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与孔吉的游戏
小丑们在戏乐园的大房里聚集在一起修理乐器。每场表演结束后他们都会这样聚集在一起聊聊天,这几乎已经成了小丑们的习惯,但是那天晚上偶尔可听见隐约的叹息声,大家都不说话。揭开长鼓绳子的八福忍受不了这种难受的沉默,便小小心心地先开口说道:
“哎,跟大臣们玩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这样下去我们不会也被害吧?”
小丑们开始讨论起来,六甲也跟着说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是大臣,是跟大臣的老婆玩。”
这个时候,正来回抚摸纱帽的七德高喊起来。
“什么?王都笑了还怕什么啊!”
“虽然是那样,但是难道你没看见他对大臣们的所作所为吗?”
一脸忧郁的六甲看着敲鼓棒担心地接着说道。
“竟然那么对待大臣,何况我们这些连宫廷里的花草都不如的贱民呢,这种事情不用脑子也想得明白。”
苦恼中的八福眨着小小的眼睛说了起来:
“可是,王笑得好开心啊,绿水也一样。”
四处散开的小丑们把视线都集中在他那里。八福见状感到有些紧张,说话便有些结巴起来。
“不,不是。被打的那个人,对,就是那个卖官爵的家伙,在事情没发生之前看起来也是非常高兴的。”
小丑们开始彷徨,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直接出去。
“喂喂,大体整理一下快回去睡觉!”
其中一个中年小丑把自己的鼓放在角落后起身向外走去,但是听了八福最后一句话内心更加混乱起来的小丑们都不愿意离开。
“可是,大哥。王把孔吉叫去做什么?”
演出完毕以后孔吉被王叫去,八福有些担心地问道。
“就是,我也不知道。”
说完,六甲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六甲向长生所在的那个房间看过去,此刻,灯光把长生那落寞的身影静静地印在了屏风上。在那个房间里,长生正独自靠在门上,两眼盯着地板出神。
长生迷茫的眼神里,正在想像着一幅幅令他愤怒万分的场景:天生美丽动人、娇羞妩媚、性感风骚的绿水也被燕山王扔在一边不管,而他最爱的朋友——孔吉却在王的身旁不断地晃动着身影。
长生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一滴清冷的泪水中似乎包含了无尽的痛苦。
长生的痛苦是有道理的,孔吉在他的帮助下,离开了山区那些猥琐地主的魔掌,而现在呢,即便进入都城的王宫,却依然改变不了他被凌辱的命运。
……
王的寝宫非常豪华,豪华得让人窒息。里面的每一扇门上都画着漂亮至极的彩色图画,画的构思极其精美,气势亦是恢宏大方;就连天花板上,也到处都是做工细腻的琥珀、贝壳等。
在进入王的寝宫之前,楚善认真地检查了孔吉服装的每一个细节,他一边检查一边慎重地叮嘱说:
“不要看王的眼睛。”
身着新衣的孔吉只是低着头,连额头上面的黑头发仿佛也失去了气势一般低垂下来。楚善又接着说道:
“你也不能提出任何疑问。回答皇帝之前必须说殿下万恩,如果皇帝称赞你,就说谢主隆恩。”
楚善最后把孔吉身上的腰带,打成一个大大的蝴蝶模样。
孔吉第一次单独见王,心里有些紧张,他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王的寝宫走去,每一步都轻手轻脚、战战兢兢。
孔吉所过之处,一层又层的雕画彩门开了又合,他也不知到底穿过多少道门。每道门两边都坐着开关门的宫女为他开门,当他穿过之后又无声的把门关闭。这一切,都似乎发生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只有那门滑过滚轴时留下的清脆悦耳的“磁磁”声。
所谓关山万重、候门深深,孔吉总算经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门禁,看见了燕山王就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巨大的龙床上。孔吉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和大意,他很小心地在离燕山王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态度虔诚地伸出双手匍匐着跪在了地上。此刻,本来像雕塑一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他,因为非常的紧张,呼吸开始加快起来。
燕山王凝视着受到惊吓一直在发抖的孔吉,默然不语。
孔吉觉出燕山王似乎一直没有动静,于是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望向燕山王。此时的他没有身穿龍袍,反而穿着一件没有任何条纹的绿色外衣,没有说话,见孔吉抬起头来看自己,便招手示意孔吉再走近些。
见燕山王伸手招自己,孔吉便依命走到房屋中间,孔吉又匍匐下跪,一动不动地等候着王的旨意。但这一次又和刚才一样,孔吉老半天都没有听到燕山王的任何讯息,没办法,他只好再次抬头望着燕山王,但是他依旧做着那个手势。继续向前爬行几步的孔吉在红色的书台前面停住了脚步。
见孔吉走近身边,燕山王脸上顿时大放异光,两眼出神地看着他。
“玩吧!”
“殿下万,万恩……什么?”
听到王的话孔吉不明白是何意思,惊吓之中不知不觉抬起了头。孩子一样黑亮的眼睛里,黑色的瞳孔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更为闪亮,仿佛黑夜里猫的眼睛一样圆圆的,闪烁着异样的黑色光芒。
只见满面笑容的燕山王从龙床上下来,隔着书台面对着孔吉。
“我说我们继续玩。”
孔吉不知所措,脑海里拼命的回想着刚才楚善叮嘱自己的语句。
“殿下隆,隆恩……”
“李俊仕那家伙不是破坏了我们的兴趣吗?你和我继续玩吧。”
燕山王的嘴唇在整齐的胡须中间就像斜挂在空中的弯月,这轮弯月一边频频开合,一边不时传出阵阵笑声。孔吉谨遵楚善的嘱咐,没有去看燕山王的眼睛,可是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什么地方,于是他只能盯着地板。
孔吉犹豫了半天,他并不能很好地领会王的意思,但他知道,如果自己长期这样低着头跪在这里,说不定王会发怒的。他的脑海里转了无数个想法,一个大胆的想法很快跃入他的脑海。
只见突然间,孔吉把手伸到衣袖里开始来回翻找。燕山王看到他的举动,不由得皱起眉头注视着他。燕山王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有时候天真得像孩子一样,有时候却冷漠得像冬天的冷风一样阴冷。
还未等燕山王作出喜怒的判断,两个可爱的木偶早已一前一后爬到了书台上。这两个木偶很有意思,一个像长生一样穿着麻纱衣服,是个男木偶;另一个则像孔吉一样,面色白皙,是个女木偶。
从小在穷困环境中长大的孔吉,虽然生活艰辛,但是他的那双手却丝毫没有体现出受苦的痕迹,就像他脸上的肌肤一样,手上的肌肤亦是修长秀气。孔吉小心翼翼地把两个木偶拿上了书台。一段有意思的情景剧表演就这样开始了。
跟在男木偶后面的女木偶突然摔倒在地上,男偶立刻跑回来把女偶扶起,它们肩并肩的坐在一起,来回揉搓着走累的双腿。男偶抬起小手仔细擦拭女偶因跌倒而弄脏的脸。
两个木偶让燕山王感到非常好奇,他那双眼中天然就怒放出的杀气也在木偶面前慢慢消失了。
在孔吉的导演下,女偶把头甜蜜地靠在男偶的肩膀上,男偶则伸出它那强壮的双臂把她揽入怀中。
看到如此温情的场面,燕山王的脸色亦是缓和了许多,笑容慢慢爬上他的脸庞。
布偶的游戏激起了燕山王强烈的玩心,他忽然抢过孔吉手里的男偶,开始挑逗孔吉手里的女偶。双手使劲抱住它的男偶故作害羞的样子退了一步,用双臂挡着脸,女偶见状也低着头害羞地摇了摇身子。两个木偶都用非常可爱的表情玩耍着。
用手指摸着女偶的燕山王忽然停住了。他那复杂的眼神从布偶身上移到了孔吉那害羞的脸上。他指挥着男木偶再次抚摸着女木偶,借机问道:
“哎!手指不像你那么灵活啊。”
孔吉开玩笑说道:
“我的手就是灵活。”
一直害羞的孔吉现在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燕山王先是一愣,接着便又开怀大笑起来。
说不出话来的孔吉摸着木偶低了头。把他当作女人贪恋他肉体的两班,在南部大地每个村子里到处都是。但是燕山王对他的感觉跟那些人不一样。虽然是至高无上的王,但就像孤独的孩子一样可怜,孔吉心里不禁泛起一股怜悯之情,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去多陪伴他多照顾他。
燕山王紧紧盯着像花朵一样美丽的孔吉,他那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闪烁的眼睛久久凝视着他那秀美的脸庞。孔吉被王看的脸都红起来,可是他很快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木偶的表演中去,他希望燕山王也能很快投入进去,以免尴尬。
情景剧还在演着,只听得女偶急切地追问着男偶。
“疯了?如果你是王,看那个会笑?”
男偶断然地起身站了起来。
“反正不是活就是死。拼命的干吧,嗯?”
偏着头苦思的女偶慢慢地挺直了腰,好像自己也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地说道:
“好,我听你的!”
激动的男偶闻言欣喜若狂,它快活地挠着女偶最怕痒的部位,又蹦又跳。
两个木偶都高兴地伸直了胳膊,只听一声“嘿呀!”两个木偶又兴奋地跳起舞来。燕山王当然不能想到,这个只用三个手指头控制的木偶,居然能够随着表演者的心意做出五花八门的动作,而且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生动逼真,让人难以相信。现在燕山王领略到了游戏其中的妙处,自然玩得不亦乐乎。
两个木偶尽情的跳着舞,就像老练的小丑在表演的时候一样。
明月当空,洒落大地。
夜幕更加浓重。
孔吉在燕山王面前玩着皮影戏。透过窗户纸上那隐隐约约的光线,可以看见孔吉所要表演的内容。孔吉在窗户后面的木杆上贴着花和蝴蝶模样的纸,他想表演的是蝴蝶寻花的情景。表演的时候,就连孔吉自己也感到非常有趣,只见他睁着细长迷人的双眼,纯真地笑着。也许在纯真的孔吉脑海里,一定在想,只要能让燕山王高兴,那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依靠着皮褥的燕山王,此刻已经不是在看蝴蝶和花的表演了,他的更多的关注,给了孔吉那张白皙的脸庞。在燕山王的脸上,挂满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而放松的笑容。
好像已经玩累了,燕山王寝宫的灯光慢慢地暗了下来。忽然,房门无声地打开了,孔吉从那里面低垂着头,带着忧郁的心情走了出来。现在的他记不起当时所有的事情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楚善一直守候在燕山王的房门前。
孔吉用清纯的眼睛看着楚善,眼神中满是凄楚急切,仿佛想问一些事情。可是楚善面对着孔吉打量了许久,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孔吉和王在一起呆的第一个晚上,这一晚上,孔吉陪着有些孩子气的王胡闹了很久,各种各样的游戏玩了一个又一个,谁也不在乎都玩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心满意足地睡了。
一天到晚飘扬着各色乐器声的戏乐园,一到晚上也恢复了平静,吵吵闹闹的周围变得静悄悄。杀气腾腾的第一次表演结束后,新招募的小丑们便带着疲惫的身体退回了自己的房间,一通闲聊担忧之后,毫无办法的他们也只能进入梦乡。
可是长生和六甲的伙伴却没有一点睡意,他们都非常担心孔吉的安危。被王叫去的孔吉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大家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们在大厅里点着了灯火,既担心又焦急地坐在地板上,翘首以待。
突然,八福看见一个身影,是孔吉!他正拖着疲乏不堪的腿向他们走过来。八福立即高兴地呼喊:
“啊!孔吉回来了!孔吉,孔吉!”
六甲及其伙伴们一听,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急忙跑了出来,拉着孔吉坐在地板上。三个人带着不同的表情认真地注视着他。六甲是一脸的担心,就像没有月亮的夜晚一样,阴沉沉的;七德眨着又小又圆的眼睛,额头上的皱纹明显得又加深了几分,那表情充满了疑问。只有八福满面笑容,睁大了眼睛,鼻子和嘴都一副开心地样子。他抢先追问道:
“喂,喂,王为什么叫你啊?”
“让你去都做什么了?”
六甲试图用既担心又阴沉地声音压制一下八福不符合场景的情绪。
“木偶游戏。”
孔吉微微地笑着答道。两片带着光泽的粉红色嘴唇之前闪烁着白白的牙齿。八福不禁一阵惊讶,反问道:
“木偶游戏?”
孔吉稍微放松了方才表演木偶游戏和影子游戏时积压的紧张情绪,僵硬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点了点头,接着对在座的朋友们说道:
“嗯,王笑了。”
六甲问道:
“什么?笑了?他只是笑了而已吗?”
孔吉无意中看了眼长生,竟然发现他脸上隐藏着凶神恶煞的气息,他的表情刹那间暗了起来,但再看着围在他身边的六甲及其他伙伴们,马上又恢复了笑容。
“嗯,王还给我酒喝了。”
“还喝酒了?”
“然后,然后呢?喝酒之后呢?”
六甲及其伙伴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由得打闹着开起玩笑来,可是坐在另一边的长生,表情依旧僵硬,嘴角上镰刀模样的疤痕看起来更为凶恶。
燕山王的脾气变得更为乖戾,在与孔吉玩耍过后,任何事情都提不起他的兴趣来。他整天就像一个生气的小孩子一样板着脸。
燕山王寝宫后面的屏风上,画着栩栩如生的十长生图,看起来极为奢侈。而更为惊艳的是,屏风旁边正有三名艳美无比的宫女正围着王奶声奶气地撒娇,但是燕山王却丝毫提不起与她们寻欢作乐的心情,他依然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目空一切地呆望着正前方,眼神很迷茫。
这些宫女为了更好地让燕山王享用,全都没有穿外衣,身上只是围着一层白色的布,白嫩的肌肤裸露在外面,就连那深深的乳沟也尽收眼底,只要王愿意,他一伸手就可以将宫女身上那块形同摆设的布扯下来。如果换作平时,这些宫女恐怕早就被王压在身下娇喘吁吁、淫声浪语了。而现在,这些莺声浪语的宫女在王的眼中,却仿佛是一堆堆破絮。
此刻的燕山王,除了烦再没有别的感觉。
机灵的绿水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他,其实她早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当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破的。作为宫中最受宠的待妾,她知道这个时候需要自己亲自出马了,只见她扇子一挥,宫女们便纷纷低着头退了下去。
燕山王看到了身边的绿水,伸出一根手指来回弯曲着动了动,示意让她过来。手指往上一动,慢慢站起来的绿水面带微微的笑容,脱去了粉红色上衣。从蓝色裙子上面如牙齿般的肌肤露了出来。垂在脖子上的假发微微地抖动着,使周围的气氛顿时淫乱起来。燕山王又把手指头往下一动,绿水心领神会地脱掉了裙子,只留白色的内裙在身上。背对房门的绿水,借着后面的青紫色梅花图,白白的皮肤显得更加闪亮。
绿水用巧妙的口气哄着燕山王,听起来既像母后也像爱人。
“好,好。吃奶了,我的宝宝,饿着你了吧?”
她敏捷灵巧地坐在皮褥子上,仿佛被风吹飘的花叶一样,挽着燕山王的脖子,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
“喝奶了。”
可是燕山王依然是那副表情,显出不高兴的样子。面对着被城里所有的富豪玩弄过的绿水,燕山王前所未有地感到了一阵刻骨的厌烦和恶心。
“怎么?不喜欢吃奶了?那酒呢?嗯?”
此时燕山王似乎已急火攻心,突然一把将如同哄孩子似的绿水推向了一边,用手抓住她的下巴,紧紧地注视着她,尔后又左晃右晃观察了一会儿。看起来与衰弱可怜的孔吉相比,绿水拥有着圆而亮的额头和水嫩的脸蛋,可以说是绝代佳人。但是燕山王越看就越觉得烦,狠狠地甩开了那张脸。
“今天这孩子真奇怪……”
绿水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戏乐园狭小的房间里面长生和孔吉肩并肩地躺着睡着了。睡在一张草席上分别盖两床被子的两个小丑,至今仍像夫妻、像情人一样相依为命。熟睡中的孔吉翻了个身,背对着长生,被子随着身体的翻动跑到了她的胳膊下面。一直没有睡着的长生不想惊动她的睡梦,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又白又瘦的胳膊放回了被子里,顺势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再次躺下去用胳膊当枕头。虽然是黑暗的夜,但却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双忧郁的眼神和一脸担心的气色。孔吉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御座前恭敬地趴着长长的两排臣子,中间闪出了一条宽敞的过道,燕山王大摇大摆地从这条路走向龙床。他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跪拜自己的大臣,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就连他的背影也含着嘲笑的气息。今天,燕山王的声音沉浸在严厉惩罚贪官的快感之中,因为他平时看不起大臣们谈论孔孟之道和法道,这一次在李俊仕身上终于找到了把柄。
“李俊仕的手指头都看了吗?不会是真的看了吧?”
如街上流氓一样摆出那种架势的燕山王忽然说了一句。
“解解闷,我们去狩猎怎么样?”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集体弯下腰,又不约而同地大声喊道:
“万万不可啊!”
原本兴奋的燕山王刹那间变得阴沉起来。他愤怒地说道:
“为何不可?本王必须得去狩猎,那才是法道!”
成俊站出来,粗深的皱纹在额头和眼底下的威严中显现出来。他毕恭毕敬地说:
“为了殿下,自从禁止在都城外一百里以内的狩猎之后……”
燕山王明白他要说什么,所以不等他说完就立即打断了领议政的话,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说:
“所以我要去狩猎!”
疏散都城外一百里之内的民家,禁止了狩猎。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说要狩猎,这怎么可能呢。成俊终于说出了刚才还没有说完的话。
“之后,依靠禽兽度命的老百姓议论纷纷,所以还希望王在这段时间还是不要狩猎为好……”
燕山王凶暴地晃着眼珠子,怒视着他,此刻恨不得要将他杀死,然而声音却故作平静。
“我狩到猎物后分给他们一些,难道也不行吗?”
成俊见王依旧坚持,无奈地摇了摇,并叹了口气。站在一旁左议政李极均脑子里也一直在琢磨,有什么办法既可以帮助成俊又可以满足王的要求。后来他灵机一动,有了,赶忙走上前来低着头、弯着腰说:
“如果殿下真的想要狩猎的话,那么把后院的鹿放出来后……”
燕山王本以为他能说出一句让自己称心如意的话呢,脸色刚刚有些好转,一听此话,两眼立马瞪得又圆又大,马上打断,用沉闷地声音说:
“什么?你现在跟我开玩笑呢吗?”
就在这时,李朝尚书成薛安愤怒而洪亮的声音在御前周围震震地响了起来。按说此时大臣们谁都不敢再发表什么意见,更别说显示出愤怒,以及声音高亢了,而他为什么?……原来他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殿下,对于每一个罪名,都有相应的处罚。卖官爵的李俊仕罪有应得,但是,平凡的小丑们竟然公然蔑视朝廷大臣,这样的举动严重破坏了国家的尊严,甚至严重到很可能导致国家的衰败。”
站在门前的楚善不安地望着御前的周围。成俊也悄悄地观察着燕山王的脸色。只见燕山王一直注视着成薛安,然后勉强笑了起来。
“小丑们懂什么?他们只是玩而已。”
“殿下!”
成薛安的声音比之前又高了几分,而且现在的姿势已经不再是弯着腰了。
“如果殿下继续和这样的小丑们玩耍下去的话……”
“什么?玩耍?”
正走上阶梯的燕山王猛然一转身。
“你这家伙……”
失去理智的燕山王就像积累了几年的怒气,要一下子爆发出来一样,此时此刻他早已把君臣应当遵守的礼仪忘得一干二净了。
“玩弄我的人就是你!现在你也打着法道的旗戏弄于我!”
说完,他停止了挪动的脚步,喘着粗气,大声地吼了起来,就像一头凶猛发狂地狮子。
“来人啊!马上把这家伙给我革职!”
面对失去理智的王,成俊不想因此而毁掉一位忠臣。他快步走上前,想以法道和道理来劝阻,以此保住成薛安的职位。
“殿下,李朝尚书成薛安多年为官,从侍奉先王到现在可谓是大臣中的###啊,虽然一时失言……”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句话不但不能够替成薛安说情,反而成了火上浇油。
“先王?对先王像恭奉天一样侍奉着,那对我呢?这样也可以?”
成薛安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不论说什么话都没有再转机的机会,于是,牙一咬,心一横,终于说出了众臣不敢说的话。
“殿下!先王作为千万百姓的父母,是一位没有丝毫缺陷的圣君!”
燕山王带着杀气腾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就这样把他给立即处死。
“圣君?”
突然,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大臣们坐下的地方,不过走路姿势依然还是摇摇晃晃的。燕山王把眼睛的苗头对准了安静地坐在角落写着史草的史官。
“是不是圣君,不是由你们来写的吗?”
先王成宗因为重视文和艺,所以生前人们已经称颂他为圣君,但是对于燕山王来说,他只是杀害母后的令自己痛恨的父王,和无情无义的男人而已。
成薛安不知道先王在他的心里有着怎样的感觉,便带着哀求的口气试图把燕山王的心安定下来。
“殿下,史草只能留下真实的历史。”
眯着的眼睛变成了镰刀模样,燕山王说道:
“所以?不能把我写成圣君?”
固执的成薛安再次开口:
“殿下,如果像现在一样继续沉浸在享乐之中,不能照顾民生,那还能成为圣君吗?”
话刚出口,暴跳如雷地燕山王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领,眼睛里隐藏的熊熊烈火瞬间迸发出来,像怒视着可恨的父王一样怒视着成薛安。燕山王强行把他拽到御前墙边狠狠地甩在地上。
“殿下,殿下!”
原地撑着不动的成薛安苦苦哀求,但是对于怒气冲天的燕山王来说,别说是哀求,哪怕是再听到一点他的声音,就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不管他说什么,造成的结果只能是更坏更严重。
“不要再出现我的眼前!”
燕山王急促地呼吸着,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用力过猛,而是被自身的怒气憋得快要窒息了。他猛地一转身,盯着似乎还想帮成薛安说情的承军和李极均。
“听着,马上剥夺那家伙的官爵,然后立马赶出宫去。还有,如果在距离宫中十里以内的地方出现,则当场杀了他!”
曾为两代王立下汗马功劳的威风凛凛的李朝尚书成薛安,被别监们像畜生一样胡乱的拉起来,拖了出去。他本想自己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的,但是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留,就被直接拖走了。大臣们望着这位赤胆忠心的老大臣被拖出去的情景,心情异常惨淡。
“忠言逆耳利于行”如果没有这些竭智尽忠的臣子们,如果他们不能指出国家所处的危难、不懂得如何拯救国之于危、不能指出国王的做法是利是弊,那么,天下何在?君王何在?真是悲哀!
燕山王那白玉般的龙眼慢慢地变红起来。他用力摆动着两臂,迈着大步出了御前的走廊,呼吸依然急促,脸上的肌肉不时地颤动着,眉头紧皱,怒火中烧。楚善吃力地迈着小小步跟在王的后面。
燕山王知道楚善跟在自己身后,但并没有回头去看他,只顾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边走边发泄隐藏在心中的不快。
“开口先王,闭口先王!先王?那我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什么?”
楚善默默地听着,他想不出这个时候应该给出什么样的答复,或许此刻让王发泄一下是有必要的。他弯着腰深深地低着头,不说一句话。然而前面的燕山王好像根本就没有等待谁能给出答案,依旧不看去他,似乎他不存在一样,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着:
“把我的母后赶出了宫外,这样的王竟然能被称为圣君?”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大脑里呈现出了当时母后被赶出去的情景。整齐的牙齿挤压在一起发出了“咯咯”地响声,怨恨、悲愤、怀念不禁随着感情流露出来。
先王自从见到闰氏之后才明白什么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爱情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滋味,那种滋味又是多么的无与伦比,所以不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就把自己的夫人赶出去,然后杀害那么简单。其实燕山王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君王,深爱自己的母后死了,身边又没有真正忠于自己的女人,还有周围的人对他的种种期待在无形当中形成了一种压力,这所有的一切使他感觉更加孤苦。但是,他却不能理解父王这样的心情,也许是父王的影子像泰山一样坚硬的缘故吧。
“赶出宫后杀死了。”
楚善听到他怒气的声音里掺杂着微微地哭泣。
“这就是他们伟大的圣君亲手做出来的。”
来到走廊尽头的燕山王看着两条分叉的路不知道该走向哪里。燃烧愤怒的他就像迷路的孩子东张西望着,快要哭出来了。犹豫了几秒钟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转过身子急忙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去往戏乐园的方向。
怒气难消的燕山王,带着禁卫营军士和内官转过宫殿围墙来到了戏乐园的院子。跟在他后面的楚善此时累得已是满头大汗,微张着嘴用袖子轻轻擦了擦。
“赶快统统跪下!”其中一个别监大声喊道。
那些正在认真演练绝技的小丑们一看君王来了,吓得赶紧就地趴了下来。而在红色木板上面练手动木偶的孔吉也被燕山王的突如其来着实吓了一跳,他立马悄然躲到了舞台的后面。虽然王给他衣服又给他酒,但是他还是打心眼里害怕至高无上的燕山王。
还没等喘过气来,燕山王径直走到小丑们趴着的遮阳棚下面,一把夺过了六甲手里拿着的鼓和敲鼓杆。六甲被王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得魂飞魄散,一动也不动地傻愣在那里。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没有听过民间曲子的燕山王在鼓上粗暴地胡乱敲打起来,他那变形扭曲的脸上发出了疯狂的笑声。因为天气闷热,揭开了上衣扣子露出胸肌的长生,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悄悄地抬起头看着燕山王。
“快敲!”
燕山王的眼睛和鼻孔都睁得大大的,表面看上去他是在笑,但是那个笑容却不是开心或兴奋的,而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笑。
“快敲!”
燕山王再一次用沉闷而大声的声音说道。
听到燕山王用这种语气说话,原本就心有余悸的长生更加紧张了,他甚至都不敢正面对着他抬头,只是战战战兢兢地用手拿着一面小锣,小心翼翼地试着跟上燕山王的节奏敲打。长生虽然对乐器和音律比较熟悉,但是至今还没有摸过小锣之类的上民的乐器。周围燕山王带来的兵将和戏乐园的那些小丑们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一丁点声音,于是,在偌大的场地里,只有燕山王那愤怒的鼓声在不祥的气氛中孤零零地回荡着。
“快敲!”
在燕山王的命令下,长生被迫跟着慢慢地敲起了小锣,毕竟他有着深厚的艺术功底,因而即便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下,他也逐渐进入了鼓的节奏中。然而燕山王随便敲打出来的鼓声就像冰块一样使周围变得冰冰冷冷,冻结了空气也冻结了人心。躲在舞台后面的孔吉悄悄地探出了头,从男木偶和女木偶之间探出了他那惊讶的眉毛和圆圆的眼珠子。
嗵嗵,嗵嗵,嗵嗵。
就连不自然的节奏也扔掉的燕山王只是疯狂的敲着鼓。长生被这种环境所感染,咬着牙,闭着眼睛,用力敲起来的小锣在紧张的气氛中高高地响着。他背对着阳光,低着头被影子挡住的脸显得更黑。小丑们一个个偷偷地抬起头看着燕山王,这样的情景无疑使他们都深深地不安起来,但在这个时候,除了无奈地紧皱着眉头,他们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嘭!
鼓突然被敲裂了,但是燕山王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还在疯了似的敲着。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受不再清脆的鼓声的影响到响,他稍稍舒缓了心中的愤慨,颓然地扔掉了手中的鼓和棒,摇摇晃晃地走在草席上面。
他忠实的仆人楚善从一开始就紧张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也在嗓子那里悬着不敢放下,见燕山王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他就想趁此机会走上前去说服他赶紧回到自己的寝宫。但燕山王并没有给楚善开口的机会,而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地开口问道:
“孔吉,孔吉在哪里?”
在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燕山王脸上渐渐地失去了刚才的狂气,他那带着孩子般纯真的眼神骨碌碌地张望着周围,但他什么也没看见,一丝失望的神情不由得浮上他的脸庞。
长生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回头看了看舞台。
孔吉撅起嘴慢慢地从舞台后面站了出来。长生知道,撅嘴是孔吉的习惯性动作,只有在他极度担心某件事情的时候,他才会撅起嘴来。
整个院子被初夏的太阳光照得明亮,但是长生的脸色像被阳光遮住后的影子一样暗了下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孔吉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站起来呢?
找到了孔吉,燕山王如获珍宝,他高兴得跳到舞台后面,兴高采烈地拉着孔吉的手,又是叫又是跳的,刚才还极度压抑的心情在此刻完全好转起来。在这一刻,燕山王已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王,什么“先王”,什么“朝臣政事”,全都被他扔到爪哇国去了,在燕山王眼中,唯有孔吉,才是他现在可以抓到、打动他心坎的东西。
在燕山王的要求和命令之下,孔吉第二次来到了王的住处,还和上次一样,面对奢华的王之寝宫,孔吉依然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但多少有了上次的经验,孔吉也不再太过于心存畏惧了。从戏乐宫回来,才一小会时间,燕山王已经摘掉了他头上戴的翼善冠,他又一路拉着连背都不敢伸直的孔吉,一步步向前走着。通过了层层叠叠的漂亮房门,最后来到了他的龙床前。
“来,来,坐下吧。”
燕山王让孔吉坐在自己的坐垫上,而孔吉却向后退着,拼命地摇着头,虽然并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孔吉知道,即便朝中的大臣,王也不会尝脸赐坐给他,而他这样一个低贱的戏子,就更不应该享有如此厚的隆恩了。
正因想到了这一点,面对燕山王的热情,孔吉表现得非常冷静,他连连摆手,战战兢兢地回答说:
“不行的。”
“不要紧,快点坐下!”
见孔吉执意推辞,燕山王只能选择了“武力”行为,他像扔东西一样把孔吉扔到自己坐垫上,然后不等燕山王有任何的反应,他快速来到壁橱旁,仿佛一个孩子藏了稀奇的宝贝要展现给母后看似的,脸上的笑容是温和的,却又有着孩童般的得意和和喜悦。
他一边翻着一边对着孔吉说:“好,你等着。”
他拿来了开着灯的灯笼,像上次孔吉那样打开灯笼的小门,使其变得平平的,完成了一个不错的背景舞台。
“来,好好看。”
只见燕山王手里拿着两个木棒,木棒上面贴着两个纸木偶。他竟然兴奋地给孔吉表演自己的戏曲。
燕山王一入戏,孔吉才发现燕山王真实的内心里并不像他表演的那般兴高采烈,看得出来,燕山王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这会,他那张原本还高兴不已的脸上却在不知不觉带上了几份悲楚与可怜。这时孔吉才真正注意到那两个木偶的头上都各自带着翼善冠。燕山王开始有节奏地动着它们,原来长着胡子的大木偶是成宗,哭诉着伸着手的小木偶是王太子时候的燕山王。
“父王,我想母后。”
王太子木偶靠着成宗木偶哀求道。燕山王模仿着没有母后的孩子的声音。
“我不是说了吗!以后想都别再想你的母后!”
成宗木偶的头在燕山王的手动下颤动着,并配上了粗厚、阴沉的声音。
“父王,求你了,就见一次面……”
成宗木偶全身都在颤动,显然,成宗不愿意听到他的儿子再提他的母亲,只听他斥责道:
“没用的东西!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将来怎么能够成为圣君?”
听到父王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对自己说话,王太子木偶吓得一阵哆嗦,不敢再说话。
成宗木偶无情地转过身,朝着舞始的边缘一步一步地走去,最后,木偶的身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地消失在舞台中。
“父王,父王!”
舞台上,只剩下王太子木偶哭泣着喊道:
“父王!”
舞台后面的燕山王显然在表演的过程中,真切地想起了以前的点点滴滴,他的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看见燕山王的红眼圈,一直处在恐慌和不安中的孔吉睁大了眼睛。
孔吉也被燕山王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特别是当他看到王太子为了见母后一面而苦苦哀求父亲这一幕时,孔吉的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即便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孔吉亦没有注意。
燕山王的宠姬绿水看着小镜子里抹上胭脂而泛起玫瑰色潮红的脸,不禁露出了妩媚的笑容,就是这张迷人的脸使无数男人神魂颠倒。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左右端详着,想到被自己哄得团团转的王上,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绿水知道,燕山王平时最喜欢细细地看她、抚摸她,跟她尽情地玩耍,可是今天却有些奇怪,直到现在,却依然没有得到燕山王回来的消息。
作为女人来说,绿水显然是成功的,但作为王的妻妾,绿水显然有些贪婪,她恨不得王天天地圈在她的身边,即使某一天燕山王晚回来一小会,她也觉得心情极度郁闷。这不,燕山王久久不来,小镜子里那张美丽动人的脸蛋立即就变得凶恶阴险起来。
正当绿水心烦意乱的时候,从门外传来了一阵慌里慌张的奔跑声音。近来已看才知道原来是矮小的身子、愁眉苦脸的洪内官。还没等他说话,绿水便抢先开口了:
“王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啊?他每天晚上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这声音充满了憎恨、嫉妒和霸气,与平时侍奉在王跟前时那种婉转动人娇滴滴地声音完全不同,简直判若两人。
“叫了戏乐园的孔吉小丑,一起待着呢。”
洪内官像虫子一样扭着身子,有些胆怯地答道。
“叫那个小女人干什么?”
洪内官小心地为她更改道:
“他不是女的,是个男的。”
本来就感到心烦的绿水现在更加觉得烦乱,只听她“啪”地一声粗暴地关上了小镜子的门。
“长得像个丫头似的,我都分不清楚。真是!”
“那个……就是……”
绿水那如十五时的月亮一样又大又圆的眼睛瞬间变得细长了,并神经质地喊道:
“快点说!”
犹豫不决的洪内官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着窗户纸门,然后举起两只手,做着狐狸东张西望的影子模样。绿水看着窗户上的影子,歪着头问道:
“影子游戏……”
洪内官快速地点了点头,接着走到绿水身旁,凑在她耳边悄悄地说着什么。虽然他是又老又丑而且早已没有阳根的内侍,但是一闻到绿水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还是会感到一阵晕眩,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香味。聪明的绿水察觉到了洪内官这个微笑的动作,凶狠地怒视着他,但是当听了他的话之后不由得点了点头,露出了隐秘的笑眼,忘记了洪内官对她不敬的小事。
失去舞台的戏乐园一片凄凉。虽然没有收到终止表演的命令,他们却已经意识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出去表演,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因为自己的行为和表演而惹是生非。
因此,原本轰轰烈烈地招进戏乐园的数十名小丑,在风光了几天之后就全都对表演失去了兴致,此刻,他们除了百无聊赖地躺在地板上,再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默默耗费着。宽大的场地里,除了个别没眼力劲的小丑依然在草席中间转动着圆木板,没有谁再觉得有必要继续练功了。
六甲、七德、八福在大厅边上无力地坐着,就像一堆湿透的衣服颓然地挂在空中,他们不光自己不愿意再去做任何的动作,甚至看见那几个没眼力劲的小丑也觉得厌烦得不得了。六甲看着那小丑依然不顾气氛地转动圆木板,便心烦气躁地嗔怒责怪着无辜的七德:
“你怎么选他们了?一看他们我就心烦得透顶。”
七德冤枉的撅起嘴,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大家心情都不好。六甲见到那个样子,转过头对着长生问道:
“大哥,宴会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大家都无聊得很啊。”
长生并没有回答,转着圆盘的小丑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纷纷踌躇着来到他面前转起了圆盘。一边献宝似的不停转动着一边问道:
“在宴会上让我表演一下吧,这个很拿手的。”
六甲忽然使劲挥了一下手吼道:
“一边呆着去,烦不烦啊?死家伙!”
那几个倒霉的小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问也不敢还嘴,挨了一顿骂之后依然转着圆盘离开了他们。六甲见他们走了,找了个别的话题。
“王不来吗?”
他望着远处的山无聊地嘀咕着,听了这句话的七德,不知道是引起了好奇心还是怎么了,好像来了兴趣似的开口说起来。
“看他上次敲鼓的那样子,简直天生就是当小丑的料。”
只要有聊天的机会,什么话都敢说出来的小丑们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六甲没有看他,眼睛还是望着远处的山,开玩笑道:
“依我看啊,他不适合在地上表演,反而适合在空中走吊绳。”
假想着燕山王在空中走吊绳的情景,六甲脸上出现了看怪异表演时的笑容。他兴致勃勃地看了看长生,但长生毕竟是带头大哥,对那些无聊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说实话,在这个时候,有思想的人谁还能笑得起来呢?
六甲见长生没接他的话茬,亦觉得在这个时候不适合开这样的玩笑,于是他转过话题,接着说道:
“如果他再来,大哥好好地教他两手。”
凝滞的表情,连眉毛都一动不动的长生只是默默地坐着,不说话。忽然,他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在他后面坐着的七德眼色迟钝地嘀咕道:
“还有,孔吉每天晚上都不在,到底都干什么去啊?是不是跟王一起选择下次要处置的大臣啊?”
正向外走着的长生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背脊颤动了一下,他默然地停住了向外走的脚步,但他没有回头,只是顺手拿起饭桌上的酒瓶,落寞地消失在黑暗当中。
小丑们望着院门,那里,除了长生留下的一抹黑影,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长生并不是去喝闷酒的,此刻,他正和楚善隔着一卷彩色的画谱端然而坐。
这一幅画谱看起来就像中国的京剧,画得非常精致优美,看得出来,这幅画讲述的是一个连续剧似的故事。第一张画的内容是一个像王一样有着长长胡子的男子,看上去霸气十足地搂抱着一位美丽娇艳的女子,看得出来,这两人是非常恩爱和美的;而下一张,则是用极乐鸟羽毛来打扮自己的老太后,带着不惬意的眼神怒视着那个女子。最后一张则是被那个男子曾抱在怀里的美丽女子正泪流满面地喝着碗中毒药的情景。
楚善面无表情地看着书案问长生:
“能看得懂这幅画吗?”
长生用力地盖了画谱。
“这是什么?”
在楚善的表情中一点都看不出,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是从中国皇室传过来的故事,你好好看一下,利用上面所画的内容编出一段剧情来。”
长生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我拒绝。”
楚善一听,感到非常意外,根本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瞬间,他的眼神冰凉了起来,盯着长生以低而威胁的口气说道:
“这可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叫你做你就做。”
长生再也无法容忍他们这种霸道的做法,抬高了声音问道:
“是王让我们这么做的吗?”
楚善勃然大怒,用自己如同锅盖般厚厚的手使劲拍了一下书案。坚固的书案亦被拍得失去了平衡,剧烈地摇动了几下。
“你这不知深浅的家伙!”
长生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冲他怒吼,竟然扑哧一声笑了。面对数十年在宫殿中摸爬滚打的老内侍的勃然大怒,他竟然不但不畏惧,反而以一脸冷笑来应对。
“我们小丑来这个地方只是表演节目给你们看的,不是来当你们的玩具随便玩弄的。”
说完,他好像又猛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急忙问道:
“如果按照这个书上写的去做,那么谁会笑?”
六甲和自己的伙伴们躲在远处的柱子后面悄悄地偷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听到这里,他们的背脊上都不禁冒出一阵冷汗来,他们知道,现在他们已经面临了一种无比冷峻的抉择,比吃饱饭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先保住这条命活着出去。
“你们不是王的小丑吗?”
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楚善,就像带了一层面具似的表现不出丝毫的感情。惟一变化的就是声音渐渐地镇定了下来。长生读不懂他在想什么,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他。后来又低下头,问了心中感到疑惑又早已想问的事情。
“王为什么总是叫孔吉?”
“殿下找谁或者做什么事情,不是你应该打听和管的!”
楚善慢慢地抬起了笨重地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留下长生一个人,他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着自身的处境和孔吉的未来。
穿着红色上衣的孔吉给燕山王倒了杯酒,燕山王身上只穿了件白色内衣,往孔吉身边靠了靠悄悄地说:
“我有狂症,没有喝过母后奶的狂症。”
燕山王端起杯,一仰脖便把小酒杯上的酒喝了个精光。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眼睛里慢慢地流了下来。
“我一次也没见过母后,那这么想她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孔吉看着他,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没过多久,可能真的困倦了,亦可能早已身心疲惫,燕山王睡着了。
一旁的孔吉呆呆地看着睡得死沉但脸上的泪水还未干的燕山王,竟不由得有一种冲动——想帮他擦拭泪水的冲动,可是又唯恐不小心把他弄醒。举到半空中的手又缩了回去,但是想到刚才他表演木偶时的情景还有说过的话,又看着面前睡中带泪的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虽然孔吉像孩子一样令人怜悯,但是在他看到伤心不已又带着哭泣睡着的燕山王,一丝对王的担忧却又跃上心头。
时间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消逝了,不知不觉到了十五。戏乐园的院子里面的树被月光照得异常明亮,就像一株株披了银光的圣诞树。在如此美丽的夜晚,长生正拿着酒瓶坐在吊绳上,他的胳膊夹着画谱,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喝着酒。正当长生陷入无尽的烦恼的时候,他视线的不远处走来了忧郁的孔吉,孔吉无力地走进了戏乐园,似乎有着千百种哀怨和落寞。
长生一口气喝完酒瓶中剩下的酒,把酒瓶重重地扔在地上。
“砰!”
酒瓶碎了。
长生从吊绳上一跃而下,毫不费力地落在地面上,手拿画谱摇摇晃晃地走到孔吉面前。
“我们出去吧。”
可以看出,长生喝了很多酒。不过,虽然身体有些不支,可意识却还很清醒。他把画谱递了上去。
“楚善老头给的。”
一脸忧郁的孔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问:
“这个是什么。”
“哼,我们算什么?是他们的玩具吗?”
孔吉没有回答,只是拿着画谱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长生看着他,用衣袖擦了下自己的脸,苦笑着说:
“本来我们应该早点离开这里的。”
孔吉卷起画谱,抬起头望着他,说了一句让长生感到十分意外的话:
“好,如果真的想离开那我们就走吧,但是,在走之前必须得先做完这个。”
长生顿时吃了一惊,他不能理解孔吉为什么会这样。
长生想到,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孔吉可是什么事情都顺着自己的啊,今天是怎么了,孔吉居然断然拒绝了他离开的提议。为什么?长生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难道孔吉变了吗?
孔吉没有去注意长生变化了的脸色,而是坚持着申明自己的观点,他静静地对长生说:
“我想做这个,只有在这里才能做这些。”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眼睛变得红红的,他疑惑地看着孔吉,薄薄的嘴唇动了起来。
“你听我说。”
孔吉抬起像白白的白瓷一样诱人的下巴,望了望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对于他所信赖的朋友和大哥,他愿意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只听得长生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可千万别做。”
孔吉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保持着沉默。
在毫无感觉之中,时间转眼已到了十五,冰凉的月光洒在长生和孔吉这两个感情深厚的小丑身上,年年月月,有多少个十五,又有多少可明月相伴,可今天的明月,却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