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章

地中海2000年1月9日

地中海的黄昏要比香港晚七个小时降临。当那轮把中银大厦照成一支红烛的落日终于使地中海也燃烧起来时,顺便也把在海面上飞驶的白色“撒哈拉王子”号游艇镀成了金红色。

一身阿拉伯装束的仆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主舱室门口,用食指轻轻叩了叩门。好半天没听到回答,便推门往舱里探了下头,马上又知趣地关上了门。

里面发生的事尽管已司空见惯,每一次撞上,他都还是会忍不住抨抨心跳。因为尽管“老爷”只是一个人,女人却每次都不相同。这回他看到的是那个从开罗来的“肚皮舞”娘,一身肥肉让人望一眼就会胡猜乱想的索拉娅。“老爷”自己身材肥胖,也喜欢肥硕的女人,总爱说没有肉的女人不够味儿。刚才推开门时,他刚好看到“老爷”正把肥重的身子压在“肚皮舞”娘身上呼哧带喘,而那个舞娘则明显夸张地发挥着她的长处,一边扭动腰肢,一边尖声喊叫。他不合时宜的闯入看来并没破坏“老爷”的兴致。“老爷”旁若无人地完成了事情的全过程,才对一直在门外等候的仆人低声喝问道;

“什么事?”

“丹尼斯船长让告诉您,就要到墨西拿了,老爷是否需要上岸?”仆人头也不敢抬地回道。

“不上。我就在这里等罗梅洛。”

仆人唯唯地退了出去。

自从全球最大的私人军火商苏里纳利安被人暗杀在迈阿密街头之后,穆斯塔法·艾哈德就十分自信地占据了那个前辈的位置。这科威特埃米尔御用裁缝的小儿子,还在美国威斯康辛州立大学读书时,就开始了他秘密贩运军火的生涯。他先是偶然地遇到了巴勒斯坦“法塔赫”组织的一名武器采购员,从他那里拿到了一份所需武器的清单;然后,又拿着这份清单有意识地七拐八绕‘总算与美国国防部负责军火贸易的某位小官员搭上了线。尽管一开始都是些数目不大的轻武器交易,但一名军火贩子的事业却由此起步。

随着伊朗人、伊拉克人、阿富汗人、柬埔寨人、索马里人、卢旺达人、波黑塞尔维亚克罗地亚穆斯林族人成千上万的倒在血泊中,艾哈德的事业走到了他如日中天的顶点。他在进出诸如像普莱德·惠特尼公司、休斯公司、洛克希德公司、诺思罗普公司、三菱重工、欧洲制造中心、泛东国际公司这些世界知名的军火企业或军火商的大门时如履平地。甚至远到莫斯科和顿河罗斯托夫都张开了他的地下走私武器网。而为萨达姆和倒霉鬼布尔教授暗中牵线使伊拉克差一点儿造出超级大炮的传闻更使他声名大噪。到处都有人像他的那位仆人一样对他毕恭毕敬;他的DC一1O型私人客机在除了北京以外的世界各国的首都飞来飞去;他的“撒哈拉王子”私人游艇没有去过的海洋只剩下南极和北冰洋;即使在北京,贵宾楼饭店也随时有一辆罗尔斯·罗伊斯银铃I型豪华轿车供他使用。

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是个恪守信用又唯利是图的人,也是个很看重家庭又在妻子之外拥有无数女人的人,还是个交游广泛却没有一个真心朋友的人。

“这就是我成功的秘诀。”他说。

在外面,他可以随和地与人握手拥抱或互相拍肩膀,但是在家里,他却不许下人们叫他先生,只许叫老爷。穆斯塔法·艾哈德老爷想要以此忘掉一个裁健儿子的身世。哪怕是埃米尔王宫里的裁缝也让他难以启齿。他认为连他自己都点数不清的财富足以使他成为一个帝王,而且还不是欧洲王室(除了英国女王)那些穷酸得捉襟见肘、更不是那些被废黜后流亡异乡有家难归的国王。他深知他的帝国建筑在哪一块基石上。金元,这是艾哈德帝国唯一的目标、尺度和法律,也是帝国唯一的军队。和亚历山大、凯撒、拿破仑这些征服者不同,艾哈德陛下的征服者历史是用美元写成的。

为此,他不会放过挣得每一块美元的机会,这就是他为什么今天要到墨西拿来的原因。但他更知道他的生命比他的帝国更有价值。如果丢了性命,帝国的继续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当他得知那架轻型飞机被击落后,他当机立断,命令已经点火发动的DC—10型飞机停在原处,毫不犹豫地转身登上了他的“撒哈拉王子”。他直觉地敏感到这一事件与他此番要去会见的神秘人物有关。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头上总是悬一把达摩克利斯剑,但他更不喜欢看到上亿美元的巨款流进别的军火贩子的腰包。不过,为安全起见,他还是拒绝了他的客户提出的在苏黎世见面的要求,执意要改在西西里岛的墨西拿见面。因为这里的黑手党教父罗梅洛是他的至交,不管这桩交易最后结果如何,罗梅洛都会保证在他离去时,他的脑袋还完好地长在他的脖子上。

卡尔.梅林根,那个自称叫卡尔·梅林根的德国佬在电话里沉吟了许久,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好吧,艾哈德先生,我们去墨西拿。据我所知您不是个变化无常的人,咱们一言为定。”

话里的威胁意味是显然的,艾哈德颇感不快,如果不是那一亿美元的话……哼!

想到这些,一丝不快又重新翻了上来。艾哈德挥了挥手,索拉娅不大情愿地摆动着她的丰臀走进了洗浴间。艾哈德又轻轻击了击掌,电视打开了,正在播放的新闻是印度总理塔帕尔向巴基斯坦总理约希姆·汗发出立刻举行最高级会晤的和平呼吁,这样的消息是艾哈德最反感的,因为它意味着流进他口袋中的美元将会减少。接下来的一条新闻倒引起他一些兴趣,BBC的播音员说,昨天,在索斯比拍卖行名贵老爷车专场拍卖会上的大赢家,美国著名玩具商约翰·摩尔,今天一早醒来却发现自己成了大输家。就在他昨天亲自飞到伦敦,与那位始终没有露面的神秘的中国大亨,为了一辆1913年出品的“银鬼”老爷车拼命竞价时,那位中国人却坐阵华尔街,不动声色地吃进了摩尔超级玩具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一夜间成为该公司最大的股东。接下来出现的是约翰·摩尔两手托腮呆视前方的镜头。

“哈,这个摩尔,这个约翰·摩尔!这个心高气傲的山姆大叔,瞧见了吧,会有人收拾你的!”

至今还对在华盛顿一家高尔夫惧乐部里奚落过他的摩尔耿耿于怀的艾哈德,像有人给他出了口恶气似的,把他毛茸茸的大拳头砸在电视机上,瞬间受到干扰的信号钮歪了约翰·摩尔那张表情呆滞的脸。

香港2OOO年1月10日

滚动新闻中反复放送的印度总理塔帕尔的和平呼吁,加深了李汉的怀疑。当一个国家的战争机器已经完全开足了马力时,她才需要如此浓烈的和平烟幕。但是,作战值班室的全球监控屏上,已经连续一周在显示印巴边界的寂静了。没有越界飞行,没有车辆调动,甚至连正常的边境巡逻都停止了。让人疑惑的寂静。可是,当你已经相信那个女孩具有超乎常人的先知能力时,她为什么又对这一场分明迫在眼前的战争失去了预感呢?

这同样使他疑惑。

他决定还是自己来解这个谜团。

他又一次坐到了电脑前。

作为—个超级用户,他有自己的帐号,但他并不能总是大模大样地合法使用它。因为更多的情况下,都是一种非法闯入。为了不留下痕迹,让人追查到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破解对方的口令,盗用对方的帐户,把自己装扮成有权进入或使用对方网络的用户,不管你多自信,也不管你的技艺多高超,这种事干起来谁也免不了心虚。但越是心虚,就越刺激,越够味,这就是Hakcer——海客心态。

李汉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刺激。为了什么?他也说不清。可他就是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当他滑动鼠标器像用微颤的手指去叩印度国防部的大门时,他发现糟糕,前些天还能自由出入的所有大门,现在都统统关死了。印军已把全部的系统网络重新加密,一扇门也敲不开。

林白教授的“万能钥匙”,无效。

印地语词典搜索法,无效。

英语词典搜索法,无效。

随机口令,无效。

李汉有些傻眼,坐在机前发了会儿怔。

后来他慢慢想起了浅沼。几乎和他的这个念头同时,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小字:

我巳碰过壁,须另寻他途可有高招?

尚无透过这两个字,李汉似乎能看到浅沼沮丧的面孔,他轻轻叹口气,随意地在健盘上敲击起来。他发现与破解军事网络的指令比起来,进入那些民用网络简直易如反掌。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入了德国的BMW(宝马)汽车公司,并把一份反映该公司与英国的“宝路”汽车公司合并六年后,开始出现裂痕的秘密报告调出来瞄了一眼。随后,他又到美国的IBM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兜了一圈,信手翻了翻他们最新推出的几种电脑系统的价目表。他知道浅沼一直跟在他后边,便不时地打出几个“?”和“!”互相询问着往前走。最后他们到了曼谷。在一组九位数的电话号码前,他们停了下来。这个号码很可疑:193—7OOOOO。

进去看看。

没有加密,门几乎是自动敞开的。

屏幕上即刻显示出一整版女人的姓名、年龄、电话号码。

李汉不明白怎么国事。

浅沼那边已把光标指向一个叫素莲的女人名下,李汉下意识地按了下回车键,屏幕上即刻被一个女人的大幅彩照所占满。接着是面部特写,三围特写,直到清晰度极高的——私部特写。而且全都配有详细至极的文字说明。最后是一行令初看者面赤耳热的广告词:

“疯狂抽xx插!大叫逢迎!猛烈爆浆!死去活来!”

至此李汉才明白,他们是闯入了曼谷的电脑红灯区。

这次误入,使他们整整晚了半个小时进入印度国防部。但却绝非一无所获。那段无耻的广告词提醒了李汉:

它用的不是泰语,是华语。而往日若想进入印度国防部,只需使用印地语或英语即可,那么,难道他们没有可能换上第三种语言吗?

梵语?

对,梵语!

但他手边没有梵语词典。

你有梵语词典搜索盘吗?

他问浅沼。

那些应召女朗不懂梵语可印度人懂OK!我没想到接下来,事情变得顺利了。浅沼不到一分钟就找到了焚语词典搜索盘,而电脑的速度远比人的动作要快,半分钟后,印度国防部的系统网络张开了一扇小门,显然,这是一个印军的编程人员给自己留下的后门了。几乎所有的程序设计者,为了进出网络的方便,总是要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给自己留下一扇小门。由于开门的密钥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所以总以为万无一失。这位印度军官肯定也这么想。在所有泄密事件中,除了密码不幸被人破译外,网络的窟窿有一半是让人从小门上捅开的。

这次也不例外。不过,可惜的是收获甚小。几乎所有重要文件都已归入锁闭系统,这个印度军官留在手里的,只有一份有关中国军队的最新情报。虽然里面的内容对李汉来说大都不算什么秘密,但他从一个潜在敌人的手中看到这样的文件,还是让他大吃一惊。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上面连刚刚前出到阿里地区的维英他们那个团的位置,都标定得清清楚楚时,他简直有些佩服起印度人搞情报的本事来。

空忙一场浅沼打过来四个字。

未必李汉答道。?

你不觉得那个时刻临近了吗?

YES

墨西拿海峡2000年1月10日

一艘漆成红蓝白三色的摩托艇从墨西拿港开出,朝在港外碇泊了一夜的“撒哈拉王子”号高速驶来。远远看去,像是一面在海上快速移动的法兰西国旗。站在舷窗前向外眺望的艾哈德知道,艇首上站着的那人是个德国人。

摩托艇很快缩小了与“撒哈拉王子”的距离,不用望远镜,艾哈德已能看清站在艇首的那个人的相貌。是个一头金发的高个小伙子。他马上认定与自己通话的那个梅林根就是此人。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于,居然也敢在电话中用那样一种口气说话!想到这里,他隐约有一丝受辱的感觉。

当摩托艇离游艇还有最后的五十米时,两艘不知何时游飞在“撒哈拉王子”号周围的武装快艇突然从斜刺里冲出,向摩托艇迎了上去,把它和游艇分隔开来。

艾哈德明白,这是罗梅洛为他安排的节目。

他双手抱肩,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那艘摩托艇的乘客,在两艘快艇上同时伸出的黑洞洞的枪口下,举起双手任人搜身的场面。

安全检查结束了。快艇上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入朝游艇这边打了个手势,摩托艇便又重新突突突地发动,朝游艇开过来。

摩托艇上的人刚刚登上游艇,汽笛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撒哈拉王子”号起锚了。迎着初照的阳光,沿墨西拿海峡,贴岸向南航行。

一共四个人。从他们上艇起,艾哈德就一直在观察。为首的那个一头金发的高个儿,他早已猜出是梅林根;一左一有的两个莽汉,肯定是保留无疑;只有贴在梅林根身边走着的那个女人,他猜不出是干什么的,但能看出来是个亚洲女人。

仆人像个影子似的走到他身后。

“老爷,他们到了。”

“让他们等,就说老爷还没起床。”

仆人座了一声又像来时—‘样悄无声息地向门外退去,关上房门前,他往床上扫了一眼,发现一丝不挂斯声如雷的那个女人,已经不是“肚皮舞”娘索拉姬,而是另外一个,他没见过,但同样壮硕无朋的女人。

差不多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从容厅的舷窗望出去,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埃特纳火山顶端的积雪和不时腾起的烟柱了,艾哈德才穿着睡袍似睡非醒地走了进来。

“非常抱歉,哪位是梅林根先生?”他一边问着,一边已经把手伸向了那个金黄头发的高个儿。

“卡尔,卡尔·梅林根。”金黄头发的高个儿脸色阴冷,没有接艾哈德伸来的手。

艾哈德解嘲地耸了下肩,转身到属于他的固定座位的皮圈椅上坐了下来。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艾哈德很费劲地把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梅林根先生好像是想做一笔巨额军火交易?”

“不错。”梅林根毫无表情。

“上亿美元?”

“也不错。”

“抱歉,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梅林根先生对于上亿美元的军火,有没有一个概念?”

梅林根傲慢地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它足可以武装一个正规师!”

“甚至还要再多一点。”

“难道先生您也像法国人一样在招募外籍军团?”

“我对由人组成的军队不感兴趣。”

“那您购买如此大量的武器做什么用?”

“你怎么知道我要大量购买?不,我只要三枚。”

“三枚?三放火箭还是三枚导弹?你该不是想要原子弹吧?”

“您说对了,正是它。”

“我没听错吧,要原子弹?您要那个只在广岛、长崎用过两回的玩艺儿干什么?连美国都用不上它!”

“可我用得上。”

艾哈德的表情变得严肃了。

“您,真的想要?”

“艾哈德先生,您是不是到现在还以为,我从德国飞到西西里来,仅仅是为了跟您开个玩笑?”

艾哈德沉默了足足两分钟。

“您知道,这东西价码很高。”

“您对我们的出价不满意吗?”

“我没想到你们是要这个。起码还得加这个数。”他张开骨节粗大的手掌,在梅林根眼前晃了一下。

“您是说再加五百万?”

艾哈德摇摇头,“不,五千万。一枚五千万。”

梅林根也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一枚三千万,总共九千万。”

艾哈德双手一摊,“您知道,做这种生意中间环节很多,我无法用您开的价,满足您想要的数字,除非您减去一枚,还可以商量。”

“三枚。一枚也不能少。”

“这样我们就很难成交了。”

“是么?那好吧。”梅林根站起身来向舱室外走去,“我看我们只有回头去找费尔班克斯公司的卡林顿先生了。”

“梅林根先生!”梅林根的脚即将跨出舱门时,艾哈德在他背后喊道。

梅林根站下了,却没回头。“您决定改主意了吗,艾哈德先生?”

“再加一千万怎么样?”

“不,一美元都不再加了。”

“那……我只好命令返航了?”

“随您的便吧。”

梅林根跨出了舱。

艾哈德懊勉地坐回皮圈持。

“艾哈德先生,”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那个始终坐在梅林根身旁一言不发的亚洲女人,“我想您不会为了那一千万,丢了这笔九千万的大生意吧?您最好还是先看看这个。”

那女人把一张打印着各种数据的纸递到艾哈德眼前。

是费尔班克斯公司的武器报价表。艾哈德注意到战术核弹一栏的报价是:俄罗斯造,一枚310O万美元。美国造,一校4500万美元。

这个该死的卡林顿!艾哈德在心里骂道,把价码也定得太低了。他眯起眼睛盯着亚洲女人,那女人也不示弱,以同样的目光回敬他。这女人也许挺够昧儿呢,他想,他的目光慢慢向下移到她两座乳峰间的深沟处,停住了。

“艾哈德先生,我认为您有必要再看看这张价目表,这要比您把眼睛放在别的什么地方对我们双方都更有利。”

艾哈德还没碰到过用这种腔调跟他说话的女人,一时很感窘迫。他把目光收回到那张价目表上,匆匆扫过一遍,等自己的窘态消失了,才始起头来朝门外喊道:“梅林根先生!”

一直就没离开门口的梅林根折回身来,面带嘲讽地走向艾哈德。

“既然您拿来了卡林顿的价目表,我看我们就用他开的价码成交吧。”艾哈德感到自己已经处在了下风口。

“不,按我刚才说的那个价。”梅林根斩钉截铁。

一点余地都不留!艾哈德直觉得额角青筋乱跳,真想一声令下即刻返航,但他马上又意识到,眼前跟他打交道的不是商人,而是……而是什么他也说不清。不像是黑社会,也不像是雇佣军,还不像是他常打交道的那种反政府武装。或许,只有一个解释,眼前这家伙是个恐怖分子。这可是些目标坚定心如铁石不择手段的家伙!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打了个寒颤。可是,即便是这种人他过去也打过交道,大多都是想要单兵武器,充其量要一两门无后座力炮而已。瞧瞧这个梅林根想要什么吧,原子弹!这家伙如果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冷血动物,他不用说话那双眼睛就在提醒你,凡是他想干的事,他就一定会干,而且非干成不可。这种人连美国总统都敢去杀,更不必说别的什么人。他开始觉得这次航行远不像他想的那么轻松愉快了。

“好吧,就按您开的价。不过,得先把三分之一预付金汇到我在日内瓦的帐户上。我看到钱后就开始着手。剩下的三分之二在我搞到您要的货后,分两次付清。”

“不,这方面也按我的方式来。我先付十分之一的订金,现在就可以付给你,”梅林根已经把对艾哈德的称呼由您字改成了你,“剩下的嘛,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当面结清。”

在与梅林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艾哈德才发现这个德国人的目光能割出人的血来。他完全泄气了,萎在皮圈椅里语调发蔫地说;“行,就这么办吧。”

这时埃特纳火山正好处在与“撒哈拉王子”并行的位置,远看上去神秘莫测仪态万方,只是此时的艾哈德早已无心欣赏什么景色。

重新从“撒哈拉王子”跳回到摩托艇上后,亚洲女人在梅林根左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亲爱的,你真棒!轻轻松松就把那头老山羊给制服了。你是从哪儿搞到的卡林顿的价目表?”

“哪儿有什么卡林顿的价目表?那是汉斯的杰作!”

巴克的脸上头一回露出不加掩饰的微笑。

“撒哈拉王子”号上,艾哈德把德国人脸上的微笑看在眼里,面色愈发阴沉了下来。

客厅旁侧的一扇暗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干瘦小老头从门后走了出来,站在艾哈德身后轻声说道:“如果你觉得不痛快的话,你尽可以让他们在上岸前离开这个世界。”

“不,罗梅洛,让他们活着,直到他们交完钱为止。”

香港20O0年1月10日

在驻港军区司令部大楼的二层拐弯处,一位值班中尉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李汉的胸牌,便起身把他带到挂有“参谋长办公室”金属标牌的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请进。”是李汉早已熟悉的那个略显低沉的声音。

门开了,将军正伏在他那张硕大办公桌上看文件,“是李汉吧?快进来。”他头也没治,但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子热情。这种欢迎方式既能让你感到不同一般的亲切随便,也能让你意识到身分的差别。但李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因为这就是军人。军人存在的基本方式就是服从与被服从。这方式在一个真正的军人身上,会从最初的灌输变成最后的天性。现在这天性使李汉的一双脚跟迅速靠拢在一起,发出很响的撞击声,于此同时他向刚刚把头治起来的将军行了标准的军礼。

“坐吧。”

李汉在将军一侧的皮沙发上坐下来,在沙发向下陷去的同时,他又挺直了腰板。这不是飞机上,而是参谋长办公室,他提醒自己。

“别那么紧张好不好?现在没别人,你可以放松点。”

“是。”

将军笑了,但这笑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下就换成了严峻。“事情看上去有些扑朔迷离,是不是?”

“特别是这种时候,塔帕尔又发出了和平呼吁。”

“烟幕弹。我看是烟幕弹。按战争的惯例,烟幕越浓的时候,离动手的时间就越近。”

“是的,恐怕只能以小时计算了。”

“总部也这么看。巴基斯坦的陆军副参谋长昨天一早飞到北京,与秦总长谈了两小时,又到京郊‘快反部队’训练基地和一家军工厂参观了两小时,当天下午就返回了伊斯兰堡。一次闪电式的访问。总长的陈秘书在电话里对我说,看来我们的邻居相当紧张。现在我想听听你的。”

“我也有些紧张,替维英他们担心,一旦我们准备帮那个邻居一把,维英的部队肯定首当其冲……”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指你用那个特殊手段又搞到些什么新情况没有?”

李汉摇摇头,“什么也没搞到,昨天我忙乎了大半夜,一扇门也没敲开,印军所有的系统网络已全部重新加密,大门都关死了。”

“你呀,什么也没搞到,不就等于摘到了最重要的?”

轮到李汉笑了。

“不过昨天我还是钻进去了一下。”李汉告诉将军,他是从印军的一个编程人员给自已留下的后门钻进去的。他没有告诉将军,他是在一位叫浅沼宏的日军少校帮助下打开那扇小门的。因为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军人与外国军人私下交往,还是个敏感问题。另一个更敏感的问题他也同样没有告诉将军,那就是无意中闯入了一回曼谷的电脑红灯区。这当然不能告诉将军。

“虽然没摸到一点儿印军的最新动态,可我倒从印度人那儿弄到一份有关我军的最新情报。”

他的话引起了将军的兴趣。

“说真的,让人吃惊,比我掌握的还要详细。连维英他们团的准确位置上面都有。”

将军轻轻哦了一声,沉入了自己的思绪。好久他才从这思绪中走出来,目光落回到李汉身上。

“我们当然不希望看到南亚的均势被打破,从道义上我国肯定会站在被侵略一方。但为了应付万一,维英他们也进入了一级战备,随时都可能动。你最好能用你的方式提醒他一下。”

“是!”李汉站了起来。

“别急着走,再陪我坐一会儿。”将军的威严一忽间变成了父辈的慈祥。“你近来怎么样?”

“您指什么?”

“我到前不久才知道,你找我非要调到香港军区来,是为了和嘉琪分开一段?”

“是的。我事先没告诉您,是怕您不同意调我。”

“的确,如果我知道的话。”

“我一直想对您说我很感谢……”

“孩子,如果你能听我一句话,我也会感谢你的。”

李汉迷惑地望着将军。

“维英他们的妈妈又回到医院去了,这次很可能回去就再出不来……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几十年里我为她做的太少,太不够,愧疚也罢,懊悔也罢,都已经为时太晚,于事无补了……”

将军在李汉身后缓缓股步,像是自言自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将军收位了步子,“孩子,我想告诉你,如果还有可能,就该回到妻子身边去。不要等到哪一天,这种可能没有了,失去了,才明白什么叫追悔莫及?”

此时的李汉,还不可能完全掂量出将军这番话在自己命运进程中占有的分量。他在被将军的真挚所感动的同时,又排斥着将军的说词。

因为他现在只有婵。

婵的生日。

将军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他的思路越来越集中于一点:她会踮起脚来去摸那把放在门框上的钥匙吗?

看来她不会。

李汉从何达将军处回到自己的宿舍时,发现门上贴的那个“钥匙在门上”的小纸条不见了,可钥匙仍然还在门框上,她来过,又走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李汉轻轻吹了声口哨,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屋后,他没有马上开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沉默了几分钟。最后,直到他脑子里冒出一句“随她去吧”这样的话,他才想起该开灯了。起身去摸电灯开关时,他听到身后擦地一响,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团光亮已经把他的身影投放到墙上——他回过头来,首先看到的是一支刚刚被点亮的红烛,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在生日蛋糕上二十四支红烛的辉映下,他看到了婵那张比任何时候都更动人的脸。

事后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婵当时是怎么隔着桌子飞进他的怀中的,或者说他是怎么隔着桌子把婵抱起来在屋里旋转的,他只记得她一个劲地笑着喊着“放下,快放下我,我都晕了,我快晕死了”,他却就是不肯放下,直到两个人都天旋地转地一起倒在地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李汉撑起半边身子,看着连头发都被汗水浸湿的婵,发现她又在絮絮低语,便俯下身去,他听到的是这样几个字:

“……·新月……弯刀……砍伤……狮子…………”

他既惊骇又大惑不解。他知道新月和狮子分别喻示着什么,他也知道婵在嘻语中把它们连在一起时的含义。但他实在无法理解:新月像弯刀一样砍伤了狮子——只能这样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巴基斯坦“新月”抢先向印度“狮子”挥起了它的弯刀?

简直难以置信。

他确信蝉这回肯定是错了。

但他还是抬起手来看了看表:

已经是1月l1日凌晨3点25分,按新德里时间(现在应该是凌晨零点25分。

他记下了这个日子和时间。

詹姆士·怀特2000一个太空人对地球的最后鸟瞰在开始今天的播音前,我先要感谢一个中国男孩打来的令我感动的电话。他恳求我不要只想到死,无论如何要坚持到最后回地球上那天。我对他发誓说,一定,我一定会坚持。他的电话使我在飞越太平洋后,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东方——这个孩子居住的地方。天气真好,不用借助仪器,仅用肉眼就可以看到长城;还有珠穆朗玛。

哦,那简直是一座浸泡在朝霞中的金字塔!

毫无办法,无论我们西方人的自大狂心理有多么强烈你都不得不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东方:不是关注日本人在第六代电脑也就是“神经计算机”研究上取得的惊人突破,就是惊讶中国人令人不安的持续了将近二十年之久的高速经济增长,而且至今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减速的迹象。唯一能与这一记录媲美的国家仍然不属于西方,而是另一个亚洲国家——韩国。所有这些带来的直接结果是我们听到了亚洲人的嗓门越来越洪亮即使我们可以像鸵鸟那样把头埋在沙堆里,对这—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我们的目光还是无法离开亚洲,不过,那是亚洲的另一块地方,我们把它叫做次大陆。

进入新世纪整整十天了,大气环流中的锑恩梯气味好换越来越浓。这主要不是从上个世纪延续下来的那些局部战争的残留气息所致,而是由于南亚次大陆局势的骤然紧张。似乎在经过三次印巴战争之后,这两个宿敌决一雌雄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细心的人会发现,以安详内敛自省为其宗旨的印度教徒,在这场一触即发的对峙中,看上去比她的穆斯林邻居更好斗。

人们有充分的理由对这场战争表示担心,这种担心远超过对发生在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局部战争的忧虑。因为这将是一场接近势均力敌的撕杀,毫无疑问,这样的撕杀将使两个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国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这还不是唯一让人担心的事情,要知道,更让人无法安然入睡的,是这两个国家均为核武器俱乐部的准会员国!

值得庆幸的是在昨天,我们听到了塔帕尔总理发出的和平呼吁,我们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反战声明,这是出自人类良知的声音。印度和世界都该为有这样一位明智的领导人而暗自庆幸。

这使南亚次大陆也使世界的天空再次变得晴朗起来。谢天谢地。

即使没有战争,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的东西让我们发恐。随着今天下午最新的一位艾滋病患者在曼谷的一家私立医院乍死去,人类死于该病的数字终于突破了一千万。恐慌是巨大并且无法遏止的。科学一方面在不断创造奇迹,一方面又对威胁人类的撤旦无能为力。尽管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返回家庭去过严肃生活的倾向已经成为调节社会发展的阀门,但由“贝贝布莫”一代甚至比他们更早的一代人的荒唐行为所欠下的道德债务,现在该由他们自己和他们的下一代用生命来偿还了。悲剧,这就是几代人抵押或预支道德的最后结局。

这一结局对那些乐此不疲于策划战争的人,是否也有某种警醒的作用?那些预支人类鲜血和生命的人,你们是否想到过自己的最后结局呢?

在结束了一个悲观的话题之后,我要对你们说:

早安,东方。早安,亚细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