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八章

纽约20OO年1月26日

即使是在富豪云集的纽约长岛别墅群中,约翰·摩尔那座掩隐在绿荫深处的仿哥特式别墅,还是格外引人注目。

比这座城堡建筑更引人注目的是今天光临这里的客人:

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理查德·沃克。

他也来参加了全球玩具大亨约翰。摩尔的生日酒会。尽管只不过是短短的五分钟,CNN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这条消息编在中印两国不宣而战之后、俄罗斯军队面临独联体六国联军的夹击之前播出了。

酒会的场面可说是极尽豪华。光是摆在贵宾席上闪闪发光的那一百套从巴黎定制的克里士多弗纯银餐具,就足以让那些什么世面都见过的来宾们昨舌。要知道这样的餐具一套就价值近三万美元。更不必说那些用专机从巴黎、北京、东京和伊斯坦布尔请来的一流厨师,都是些他们国家中饮食文化界的国宝级人物。

法式大菜和满汉全席争奇斗艳,日本料理和士耳其烧烤各展其绝。使那些上流社会的名嫒贵妇们既害怕一餐美昧毁掉自己的腰身,又抵挡不住口腹之欲的诱惑。倒是绅士先生们投那么多顾忌,穿行在珍馐佳馔之间,大快朵颐,谈笑风生。

五十六岁的约翰·摩尔更是春风拂面,在三五成群的宾客堆里,到处都能听到他响亮又刺耳的笑声。但在他背过身去时,你可以听到这样的窃窃私语:

“他看来恢复得挺快,那次打击才过去刚刚半个月。”

“我看未必是恢复得快,他是想用一次生日酒会,挽回让那个中国人扫尽的脸面。”

“瞧,那个中国小子也来了,扎红色蝴蝶结的那个。”

“看上去很年轻,你了解他?”

“方晓明。据说他岳父是掌握中国最高权力的三驾马车之一。”

“这就不奇怪了。”

“为什么?”

“这些有背景的中国商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一个国家,而不仅仅是一家大公司或跨国集团。这就是为什么跟他们竞争时,你常常摸不清他们的底牌是多少点的原因。”

这样的议论约翰。摩尔或许听到了,或许没听到,但他依然对谁都是一脸笑意,好像今天吹进他耳朵里的全是美好的祝愿。为了让那些饶舌的家伙在日后对他议论得更起劲——他一向认为飞短流长是制造神话人物的产房——他决定再给他们添加一些佐料:他走到方晓明也就是刚刚成为他的大股东的那位中国人面前,亮开嗓门大声地与他寒喧,让人看上去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密友。只是那个中国人不大肯配合,自始至终一副谈淡的谁也猜不透的表情。

酒会已经开始了将近一个小时,戏也演了大半天,约翰。摩尔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不时偷偷地抬起手来看表,因为还有一位最后的也是最尊贵的客人没有到来。约翰·摩尔认为美国总统理查德·沃克没有理由不来参加他的生日酒会,一个只有他俩才知道的秘密是,沃克竞选总统的三分之一经费,是从谁的钱包里流出来的。但他确实吃不准已经当上总统的沃克,今天会不会给他这个面子。所以他——开始并没有当众宣布总统将要光临的消息。他想,如果总统来不了,他并不失面子。万——来了,给大家一个意外的惊喜岂不更好?

这时黑人老管家比尔不引人注目但走得很快地来到他身后,轻声告诉他:

总统驾到。

约翰·摩尔顿时脸放红光,连连击掌示意乱哄哄的人群静下来,他要当众宣布一个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各位,我想告诉你们一个使你们意外也使我感动的消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理查德·沃克先生,将光临敝人的这次生日酒会。你们瞧,他已经来了!”

大门开处,沃克总统摹仿着里根的步态走了进来。

惊诧声和掌声四起。

沃克总统一边挥手点头向众人致意,一边走过人群中闪出的通道,一直走到约翰·摩尔的跟前。

总统既不失风度又不失热情地与他的老朋友握手拥抱亲吻脸颊,完成了这一套西方人的繁琐礼仪后,他退后一步,神情庄重地对酒会的主人说:

“很抱歉,我来晚了。亲爱的约翰·摩尔先生,请接受帕蒂和我向您的五十六岁诞辰,表示的最良好的祝愿。”

“非常感谢,总统先生。您不必抱歉,您的光临本身已经使我感激不尽。”

“但是我还要再说一次抱歉,约翰。摩尔先生,我只能有这么点时间参加您的生日酒会。因为我还必须赶回去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也许您和在场的各位都注意到了,中印克什米尔战争事实上已经爆发,其他地方的麻烦也一点不比这个地区少,我们必须拿出美国自己的对策以防万一。对不起,我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迈开里根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掌声和惊愕声再次追随着他,许多不知道总统为何匆匆离去的人也在跟着拼命鼓掌。

虽说总统的到来前后不过五分钟时间,却已经给足了约翰.摩尔的面子。他喜气洋洋地站到一把椅子上,用他那刺耳又响亮的次高音对众人宣布道:

“总统先生让我向在场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表示歉意,因为一个将要决定南亚次大陆命运的重要会议还在等待他,所以他只能象征性地参加一下今天这个生日酒会。下面,我想请大家为我五十六岁的生日,也为你们自己,尽情狂欢吧!”

北京2O00年1月27日

上午九点,李汉乘最早一班“港龙”在首都国际机场落了地。两个多小时的航程里,全机舱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坐在舱尾最后一张座位上面色悲沉的中国军官。整个世界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哀伤。飞机上与外界随时沟通的管道——一台台从机舱顶部悬垂下来的电视机里,正把红得发紫的港台歌星们的节目拆散了与世界各地的重大新闻揉在一起,一古脑地向旅客们砸过来,由不得你不看。

在青春派红星阿灵的《爱你爱到死那天》之后,是印度总理塔帕尔对中国筑路工程队全体人员的意外死亡感到遗憾,同时对中国军人今天凌晨三点二十五分突袭印军营地,打死打伤印军官兵94人,向中国方面提出强烈抗议;插在天皇巨星何有亮的一曲《为什么总是寻觅》中间的,是中国政府发言人对印度政府的驳斥和对日本政府提出的警告:当中印两国处于准交战状态时,特别是当联合国安理会对印度实行武器禁运的1063号决议已经生效时,日本政府如果还要向印度提供武器和其他军用物资的援助,将被中国政府视为一种敌对行为。对此,中国将作出包括军事行动在内的强烈反应;实力派歌王林佳佳的《永远为你难过》还没开唱,就被一条来自莫斯科的最新消息打断了。屏幕上出现的是那个连摸样带表情都能让人想起某个历史幽灵的鲍里诺夫斯基总统,他正向他的狂热支持者们庄严宣布,强大的俄罗斯军队已做好同时越过俄乌(乌克兰)、俄格(格鲁吉亚)、俄阿(阿塞拜疆)、俄哈(哈萨克斯坦)、俄拉(拉脱维亚)、俄爱(爱沙尼亚)边界的一切准备,随时可以解放这些前苏联各国的人民;

最后,大陆新近赴港的新星黑妹唱的那首《我想,但是我怕》被一条从印度洋上发来的前后矛盾的新闻拆成了三截:先是说美国海军“罗纳德·里根”号航母特混舰队与印度“圣雄·甘地”号航母持混舰队发生了海战,跟着又说不是海战,而是美印双方有两艘军舰相撞,美方军舰不幸被撞沉。半分钟后,黑妹刚接着唱到“我想你的眼睛,但是我怕被你的目光烫伤”时,更正的消息又来了,被不幸撞沉的不是美国军舰,而是一艘正在卡拉奇港外布雷的印度布雷艇。

李汉今天头一次失去了对这类充满火药味新闻的兴趣。从二十四小时前,就在他心头反复紫绕的一个念头,被港龙航班拉长到一千九百公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使他一直处在一种恍惚状态,一会儿怀疑那份电报的真实性,一会儿又相信惨剧肯定已经发生。不会有人敢开这样的玩笑。而现在他倒宁肯这是哪个混蛋搞的恶作剧。要是这样的话,他会原谅那个家伙的,同时他更要请嘉琪原谅自己。但愿你能给我一次机会,他对着舷舱外冥冥中的某个存在暗自祈祷。当飞机开始降低高度,北京熟悉的面孔进入视界时,他终于意识到这不可能了:完全变得冰冷的嘉琪已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等了他整整一天一夜。这种等待究竟对准更残酷呢?对生者还是死者?

一出航空港,他就看到维雄在人丛后面向他招手。他挤出人堆,走到维雄跟前,两人谁也没说话,对视了片刻后,他踞在维雄后面向停车场走去。

“我回来休假,照顾一下老太太。”

上车后,维雄主动告诉了他,他才想起刚才居然没有注意到,怎么会是维雄来接的他?

“维英没有告诉过你我也在北京。”

“他跟你通话了?”

“昨天。他那边怎样?好像有新情况?”他尽力让自己这会儿不去想嘉琪。

“今天凌晨已经干上了。我爸说,我哥他们打得不错,大概报销了他们一个连。对了,你想先去哪儿?”

“先去看看她吧,她现在在哪儿?”

“在复兴医院……太平间里。她父母亲都看过两次了,就等你和她哥哥回来。”

维雄的车开得很快。他几次想说开慢点,话到嘴边又收住了。一路上他都在提醒自己,到时候一定要控制住——眼泪。可当那个罩一身白袍红光满面掌管太平间的老头,把停尸车吱吱扭扭地从冷藏箱里拖出来时,一看到在白布单下躺着的嘉琪,眼泪就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他静静地站在和停尸车一样冰冷的嘉琪面前,任泪水刷刷而下。

透过迷蒙的泪水,可以看到被整过容的嘉琪,表情出奇的安详。那是一种对死亡毫无准备的安详。她从没想到过死,她也不会想死,可是她死了。她竟然真的死了。让所有人都想不到,包括她自己。有些事情你永远无法挽回却又必须面对它,这就是你也生活在其中的命运的残酷法则。

他一个人在太平间里呆了整整半小时。出来时,他看到维雄正在把一张50元面值的人民币,塞进那个管太平间老头的手里。

“不去哪儿?”

在车上维雄又一次问他。

“你知道她出事的地点吗?”

“在木樨地一带,昨天我陪她父母去看过。”

他们到了那儿。一夜之间,环卫工人和洒水车已经把那里清扫得看不出一点车祸的痕迹;甚至连被撞坏的隔离墩都换过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消失竟会如此之快,如此了无痕迹!他在出事地点细细地察看着,是想从这种察看中找到点什么吗?他也说不清。生者总是希望了解死者在最后时刻的一切一切。

他驻足四望,发现离他最近的是一根水泥电杆,再过去是一只红色快信邮筒。当时,她站在这两者之间干什么呢?他努力想象着。他似乎看见她匆匆地从这里走到路边,当一辆汽车高速向她驶来时,她居然没有发现,而是回过头朝这边,朝他,投来深深的一瞥,无限怅悯,无限幽怨·……—然后,是车轮和沥青路面磨擦时发出的尖厉的啸叫声!

“是一辆日本产的考斯特,”维雄告诉他,“司机喝了点酒。”

他发誓这辈子永远不再喝酒。

“什么时候火化?”他问。

“明天,等她哥哥看过之后。”

印度河口2OOO年1月27日

阿拉伯海上风平浪静。“罗纳德·里根”号航母特混舰队跨过北回归线,在东经87.5一北纬22.5度的海面上遇到了第一颗水雷。除了两艘扫雷舰离开编队,高速向前驶去外,整个舰队的航速放慢了下来。

舰队司令官乔治·沃纳中将在舰桥上眯起眼睛,朝舰队的东北方远眺,极目处,印度河口遥遥在望。但侦察卫星不时传回的电子海图也不断标出的印度海军第一舰队的影子,用肉眼还是看不到。

“圣雄·曾地”号航空母舰几乎是突然闯进沃纳将军视野的。

霍克舰长把它指给他看时,他已从它的岛式上层建筑的轮廓认出了它。其实,它还呆在“第比利斯”的船坞上时,沃纳将军就已经对它了如指掌。因为那时它即将成为前苏联海军的第三艘“真正的航空母舰”,但这时那个庞大的帝国解体了,印度人便趁机从阮囊羞涩的俄国人手中把它买了过来,变成了印度海军的支柱——“圣雄·甘地”。

现在,沃纳将军望着它时,它正横在“罗纳德·里根”号航母特混舰队的前进航线上。簇拥着它的,是规模虽然小些,但阵形与沃纳的舰队相仿的印度海军第一舰队。

“我们怎么办?”霍克准将问。

“不理睬它,我们绕过去。”沃纳将军答道。

霍克舰长下达“左满舵”口令的同时,整个舰队也都接到了向左绕行的指令。庞大的编队开始缓缀地向左侧偏转头去,继续向前开进。

“圣雄。甘地”号上的作战室里,巨型屏幕上显示出卫星传回的美国舰队转弯掉头的图像,几十艘舰船在蔚蓝色的海面上划出几十条白色的航迹,那场面煞是壮观。

“嗬,够壮观的!”—位少校参谋惊叹道。

“可它的意图并不壮观,”第一舰队司令官奥罗拉中将纠正道,“它在躲避我们。”

“是的,将军。我们放他们过去吗?”那位少校问。

“如果要放他们过去,一开始就不必挡他们的路。”奥罗拉将军低声但是清晰地下达了命令:

“全舰队向右移动,拦住美国人!”

“圣雄。甘地”号移动了,印度海军第一舰队都跟着开始移动。

十分钟后,他们再次横直在美国舰队的前方。

“这个奥罗拉到底想干什么?”霍克准将愤愤地嚷道。

“看来他是不想让你去卡拉奇和巴基斯坦人拥抱。”沃纳将军说。

通信官把一份电文递到沃纳将军手里,是奥罗拉发来的。

尊敬的美国海军罗纳德里根号航母特混舰队司令官沃纳将军阁下印度海军第一舰队司令官奥罗拉中将向您致意我谨友好地告知您前方是印巴海军交战区域请勿靠近以免招致不必要的误会顺致最良好的祝愿奥罗拉这是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或许还有参谋长联席会议在向沃纳下达进入印度洋的命令时,都不曾意想到的情况:

居然有人敢在公海上拦截美国海军舰队!就是在与前苏联对抗的时代,也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看来时代真是变了。变得让一位美国海军中将也无可奈何——没有华盛顿或者夏威夷总部的命令,他只能相机行事。

沃纳将军捏着那份烫手的电报,苦思甚久。

“给奥罗拉回电,”将军从电报上抬起头来,对通信官口述道:

“尊敬的印度海军第一舰队司令官奥罗拉将军阁下,我舰队奉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之命,前往卡拉奇港接运美国侨民和我国在巴工作人员,无意卷入印巴战争,请告知您部下万勿妨碍我舰队执行使命,以免发生不愉快事情。

顺致崇高敬意。美国海军‘罗纳德·里根’号航母特混舰队司令官沃纳中将。”

电报发出去了,沃纳两眼不眨地目视前方,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没有。印度人那边完全没有让开的迹象。

五分钟后,通信官再次送来一份奥罗拉的电报,于是双方尚未交手倒先展开了一场电报战:

前方水域已完全被水雷封锁我再次提醒将军和您的舰队不要靠近贵方如妨碍我方执行任务我将命令美国舰队强行通过奥罗拉海军中将敬请沃纳海军中将三思而行此电退回请奥罗拉将军自省作为对沃纳的最后回答,“圣雄·甘地”号拉响了战斗警报,紧接着,印度第一舰队的大小舰船上响起了一片战斗警报声。

“这个奥罗拉,看样于是想试试我的手劲。”沃纳将军做了个掰手腕的动作,然后对霍克准将下令道:

“战斗警报。命令第一F/A一18航空小队紧急升空。”

“是。将军,我看是不是还可以让他们在‘圣雄·甘地’号的头上来它几个超低空动作?”

“这是你的权限。”

“是。将军。”

“罗纳德·里根”号航母上警报声大作,此起彼伏的警报声顿时覆盖了美国舰队所在的海面。所有舰船迅速围绕着旗舰变换展开成了作战队形。与此同时,四架F/A—18战斗机怒吼着从C13一l型弹射器上腾身而起!

谁知“圣雄·甘地”并不示弱,在F/A一18战斗机从它头顶第一次超低空掠过之后,马上就对美国人还以颜色:

也让它的四架“海鸥”式战斗机紧急起飞,从“罗纳德·里根”的斜甲板上方来了一次漂亮的超低空通场。

一个回合之后,看来谁也没吓唬住谁。

沃纳一时无计可施。平心而论他并不把那艘与印度国父同名的六万七千吨的家伙放在眼里,俄国人造的“第比利斯”级比起他的“尼米兹”级来,差得可不止一个等级。论实力,真要交手,在印度洋上抹掉一支印度人的舰队,他还是胜任愉快的,可海战.从来就是一半靠实力,一半靠机遇。运气好了,连绵羊也能把狼吃掉。就像阿根廷人用一枚廉价的飞鱼导弹,就把英国人最棒的“谢菲尔德”号导弹驱逐舰给送到大西洋底去喂鱼那样。如果奥罗拉抢在华盛顿可以开火的指令下达之前,也给“罗纳德·里根”号或者“斯科特”号等等美国舰船来上几枚SS—N—19反舰导弹,那他在美国海军史上可就要永远扮演一个丢人的角色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紧张,一面命令各舰严密监视印度海军动向,一面焦急地等待华盛顿的回话。他相信,华盛顿是不会让他和美国海军在印度人面前丢脸的。到那时,他就会再给印度人一些更厉害的颜色瞧瞧。

华盛顿的指令终于来了:

撤出敏感水域尽量邀免与印度海军直接冲突。

沃纳始料不及。他对着电报好一阵发楞。想想也不奇怪,难道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会下令让美国舰队去保卫巴基斯坦的海岸不受印度海军的进攻?除非那片海岸下有比沙特阿拉伯拥有的还要多的石油!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太天真了。一个连让她的士兵为星条旗流血都要掂量再三的国家,当然不会为一个叫巴基斯坦的国家去流血了。何况在海军作战部长的口袋里,从来就没有一份在突发情况下,与印度海军进行一场大规模海战的作战预案。

仓促应战?连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也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沃克总统的指令也就只能是避战了。

沃纳将军“改变航向”的命令虽然在全舰队引起一片哗然,但命令本身还是不折不如地被执行了。阵列庞大而且半个小时前还威风凛凛的美国舰队,在印度人的惊讶表情中,缓缓地掉转了他们的船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罗纳德·里根”号航母特混舰队划出另一片几十条弧线的壮观航迹时,印度海军那艘倒霉的布雷艇“克塔克”,被作高速右转弯曲“斯科特”号导弹驱逐航尾部扫了一下,把“克塔克”腰部吃水线以下的艇壳切开一条七十公分的裂口,巨大的海流顿时涌进了船舱底部,不到五分钟时间,迅速下沉的“克塔克”,就在印度洋面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和一连串的水泡。

这一意外情况使两支舰队的司令官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最吃惊的还是那个“斯科特”号舰长盖茨上校,他眼呆呆地看着“克塔克”下沉,连下令抢救跳海的印度水兵都给忘了。倒是颇感过意不去的美国水兵们,自发地把救生圈和橡皮艇抛给了那些在水中挣扎的印度人,两个小时后,沃纳将军与奥罗拉将军通过另一轮电报往来,达成了谅解,印度人保持了克制,把这一险些导致交战的事件,当作一次偶发事件处理,否则后果难料,因为当时双方已处在剑拔弩张的准交战状态。

舰队又开始动了起来,望着与印度海军渐渐拉开距离的舰队,沃纳将军悄悄松了口气。那艘“斯科特”在把“克塔克”撞沉后,看来自身并没受多大损伤,完全跟得上舰队的速度。这就好。如果被撞沉的不是“克塔克”,倒是“斯科特”的话,那美国人的面子可就算丢尽了。当上航母特混舰队司令官以来,他还从未指挥过一次实战。

具有讽刺意昧的是,他的舰队取得的唯一战绩,就是刚才被“斯科特”撞沉的“克塔克”。而这个愚蠢的战绩,还是那个呆头呆脑的盖茨上校创造的。这家伙居然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两次让他的军舰跟别人撞在一起!

虽说两次的责任都不完全在他,但当那么大一个带动力的铁家伙有可能跟你相撞时,你连规避的本事都没有,还当什么舰长?这家伙的海军生涯我看是走到头了。责备完别人,他又开始在心里为自己成了两军对阵时,一弹未发先撤离战场的第一位美国海军指挥官而倍感窝囊。想到这一点,他倒有些羡慕起那些中国将军来,他们只用一小队士兵的英勇牺牲,就把战争的主动权操在了自己的手里,而且看上去,他们有机会跟印度人再度较量一场了。

这个结论还在早些时候他从电视上观看CNN转播的CCTV新闻时,就得了出来。那条新闻是中国国防部的新闻发布会,他对担任中国国防部发言人的例证将军印象极深。此人操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是标准纽约口音,花镜头前一亮相就深获他和舰长室内的其他参谋人员的好评,并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对中国军人的看法甚至偏见。

“当一个国家拥有一批出色的军人时,这个国家在其他方面也必定会出色。”这是他在看着屏幕上的何达将军时得出的又一个结论。他忽然想起当年的援华将军史迪威,在抱怨蒋介石消极避战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真想扛起一支老毛瑟,跟着朱德将军去打游击。”

此刻,他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伊斯坦布尔2000年1月27日

艾哈德在伊斯坦布尔港的码头上等他的“撤哈拉王子”。十天不见,第一眼看到那艘心爱的游艇鸣着汽笛开进港时,他的仆人发现,老爷的眼睛居然有些潮湿。他可从没用这种态度对待过他的亲友和情人。

他和身陷囹圄达十天之久的丹尼斯船长敷衍了事地拥抱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四处抚摸他的爱物去了。

丹尼斯船长颇有些歉意地跟在他后面,沮丧地告诉他,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让俄国佬给扫荡一空了,眼下您看到的“撒哈拉王子”,差不多是一条空船。

“对不起,当时我无法阻挡他们。”丹尼斯船长抱歉地说。

他宽厚地在船长的肩背上拍了两下,随即不顾薇拉也在船上,用他所能想起的最恶毒的语言破口大骂起那些俄国佬来。最后,当他们转到卧室里时,丹尼斯船长知趣地退了出去。艾哈德却依然骂兴未尽,指着薇拉的鼻子说,“看看你的那些无耻的同胞,都在我船上干了些什么?一群俄国猪!”

薇拉自始至终地微笑着,看上去她听不懂阿拉伯语。她只是坐在床上一件一件地脱衣服,逗弄着暴跳如雷的艾哈德。等他骂得差不多了,她的衣服也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的三点式。

“真想不到一个亿万富翁,会为区区一条游艇发这么大的火。”

薇拉不冷不热地冒了一句。

艾哈德被薇拉的话噎了一下,顿时语塞,火势减下去了不少。

“你要知道这样的游艇全世界只有两艘!”

“我只知道要是英国女王的那艘遇上了麻烦,女王陛下是不会这么沉不住气的。”

薇拉这句话彻底灭了艾哈德的火,这时他才注意到她几乎已经一丝不挂了。

“那就让我的那些宝贝见鬼去吧,亲爱的,现在这船上只有你是唯一的宝贝了。”他说着爬上床来,想把他肥胖的身躯压在薇拉身上。薇拉灵巧地往床边一滚,躲开了。

“瞧瞧,你又来了,你别想再用这种办法骗我的钻戒或者项链,这回我什么都不给!”艾哈德说着又朝薇拉扑过去,薇拉再次一躲,艾哈德扑空了,摔到了床下。

薇拉大笑着伏在床边,对艾哈德说:“这回我不要那些东西.我要这个——”她做了一个表示美元的手势。

艾哈德喘着气躺在地毯上,不解地问:“你要钱?”

“对,要钱。因为是我把好消息告诉你的。”

“什么好消息?”

“你马上就会从梅林根先生那儿拿到那笔钱了。”

“你怎么知道?”

“罗梅洛先生刚刚来过电话,说他把货搞到手了。”

“真的?你为什么不叫我?”

“你手下那些人看你发那么大火,谁还敢叫你?”

“罗梅洛那家伙还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说让你按事先的约定准备好货款。”

“这个罗梅洛!他要我们什么时候接货?”

“当然是越快越好。”

“好极了。”艾哈德用力拍了下手,转眼间,仆人像幽灵似的出现在卧室门口。

“老爷有什么吩咐?”

“跟罗梅洛联系,我们后天到墨西拿。让丹尼斯船长马上起航。”

仆人唯唯着退了出去。

艾哈德转过脸来,薇拉已经把她身上最后的布丝也去掉了。

“后天,”艾哈德肥重的身躯压在了薇拉身上,“后天……”

他还没说出后天后面的话,薇拉就开始哼哼了起来。

眼下他们顾不上后天了,更不会想到,后天是他们两个人其中一个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