给我拨一点点活动经费,或者假如当时我的口袋里有三千块钱现金,我会如此丢人现眼吗?

其实,丢人现眼还不是我最痛苦的。我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为了在江南和云梦领导心目中“一鸣惊人”而霸蛮做工作,让雾岭旅游公司江南分公司总经理办活动,最终导致他丢了饭碗。活动结束后一个月,总公司将他炒了鱿鱼,理由是:一、不请示不汇报,擅自举办“空中婚礼”亏损10多万元;二、处事轻率,懵里懵懂将活动招商部承包给骗子,不仅没有召回一分钱的商,反倒被骗6万多元……

那位总经理离开江南的时候,我特意请他在大排档喝了一餐啤酒。我很内疚地对他说:“策划这个活动的时候我希望你我都是赢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结局。”他道:“我们俩都是给人打工的,打工仔永远都不可能是赢家,真正的赢家是江南!”

的的确确如此,“银砂滩热气球空中婚礼”,第一次让诸多国人记住了江南。从此以后,江南旅游开始以创意的姿态,在中国旅游市场粉墨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