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场得意扶摇直上

征服了一个女人

就在杜月笙地位猛蹿的时候,桂生姐不经意间发现,黄公馆上下个个身穿绫罗绸缎,唯有杜月笙,每日一身青布裤褂,每日穿,每日洗,换来换去还是那一身,这在黄府上下尤其显得刺眼。桂生姐不免心生疑窦。

按黄公馆规矩,除了正经佣人,公馆里其他人都没有工钱可拿,除了逢年过节,或是老板喜事临门发些赏钱外,没有别的进项。

然而他们个个收入不菲,爬到上层的个个都是大阔佬。他们的钱从何而来?

原来,“黄公馆”这三个字就是一块金字招牌、一棵摇钱树。外面来求人办事的,少不得先要上下打点,这样才好行些方便。那些混得有头有脸的心腹人物,单是下面每月按例规定“孝敬”的银子,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赶上有要紧事相求,往往这些自家人在黄老板、林桂生面前的一句话就是几千块大洋。

杜月笙不是不爱钱,更不是说不上话。他为别人说话、办事,从来不接受人家钱财。他觉得人家求你就是有棘手事,你收了人家的钱,有几个不在肚皮里骂娘的?相反,你为人家解了燃眉之急,不收礼金,人家一定从心里对你感恩戴德,这人心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只要有了人心,还怕没钱吗?

可是,不收人家的例规钱,又没有别的进项,在黄公馆青云直上的杜月笙,私底下便是苦哈哈的,寒酸得很。

桂生姐经过一番不动声色的观察,终于晓得了杜月笙的一片苦衷,由此对他更加赏识,于是和黄金荣商量一下,决定派给他一个美差。

“月笙,巡捕房隔壁头的公兴记赌台,你晓得吧?”有天,桂生姐叫住杜月笙问。

“晓得。”杜月笙不明白桂生姐问这个是何用意。

“你去寻他们老板,就是我喊你去,帮帮他们的忙,照例吃一份俸禄。”

“哦!”

杜月笙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头却是高兴得很。“公兴记”是法租界三大赌场之一,生意兴隆,整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杜月笙每次路过,都忍不住羡慕地看了又看。如今桂生姐居然派他到那里去抱台脚,真是运道来了挡不住!

“抱台脚”就是给赌场当保镖。当日,杜月笙就兴冲冲地去了公兴记赌场。

不料,一进门,赌台老板就给他吃了个闭门羹。当他说明来意后,老板不软不硬地说:

“小伙子,空口无凭这话晓得吗?”

杜月笙一愣,无言以对,登时满脸涨得通红,匆匆扭转身离去。回到黄公馆,杜月笙什么都没说,他怕让桂生姐坍台。后来桂生姐偶然想起这个事,便主动问起杜月笙:

“公兴记那边给你多少俸禄?”

“嗯……”杜月笙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来。

桂生姐是何等精明之人,一眼便看出出了问题,一经盘问,果然不出所料。

“真是狗眼看人低!”桂生姐一声怒骂,从椅子上跳起来,“走,我自家给他送凭证去!”

走进赌场,桂生姐先找个显眼的地方坐下,然后唤过当差的。

“告诉你们老板,我给他送凭证来了。”

桂生姐是有名的“第一白相嫂”,白相人地界都尊称她为“老正娘娘”。赌台老板听说“老正娘娘”驾到,忙不迭地出来迎接。可走近一看,桂生姐身边还站着个杜月笙,正是那日他三言两语打发走的那个小伙子,一时间就傻了眼,赶紧上前打躬作揖,赔笑脸,说好话,委婉地解释那天的误会。

“你要凭证,现在凭证自家来了。”老板好话说了一箩筐,桂生姐仿佛一句没听到,依旧是那一句话。

“老正娘娘,天地良心,我哪里敢跟您要凭证呢?那不明摆着砸自家饭碗吗?那天实在是误会,误会!”老板说着,马上招呼账房,“给这位爷吃一份长生俸禄,按月支领30块银洋。”

账房忙不迭地过来,询问杜月笙尊姓大名,给他登记入册。

当着众人面,桂生姐面子挣足,一时高兴,就想赌两把。她看着其中一张停下来看热闹的赌台说:

“我来推几把。”

“好!好!”

老板连声应着,赶紧亲自引路,桂生姐被众人簇拥着走过去,正在推庄的赌客赶忙让位。赌台上玩的是一掀两瞪眼的牌九。32张牙牌,一次每人发四张,配搭成双,逐一和庄家比大小。

桂生姐落座,瓜子糖果立刻摆满身边的一张小茶几。赌场老板亲自奉上热毛巾,又亲手捧上热茶。杜月笙站在桂生姐身后,看见老板连连向四周做手势,很快就有十几个人过来,围在四周飞来飞去做“苍蝇”,分别在三门押注。

这么多人过来捧场,桂生姐心情舒畅,笑声不断,十几把推下来,已经赢钱不少。

“月笙,你帮我接下去。”桂生姐突然想起,以自己的身份,不宜在赌场中久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桂生姐说完就往外走,赌场老板亲自送到车上。

杜月笙久离赌场,早就手痒难忍;加上平生第一次坐在这么豪侈舒适的赌场之中,又面子挣足,风光无限,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呼幺喝六,赌得痛快淋漓。三个钟头下来,足足赢了2400元之多。这是他在赌桌上平生从所未有的快事。

赌兴正浓,忽然间就想到,这个庄是自家代桂生姐做的,手气是桂生姐的手气,采头是桂生姐的采头。现在赢了钱,应该赶紧退场,否则等下再输进去,就不好对桂生姐交代了。于是赶紧鸣金收兵,站起来双手抱拳,作了个四方揖。

“各位弟兄,辰光不早,我公馆里还有事体,要先走一步。”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抗议:

“你小子不能赢了钱就走!”

“赌品太差!”

……

杜月笙当然晓得,庄家赢钱就走,太不合赌场规矩,别人抗议是自然的事。但这次实在身不由己,只好笑眯眯地一再解释。大家都知道他是黄公馆的人,抗议几句之后,也只有自认倒霉。

杜月笙将筹码换了2400块大票,找张申报纸包了,雇辆黄包车返回了同孚里。

回到黄公馆,杜月笙径直上了二楼,桂生姐正倚在沙发上吃茶点,杜月笙把一大包大票递了过去。

“桂生姐,”自从杜月笙给桂生姐侍疾之后,私底下一直称呼林桂生为桂生姐,“桂生姐,我把你的铜钿带回来了。”

桂生姐打开报纸,见他赢了这么多钱,不由得怔了一下,又莞尔笑了。

“月笙,这真叫运道来了挡不住。我喊你代几把,赢了呢,你得两个零用钱,输了算你触霉头。哪想你赢了这么一大票,这铜钿归你,我一文不要。”

“我是代你坐庄,赌本是你的,赢钱是你的手气,你的运道。这钱我不能拿。”

“叫你拿你就拿!”桂生姐见杜月笙不肯收,摆出了老板娘的架势。

揣摩女人心理,杜月笙自有他的一套,和桂生姐相处这么久,他已经摸透了这个黄公馆内当家的脾性,加上与桂生姐私底下接触比较多,心里总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桂生姐虽相貌平平,论年龄也已是人到中年,但杜月笙和她在一起,感觉就是同辈人。这不仅因为桂生姐长得小巧玲珑,面相年轻,更因为她的个性活泼,心态好,处事干练爽快。在杜月笙心里,有一种对她的足智多谋、呼风唤雨的欣赏与崇拜,而她时不时摆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姿态,特别是在私下里,往往就唤起杜月笙一种强烈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我说不收就不收!”

杜月笙固执地把钱推回去,带着一种像他这种文质彬彬的男人所特有的蛮横与霸道,这种蛮横与霸道是黄金荣那种粗俗男人所没有的。在桂生姐心里,相对她那个窝囊懦弱的前夫,她欣赏黄金荣那种敢作敢当的派头;而相对于黄金荣那种“三字经”不离口,敞胸露怀、挺胸腆肚的做派,她更欣赏杜月笙这种文质彬彬、深藏不露的智慧。

杜月笙把钱推回去的时候,顺势一翻手腕,抓住了桂生姐纤细的小手,见桂生姐没有反对之意,便随意而自然地一拉,如同大丈夫娇宠自己的小媳妇一般,将娇小的桂生姐拥入怀抱。

换了别人,桂生姐会立刻发怒,尖声大叫,被豢养的家人“轻薄”,是女主人不可容忍的奇耻大辱!但这一刻,桂生姐在稍稍一怔之后,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剩了娇喘吁吁。

拥抱上床,宽衣解带……好久没有碰女人了,杜月笙以最强有力的忍耐,让自己的力量在桂生姐快乐的呻吟中持续迸发……

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女人,杜月笙在心里狠狠地咬牙:哼,看你还敢不敢给我摆出一副晚娘脸!

果然,从床上爬起来,桂生姐那张“晚娘脸”就有了那么些小女人的味道。

“400块我留下,2000块是你赢的,你拿去。”

拿就拿!杜月笙忽然间觉得,拿这个钱很是理直气壮了。

还清了一片孽债

当时,杜月笙以为桂生姐给他这么多钱,是见他穷兮兮的有意贴补他一下,并不晓得桂生姐是有意考验他。当晚桂生姐把这件事告诉黄金荣的时候,黄金荣也不明白桂生姐的良苦用心。

“月笙一个孤小人,给他那么多铜钿做什么,还不是胡乱花掉。要给也要喊他存起来。”

“我要看看他怎么处置这笔钱。”

当晚,杜月笙捧着2000块钱走进灶披间的时候,马祥生躺在床上还没睡着。

“祥生,要用铜钿不?”

马祥生懒懒地看他一眼,翻个身,把脸转到里边去了。那神态分明在说:真会拿人寻开心,你哪里会有铜钿!

“你想要多少,50,100?”杜月笙没在意他的态度,往马祥生的床边一坐说。

“别寻开心了!你要能拿出5块来,我就能拿出50块!”马祥生有点不耐烦了。

杜月笙打开报纸,拿出100块钱,塞到马祥生手里。马祥生一看这么多钱,一下子从小床上跳起来。

“发啥财了?”

杜月笙便把事情经过,说给马祥生听。

“都说你运道好,吉星高照,看来一点不假。”马祥生说完,又问杜月笙,“有了这么多钱,你准备买房子开店,还是成家立业?”

“没想过。”杜月笙摇摇头,“我要去十六铺看朋友。”

第二天一早,杜月笙就去向桂生姐请假,说要到十六铺看朋友,桂生姐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杜月笙好事连连,如今又有了钱,再回到十六铺那帮兄弟面前,心里就有了种衣锦还乡的感觉。当然,他心里清楚,无论在黄公馆怎样红得发紫,自家也还是给人家当差,他的目标是自立门户,出人头地,那时候再来十六铺地界,才真叫是衣锦还乡。

他先去找了袁珊宝,兄弟俩一见,好像分别了许多年,两个都高兴得直跳脚。

珊宝,你我弟兄向来不分彼此,啥话都不说了,我今朝手头宽裕,来,收着。“杜月笙说着,就把150块钱塞到袁珊宝手中。

“你哪来这么多钱?”袁珊宝吃惊不小。

“放心,不偷不抢,正道来的。”

“不行不行,你这晌应酬多,手头要留俩钱。我赚的铜钿够用。”袁珊宝仍然在“潘源盛”隔壁店里当店员,没有了杜月笙的叨扰,他赚的钱足够一个人开销。

“外道!你我弟兄向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忘了早前我把你衣裳当了下赌场,你躺在被窝里等着我赢钱给你赎回来。可那时运道差,逢赌必输。”提起过去,两兄弟眼里都有些涩涩的。“好了,你等我,我去隔壁看看国生哥。”

在潘源盛水果行,王国生一见到杜月笙,高兴得不得了。

“哎呀月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潘源盛都是熟人,大家一见全都围了过来,一阵寒暄之后,杜月笙把王国生拉到后房。

“国生哥,我以前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

“什么大不了的嘛,亏你还放在心上!”王国生立刻打断杜月笙的话。

“我晓得你不介意,可我实在是拖累了你……”

“难得见一次面,说点别的好不好哦!”

“好。不过,我这晌境况好转些,当初挪用店里的铜钿要补上。”

杜月笙说着,拿出200块钱硬塞到王国生手上。

“哪有这么多?”王国生看看手里的钱,“要还可以,多余的你收回去。”

“你拿着,把这个店扩大一些。”

“那就算你的股份吧。”王国生想想说。

“别你的我的了,当初大难不死,命都是你和珊宝送的。”

随后,杜月笙找到老头子陈世昌和爷叔黄振亿,请两位前辈下馆子吃了午餐,又送上自己孝敬的铜钿。两位前辈欢天喜地,都说自家有眼光,没看错人。过晌,杜月笙又找到在花会做“航船”时被他吃掉赌本和彩金的赌客,分别给了双倍的补偿。

晚间,杜月笙请王国生和袁珊宝在餐馆吃饭喝酒。

“总算无债一身轻了。”一落座,杜月笙就大发感慨。

这一天时间,杜月笙2000大洋用了一多半,他又还债,又送朋友,十六铺一带的朋友几乎都走访了,逢人便送上三十五十。他知道这帮朋友的难处,三十五十能给他们解决很大问题。他几乎忘了此前自己手里也不曾有三十五十。

“月笙,我晓得你把朋友看得比自家重,可你这一晌场面多,手条子不能太宽。”王国生真诚相劝。

“是啊,月笙哥,你现在用钱的地方多,要晓得手头上不能没铜钿,不能像早前总是花脱了底。”袁珊宝也跟着劝说。

“好,我会记得。”

杜月笙理解弟兄们的好心,也曾把朋友的话记在心里,可终其一生,杜月笙为朋友用钱从没有过计算,花脱了底也毫不在意。

告别了两位兄弟,杜月笙又去了大阿姐的花烟间,他不是去找女人,而是去看望寄娘。一进花烟间前堂,那帮熟悉的姐妹就围了上来,杜月笙少不得又是一番打点,然后去后边看望大阿姐。

大阿姐一开门,见是杜月笙,一时又亲又恨,恨不能上来拧他两把。

“月笙,你还晓得来看望寄娘啊?”

“干娘,你知道的,进了同孚里黄公馆,就不像以往那样自由了。”

“嗯,到底是场子大,出息人。”大阿姐打量着杜月笙。

“混到现在还不是给人家当差。”

“别着急嘛,运道来了挡不住!”大阿姐喜得一拍手,“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寄娘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

“去了你就晓得了。”大阿姐哈哈笑着,“放心,寄娘给你看的是良家女子!”

直到这时杜月笙才明白,大阿姐要给他保媒。

杜月笙跟在大阿姐身后,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弄堂里,“吱——”一声,推开一扇小门,走进一个小小的天井,带着杜月笙走进一间厢房。

屋里灯光很暗,大阿姐让杜月笙等着,自己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大阿姐带着一个老太太走出来。

“这位就是我的干儿子杜月笙。”大阿姐转过头又对杜月笙说。“这是沈老太,我的表姨妈。”

“姨妈好!”杜月笙说过之后才发觉辈分错了,想改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改。

沈老太太倒是没在意,只是一个劲地朝着杜月笙看。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沈老太不知是看上了杜月笙是黄府家人的身份,还是看上了杜月笙的相貌,或者才干什么的,总之,老太太看过之后大概还算满意。

“祖上有家产吗?”老太太开口了。

“没有。”杜月笙回过之后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老家高桥镇杜家花园还有两间老屋呢,于是连忙改口,“有,有家产。”

“哦。”老太太一听眉开眼笑,“多大家业?”

“嗯……就是高桥镇的杜家花园。”

杜月笙稍一含糊,杜家两间半破败老屋就变成杜家的大花园了。

老太太没再说什么,一挑门帘进了里屋,大阿姐赶紧跟了进去。当下杜月笙的感觉是:成了!可转念一想,成什么成,自家还没相媳妇呢!

等了没几分钟,只见门帘一挑,一个小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虽穿着普通棉布旗袍,却挡不住她的天生丽质。杨柳细腰,亭亭玉立,细眉大眼,瓜子脸,把杜月笙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叫沈月英,你叫什么。”

小女子那一口吴侬软语,听得杜月笙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杜月生。月亮的月,生活的生。我生在七月十五月圆之日,所以取名月生。”

杜月笙说完这一串后,看到沈月英捂着嘴偷笑了一下,这才晓得自己刚才说多了,人家本来没问那么多嘛,就跟着笑了一下,事后想想当时那一笑真是很傻。风月场上,杜月笙什么女人没见过,那些烟花女子自不必提,水果店老板娘花儿、寄娘大阿姐也不必说,精明能干高高在上的林桂生终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杜月笙在她面前何曾冒过傻气?今天这是怎么了,面对一个小丫头不会说话了!

从沈月英家里出来,大阿姐才告诉杜月笙,沈月英是苏州南桥人,早前一家人在哈尔滨做生意。后来生意失败,她父亲病死客地,沈月英只好跟随母亲回到上海。

“现在娘俩衣食无着,好在月英相貌不俗,就想找个有钱能养家的男人,娘俩也好有个依靠。”

大阿姐一说到钱,杜月笙猛然想起,不管这门亲事成不成,总该给他们留点铜钿。

“寄娘,你等我。”杜月笙说着,扭头就往回跑。

出来开门的是沈老太太。杜月笙拿出200块钱递到老太太手上。

“姨妈,这点铜钿你先接济一下,日后我再送来。”

沈老太太拿到灯下一看,一下子就惊呆了,200块!娘俩何曾见过这么多钱。

“这小囝,早干吗来着?”

沈老太太埋怨着,直后悔自己没松口,没给杜月笙个明白话,这会儿踮着小脚追出去,杜月笙早已没影了。

杜月笙追上大阿姐,又塞给大阿姐100块钱。大阿姐一看这么多钱,立马乐颠了。

“好小子,干娘没白疼你。”大阿姐拍拍杜月笙的肩,“早干吗来着,惹得老太太最后像只闷葫芦。不过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唱了一出双簧

返回黄公馆,2000大洋已经所剩不多。好在有了一份美差:抱台脚。在桂生姐和黄金荣没有安排其他事情的时候,杜月笙就去公兴记赌场当差。

这个抱台脚的差事实际只是名义上的,就算杜月笙一直不露面,30块大洋也是照拿不误,赌场老板不敢有半点含糊。倒是杜月笙极其热衷这个地方,仿佛看别人赌钱也够过瘾。

赌场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赌客中既有达官贵人、富商阔佬,也有流氓无赖,更有赌脱了底的亡命之徒,突发事件几乎每日不断。应对突发事件,杜月笙每每露峥嵘,不经意间,成了赌场老板和那帮保镖的灵魂人物。

有天“夜局”,赌场里坐满了沪上富贾,一派长袍马褂,珠光宝气,吆五喝六的筹码越叫越高,老板笑容满面地在全场逡巡。

正值“夜局”最热闹的时候,突然从门外闪进五六个大汉,一个个紧绷着脸,神色冷峻。看上去不像赌客,倒像犯了瘾的烟客。

老板蓦然发现,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只香烟罐,不由得心里发毛。再看那几个人,转眼间已经各奔一张赌桌,在赌场里均匀地散开。尤其让老板心惊的是,他们每人手里的香烟罐,这会儿竟全部齐刷刷地齐肩举起,煞是令人惊骇。

“这帮人干啥来的?”老板急忙问身边一个保镖,

保镖也在懵懂中,人家进来没闹事,保镖也不好动手。

“他们手里那个东西,会不会是炸弹?”保镖提醒老板。

这时,杜月笙从赌场的一侧走出来,若无其事地打量着那帮人,分别在他们各人身边转两转,然后走到老板身边,拉拉老板的衣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赌场边上的写字间。

“你看是啥个路道的朋友?”老板亟不可待地问。

“看样子是革命党。”杜月笙压低了声音说,“这件事情不好办,对付革命党不像对付流氓那么简单,弄不好会出大事体。”

老板一听说是革命党,立刻吓得七魂跑了三对半。“革命党多携炸弹”,这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毫无疑问,手里的香烟罐就是炸弹了。万一炸弹一响……老板吓得面如死灰。

“月笙兄弟,你赶快出去和他们讲讲斤斗。只要我能办到,啥个价码都好商量。”

杜月笙去了赌场,找到那几个人的头目讲斤斗。哪承想,他们真的是革命党,是武汉的一个暗号叫“汉声”的团体。这几个人秘密路经上海,必须尽快乘船赶回武汉。但他们刚刚逃过清兵的追捕,行李钱款全丢了,现在既缺少旅费,又付不出客栈房钱,甚至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了。

“我们只需要800块大洋回武汉,钱款凑齐,立马离开,不与赌场为难。否则,我们手里的炸弹……”

“汉声”同志这话老板隔着门缝听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拉开门,迎上去。

“800块大洋,好说,好说。”老板压低声音,指着“汉声”同志手里的香烟罐说,“这个,麻烦各位收起来,要不然……”

老板说着看看四下的赌台。这时候,赌客们已经发现了赌场里的变化,吆五喝六的声音早已戛然而止。

“汉声”同志的头目似乎明白老板的意思,向四周几个同伴挥挥手,几个人举着香烟罐的手便都落了下去。

“月笙,你快去账房支800块大洋。”老板赶紧吩咐。

“汉声”同志收了钱,一挥手,几个人迅速离开了。

“月笙兄弟,多亏了你。”老板松了一口气,慨叹道,“黄公馆的人真是个个了得!”

赌场老板根本不曾想到,这一场风波,正是杜月笙一手导演的双簧。

原来,几年前杜月笙就帮助过湖北的革命党人。那时候他在黄公馆还是个进出后门的小打杂。但由于他朋友多,特别是帮会中的弟兄多,有次“汉声”朋友过沪,被清兵追赶,处境危急,杜月笙联合帮会弟兄紧急救援,终于使“汉声”朋友得以脱离险境,逃出上海。从此后,杜月笙的大名便在湖北“汉声”中传开。

这次几个“汉声”同志在上海遇到困难,便慕名前往同孚里黄公馆找杜月笙帮忙。偏偏杜月笙手里的2000块钱全部告罄,每月30块大洋的俸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他只好先请“汉声”的同志饱餐了一顿,送他们住进客栈,然后再想办法。

当晚杜月笙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出怎么弄到几百块大洋。向黄老板借钱?那是断乎不能!想到桂生姐的私房钱,杜月笙不由得打个冷战,连忙告诫自己:此念万万不可有!

桂生姐看上去永远是那样平凡朴素,竹布短衫裤,平底布鞋,可是谁会想到,她已然是拥资数万的一大富婆了。就连黄老板都不曾晓得她手里有多少铜钿。她用大笔的私房钱到处放利,经手往来,一概信托杜月笙。杜月笙无论多么困窘,从未想过动用一分一厘。唯有眼下……想到这里,杜月笙马上勒令自己打住。

辗转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杜月笙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睁开眼睛,突然计上心来,办法有了!

诈骗这种伎俩,杜月笙早前玩过不计其数,尽管都是小把戏,却也屡试不爽。可是约了革命党人一起演双簧,他不晓得那几位“汉声”朋友是否会同意。

“如今处境险恶,早日离开才是大事,以免误了军国大事。”杜月笙来到客栈,对几位“汉声”同志苦苦相劝,“再说,但凡下赌场的流氓大佬,有几个钱是正道来的?”

迫于形势紧急,军情如火,几位“汉声”只好勉为其难。没想到这场双簧倒是演得有声有色。

翌日清晨,杜月笙替“汉声”朋友买好船票,约了黄公馆的徐复生,两人一起护送“汉声”朋友登船,离开了上海。

经历了这一场风波,公兴记老板对杜月笙更加倚重,几乎到了一日不可无君的地步。桂生姐见杜月笙对抱台脚干得有声有色,心里有了另一种打算。有天下午杜月笙回来,上楼向桂生姐交差,桂生姐忽然说。

“我喊你去公兴记,是想让你照例吃份俸禄,不曾想你对那个场子蛮喜欢的。”

“我是得空过去看看,长点见识。”杜月笙一时摸不透桂生姐什么意思。

“好。”桂生姐笑笑,却转了话题,“铜钿用得差不多了吧?”

杜月笙知道,桂生姐问的是那2000大洋。按说2000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不该两个多月就花光的,可杜月笙用了不到一个月。如实说出来,会把桂生姐吓一跳,只好尴尬地点点头。

“手条子蛮宽的嘛!”

杜月笙以为桂生姐会责备几句,没想到桂生姐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听说你交了女朋友?”

杜月笙心里一惊:怎么桂生姐连这事都晓得?立刻就想到,桂生姐会不会限制自家和别的女人来往?

自从和桂生姐有了第一次的床笫之欢,桂生姐这张床他便时不时地光顾一下。他看得出,在床上,桂生姐对他是真的喜欢。这大概还是和黄金荣相比,他能带给她更多的激情和快乐吧。或许,她也想报复一下黄金荣。黄金荣在外面,明里暗里的女人一大把。倘若桂生姐果真是为了报复黄金荣,自家岂不成了桂生姐利用的工具……想到这儿,杜月笙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苦涩之感,先前那种征服的快感倏然间变了味道。

“哎,说话呀!”桂生姐催促道。

“哦……”杜月笙猛地醒悟过来,可一时不晓得和沈月英的事该不该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

听桂生姐如此说,杜月笙倒是有些搞不懂了。

“说啊,到底是不是有了中意的女人?”

“是有人给介绍一个,可我这么穷,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跟我。”

杜月笙想,既然她非要弄个明白,那就干脆说吧,反正自己也没钱成家,和沈月英成不成又有啥关系?爽性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沈月英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桂生姐。

“好,我只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她?”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对一个和自己上床的女人说喜欢另一个女人,未免太残酷!杜月笙的脑瓜转得何其快,怎么也不会点下头,或者说个“喜欢”。

“说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变得像个大姑娘,没一点爽快劲!”桂生姐有些急了。

“喜欢。”杜月笙被逼牢,他不能违心地说不喜欢。虽然说的声音很小,可到底是承认了。

“好!”桂生姐爽快地说,“喜欢就把她讨回来。”

这又让杜月笙吃了一惊,到底是第一白相嫂,不愧是女中豪杰,杜月笙一个大男人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是一匹野马,没有鞍鞯就套不住。”桂生姐正色说:“所以你要先成家,再立业。只要你喜欢,就要把她讨回来。”

“可是,”杜月笙嗫嚅地说,“我哪里讨得起,她姆妈嘴巴张得好大。”

“这个你放心,我会安排的。”桂生姐很干脆地说。

当天晚上,桂生姐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黄金荣,她有把握说服黄金荣。桂生姐分析说:

“倘使孤小人把2000大洋拿去狂嫖滥赌,就算他有胆量有肩胛,充其量也就是个小白相人的材料;倘使他把铜钿存起来或者买房子、开店,那他就不合适在我们这个地界里混。结果他把大把的铜钿拿去清还旧债、广交朋友,这说明他重义气,讲交情,不会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从这一点上看,将来会是我们最得力的帮手。”

“是这个道理。”黄金荣历来佩服桂生姐的胆识和眼力。

“现在孤小人要结婚了,你这个做老板的,打算怎样帮他?”

“你说怎么帮就怎么帮,这些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

“嗯?”黄金荣有些不明白了,“不就是用钱吗?对,给他点面子,我自家出面保媒!”

桂生姐笑着摇摇头。

“这还不够?”

“总不能让他把媳妇娶到灶披间里吧?你把同孚里的房子调一套出来给他住,让他有个场面,又离得近,支派着也方便。”

“这……我得考虑一下。”

黄金荣的犹豫不是没有道理。黄公馆是藏龙卧虎之地,比杜月笙资格老、辈分高、贡献大的人多的是,突然给杜月笙在同孚里调套房子,给他一个场面,让他另立门户,别人会不会服气?

这一点桂生姐自然明白,所以她只是提出来让黄金荣考虑,并没有让他马上答复。

“还有,前些日子让他去公兴记抱台脚,想让他吃一份俸禄,可他干得蛮有起色。不如把这只赌台拨给他,让他自家有个财源。”

桂生姐的这个条件,让黄金荣伤透了脑筋。

拨这只赌台给他,并不是叫他去经营赌场,经营赌场的是拥资巨万的广东大老板。而是叫他去负责这个赌场的安全。这个负责,不像抱台脚、当保镖那么简单,不仅要管着赌场里的保镖,随时应对突发事件,还要把上至法租界衙门,下至流氓瘪三、亡命之徒、三教九流,统统摆平,避免被人找碴、讹诈、惹是生非。这是个责任及其重大的差事,把这个差事派给刚刚出道的杜月笙,任他怎么精明强干,没经历过赌场上的枪林弹雨,黄金荣仍旧是不会放心的。

再说,赌场是个发横财的码头,可以说人人眼红、个个垂涎,赌场保护人面对的是整个社会中最复杂、最阴暗的一面,弄不好赔钱塌台,甚至会搭上小命。

当时法租界有三大赌台,都是在租界当局的首肯和捕房的支持下开设的,因此首先分肥的是租界洋人和捕房里的中西头脑。从法租界总领事以次,包括总巡、总探长等,这一干人得到的红包每月至少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法捕房及会审公堂的职员则按级别享受特殊津贴,每人每月40至500元不等。这其中任何一个关系摆不平,都有可能出大问题。都头来塌的是他黄老板的台,更会影响到黄老板的财源。黄金荣不能不三思而行。

“这个事关系重大,我再慎重考虑一下。”黄老板答复桂生姐说。

桂生姐依旧是笑着点头。她想提携杜月笙,目的也是为了她和黄金荣的共同利益。她是看准了杜月笙这个人才,也看准了他的为人,看准了他不会忘恩负义。至于他和杜月笙的私情,在这位第一白相嫂的心里,自是公私分明。

消弭了一场火并

“绝顶聪明”,是黄老板早年对杜月笙的评价。

黄老板没有立刻答应桂生姐的提议,但在人前人后,总是对杜月笙赞不绝口,显然是在有意提高杜月笙的威望。同时,许多重要的机密事情,都交给杜月笙去办,有意给他加码,考验和提高他的办事能力。而杜月笙的确是“绝顶聪明”,每项任务都完成得很漂亮。

那段时日,黄公馆所有人都明显地感觉到:杜月笙运道太好,说不定就要自立门户了。

此后,一次意外事件促使黄老板很快做出了决定。

杜月笙自从做了公兴记的抱台脚,就开始有了拉山头的打算。但又怕黄老板和桂生姐多心,迟迟不敢付诸行动。而随着外派任务的加码,他越来越感觉到人脉的重要。他并不晓得黄老板和桂生姐已经打算放他自立门户,于是,就想从开香堂说起,到桂生姐那里探探口风。

桂生姐一听杜月笙想开香堂收徒弟,立刻表示赞同。

“开香堂,好啊!有人脉才能成大事。”

杜月笙怔怔地看着桂生姐,对这个第一白相嫂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桂生姐的豁达大度让他觉得自家仿佛就是猥琐小人。

得到了桂生姐的许可,这位清帮“悟”字辈的小师傅,在师父陈世昌、爷叔黄振亿的捧场下,第一次正式开了香堂,这个开山门弟子,就是以嗜赌出名后来被称为“赌场郎中”、“摇摊能手”的江肇铭。

江肇铭是苏州人,牙医出身,长得尖嘴猴腮,佝偻着身子,端耸着双肩,生就一副罗圈腿,大有溥仪的尊范,人送外号“宣统皇帝”。但他却心思缜密,伶俐剔透,又性格柔和,善于鉴貌观人。

令杜月笙不曾料到的是,收了这个开山门徒弟,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便给他闯下一场穷祸。

江肇铭嗜赌,尤以赌“摇摊”为最。“摇摊”又叫“摇宝”,赌台上放一只摇缸,投入三颗骰子,庄家代表赌场,赌客下注猜点,双方血肉相搏。

当赌客多、赌注大的时候,庄家往往会使出“假骰子”、“一线天”等方法作弊。所谓假骰子,就是在骰子里塞上铁屑,并用“一线天”的方法看清缸内是什么点子,然后再看桌面,如果大部分被赌客压中,就手握小磁铁吸动骰子,换成其他点子,使赌客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吃掉赌注。

江肇铭久经赌场,自然明白这些赌场作弊的手法。那段日子他常常光顾公共租界西区的一爿以摇摊为特色的赌场。尽管平时有输有赢,输多赢少,但一般都在掌控之中。唯有一次连输数局,连战连输,心里就有了疑问,怀疑庄家作弊。

当时江肇铭在赌场上还是个小脚色,还没有后来“摇摊能手”、“赌场郎中”的鼎鼎大名,要想看出庄家的破绽,也是并非易事。

“老子今儿个算是撞见鬼了,可就是不晓得这鬼到底出在哪个节骨眼上!”江肇铭嘟哝着,两眼盯着庄家捧着摇缸的双手。

“慢!”一向不急不躁的江肇铭忽然大喝一声,把庄家吓了一跳。

看不出庄家有什么作弊的破绽,江肇铭就想孤注一掷。他单押“三”点,倾其所有,大约近两百大洋,全部推到“出宝”门上,意思是向庄家单挑,来一次龙虎相斗。

由于赌注下得大,招数险,赌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其他赌客都咋舌不语,退到一旁观战。

庄家抱着摇缸,连摇几下,只听骰子“哗哗”作响。

“开缸!”随着庄家一声大喊,摇缸在赌台上放定,缸盖猛然掀开,赌客们都伸长脖子向缸内看去——

三颗骰子,两颗四点,一颗二点。——这是“二”点,恰好落在“白虎”门上,庄家统吃,江肇铭输定!

“哎——”只听观战的赌客们齐齐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个结果,江肇铭自然比其他赌客看得清楚。他更清楚,这近两百大洋,是他最后的全部家当。此局一输,可谓满盘皆输,他连翻本的铜钿都不曾有了。

到底是不急不火的性子,到了这个当口,脑子里还在寻思着到底是哪个节骨眼出了问题,他认定庄家做了手脚,眼睛一直盯着那只摇缸……

转机就在这一刻出现了——

尽管他看到的不是庄家作弊的破绽,但足以为他扭转败局!

按赌场规矩,一局揭晓,摇缸内摇出的点必须保持原状,然后清算赌资——赢的吃,输的赔,等台面上的赌资统统结清之后,才能将摇缸盖上,连摇几下,等摇缸里的骰子点色全部换过,才可以准备开始下一局。

岂料,庄家在打开缸盖,让所有人见证了缸里的点数之后,不知是一时高兴忘乎所以,还是手忙脚乱粗心大意,不等清算赌账,便将摇缸盖上,连摇几下,放到了一边。

江肇铭岂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他要硬吃!

“慢着!”见庄家准备清账,江肇铭不紧不慢地说,“老兄,这次是你输了。”

“少废话!”庄家说过之后,看看摇缸,这才发现出了大错,不由得一怔,然后软中带硬地说,“摇出来的是二,你押的是三,想硬吃吗?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

“老兄,点子还在缸里,明明是三,这和谁的地界不生关系!”江肇铭的话同样软中带硬。但他不敢保证摇缸里现在是“三”,但是“二”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那就看谁的运道好了!”江肇铭在心里说。

江肇铭这一叫板,庄家心里也没了底,重摇了一下之后,谁敢保证仍然是“二”呢?但是不是“三”,也没人敢保证!

庄家不敢轻易冒险,这局摇出的“二”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开缸的,大家有目共睹,他只好向四周赌客求援。

“我摇来的是‘二’,各位都看到的!”

“是‘三’!”江肇铭十分肯定地说。

赌客们明明知道是“二”,但摸不清江肇铭的来路,没人敢出来作证。有的赌客存心想看热闹,就等着好戏开场了。

得不到声援,庄家狠狠心,一咬牙:开缸!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掀开缸盖,庄家傻眼了——竟然是“三”!

这次,四周赌客又一次看清了:三!

“看清了?赔钱吧!”江肇铭紧逼一步。

“赔钱?”庄家火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不信你小子敢硬吃!”

这个地界的确非同不一般,赌场老板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严老九严九龄!严老九听到争吵,从写字间里走出来,看了一眼瘦猴子一样的江肇铭,不动声色地吩咐庄家:

“闲话少说,赔钱!”

然后,严老九坐下来,用江湖上的“切口”,盘问江肇铭的来路。不料盘问结果,竟是法租界黄金荣门下刚刚出道的“悟”字辈杜月笙的弟子,一个“觉”字辈的黄毛小儿!严老九火了:

“哼哼!了不起!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一个黄毛小儿,也敢到我这里来硬吃!”严老九冷笑着,突然大喝一声:“给我关门!收档!”

如同晴天霹雳,大批保镖从天而降,大门“咣当”一声被关牢。看热闹的赌客如梦方醒,纷纷向赌场后门逃去,唯恐慢了一步,陪着江肇铭吃卫生丸。

江肇铭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当时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向严老九讨饶。

“严老板饶命啊!严老板饶命啊!”

江肇铭一边告饶,一边连滚带爬地向后撤,竟然混在其他逃命的赌客中,逃出赌场后门,一口气跑到法租界同孚里,没等黄公馆后门打开,就瘫在那里爬不起来了。

杜月笙听江肇铭说完此事,顿觉五雷轰顶——

江湖上的关门收档,是帮派间火并的信号。严九龄是英租界大亨,财势绝伦,其权势未必在法租界黄老板之下。两强相斗,必有一伤,而伤者未必是严老九。

一时间,严、黄两边剑拔弩张,风声鹤唳,各界人士都在静观其变,都想看看刚出道的杜月笙如何摆平这场风波。很多人都以为杜月笙会求救于黄老板,但杜月笙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因为自家弟子将黄老板拉入这场较量之中!他更清楚,自己必须独当一面处理好这件事,否则以后休想在江湖上站住脚!

他分析严老九的情况后,当机立断,连夜筹措钱款,第二天便带着江肇铭前往英租界,专程拜访严老九。

严老板的赌场里,从后门门口经过赌场大厅一直到严老板的写字间,两排彪形大汉,依次排列,一个个腰里别着枪,虎视眈眈,杀气腾腾。杜月笙手无寸铁,从容走过。江肇铭跟在他身后,不时左右顾盼,生怕发生意外。

杜月笙在两排持枪保镖的夹道威吓中,坦然地走进严老九的办公间,按照帮会规矩,双手抱拳,给严老九施了一礼。

“严老板,小徒多有冒犯,杜某带弟子专程登门谢罪,请严老板海涵。”

严老九坐在宽大的写字桌后面,冷眼旁观,不动声色,一心想掂掂这个声名鹊起的“悟”字辈青帮弟子的分量。

“严老板,英法租界,严、黄两大亨威震上海滩,无可匹敌。而鹬蚌相争,自有渔翁得利,看热闹的更是大有人在。何必为了一个黄毛小儿,伤了两大亨的和气,给他人留下可乘之机?”杜月笙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严老九依旧不动声色。

江肇铭赶紧跪在严老九面前,哀声求告:

“严先生,小的有眼无珠,您大人大量,恳求您放小的一马。”说完,把盛着500块大洋的钱袋子毕恭毕敬地呈到严老九面前。

“严老板,能否给杜某一个面子,抽落门闩,重新开张?”杜月笙步步紧逼,“届时,杜某必定约朋友前来捧场!”

“哈……”严老九站起来,一阵开怀大笑。

下台的梯子已经搭好,此时不下这个台阶,更待何时?对严老九来说,关门收档并非本意,江肇铭一个“觉”字辈无名小儿,竟敢到大名鼎鼎的严老九的场子里硬吃,不给他点颜色看,岂不大塌其台!至于与黄老板火并,严老九自然晓得鹬蚌相争的道理,倘若不是被逼无奈,严老九断乎不会出此下策。他也并没指望由黄老板登门赔罪,毕竟黄老板实为青帮“倥子”。他原本以为,刚刚出道的杜月笙没见过大世面,会被这白相地界的惊涛骇浪所吓倒,想不到他竟恪尽礼数,从容不迫,不卑不亢,严老九不得不暗暗佩服。

“不愧是黄门弟子,有胆识,有气度!”严老九如此一说,一场剑拔弩张,顷刻间烟消云散。

杜月笙单刀赴会,四两拨千斤,摆平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恶斗与火并,在英法租界博得了一个肯担肩胛的好名声,一时间声名大振,身价倍增。有了单枪匹马和严老九“扳斤头”的经历,便等于有了同黄老板、严老九一辈人物相提并论的资格。

黄金荣和桂生姐早已听说了这件事,只是一直躲在幕后静观,见杜月笙处理的落门落槛,不禁满心欢喜,对桂生姐此前提议的给杜月笙调一套房子和拨一只赌台的事,黄老板也一口应承下来。

头一回做了新郎

一日午后,黄老板和桂生姐在会客室喝茶,杜月笙进来给老板汇报事情,桂生姐笑眯眯地说:

“月笙,你这一晌要双喜临门了。”

“我哪有什么喜?”杜月笙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板决定把同孚里的房子调一套给孤小人结婚,另立门户,你说是不是喜?”

杜月笙愣住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他心里一直蠢蠢欲动的那个念头,不就是自立门户吗!可是,他不但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有些颓丧。

“怎么,你不满意?”

“不不不,老板和老板娘这么抬举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只是……立啥门户啊,媳妇都没了。”

“出啥事情了?”

“她姆妈嫌我穷……”

“啥?嫌你穷?”黄老板一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触那娘!也太小看我黄金荣了,我黄府的人要是讨不上老婆,天底下男人都得打光棍!”

“嗨,我以为啥大不了的事呢。”桂生姐也轻快地笑起来,“不就是铜钿吗?老板早给你预备好了!”

“别的事我插不上手,这个保媒下聘的事我来办!”黄金荣拍拍杜月笙的肩,高兴地说:“放心,一准跑不了她。”

当天,黄老板就带着保镖、佣人,前呼后拥地去了十六铺的小东门,找到大阿姐,由大阿姐带着,前往沈月英的住处,面见沈老太,给杜月笙保媒。

走进沈家居住的小弄堂,黄金荣带去的人一直从天井里站到大门外。大阿姐对沈老太棒打鸳鸯十分不满,故意什么都不说,直接带着黄金荣进屋。沈老太闻声迎出来,从堂屋里往外一看,看到黄金荣的那些保镖,以为是哪个衙门的人来了。

“出了啥事?”沈老太神色紧张地问大阿姐。

“这位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长黄老板。”大阿姐对沈老太说。

沈老太一听“巡捕房”和“督察长”,更是吓得不得了。

“这里是华界,犯不着法租界的事啊!”沈老太拉一下大阿姐,悄悄说。

大阿姐笑笑,仍不明说。黄金荣向外面挥挥手,四个黄府女佣分别捧着不同的聘礼——丝绸布料、珠宝首饰等,从大门外走进天井,又从天井里走进堂屋,将手里的聘礼一一呈给沈老太过目。

沈老太这才明白过来,以为大阿姐又给女儿介绍了一门亲事,看样子这次是个富贵人家。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收下那些聘礼。

“你这死丫头,吓姨妈一大跳。”沈老太点一下大阿姐的脑门,回过头招呼黄金荣,“黄老板请坐,我们小户人家,屋里窄别,您别见笑。”

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黄老板就在八仙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大阿姐赶紧泡了茶端过来。

沈老太看看黄老板,觉得岁数大了点,看样子是纳妾。不过老太太倒也开通,她想: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六妾?做妾就做妾,只要是富贵人家就好。她坐在黄老板对面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谈起了条件:

“黄老板,我闺女还是黄花闺女,嫁过去要单门独户才好。”

“不生问题,同孚里一楼一底的房子,单门独户。”黄老板回答说。

“闺女是我后半生的依靠,我要搬过去同住。”。

“应该的。”

见黄金荣答应得如此痛快,沈老太满心欢喜。她晓得大户人家都有佣人侍奉,与其让女婿给派佣人,不如提携一下自家的穷亲戚,一来落个顺水人情,二来也有个体己。

“还有……”

黄金荣一听还有,一下子头皮发炸,忍不住要骂娘,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是替人保媒,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我有个亲戚叫焦文彬,能写会算,想跟着找碗饭吃。”

黄金荣想,杜月笙自立门户,好歹也要有个人管家管账什么的,就一口应承下来:

“不生问题。”

“有个亲戚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怪可怜的,能不能……”

“不生问题。”黄金荣一口打断沈老太的话,“就让他在府上做个小听差吧。”

话说尽了,沈老太就想让女儿和黄老板见见面。

“菊子,”沈老太叫着大阿姐的小名,“你妹在东院阿嫂屋里,你去喊她回来。”

大阿姐晓得沈老太误会了,就想逗她一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嫌贫爱富,棒打鸳鸯。她悄悄把沈老太拉到一边咬耳朵,沈老太一边听一边点头。

然后,大阿姐告诉黄老板,就按刚才沈老太提的条件,随时可以迎娶沈月英。

黄老板保媒成功,打道回府。旋不久,桂生姐找人看了日子,定下了喜期。同孚里的房子也很快调好,粉刷一新,置办了家具。婚前的一应准备工作,都由桂生姐一手操办起来。

眼看婚期要到,杜月笙派人到高桥,把表姑母万老太太接来,在法租界栈房里开了房间,又替姑母买好衣料,请裁缝缝制,并特地为姑母打好一副金手镯,亲自送到栈房。

“姑妈,这副金镯头你收着。”

万老太太接过金镯头,看了一下,又放回到杜月笙手中。

“这么贵重的金镯头,应该送给你舅母。”万老太太说,“高桥乡下,你的长辈不止我一个,都应该请到才是。”

杜月笙沉默不语。在他年幼无知四处漂泊的辰光,那些亲戚好像没人认得他,就连亲老娘舅都一心把他往外撵……

“即便是哪个都不请,也该把你老娘舅、舅母请来。”万老太太见杜月笙不言语,又特地强调。

“好吧。”杜月笙沉思半晌,问,“应该请哪些人呢?”

“你的老娘舅、舅母,还有一位嫁到黄家的阿姨……”

万老太太一口气开出了长一串名单。杜月笙回首前尘,不胜感慨,这不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写照吗?

“我这就派人,把他们都请来。”杜月笙无可奈何地说。

“好!好!”万老太太满心欢喜,说,“这副金镯头送给你舅母吧。”

杜月笙晓得万老太太的意思,按亲戚的远近排,舅母应该是头一位,最近的亲戚应该是最隆重的礼节,最厚重的礼品。而万老太太仅仅是表姑母……

想到此杜月笙的眼睛一阵酸涩,当年就是这位表姑母,听到他病重的消息,毫不犹豫地迈着小脚从高桥镇步行赶来;就是这位表姑母,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四处求医问药找偏方,煎汤熬药,昼夜无眠。若不是这个表姑母,恐怕就没有今朝的杜月笙了。

“姑妈,这副你留着。舅母和阿姨,我会照这个样子各办一份。”杜月笙说。

万老太太这才高高兴兴地收下了金手镯。

杜月笙的婚礼规模不是很大,但却十分热闹。迎亲队伍中,一顶高价租来的宁波龙凤花轿格外引人注目,花轿停在沈月英家的大门口,乐队吹吹打打,鞭炮齐鸣。

当杜月笙一身光鲜地站在沈老太面前时,沈老太瞠目结舌——

“怎么是他?”沈老太太赶紧到里屋找大阿姐,“不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月英跟了他,莫说过好日子,穿衣吃饭都成问题!”

大阿姐这才想起,那次本想逗她一下,后来就忘了告诉她实情了。

“你相中了黄老板的人,还是黄老板的财?”大阿姐问。

“我都相中了!”沈老太急了,“都到这节骨眼了,快想个办法吧!”

“你那天提的条件,我干儿子都能做到。”

“就算他能做到,他根基浅,底子薄,说不准哪天我们娘俩都会跟着他饿肚子。”

大阿姐一听,心里老大不高兴。

“实话告诉你吧,那天黄老板就是来给月笙保媒的!”

一听这话,沈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菊子啊菊子,你可把我害苦了……”

一顶花轿抬走了沈月英。沈老太不放心,怕黄金荣答应的条件不能兑现,没等杜月笙派人来接,就收拾好一个包袱,雇了辆黄包车,自家去了同孚里。

一进同孚里弄堂,看到那些两层楼的弄堂房子,老太太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底。她晓得,这等弄堂房子唯有阔佬才住得起!倘使她知道杜月笙住的是黄老板的房子,还不知会生出啥是非来。

婚筵吃的是流水席,客人凑齐一桌便开,吃完便走,如此周而复始,一天川流不息。高桥来的亲眷住在栈房里,酒席整整吃了十天,十天后尽兴还乡,杜月笙每家送上20块大洋做旅费。因此无论老娘舅、阿姨还是姑母,人人高兴,个个满意。

这是1915年,自8岁便没有了家的孤小人杜月笙,现在姑姨老娘舅全有了。

婚后,杜月笙与沈月英十分恩爱,家务事外有焦文彬当账房,内有沈老太太操持,还有个男孩华生当差跑腿,杜月笙倒成了甩手掌柜的。

正应了桂生姐那句话,“你要先成家,再立业”。成家后的杜月笙,可谓一顺百顺,事业一日日发达,收入一日日增多,新建立的杜公馆,呈现出一派兴隆气象。

沈老太太一直担心杜月笙根基浅,底子差,不曾想女婿本事蛮大,闺女又是正房妻,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一年后,沈月英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杜维藩。

小维藩生得头角峥嵘,白白胖胖,头一回抱到黄公馆,桂生姐和黄金荣就喜欢得不得了。

“月笙,恭喜你有了儿子!”桂生姐笑吟吟地说,“你们结婚是老板做的媒,把这个孩子过继给我们,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杜月笙一口答应。要知道多少人想和黄老板攀亲都攀不上呢!

黄金荣收小维藩做了干儿子,两位亲家从此便以兄弟相称,杜月笙改口喊黄老板为“金荣哥”,也公开称老板娘为“桂生姐”了。而进黄公馆比杜月笙早的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等人,仍还在口口声声地喊黄金荣为“爷叔”,喊桂生姐为“娘娘”。

黄、杜成为了亲家,来往一日比一日密切,沈月英常常抱着杜维藩去看他的寄娘,两亲家母如同胞姊妹一样亲热,私房话常常说起来没完。倒是杜月笙,极少再有机会单独接近桂生姐了。

清除了赌台隐患

结婚之后,杜月笙到公兴俱乐部走马上任,由原来的抱台脚升为了当权者。

上任伊始,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如同与严老九单刀赴会,杜月笙再次被逼到了风口浪尖上。

那日夜场散局,已经是后半夜。赌场打烊后,杜月笙和江肇铭从后门出来,忽然听到有人求救,声音隐隐约约,但好像就在附近。旧上海街道窄,街巷岔路多,两人一时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在继续。当时已是寒冬季节,北风呼啸,那个人的声音顺风而来,两人迎风寻找,在一个拐角处,发现蹲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杜月笙一看,立刻明白了,此人被“剥猪猡”了!

“剥猪猡”是帮会“切口”,意即抢劫过往路人,而且抢劫得十分彻底,金钱饰物之外,连被劫者身上的衣服也要剥光。各赌台夜场打烊都在午夜以后,这些大赌场的赌客又多是些衣冠楚楚的阔佬,赢了钱的更有大笔财香,这些人便成了抢劫者的最佳人选。加上租界一街之隔便是两国境域,街道纵横,弄巷复杂,也为抢劫者提供了便利,于是,夜场赌客被“剥猪猡”的事件便常有发生,以至于胆小的赌客不敢涉足夜场,赢钱的赌客不得不自备保镳。此风一开,各赌场生意纷纷下跌。

偏偏今日这个被剥猪猡的不是一般赌客,他是法军一个头目的“小舅子”——一个被包养的舞女的姘头,名义上的干弟弟,外号“癞皮狗”。当时他躲在一个暗角,杜月笙和江肇铭都没认出是谁。岂料癞皮狗狗仗人势,被剥了猪猡还气焰嚣张地大骂:

“触那娘!你们公兴记竟敢让老子给剥猪猡!”

杜月笙一听是癞皮狗,本来就对这号“吃软饭”的流氓没好感,又听他把被剥猪猡的账算到“公兴记”头上,气便不打一处来。

“好小子,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界,跑这来耍赖!”

杜月笙在心里骂着,也不言语,一步跨过去,照着癞皮狗的屁股狠狠踢了两脚。癞皮狗赤裸着身子,被踢得“嗷嗷”直叫。

江肇铭担心被癞皮狗赖上,赶紧拉了师父一把,两人扬长而去。

其实这并非杜月笙的本意。赌客被剥猪猡,纵使赌场没责任,可终究是赌场的客人,杜月笙原本想给癞皮狗弄套衣服让他回家,不曾想癞皮狗倒打一耙,也只好让他活该挨冻了!

杜月笙晓得,癞皮狗以“赖”出名,事情不会就这么完结。好在当时黑影里光线昏暗,第二天癞皮狗带了安南巡捕到赌台,转了半晌也不敢指认是哪个踢了他。杜月笙在一旁看着,打趣地问:

“阿力兄弟,要不要黄探长亲自来查一查?”

“不必,不必。”癞皮狗赶紧回答。

“凭黄探长的金字招牌,一准能查出是哪个睡了法国头子的女人,”江肇铭看着癞皮狗,提高嗓门说,“弄不好要叫他吃卫生丸的。”

癞皮狗一听,不敢再查,赶紧带着几个安南巡捕溜走了。

杜月笙压根就没把癞皮狗这种流氓当回事,要紧的是怎么样对付剥猪猡的那帮流氓。那帮流氓不解决,赌场生意会越来越糟糕。于是,杜月笙广泛撒网,仗着朋友多,耳目灵,又沾着帮会的光,在各个白相地界都说得上话,很快就摸清了法租界专吃“剥猪猡”饭的那几帮小流氓的底细。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早前曾和他一起摸爬滚打的李阿三,竟然也拉了几个弟兄干上了这个行当。

杜月笙让李阿三把另外几个团伙的小头目全找来,大家坐下来讲条件。杜月笙推己及人,想着自家就是从这样的小流氓一步步爬上来的,所以现在既要保护赌场利益,又不能挡了弟兄们的财路。

用不着去茶楼“吃讲茶”,对这个道上的弟兄,最现实的莫过于大吃大嚼一顿。杜月笙在公兴里离赌台不远的街边找了家苏州酒菜馆,约一干人到那里边吃边谈。

去之前,杜月笙已经想好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办法,待一干人到齐,杜月笙方始讲出自己的条件:

“我计算过,法租界三大赌台,按月赢利抽出一成给弟兄们分红。这个比例既能让弟兄们有饭吃,又能保证赌台的利益。条件是,保证三大赌台的赌客不被剥猪猡!”

月盈利的一成?各位小头目心里都开始拨拉各自的小算盘——三大赌台哪个门前不是车水马龙,哪个门前不是阔佬云集,财源滚滚!剥猪锣无非就是为了几个钱,现在既能按月拿到钱,又省了黑道营生的提心吊胆,还可以送杜月笙一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月笙哥,只要你言语一句,弟兄们保证照办!”李阿三带头表态。

“是的,月笙哥,弟兄们保证照办!”

其他几个头目赶紧附和,生怕好人都被别人做了去。

“好,一言为定!”

杜月笙对江肇铭招招手,江肇铭把事先封好的大洋递过来。

“这些铜钿先给弟兄们做个生活补贴,从月底开始按利抽成。”杜月笙掂着手里的大洋,郑重地说,“不过,请在座各位务必管好自家手下的弟兄,否则,为了场子的清静,我会不客气地请他吃三刀六洞!”

杜月笙说这话的声音不高,在座各位却十分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当晚,法租界三大赌台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一起赌客被剥猪猡的事件。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夜场赌客骤增,三大赌台营业额直线上升。

原来,那帮剥猪猡的弟兄坐地抽成,无事可做,便到处宣传法租界赌台杜绝了剥猪猡,华界、英界赌客一听,纷纷到法界探虚实,一看果然如此,纷纷转移赌场。加上那帮兄弟为了多分润,不仅给三大赌台做着义务宣传员,还到处为三大赌台拉客,使三大赌台出现了场场爆满的盛况。

三大赌场的广东老板不明就里,到处打探是怎么回事。这件事,除了杜月笙,还有两人晓得,那就是另外两大赌台的掌管人——金廷荪和顾掌生。

金廷荪和顾掌生都是青帮“通”字辈弟子,比杜月笙的“悟”字辈高一辈,又比杜月笙早入黄门,杜月笙此前先去跟两位商量,两人居然皱起了眉头,认为赌台拨出一成赢利,数字太大,广东老板那边摆不平。如今赌场面貌忽然大变,便晓得是杜月笙单枪匹马干起来了,赶紧找到杜月笙,一问果然如此。

三人分别找到各自的赌台老板,老板见利润大于支出,“抽一成”立马拍板,月底利市倍蓰,各方皆大欢喜。

杜月笙此举,不仅为法界赌台扫除一大障碍,也替法捕房减少了大量鸡零狗碎的劫案,总探长黄金荣越发可以高枕无忧。而于杜月笙自家,这帮剥猪猡的弟兄,成了他日后第一批赴汤蹈火的徒众。

没想到,解决了“剥猪猡”,“大闸蟹”的难题又接踵而来——

所谓“大闸蟹”,就是把抓进捕房的赌徒用绳子绑成一串,押到马路上去游街。人们见他们一串串的绑着,触景生情,谑称为“大闸蟹”。

法租界洋人从上到下都从赌台分肥,却偏生还要做样子抓赌,正所谓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但租界当局板起面孔,法捕房的中西头脑、华洋巡捕也只得照办,无论吃了赌台多少的红包,也不得不随时闯进赌台,抓些人去向洋人交差。

但凡到赌台去白相的人,多半都有点身家,罚两个钱不重要,当“大闸蟹”游街,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每当捕房采取“大闸蟹”游街的办法,赌客便骤然大减。

近一段时间,不晓得哪位洋人头脑犯了毛病,连连责成捕房抓赌游街,搞得各赌台门可罗雀,生意一落千丈。

为了应付“大闸蟹”,三大赌台的老板找来几个掌管人,大家凑到一起商量办法。

“这个办法不好想。外国人定的规矩,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收回。”杜月笙思量着说。他晓得黄老板是吃公事饭的,他不能为了赌场利益去和租界当局扳斤斗。

“难也要想办法,这样下去赌台会关歇的。”金廷荪说。

其实杜月笙已经想到一条避重就轻之计,只是还没征得黄老板同意,因为这个办法需要巡捕房配合,所以能不能达成一致他自家说不准。

当天下午,杜月笙去见桂生姐,说出三大赌台面临的困境。

“你来找我,想必是有了应对的办法。”桂生姐问。

“办法是有一个,只是要劳驾桂生姐和老板出面斡旋。”

原来,赌场里一日两场,日场叫“前和”,夜场叫“夜局”。杜月笙的办法简单得很,那就是牺牲日场,保住夜局,和捕房达成一致:只抓日场,不碰夜局。

“那样的话,谁还来日场赌呢?”桂生姐疑惑不解。

“牺牲日场,总比三大赌台收档要好些。”杜月笙无可奈何地说。

“日场没人赌,捕房抓谁去交差?”

“起码我们有赌台里的自家弟兄。”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桂生姐想想说,“赌台上就那么几个弟兄,整天让他们扮演大闸蟹,看来看去就那几张熟面孔,那怎么行?”

“可以找些其他道上的朋友客串。”

“像这种出丑卖乖的事,自家弟兄吃赌台这碗饭的,也就没办法了。旁的朋友谁肯帮这种忙?”

杜月笙笑笑,把剥猪猡那帮弟兄白吃一成利的事告诉了桂生姐。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帮人空吃一成利这么久,想报答都没找到机会,现在不是正好给他们个机会吗?”

“呵呵……”桂生姐开心地笑起来,“难怪老板说你聪明绝顶,你脑瓜里的鬼点子就是多!”

随后,桂生姐和黄老板双双出动,大力疏通,捕房巡捕和赌台终于达成协议,一切按杜月笙的计策实施,一旦洋人必定要抓赌销差,捕房只抓日场,由杜月笙的自家兄弟扮演大闸蟹,而真正的赌客,早已闻讯溜之大吉。

如此一来,日场并没受到多大影响,而夜局则场场爆满,三大赌台依旧是火树银花,城开不夜,赌场营业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杜月笙主持赌台不久,便为赌场消弭两大隐患,原先对杜月笙迅速蹿红、一步登天很有些不满的黄门元老,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杜月笙的确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