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哥,下辈子我要做一棵树

在一个冰冷的北京的下午,我坐在地铁车站的一角,孤伶伶一个人,沉默无语。

如今已走投无路,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我满身翻钱,发现居然连火车票钱都凑不出来。吃人的交通费。

咬着拳头想了一下午,这其间身边过客来去匆匆。

鸡会生蛋,万物都有繁衍生息的法则,怎么钱就不能呢?我终于了解没钱就是没有一切这句话的意思了。

晚上了,夜的光芒透着一种蓝蓝的美丽。

天很冷,这一夜下来估计我一定会冻成冰棍。没办法,外面更冷。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吧。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了。我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到是金正熙打来的,他倒有耐心,等了大半天才打来。不错,这个时候我确实没心情骂他了。盯着手机,我任它响,很快,它声音哑掉了,想必是没电了。

这一刻,我与世界失去了联系。

把玩着手机,我突然灵机一动,我可以卖掉它换取回家的火车票啊。对啊,怎么早没想到?心终于踏实了,倦意袭来,我蜷缩在座位上,晕沉沉地睡去。

一觉香酣,没心没肺的我居然作了个美梦,梦中我坐在一堆钞票上数钱,数完了就扔到身边的火里烧,烧了一宿,这叫一个累。醒来后不愿睁眼,仿佛那梦可以在黑暗中继续。咦,好暖和,不是梦,我的身子真得很暖和。

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极度惊恐,忙睁大眼睛。立刻,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金正熙。

是这个家伙?惊恐化成忿怒,我一把推开他:“你这个混蛋,你在干什么?”他一言不发,只是望着我。

这个通红的眼神好过所有的语言,他一夜没睡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声音低了八度。

“因为你在这里。”他闷闷地说。

“你跟踪我?”

“嗯。”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他的跟踪术倒是蛮了得啊,不去做警察真是浪费了资源。想起昨天的事,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不理他,买票回家要紧。想到这里我起身就走,他也不说话,就一路在后边跟着。当他是空气,我视而不见。

支起衣领,我走在早晨冰冷的空气中。该到哪儿卖掉我的手机呢?脑中突然升上一个念头,我猛地车转回身,面向金正熙,他正闷头走着,没防备我突然停步,身子急撞了上来。他的前胸真硬,天啊,我的鼻子。

我流鼻血了。不要,我见血会晕。

金正熙慌了,掏出手帕给我擦鼻血,然后,用手托着我的后脑勺,连连说:“仰头,仰头,你这个笨蛋。”我集中所有残存的意识反映到眼光里绞杀他,于是他的话变成了:“你怎么会撞到我这个笨蛋?痛不痛?”

你问痛不痛?你怎么不自己撞一下试试?终于血止住了,看他的手帕上好大一滩,忽然想我要是去卖血,这也该不少钱了吧。本以为他会随手扔掉,可是他却把手帕折了起来,放回口袋里。

“你要不要手机?”我顺着我的思路问。

“什么?”他有些发懵。

“不要算了。”我转回身继续走路。他赶忙追上我,“要,要。你让我要什么?”好,宰这头羊,作为我告别北京的记念。我掏出我的手机递给他:“一千三买的,移动的号,我没使几天,你给我一千块钱就行了。”

二话不说,他掏出皮夹,扯了一大把钱给我。我仔仔细细地数了一千块钱,把剩下的钱还给他,然后非常友好地说:“谢谢,还有一件事,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他还是用那种欲言又止的忍耐的表情看着我,然后他问:“你还卖别的吗?我都买。”

脱线。我白了他一眼,继续走我的路。

他不听话,还跟着我。只好随他的便。

对面就是北京车站了。拜拜了,北京,拜拜了,我的自由梦。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倍感无奈和轻松。正打算过马路,我的胳膊突然被后边冲上来的金正熙一把抓住了:“你要去哪里?”

“你没长眼睛吗?我要去火车站。”

“你好好的去什么火车站?”

“不上火车站怎么坐火车,不坐火车怎么回家?”

“你不是在这里工作吗?怎么说回家就回家?”

“我想怎样就怎样,要你管?”

他瞪着我,重重地呼吸。怪了,我回我的家,你老人家有必要气成这样吗?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卖我手机就是要回家对不对,把钱给我,我不买了。”

我看天上的云,当自己没听见。买卖已经做成了,我可不答应他退货。眼前亮起绿灯了,我准备过马路。可是还没迈步,已被身边的金正熙一把揽住了腰,然后,他竟然夹起了我,大踏步地往回走。这是明目张胆的挟制啊。警察哥哥,警察叔叔,你们都在哪里啊,人民群众有危难了。

许是我挣扎的太过勇猛,他很不舒服,看到身边有一溜齐肩高的护栏,他一把把我放在了高高的护栏上。该死的金正熙,你知道我有恐高症啊,我连马路牙子都不敢走,你竟然把我放这么高。心头的恐惧袭来,我像攀住救命稻草一样一边尖叫一边搂住了他的肩。这个混蛋,他是故意的。

“别走。”他望着我。声音沙哑而又焦虑,呼吸重重地袭击着我。

“我在这里混不下去了,当然要回家了。你快放我下去,不行了,我快要晕倒了。”

“说你不走,不离开这里,否则我不放。要晕倒你现在就晕。”

他又回归我初识他的那种不可理喻的状态了,脸红脖子粗,头上青筋毕现。五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心底袭来一阵酸楚,我哭了:“我要走。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在这个城市里受罪?都是因为你。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了车祸,我现在早就回到东北老家,坐在热炕头上享福了。我为了见你一面,年三十那天不顾一切地从火车上跳下来,口袋里只有几百块钱。为了见你,我大年夜一个人坐在地铁上无家可归。可是你呢,你居然骗这么可怜的我说你残废了。你耍我!你玩弄我!”

一肚子怨气倾泻而,我越想越气,放声大哭。

“我有那么卑鄙吗?我求你了,别哭了。”

不哭?那怎么行,好不容易不用装坚强还不哭个痛快淋漓。

“喂,你再哭脸就冻伤了。”他用双手护住我的脸。

不管,反正我又不靠这张脸吃饭,我继续用尽全力大哭,哭得自己都无法控制,手脚发麻。

他小心地把我从护栏上放下来,然后解开外套把我的头裹了进去,喃喃地说:“哭吧。哭完带你回家。”

最后我哭晕了,这是我第一次发现我这个人真是够恐怖,居然对待自己的身体都可以这样不管不顾。下辈子我一定不要投生人了,对,去做一棵树,成为韩国美眉们假想的身体,因为我常在韩剧里听那些美眉们说:“哥,下辈子我要做一棵树。”

悠悠中醒来,我张开眼睛环顾四周。

好漂亮的房间,淡紫色的壁纸,落地窗前有一层薄薄的湖水色的窗纱,一切都静雅美好。完了,我是不是哭死了,上了天堂?赶忙把手放在嘴里用力咬一下,真痛。还好,这说明我没死。

从床上坐起来,我再一次打量这个房间,从左到右,咦,中间好像有个物体,对正眼球焦距才看清,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是金正熙。对着我,他微翘嘴角,竟然笑了:“醒了?”

废话,我没醒能瞪着一百多度的近视眼看你吗?

“我在哪里?”

“我家。你不记得在你哭的时候我说要带你回家吗?”

二话不说,我从床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离开。

他连忙奔过来拉住我,我再次和他力搏,又再一次以失败告终,被他牢牢地控制住了。

“悠悠,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不要不要,我要回家。”什么时间,真是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我只能又怨又气地大叫。

可这时房门突然开了,一个大个子男孩冲了进来,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大叫着:“老师,老师,我又见到你了。”

干什么,这是谁啊?男孩见我一副错鄂的样子,抓住我的双肩一顿乱摇:“老师,我是正泰,金正泰啊。”

原来是正泰,五年不见,他长这么高了?又一个韩式后补帅哥,让帅哥杀手生涯可以继续进行下去,就靠他们了。他对我还真热情。

“老师,你见到我不高兴吗?”他瞪着一双比金正熙还漂亮的眼睛万分期盼地看着我。我只好一脸堆笑,亲切地抚摸他的头,带着春风化雨的感觉:“高兴,你都长成小伙子了。”

“我十五了,老师,你也不小了吧。还没结婚吗?”

笑容僵在嘴角,他讲话怎么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我是不是大龄关你什么事啊?只听他还在说:“再次见到你我太高兴了,你继续做我的家庭老师好不好,现在的那些初三数学题太难了,我都不会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有苦笑。金正熙走过来,拍拍正泰的肩,“老师到咱们家就是来给你做家庭老师的,你一定要听老师的话。”

“真的吗?我太高兴了,我考试又能及格了。”正泰高兴地大叫,一把把我搂住,然后一通摇摆。这个死小孩,抱得也太紧了吧,啊哟我的骨头。幸好金正熙及时地把我解救了出来,还用一种可以杀人的目光望他老弟:“金正泰,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正泰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然后问我:“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开始好不好?”

“啊,这个。”我正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回答。金正熙又把话接了过去:“老师今天很累,明天开始。”那十五岁的新人王就对我“啪”地来了个飞吻:“老师,明天见。”说完就跑了出去。

过了大约一分钟我才回过神来,对金正熙大叫:“金正熙,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做家庭老师?”

他瞪着无辜的双眼望着我:“你不是失业了,做家庭老师不可以吗?你没见正泰多欣赏你。哎,我对我这个弟弟快头痛死了,他功课真是很差劲。老师,你只要能让他考试及格,什么条件都可以开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这间房间就划给你,背课啊,研究他的思想,也需要空间对不对?我先走了,一会来叫你吃饭。”说完他也转身走了。

我怔怔地呆在原地,只有发呆的份儿。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想了许久,我终于决定暂时留下来当正泰的家庭老师,因为不是走投无路,我真的不想就这样身无分文,灰头土脸的回家。

“是啊,她很好。”金正熙探头进来,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望着我,“伯母,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对,我叫金正熙,有空去看你。”

那是我的手机。

“喂,金正熙,你在跟谁说话?”

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对手机那头说:“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的。”不会吧,是我妈。我连忙冲上去抢我的手机,他轻松地摆脱我的追捕,然后关上了手机。

“把手机还给我。”我跳着脚对他大叫。

“这是我一千块钱买的,为什么要给你。”他抓住我的下巴,用力地一掐。

“你跟我妈讲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你现在住在我这里,一切都好让她老人家不要担心。”

天啊,他想害死我吗?上次只不过是男同事帮我接了个电话我妈就以为我和人同居了,这次,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颓然坐在床上,我失去了一切力量。金正熙蹲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然后把手机轻轻地放在我的手心里,“我在骗你。我怎么会对你妈讲你和男人住在一起呢?有空给她老人家回个电话吧,她一直问你好不好。”

听着他的话,没来由地,我又泛起了一阵鼻酸。

“这道题这样解没错啊,怎么会和答案不一样呢?一定是答案错了,正泰,我跟你讲,参考书上的答案不一定都对。你现在就该培养起怀疑一切的精神,所有伟大的人都是在怀疑旧的,创建新知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比如说哥白尼……”

正泰一边听着我的教导一边做题,突然慢吞吞地把手中的本子递给我:“老师,你看我解得对不对?”

我一下子怔住了,他已经做出了答案,原来是我解错了。

“那个,那个老师也不一定都是对的对不对。再说这道题出得很偏啊,考试一定不会考。啊呀,你们现在初三就讲这么难的题真是太过分了。不是一直在说减负吗?”

正泰倒是不以为然,支起手臂拄着头歪向我,脸几乎贴上我的脸:“老师,都学一个小时了,休息一下吧,咱们说说话。”他做的这个动作太像正熙了,我心中怦然一跳,赶忙坐直:“你想说什么?”

“老师,你比五年前漂亮多了,你是个让人心动的女人哎。”

“金正泰,你没必要这样拍我马屁。”

“我干嘛拍你马屁,我这么大了还怕你打我?实验证明你真是很漂亮啊。”

“什么实验?”

“我老哥啊,你知道吗,从韩国到中国,倒追他的美眉起码过百,他连眼角都不搭一下,酷到掉渣。可是一遇见你,他那一双眼睛就没看过别的地方,我告诉你,早上你上洗手间,他在外面候了二十多分钟,就为了和你能对上一面。你不是变漂亮了,他有必要这么BT吗?”

“BT?”

“就是变态啊。”

“喂,金正泰,你胡说什么。我长得是不是漂亮与你们兄弟俩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警告你,你只有十五岁,给我讲点你这个年龄该讲的话。”

“那姐姐十五岁时候都讲什么?”

“姐姐?”

“叫你姐姐不可以吗?喂,姐,我老哥真的不错,你都吊了他五年多了,高抬贵手饶他一命,放他一马吧。”

“金正泰,你再在上课的时候讲无聊的话,别看你十五岁了,我还是会照样揍你。”

他聪明的不讲话了。可是他先前说的话让我很不舒服,不错,我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正熙,可是也不是我想的,我是真的很不会处理这些事情啊,喃喃地,我说:“还不知是谁该饶谁呢,他不是有个贞淑妹吗?”

听了我的话,正泰立刻抬起假装看题的脸,吃惊地问:“你知道贞淑姐?不对啊,老哥不会笨到让你知道她的存在啊。啊呀,贞淑姐是我妈的亲卫,是比较难缠。喂,姐姐,现在是新世纪了,你又那么野,不会在乎上个世纪的伤痕,女人的名份,对吧。”

他讲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可是这话听着好像不太对劲啊,什么名份?正想追问下去,客厅的门突然开了,金正熙大步走进,正泰连忙高声说:“哥,你回来了,辛苦了。”然后就埋头在书本上,打死他也不抬头说怪话了。

金正熙走过来,伸开两只手分别拍在我和正泰的头上,笑着说:“你们两个真乖。”

真过分,把我和这个小鬼相提并论,我可是老师!

他走到右侧的沙发上坐下了,然后不讲话了。客厅很静,甚至听得清正泰的笔划到本上的声音。正熙在干什么?他坐在沙发上在什么呢?我看一眼,就看一眼,就当是,转移一下视线,放松放松眼球。于是我扭头……,然后我看到……

金正熙微偏身子一身贵气地靠在沙发里,左手下意识地抚着下巴,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发觉我扭头看他,眼神一扫,对我微微一笑……

一种强烈的触动感立刻袭击了我的全身。我,竟被他的眼神电到了。五年不见,他已不再是那个戾气十足,狂妄潇洒,一身阳光气息的男孩子,现在的他,全身散发出属于成年男子的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五年的时光,完美了一个金正熙。

五年的时光,平凡的还是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