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吕布之死

自称皇帝的袁术,实际上仅支配扬州一地而已。他是现在才开始要平定天下的“天子”。

——还是利用吕布的武力吧。煽动并且拉拢他,这应该是最聪明的方法。

袁术如此考虑着。所幸自己儿子和吕布女儿之间的亲事仍在进行,倘若这门亲事谈成,拉拢吕布加入己方阵营,将可如愿以偿。袁术任命一个叫韩胤的人为使者,派遣他至徐州面见吕布。

——袁术已登基为皇帝,盼迎接令嫒为皇太子妃。

军阀领袖的家庭问题——尤其是婚姻——绝不是单纯的私人家务事,而是与派阀盛衰息息相关的重大问题,所以必须和干部讨论。

当时吕布阵营的人脉相当复杂。吕布原本的直属部下是五原骑兵将校团,他们都很骁勇善战,却无一属智谋之士。

众所周知,吕布过去隶属董卓麾下时,向以猛将自许,因此党羽没有一人擅长动脑斗智。也因为这样,当前尚未得志的纵横家之流,纷纷集聚吕布门下,期待一展长才。

——你们只有蛮力没有智慧,我来做你们的智囊吧!

以谋士自诩的人,遂集合到吕布幕下。一些其他阵营的反间人员也乘机混入卧底,其中包括受曹操之命而潜伏在内的陈珪、陈登父子。

至于原本在曹操麾下、后来又反叛转而投效吕布的谋将陈宫,与其说是他向吕布投诚,毋宁说是因为痛恨曹操而愤走极端。

由于自忖不擅谋略,所以吕布非常重用陈宫。这一点使沙场作战勇将高顺极为不悦。陈宫与高顺之间的争执,是军队内常见的参谋与野战军司令官之不睦,双方虽然划分派系争斗,却一致对曹操采取势不两立的态度,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可以说都是彻底的主战派。

相较之下,宋宪以及魏续等人抱持的是另一种意见,主张“用政治手腕解决纷争比发动战争好”,他们认为,倘若曹操攻来,则开诚布公,好好与之谈判,只要条件对我方有利的话,即使投降也并无不可——如此想法的人,或可称之为投降派。

最坚决反对袁术提亲的智囊,大抵皆属曹操遣来卧底反间的陈登一派。

“袁术称帝登基,无视大汉天子建都于许的事实,因此,袁术乃大逆不道之篡夺者!什么皇太子妃?呸!难道主子有意让女儿嫁到逆贼家沾染恶名?此事万万不可!”

陈登强烈表示反对。吕布过去两度弑主,还有理由可以自圆其说,而这次的情形却大异其趣。

“说得也是,我再怎么横行霸道,毕竟还是汉臣啊!”

于是吕布决定不接受这门亲事。他过去弑杀主子,标榜的是“大义灭亲”。由于董卓对汉天子及皇室横加压迫,因此,他以“忠臣”立场,挥泪诛除自己奉为主人的董卓。既然是以忠臣自居,怎么能够和逆贼结为儿女亲家呢?如此简易的道理,吕布倒是懂得。

陈登等曹操派来卧底的一派人,用意当然在于阻止曹操的敌人强大起来。倘若敌人有联手迹象,就设法破坏,好让曹操予以各个击破,这是他们的任务。

不能让袁术和吕布因结亲而结盟——这是他们在干部会议上高唱反调的真正理由。

曹操遂发动战争讨伐吕布,包围了吕布所据守的下邳城,广陵太守陈登这时投入曹操阵营。原本佯装归属吕布麾下的他,由于再也没有必要掩饰,所以露出庐山真面目,转而担任曹军的前锋。

“那个家伙!”

吕布气得直跺脚。

“他早就和曹操暗通款曲。他之所以极力反对令嫒的亲事,为的是担心我方会与袁术结盟。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

陈宫咬着唇角说。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和袁术谈这门亲事吧!”

吕布的想法很简单。总之,他将此事通知袁术,并要求对方派遣援兵前来。

——援兵之事,待令嫒过门之后再说。

结果,袁术却是如此答复。

“现在腹背受敌,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只有把女儿带到寿春给袁术,然后请他派出援兵。”吕布道。

“可是,本城已被包围,要去袁术处,也无法从这里出去啊!”

幕僚摇头道。

“这种程度的包围,算得了什么……单骑的话,应该能突围而出才对。我没说我们要排出华美的队列啊!”

“单骑……”

幕僚诧异地歪头想着。

新娘队列浩浩荡荡,敌军当然不可能眼巴巴看着,任由他们通过。单骑或许还能强行突破敌阵,可是带着新娘,如何能单骑突破呢?幕僚的不解乃是当然之事。

“我亲自去。”

“主上要去……那公主呢?”

“由我背着去。”

吕布咬着唇角回答。

实际上,新娘只是政略工具,吕布的女儿才十岁而已。吕布是个巨汉,因此,由他背负一个十岁少女,就和一般保姆背着婴儿一样轻松裕如。

吕布为求行动敏捷,把女儿紧紧绑在自己的背上,然后骑上名驹赤兔马,走出下邳城,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判断过于乐观,因为曹军层层包围下的下邳城已达水泄不通的地步。

“糟糕!”

再怎么暴虎冯河的吕布,也看得出在此情形下单骑突围是不可能的,因此,立刻死了这条心。

援兵不来——

该如何是好?

吕布实在一筹莫展。

由于无计可施,吕布遂在自暴自弃的心情下,一天到晚喝酒,在这期间,围城的曹军派出工兵,进行将沂水及泗水两河水流引至下邳城的工事。——他们企图展开水攻战术。吕布的命运已如风前残烛了。

战场上勇猛无比的吕布,此时却没有勇气面对现实。正因为不敢面对现实,所以他只有借助于酒精。然而他还是很乐观的。

我是天下第一勇士,怎么会被一点挫折打倒!

全天下人都需要他——吕布到这个时候还如此自负。

主将一天到晚喝酒——这样的军队还成什么体统!吕布已完全失去统御力了。下邳城内的抗战派和投降派正在暗中争夺主导权。最后,投降派的宋宪、魏续等人逮捕了抗战派干部陈宫和高顺。他们计划以抗战派干部作为“礼物”,向曹操投降。于是他们打开城门,迎进曹军。

一点都不知道有这样事情发生的吕布,依旧沉醉酒乡。

“有意一统天下的人,非依靠我的骑兵军团为助力不可。我不动,历史怎么能前进?”

酒喝得越多、壮气变得越大的他,似乎忘记了目前自己正身处敌军重重包围之中。

“白门情况相当危急!曹军正向这个地方发动集中攻势!”

传令兵前来向吕布报告。

实际上,这个报告是假的。

白门是指下邳城南门。这个门已由投降派宋宪等人打开,让曹军陆续进来。集中攻势、情况危急……其实都是传令兵的杜撰。但他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倘若老实说出白门被投降派打开迎敌,喝酒喝得昏了头的吕布,为了要对通敌者出气,说不定会迁怒到传令兵身上,因此,传令兵把报告的内容修改了。

“好!我去击退他们!”

吕布把酒杯摔向墙壁,站了起来,墙前竖着戟和剑。吕布抓起戟,舞动数下后,直向白门方向走去。

连日牛饮,再怎么海量的人,也会显出醉意。扛着戟走过的吕布,自以为威风凛凛,其实是脚步踉跄,在还没抵达白门之前,传令兵又跑来报告:“白门已被攻破了!”

“可恶的曹操!”

吕布把戟竖扫地面,咆哮道。

呐喊声涌来——曹军先头部队大声叫着,步步进逼。吕布正耸着肩膀喘息时,曹军愈聚愈多。

虽说是曹军,但率先抵达的陈登部队,不久之前还是吕布的部属,因而彼此相当熟悉。

陈登部队口口声声喊道:“快投降!快投降!”

宋宪、魏续等徐州干部已率领半数以上士兵投降。由于被包围而士气沮丧,加上主将整日酗酒,连吕布禁卫队都失去战意。吕布知道自己再怎么咆哮也鼓动不起士气,遂跺脚吼道:“你们是不是想投降!想投降就取下我的首级,带去吧!我的首级起码能换得一郡太守之位!岂不正是发迹的好机会吗!”

当然没人擅敢前往取下吕布首级,士兵们全都背对吕布,逃了开来。

吕布并没有逃。将戟刺入地面后,吕布叉开双腿,环抱双臂站在那里。曹操官兵将他团团围住。

这不是战斗姿势。但素闻吕布武勇声名的曹方官兵,起初只敢隔着一段距离围住他,静静注视着。

“吕布已经表示愿意投降!”

后面传来叱喝声。顿时,曹方官兵喊叫出声,扑向吕布。

他们这才发现吕布手中并没有武器。既然如此,那就抢先抓住他,以立功名……这时候众人动起了这个欲望。

吕布丝毫没有抵抗之意。连日来的醉意,一下子变成疲惫,他累得动都懒得动一下。

他被绳子捆住无法动弹。对付这么一个豪杰,当然大意不得,因此,曹军把他绑得扎扎实实的。

吕布被带到曹军营中,拖至曹操面前。

“你们干吗把我捆得这么紧!快放松一些!”

吕布对捆绑的方式颇有微辞。

“把你捆得这么紧,是对你的尊敬啊!捆兔子或狐狸不需要如此,可是,捆老虎非这样不可!”

曹操冷然说道。

“不管怎样,这回天下不会再乱了吧?”吕布道。

“此话何指?”

曹操问道。他猜得出吕布要说什么,但礼貌上还是如此询问。

——少了吕布这个劲敌,其余敌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曹操啊!你等于已经取得天下了!

曹操认为吕布要说的是这句话。

“吕布呀!到这个时候你还这样自负!”曹操不禁苦笑。

“不是吗?”吕布回答道,“你已经得到我了。你率领的步兵军团和我率领的骑兵军团一旦联手,将所向无敌。这样,平定天下不是很快就能实现了吗?

听到吕布说这些话时,曹操脸上的苦笑顿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肃穆表情。

吕布从不认为自己被捕后会丧命。事关骑兵作战,自己是天下最优秀的骑兵作战人才,因此曹操断无可能杀害像他这样的英杰——这是吕布的想法。

“这个家伙似乎以为天下除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豪杰……”

曹操回头对客卿刘备道:“玄德兄,吕布现已投降,让他任你下属,归你差遣如何?”

“这个混账吕布好像想要和我并驾齐驱,取得天下。——你算什么东西?你这种人充其量只配跟在投靠我的刘备下面!”

曹操心想。曹操就是为了要让吕布知道自己的分量,所以故意在他面前对刘备说这句话。

“唔……唔……”

吕布呻吟起来,因为他的自尊心大受伤害。要我屈居在曹操客卿刘备之下,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多承美意,我可不要吕布这等人物。弑杀丁原和董卓的人,我才不敢领教哩!”

以刘备目前处境,最好尽可能姿态摆低一点,他哪敢收容吕布这种轰轰烈烈的人物。

丁原和董卓都是吕布昔日的旧主。有过弑主经历的人我不敢要——刘备装出胆小的样子给曹操看。

“什么?你不要……我也同样不要。这证明他是个无用的人。既然是无用的人,那就处以吊刑算了!”曹操以淡淡的语气说。

“你这个大耳朵的家伙,给我记着!”吕布睨目瞪住刘备大吼。

“吵死人啦,快拖走。”

曹操命令部下。

一世枭雄吕布,就这样从乱世舞台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