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可否认,因为名字的关系,叶品夏对夏天这个季节很有好感。

不同于她的好友遥遥,遥遥对于夏天的全部想法就是能够放暑假、能够空出大量的时间、能够穿好看的裙子、能够和朋友在一起好好玩。品夏是单纯的喜欢。真要说起来为什么,或是喜欢什么,她又觉得一切都很空泛。她说不上来,喜欢就喜欢呗,无论是天空,或者是绿树,又或者是街道……所有的一切都很讨她喜欢。

其实,想到夏天,品夏就很容易记起七岁的时候随着父母去海边玩的情景。

品夏和遥遥的友谊也要追溯到那一年。

细沙铺成的海滩,赤着脚走在沙粒上,碧蓝的海水在脚背上流过,这感觉,真的好棒!抬起头,就是广阔的看不见边际的蓝天,飘着大朵的白云,让人的心情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好起来呢。

每天早上,品夏早早就穿戴好了,她喜欢趴在旅店一楼大厅低低的窗台上看着外面。

外面的景色很好——细白的沙子在晨间的阳光中反射出点点淡金,浓绿的棕榈树巨大的叶片如盖子一般的垂下,开着红色花朵的木榄丛,绿色的草丛成片,酽酽的几乎要流出来一般。

旅店里大概很少在这么早出现这样漂亮可爱的小女孩,路过的客人都会多看她几眼,露出些会心的笑。

不过今天,人们的目光明显被店门口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要是我能有那样的小孩,做梦都会笑出来吧!”

“是啊是啊,羡慕呐。”

“真的好可爱哦。”

“我也想要个那样的小孩。”有的妻子开始向身边的丈夫提出要求。

“太像个娃娃了!”

…………

议论声源源不断传进叶品夏的耳朵里,让她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孩,会吸引住大家的视线,并让这些客人羡慕成这样?

她回头望过去,门口站着个抱着大熊娃娃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一件藕红底的裙子,细细的带子拧成一束碧绿,红和绿在她的身上奇异的融合。她看过去的时候,小姑娘也正朝这边看来,直到与品夏的目光相遇,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是和叶品夏截然不同的漂亮。

鼻梁高而挺直的,眼睛的轮廓极深,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似齐刷刷的垂下,在白瓷似的脸上洒下一片阴影,红润润的嘴巴微微翘起,嘴角边还带着两个小巧的梨涡,果真十足是个精致可爱的洋娃娃。

品夏那时候正是刚刚接触到电视剧的年龄,她直觉就想到这小孩是混血儿。

而在这时,小姑娘已经走了过来,大咧咧地站到了品夏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品夏看着她头发像只小狮子狗似的鬈成一团一团的,十分可爱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

那女孩倒也不气,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品夏。”品夏止住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

女孩皱起眉头像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叫王遥遥,我可以喊你品夏吗?”

对于漂亮的东西,她向来不会拒绝。

这一点特性,早在七岁时就已经鲜明的显露出来。

所以品夏点点头。

遥遥的声音软软的,像棉花糖似的糯糯的甜:“你就喊我遥遥哦,我决定了,要和你做好朋友!”

后来,当两家大人惊喜地发现对方原来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城市的时候,品夏和遥遥从此就成了一直要好的朋友,一起上小学、初中……许多年,关系密切,连架也不曾吵过。

叶品夏在满室的阳光中醒来,闭着眼的时候眼睛前都是一片红彤彤的,她想起来,昨晚忘记拉上窗帘了。

白色的薄纱在淡青的棉布后面被风吹的飘起来,窗子开了条缝,风热热的。

做梦梦见遥遥了,品夏嘀咕着,这丫头八成会给她打电话来。她们俩有种奇异的心电感应,如果一个人做梦梦到对方,另一个人必是如此。

听说,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这样的同伴。可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那么幸运,能够早早与之相遇。

果不其然,妈妈的声音隔了房门响起:

“小夏,快来,遥遥的电话!”

“来了!”品夏从床上飞快地跳下来,没顾上穿拖鞋,赤着双脚就去接电话。

妈妈把电话递给她,遥遥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出来,闷闷的。

“品夏,我昨晚做梦了。”

“我知道,我梦见你了。”

“哎,果然还是一样呢,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有可能会单独梦见对方。”遥遥似乎有些遗憾。

品夏佯做生气,哼一声:“你嫌弃我了?”

遥遥赶紧道歉:“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嘛,你知道的。”

品夏仿佛见到电话那端的女孩紧张的模样,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了,我没怪你,你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事?”

“当然不,出来玩吧,班上同学说要去野营。”

品夏问:“有哪些人去?”

对面的遥遥支吾着:“有……有……那个……”

品夏忽然听到一声突兀的门响,她愕然地朝门口望去,却只有紧闭的门板。

那端,遥遥仍在嗫嚅着。

几乎是灵光一闪,品夏明白过来:“是不是陆晓要去?”

“你怎么知道?”遥遥喊了出来。

品夏耸肩,这丫头什么话都瞒不住。不过,去就去吧。不去,别人还会觉得是自己怕了他,或者是他们?

“猜的。什么时候?”

“那个,你准备准备,我会先来你家,然后一起去集合地点。”

“好吧。”

“那我挂了哦,再见!”

“再见!”

拎着话筒品夏发起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把客厅的窗帘掀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阳光就这样突然的铺天盖地。恍恍惚惚中,品夏就想到了陆晓。

陆晓个子很高,脸并不特别好看,但是笑起来会让人觉得有种特别的温暖。

就是因为他的笑容,叶品夏才会把他当成自己很重要的朋友。

可是,这些都是她单方面的想法吧,品夏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点苦涩,什么时候,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了。

品夏甩甩头,摇一下脖子,向厨房走去,她肚子有些饿了。

妈妈做的小松饼安静的躺在盘子里,用手指拈起一块,品夏送进嘴里。

唔,真好吃,又酥又软,香喷喷的。她拍拍手,把碎屑拍下去,正要伸手拿下一块。妈妈站在她的身后说:“这是给品端做的,你别偷吃。”又叫了出来,“哎呀,刚才我怎么忘记把这个拿给他?”

品夏奇怪地看着妈妈:“刚才拿给他?”

“是啊,刚才他好象是准备来我们家,可是又突然说有事,就没进门。”

品夏回忆起不久前听到的门声,原来是叶品端导致的。

“这个可不许你偷吃!”

妈妈略微有点严厉地告诫。

“哦。”闷闷的回答完,她的手抖了一下,昨天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叶品端,那个漂亮的男孩,那个捉弄她的男孩。

她记得他的眼中蓄满的笑意,还有恶劣的嘲弄。

她恨恨地盯着松饼,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那就是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叶品端。

好哇,现在妈妈什么都向着叶品端了,有没有搞错?就是因为他一个人没有大人吗?只是名字像了一点,他又不是家里的小孩。品夏真觉得自己欲哭无泪,算了,回房间收拾东西去吧!

她转身正要走,妈妈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盘子来:“这是你的。”

同样是小松饼,杏黄色衬着白色的瓷盘,勾引着她的食欲。品夏连忙接过来,然后凑到妈妈脸上亲了口:“谢谢妈妈!”说完她端着盘子高兴地向房间走去。

就说嘛,好歹妈妈还是记得她的。

“哎,这孩子。”叶母眯着眼睛看着她走进房间,摇了摇头,发出轻轻的叹息。丈夫的话还在耳边——小孩子需要多点关心。

她似乎,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关心的吧?只是叶品端那孩子,着实让她喜欢。

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习惯吗?

一个人是因为亲人都不在了吗?

或许,什么时候去仔细的了解了解吧。

叶品端一只手撑着门站着,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而白净的脸上红晕尚未消散,连耳根后都是清晰可辨的绯色。

他这是怎么了?

本来是要去向阿姨道谢,顺便看看是不是能够找个机会再去逗逗叶品夏的。

他为什么……在那一瞬间……落荒而逃了呢?

眼前又浮现出当叶母刚打开门时的情景,还有正在接电话的品夏没有穿鞋的脚,纤巧的脚趾踏在地面上……

她的皮肤很白很细,双脚看起来很可爱。

该死的,他居然会因此有一点……呃……浮想联翩?

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

遥遥冲进品夏家,风风火火是她一贯的作风。

“品夏我来了!”

品夏还没明白过来时就见到一团身影朝自己扑过来,紧紧将她抱住。叶品夏扯动嘴角,苦笑一下,遥遥每次的招呼都这么震撼,真是的。

遥遥张着漂亮的褐色眼睛看着品夏,品夏伸手揉揉她的鬈发。

“你又染头发了。”肯定的语气,遥遥的头发原色是和她的瞳眸一般的浅褐。

“怎么?不好看吗?”遥遥摸了摸自己泛着酒红色光芒的头发,“我妈妈都说很漂亮哎!”

“是很漂亮。”可是她没见过酒红色的卷毛狮子狗罢了,咳,不过这话最好还是别当着遥遥说出来,她悄悄扁了扁嘴。

遥遥才不会细想,她已经把背包打开来,露出里面塞得满满的东西。

“咦?要带这么多东西?”品夏边翻检着包内的东西边惊叹。

遥遥斜眼看着她,露出看到白痴的神色:“别告诉我你没去野营过。”

“我的确没去野营过啊!”

她好无辜地被遥遥这么鄙视的注视啊……

冤啊,真冤,比窦娥还要冤!

“怪不得,你知道我们女生分配到要带的东西已经够少了。”遥遥指指这个又点点那个,“你看,这,这,这,你倒告诉我哪个是不需要的?”

防蚊冲叮咬的花露水,湿纸巾,手电筒,充好电的电池……

好象的确都是很需要的东西,品夏点头,目光一转,望向另个方向——

“那这些呢?”语调微微上扬。

MP3,GBA……

“总要娱乐的不是么。”

想想也是,品夏认命,“那我需要带什么?”

遥遥眨眨眼睛,扇子似的睫毛一上一下:“嘿嘿,你只需要和我分担我包里的东西就够了,虽然说我们没那么好命能够有义务搬运工,不过我们俩分工合作,也不算多啊。”

品夏狐疑地看向遥遥鼓鼓囊囊的背包,遥遥马上加了句:“你多背一点好不好?”搀进了些撒娇的口气,遥遥又指向自己,“你看,我比较矮嘛!”

遥遥的确娇小,同纤细修长的品夏相比,她足足要矮上半个头。

但是她身材匀称,蜜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再配上她十足混血儿的面孔,不管如何也是娇俏的美女,每次和品夏站在一起,七成的目光投向的都是她。

品夏笑了笑:“我没说不背。”

她拿出自己的背包,从遥遥的包里掏出些东西再塞进自己的。

遥遥讨好的笑,又像变魔术般从背后拿出什么递到品夏面前:“看!”

品夏定睛看时,心里又有丝感动渐渐溢了出来,暖暖的。手上这本书和品夏上学期期末时,被撕碎的那本书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那本书是陆晓送的,而品夏发现它被撕碎的时候真的很难过。

遥遥握住品夏的手,诚恳地说:“品夏,我知道你很伤心,这两本书也许根本不可能划上等号,可是你要知道,我这个好朋友永远站在你身边。”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像火一样燃烧着。

“傻丫头!”品夏抱住遥遥,在她心里,遥遥送的可是要珍贵得多呢!

晚上七点是他们约定的集合时间,六点刚过品夏就被遥遥拖了出去。

“明明还可以再等一会……”品夏半真半假地抱怨。

“反正又没事做,干嘛不早点早?要知道好多人盼着你去呢。”

“咦?”很多人盼着她去?什么意思?

遥遥却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手指,摆出一副不可说的模样。

她们一同下得楼来,品夏跺了跺脚,随意向下望时竟发现旁边的台阶上长出了青苔。她又咦了一声蹲下来,手指触过去感受到些许湿润的凉意。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过这么近距离地看见青苔,实在很少有。

头上忽然一个声音轻轻飘来,异样的沙哑,让品夏一听便分辨出是谁来。

“要下雨了,所以长了青苔。”

品夏怔忡着向上望去,叶品端漆黑的眸子正牢牢锁住她。

真正的漆黑,比夜晚还要黑,倒映不出任何情绪,让品夏继续方才的恍惚。

回神后她突的想起面前这男孩是刚发誓过不共戴天的某人,叶品夏瘪一瘪嘴。哼哼,俯视么?她站起来还不知道谁俯视谁呢?品夏飞快地站起身来,头却因此晕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坐在地。好在,旁边伸过来的手将她扶了一下。

陌生的触感,是叶品端,温温凉凉的。

品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连忙缩过被扶住的胳膊站正。眼前纤细的男孩还是高了她那么一点,不多,却让她噘起嘴,闷闷不乐。

叶品端不屑的瞥一眼她说:“没趣。”

什么都表现的这么明显,叫他捉弄她都觉得没意思呢!

品夏再次愣住,他这是在说谁没趣?自己吗?她到底得罪了他什么?要他屡屡向自己挑衅,甚至捉弄吗?她气鼓鼓地绷住脸,真想把对方的脑袋敲开来看看为什么。

遥遥已经跑出了大老远,却发现品夏没跟上来,正往回走呢。看见这边两人面对面站着,凑了过来,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男孩,眼睛里的光忽明忽暗,好半晌,又戳戳品夏:“哎,他谁呀?”

叶品端的唇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嘴里的话却让遥遥大受打击:“我不想,告诉你。”说着,还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品夏撇嘴,虽然她也想当作没认识过这个人,可是他不想说,她就得告诉遥遥了。他不想做的事,她偏要做,“我邻居。”

“哦。”好诡异的气氛哦,遥遥望望品夏,又望望据说是她邻居的男孩。总觉得,他们俩之间有什么诡谲的气息在流动着。这让她在一边都觉得莫名尴尬,只好呵呵笑几声用来补救,说:“快走啦,刚才是早到,现在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啦。”边说边挽起品夏向外走去。

道边的路灯杆粗粗黑黑,却在顶端雕着细碎的花纹,此时都亮着,洒了一地微黄的光。

小区整齐的行道树这时候看不太清楚,模糊着一片又一片的阴影。

才傍晚,又是夏天,可是今天的天色显得格外暗。

品端的声音在这时候静谧的小区显得有些突兀,“你们,是去野营?”他不是刚刚告诉过她要下雨么?下雨还跑出去野营?但看她们的装扮,真的是出去野营的?

遥遥迅速转身,重重点头。

品夏迟疑了一下,也转过身来,刚好看见品端微蹙了下眉。

“怎么了?”品夏不由自主问他。

“我记得,刚才跟你说过,快要下雨了。”叶品端的手斜斜插在口袋里,微低着头,灯光将他线条柔和的侧面勾勒出来,似乎意识到品夏的注视,他往后退了一步,整个身子都隐没在楼梯间的黑暗中。

“是吗?”遥遥的口气十分苦恼,“可是都和人约好了要去野营呢!”

叶品端没再做声,开始上楼。

她又不是他的谁?再说,他不是最讨厌这样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吗?她们自己想去淋雨,他做什么要阻止?

可是……他无端地有些烦闷……为品夏拒绝了自己的好意。

叶品夏叹口气:“我还是上去拿伞吧,很快就来。”

原地,只剩下遥遥沮丧的声音:“真是的,还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怎么会下雨嘛!”她抬头向上看去,还没完全黑透的天空带着沉沉的压抑,几近透明的月亮挂着,一颗星星也没有。她这才觉得,大概,是真的要下雨了吧。

“你真的要去野营?”品夏还没进门,品端又问了一遍,奇怪的是他明明比她先行一步,可是此刻却并没有进屋,而是靠在他家的门框上。他还是穿着一身的白衬衣,松松的,看出他纤细的线条。

“是呀,刚才不是都说了?”品夏忙着找钥匙,只要她带了钥匙却不自己开门,准会被妈妈念上半天。所以她这时候没空理会身后的男孩,手忙个不停。

那端沉默了片刻。

“那你小心。”

品夏正打开门,没有听清他的话,等她记起来,转身想问他说了什么的时候,对面的大门已经闭得紧紧的,门外的人已经不在。

她耸肩,走进门去,拿了伞和雨衣。

门内的品端靠在门上,想起刚才同品夏说话的女孩子,她望着自己时的那种眼神,让他感觉很奇怪。似乎有点像是……唔,还是别乱猜。不过现在有点意思了呢,他是不是该收回那句“没趣”?

而且,刚才真的是不自觉的提醒品夏要小心。

这不像他的作风,他摸了摸额头,没发烧啊,大概,是一时糊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