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宫

凯德立试探性地接近有一面相当陡峭的圆形小丘,以及贝利萨瑞所住的塔,心里想着,即使是这名知识丰富的魔法师,也无法理解多少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实际上,凯德立甚至根本不知道这名魔法师是否会见他。他的确曾为贝利萨瑞写过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他们还称不上是朋友。而且,凯德立也不确定贝利萨瑞是否在家。

当这名年轻学者看到近七十度陡坡上的景致,从不起眼的草皮变成排列规则且形状均匀的石阶时,总算稍微轻松了一点。这名魔法师在家,而且显然看到凯德立走过来。

凯德立走上七十五级阶梯,来到小丘的平坦顶部,那里有围绕着塔而上的鹅卵石步道。凯德立得走过塔基部约一半的距离,因为贝利萨瑞今天把阶梯放在离入口侧边远处。石阶从来不在小丘上的同一处出现,而凯德立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这名魔法师是每次都变出新的石阶,且有办法旋转塔基下方理应不会动的小丘,或者只是欺骗来访者,让他们弄不清楚阶梯的真正位置。凯德立觉得后者的这个可能性,也就是欺骗,是最可能的,因为贝利萨瑞擅长使用魔法来制造幻象。

当凯德立接近时,塔楼那镶着铁框的门扉大大地打开(或者它本来一直就是开着,只是看起来像关着而已?凯德立一面这么想)。凯德立跨过门槛后停了一下,因为一阵石块摩擦声传来,门厅的一整片石墙变形然后旋转,堵住了往里的入口,同时露出一条充满蜘蛛丝的阶梯,通往一片黑暗。

凯德立抓抓脸上的短胡渣,一双灰眼好奇不已地望向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邀请。他记起以前曾经跟艾福利教长来过这座塔几次。而每一次,这名法术高超的魔法师都会对这两人测试一种新的欺瞒技巧。凯德立对这次的新技巧感到颇为高兴,很高兴贝利萨瑞又想出新花样,它也许能让这名年轻人从那位行乞者所引发的难解问题中分神一下。

“这是条新路,而且是新技巧。”凯德立大声说道,恭喜这名一定在听着的魔法师。这名年轻学者总是充满好奇心,他立刻从大厅墙上的火把台座上取下一支火炬,往下走去。在走了二十级呈螺旋状的阶梯之后,他来到一个低矮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凯德立小心地研究了这个门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将手放在门上,感觉它坚实的纹理。他相当满意木门是真的,然后就把它推开,继续往里面走,在门后又发现一条往下的阶梯。

第二道关卡有点令人困惑。阶梯的尽头是一个交叉路口,有三条相似而不起眼的石头通路。凯德立往前直走一步,然后又改变主意,走上左边那条路,通过另一扇门(当然他又停下来仔细研判过),然后又是一扇门。他再度面对一个交叉路口,这个又更令人困惑,因为每条通路都各又有很多分支,左右都有。凯德立几乎大笑出声,并且在心里暗暗为聪明的魔法师喝采。他无奈地耸耸肩,松手让手杖落在地上,让没有真正眼睛的公羊头把手来决定方向。当年轻教士往前走时,每条路看起来都差不多,他往左走,然后是右,又往右一次,最后是直走。他通过三道门,一条路往下弯成明显的角度。

“太好了!”凯德立通过一个急转弯之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也就是第二条阶梯的底端。火炬已经开始要烧完,但这名好奇的教士再度尝试,特意选择跟第一次不同的道路来走。

火炬烧完了,凯德立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他镇定地闭上眼,回想普世和谐之书中的一页。他听见德尼尔神那永不止息的歌曲中的几个音符,然后说出正确的咒文,指向烧完的火炬尖端。他眨了好几次眼,然后眯了起来,因为魔法光芒比之前闪闪烁烁的真正火炬还要亮上许多。等到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他继续往前走,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

一个拖着脚走动的声音让他停下脚步。凯德立知道,那可不是老鼠,因为这只发出声音的动物——如果那是只动物的话——的体型可要大得多。

凯德立的脑海中出现一只大公牛的影像。他记起当自己还是个小毛头的时候,曾有一次跟艾福利教长出门,途中经过一座满是母牛的牧场。至少,艾福利以为它们是母牛。当凯德立想起圆胖的艾福利又喘又急地被一只愤怒的公牛追着死命跑的样子,就不禁莞尔。

那个拖着脚走路的声音又出现了。

凯德立考虑熄掉魔法火炬,但随即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发现此举的后果堪虑。他蹑手蹑脚地接近下一个转弯处,脱下宽边帽,然后慢慢地探出头窥视。

那个拖着脚走动的声音听起来像人类,但可绝不是来自于一个人。它足足有七尺高,肩膀跟胸口非常宽,而且壮得不可思议,它的头部——并没有戴着面具之类的东西,凯德立晓得——看起来就像他小时候所看见的公牛。那只生物只穿了一条狼皮制的腰布,没带武器,但这点也没令等于是毫无武装的年轻学者有松口气的感觉。

一只牛头人!凯德立的心脏都快停了。突然间,他不再笃定这段穿越塔楼地下墓穴的跋涉之路,是贝利萨瑞自己想出来的。凯德立觉得,也许某些邪恶的事情发生在这名友善的魔法师身上,某些邪恶力量可能破解了这座塔的层层防御。

一会儿之后,他的思绪跟呼吸一块儿停了,因为这名巨大的牛头人再度用一只脚刮擦过地上的石头,接着就往前猛冲,撞上凯德立,令他整个人飞过走道。当他摔落在石头上时,弄伤了一边肩膀,火炬也飞走了,不过魔法光芒并没有消失。

这名牛头人猛喷鼻息,再度冲过来。凯德立防御性地拿起手杖,心里万分怀疑这微不足道的武器怎能对抗强大的怪物。怪物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根手杖,直直朝杖尖大步走过来。

凯德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杖挥过去,但这根细小的木棒在打上怪物的厚实胸膛时就裂开了。

牛头人朝他挥击,然后用长着牛角的头顶撞过来,将凯德立往石头挤压。这名年轻人勉力挣脱一只臂膀,击打着怪物,但一点效果也没有。这名怪物更用力地挤压,凯德立既发不出尖叫声,也无法呼吸。

当怪物张开巨大的嘴巴,将可怕的一口牙齿朝凯德立暴露出来的脖子咬去时,凯德立认真的觉得自己的小命即将不保。

但就在这一瞬间,这名年轻教士发现自己四周围绕着一圈能量场。他往下看着地上,看到那根尚未折断的手杖。

凯德立将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塞进怪物张开的嘴,然后往下探进它的喉咙。一会儿之后,他将手抽回,手中握着这名怪物还在跳动的心脏。这只怪兽退了一步,不敢再动一下。

“我往下走了两段楼梯,但它们其实是往上的。”凯德立坚定地大声说道,“而且还通过了六道门,其中两道是虚拟的。所以我现在应该在你图书馆的西侧。对不对,亲爱的贝利萨瑞?”

虚拟的牛头人消失了,但奇怪的是,凯德立手中仍握着那颗跳动的心脏。周围的场景还原到原来的样子,也就是西侧部分,如同凯德立所推测的一样。而有着一副浓眉跟胡须的贝利萨瑞——带着困惑、近乎惊吓的表情——正无力地倚在一个装书的箱子上。

凯德立朝他眨眨眼,然后张开嘴,表现出仿佛要对手中的东西咬上一口的样子。

“噢,你!”这名魔法师叫道。他转开身,一手捂上嘴巴,试着压掉一股想吐的欲望,“不要这样!拜托!”

凯德立将这个恶心的影像消去,用意志命令它消失,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一开始是怎么把它给具像化的。

“你怎么做到的?”这名魔法师喘息着问道,终于比较镇定了一点。

“我的法力最近产生了相当变化。”凯德立试着回答,“变强了。”

“我可从没听说过像那样的牧师法术。”贝利萨瑞坚持道,“能创造这么完美的幻象……”光是用说的就让魔法师重新想起心脏的样子,让他再度恶心地干呕了一下。

凯德立知道贝利萨瑞显然还不清楚状况。“我没有制造幻象,”这名年轻学者解释道,对魔法师也同时是对自己,“我也不具有创造那景象所必需的魔力。”

魔法师屏除了剩余的恶心感,因为他对凯德立所暗示的事感到极大兴趣。他安静地走过房间,朝年轻教士行去。

“我看到聚集的能量,”凯德立继续说道,“发现到如何使用它……然后就将你制造的大幻象……歪曲了。”

“难道你不能像其他大部分的教士一样,把幻象整个解除就好吗?”贝利萨瑞悻悻然问道。

凯德立耸耸肩,“我以为我已经做到了,”他苦笑地回答道,“用一种足以跟你的幻象匹敌的方式。”

贝利萨瑞轻触了自己垮垮的羊毛帽,向这名年轻教士致意。

“不过我并不确定。”凯德立承认道,“事实上,我不太清楚自己的魔法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也是我会来的原因。”

贝利萨瑞将这名年轻人带到隔壁的客厅,然后他们各自找了一张舒适的椅子坐下。魔法师拿出了四样东西——三枚戒指和一根细细的魔杖——那是凯德立三周前给他的,然后将它们放到一边,热切地想听听凯德立有什么话想说。

凯德立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开始述说他的众多冒险经历——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不过,一旦他开始说,就口若悬河,把每个细节都讲得相当清楚。他告诉贝利萨瑞,自己如何成功唤醒西米斯塔的树木,怎么治愈汀太格,还看见神驹泰美瑞萨的灵魂离开。然后他开始讲述更近期而精确的事件,关于他如何在自己房间,以及贝利萨瑞的迷宫中创造出光亮和黑暗。而最令这名年轻教士感到不安的就是,自己能够在人的肩膀上看到舞动的影像。然而,凯德立并没有立刻提到他的梦,因为他不太确定它该如何归类,同时也有点害怕它可能代表的意义。

当这名显然相当苦恼的年轻人讲完了自己波澜壮阔的故事之后,这名魔法师说道,“你所提到的魔法,在牧师法术的领域中并非不常见,而且许多魔法师也能施展,例如对光的操控。至于那些影像嘛,几个世纪以来,教士们就能够预知人的运势了。”

“欧罗拉。”凯德立回答道,提起他能在那个特别的咒语中所分辨出的字眼。“我不了解‘曙光’如何能够影响这样的咒语。”

贝利萨瑞抓抓自己正逐渐变白的胡子。“这倒挺不寻常。”他慢慢地说,“但这个字只有‘曙光’的意思吗?这本不可思议的书是何时写成的?”

凯德立想了一会儿,然后得到了答案。“欧罗拉。”他坚定地说道,“预兆。”他带着一抹大大的微笑仰头望向魔法师。

“欧罗拉的意思是预兆。”贝利萨瑞同意道,“或者,它以前常被用来指称围绕着个人的光芒与良善的绽放。所以你找到了答案,这确实是个牧师法术。也许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只是你还不晓得如何解读自己所看见的东西。”

凯德立点点头,虽然他并不真的同意这种说法。他当然知道——或者说感觉到——怎么去解读那些舞动而忽隐忽现的影像,那并非问题所在。

“我曾经目睹过非常不寻常的牧师法术,”凯德立回答道,“但如今我这些力量,恐怕又比那些还要超乎寻常。不像那些在图书馆中的教士,我在召唤这些魔法前从未读到过它们。我根本毫无准备——我在你眼前击败那些影像时也一样。我并没预期你会试探我到这种程度。我甚至根本没想到你会知道我来了。”

凯德立得停下来好一阵子,来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在这段沉默当中,贝利萨瑞几乎不停地在嘴里咕哝着,一面猛抓自己蓬乱的胡子。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凯德立大声说道,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个指控。

“我有些揣测。”贝利萨瑞回答道,“自从动荡之年以来,就有越来越多的传闻指出,有人拥有内在的魔法力量。”

“灵能者。”凯德立马上说道。

“所以你听说过他们。”魔法师说道,劲瘦的双臂放弃地一摊。“你当然听说过,”他吐出这句话,“你什么都听说过了,这就是为什么跟你打交道那么令人沮丧。”

这些夸张的动作让凯德立微笑了起来,放松地躺回舒适的皮质座椅中。

贝利萨瑞似乎真的相当受这个想法吸引,仿佛他极度盼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说不定你就是个超能者?”他问道。

“我对他们知道得不多。”这名年轻教士承认道,“如果发生在我身上的真是那么回事,那么我无意,也不希望如此。”

“这些力量跟魔法师所拥有的没有多大不同。”贝利萨瑞解释道,“只除了它们是从这些人的脑子里而不是外部世界而来的。我对你这种精神力可不陌生。”他吃吃笑道,显然指的是他的咒语书,凯德立光凭记忆就替他重写出来。“那类型的杰出能力是灵能者的典型特质。”

凯德立考量着这番话,并且慢慢地开始摇头。“我在这座塔中所使用的力量,是来自外部的。”他推论道,“一个灵能者能像我刚才那样,跟魔法师的咒语互动吗?”

贝利萨瑞用一只指节明显的手指轻点着下唇,皱起的眉头显现出自己推论遇到了瓶颈。“我不知道。”他承认道。这两个人安静地坐着,消化着彼此对话中的细部论点。

“那说不通。”凯德立一会儿之后说道,“我只是这些力量的容器跟转换者,将它们转换成我所想要的结果。这点我可以确定。”

“我也不否认这点。”贝利萨瑞回答道,“但如此的力量必定有导引体——比如像咒语,如果一定要说像什么的话。一个人不可能在一时兴起之下,就能通达宇宙中的外部力量!”

凯德立能够理解魔法师声音中越来越强烈的激动之情。如果贝利萨瑞的论点是错的,那么这名魔法师的整个人生,为了研究魔法而像个隐士般的生活,就会变成毫无意义的徒劳之举。

“那首歌!”凯德立吐出这句话,突然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什么歌?”

“就是普世和谐之书,”这名年轻教士解释道,“德尼尔之书。每当我使用那个力量时,甚至是下意识地,就像在看见舞动的影像时,我都会在心底深处听见那本书的歌。我要找的答案就在那首歌中。”

“书的歌?”贝利萨瑞无法理解。

“也就是文字的韵律。”凯德立试着解释,虽然他知道自己无法真正解释清楚。

贝利萨瑞耸耸肩,似乎接受了这个简单的解释。“那么你发现了你的导引体。”他说,“但恐怕在这点上我无法说什么。关于这本书,去跟萌智图书馆的教长们讨论似乎比较好。”

“或是跟我的神。”凯德立咕哝道。

贝利萨瑞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就去吧。”他说道,“不过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了,而我光看你形容枯槁的样子,就知道我的话是对的。”

“我最近睡不好。”凯德立迅速接口,害怕魔法师可能接下来要说的话。

“魔法,这种力量的转移,”贝利萨瑞继续说道,一点都没被凯德立的话影响到,“会需要施行者付出代价。我们魔法师都非常小心不要超越自己的界限,虽然通常我们无法不这么做,因为若要记得咒语,通常都是在面临这些界限时才能够成功。”

“同样地,教士所被赋予的力量来自于他或她的信仰,透过神的使者或甚至神自己来锻炼,尤其是在高阶教士的情况中。”贝利萨瑞推论道,“我得警告你,年轻的凯德立,我曾见过不智的魔法师尝试施用比自己的力量还强大、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咒语,因而耗尽自己的心力。如果你能找到方法避免施用魔法——不管那是什么类型的魔法——时通常会遇到的阻碍跟界限,希望你也能够量力而为,不然这会毁了你。”

几千种可能性开始在凯德立脑中运转。也许他应该回萌智图书馆去试着解决目前的困难,也许他可以跟波缇洛普谈谈……

“现在,来看看我比较了解的一些东西。”贝利萨瑞说。这名魔法师伸手探向戒指跟魔杖。他首先拿起一个刻有三一城寨的三叉戟与瓶子标志的印章戒指,它原本属于邪恶的魔法师朵瑞珍。

“如你所推想的,我在这枚戒指中检测不出魔法。”这名魔法师说道,将它丢给凯德立。

“我知道。”凯德立说,接住戒指然后将它放进袋子中。

这句话让贝利萨瑞停顿一下,打量这名年轻人。“这枚戒指,”他慢慢地说,将另一枚金质台座,上面镶有一颗大玛瑙的戒指拿起来,“实际上是有魔法的,而且相当有力量。”

“当戒指的拥有者说出‘费特’这个咒语时——那是精灵语中‘火’的意思——它能产生一道火焰。”凯德立说,“我曾看过它被使用。”他快快地加上这句,注意到贝利萨瑞逐渐皱起的眉头。

“真的?”这名魔法师吐出这两个字,“那你听说过一个名叫阿迦那萨的魔法师吗?”

当凯德立摇头时贝利萨瑞微笑了起来。“他是生于两个世纪之前,一位没什么名气的魔法师。”这名魔法师解释道。

“现在已经死了?”凯德立推论道。

“也许。”贝利萨瑞挖苦地说,朝他眨眨眼。“若牵涉到魔法师,谁也说不准。”

“那这是他的戒指吗?”凯德立问道。

“我无法确定。”贝利萨瑞回答道,“若不是他,就是他的同伴,用充满这种特殊力量的魔法创造了它。它不是极度强大,但却非常有用。”他又将它丢给凯德立,然后拿起魔杖。年轻教士猜想,贝利萨瑞是故意将剩下那枚留到最后。

“这是个相当常见的魔法物品。”魔法师开始说,但凯德立抬起一只手阻止他往下说。起初这根魔杖看起来像是只有一尺长,一个不起眼黑木制细木棒,但当凯德立看着它的时候,他听见一首遥远的歌曲在他心中唱着。

凯德立更深入地思考、感觉,然后清楚看到这个物件拥有的魔力。

“是光。”他对魔法师说道,“这枝魔杖的力量是操纵光线。”

贝利萨瑞再度皱起眉头,望着魔杖,仿佛要确定它光滑的侧面没有任何可见、辨识的神秘记号。“你看过它被使用?”这名魔法师抱着希望问道,已经厌倦老是被抢先一步。

“没有。”凯德立心不在焉地说道,并未将注意力从此刻的透视力中转移开来。在他脑海中,他看见光正形成不同的形象,舞动着。

“多明·伊路。”他吐出这句咒语。原本在他脑海中的光变得持续,而且就跟他在自己房间及刚才的迷宫中所制造的光一样强。

“伊路。”从他颤抖的嘴唇中逸出“光”这个字的古语。光变强了,在凯德立脑海中闪亮着,令他眯起眼来。

“马斯·伊路。”他说道,这句话可直译为“强光”。光的影像壮丽地往前爆出,那是一个如火焰般的绿色爆发,光喷出金色的光束,在凯德立脑海中熊熊燃烧着。凯德立叫出来,别开眼睛,几乎是呐喊着说出,“伊路马斯·贝乐!”然后他就跌回了椅子。

凯德立重新坐起来,看着魔法师。魔法师还坐在椅子里,伸长的手里还拿着那根不起眼的魔杖。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贝利萨瑞不明所以地问道。

“我看见了它的力量——非常鲜明。”凯德立断断续续地说道,“在我的脑海中。”

“然后你就复诵出启动咒语,”这名被弄得心烦意乱的魔法师补充道,“还一字不差。”

“但怎么会这样?”凯德立问他,真的非常大惑不解。

“你回去找教士算了!”贝利萨瑞咆哮着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干嘛还来这里浪费我的时间跟精力?”

“我并不知道。”凯德立坚持道。

“回去找教士。”贝利萨瑞又说了一次,将魔杖丢给凯德立。

这名年轻人接受了这件物品,然后望向魔法师椅子旁边的地上。“我们还有一个东西要看。”他说道,同时一面坐回自己的椅子里。

贝利萨瑞一把捞起剩下的那枚戒指——它是金质的且镶着碎钻——然后举起来给凯德立看。“你跟我说就行了。”这名魔法师坚持道。

凯德立再度听到遥远的歌曲在唱着,但为了这位他看重的朋友的尊严着想,他刻意地将它推开。

“它没有魔法。”他谎称道,伸出手要去接住戒指。

“哈!”魔法师精力充沛地叫了一声,然后抽回手。“这是所有物品中最强力的一个!”他将它拿近自己闪着光芒、欣赏的眼睛。“魔法师专用的戒指。”他解释道,“用来加强他们的力量。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处。”

凯德立脑中传来一阵警告讯息。鬼鬼祟祟的贝利萨瑞在打什么主意?这名年轻教士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名魔法师而不是戒指上,然后看见贝利萨瑞自己的影像端坐在这名魔法师的肩膀上,偷偷望向戒指,渴望的手指头动来动去,双手则不安地摩擦着。但凯德立了解到,这名魔法师贪图的只是一个魔法师的物品。弯着腰的影像确定地告诉他,贝利萨瑞并没有对他说谎,而他暗自责怪自己竟然怀疑贝利萨瑞另有他想。

“给你吧。”他表示。

这名魔法师几乎从椅子上翻倒下来,脸上的微笑大到快要裂到耳根子。“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道,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又高又尖,“那我该怎么回报你呢?”

凯德立挥挥手表示不用。

“但我坚持。”贝利萨瑞毫不妥协地继续说道,“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对我来说不是。”凯德立提醒他道。

贝立萨瑞点点头,接受这个说法,但仍然想找些方式来回报这名年轻教士。

“你的手杖!”他最后终于大声说道。

凯德立将它举起来,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把它当作武器使用,对不对?”

“如果必要的话。”凯德立回答道,“起码它比我的手硬。”光是提到徒手格斗这件事,就让凯德立想起了丹妮卡。

“但却没有理想中的坚固,对不对?”贝利萨瑞接着说,没注意到凯德立脸上一闪而逝的绝望。

“别否认了,”这名魔法师坚持道,“在你跟牛头人身怪物战斗时,你就已经在担心自己的武器太弱;当时你以为它会整个断掉。”

凯德立没有否认这点。

“包在我身上吧,小子!”贝利萨瑞宏声说道,“给我几天,保证你之后不会再认为它是个不坚固的武器。”

“所以你还是附魔师?”凯德立评论道。

“教士所不了解的魔法技巧还多着呢。”这名魔法师带着一股夸张的优越态度回答道。

“尤其是一个连自己的能力都不了解的教士。”凯德立回答道,这个简单直接的坦承,令魔法师的气势消失无踪。

贝利萨瑞点点头,挤出一抹微弱的微笑,让凯德立心里想着:“要节制。”

凯德立有些讶异地发现,无名氏还在魔法师塔与卡拉敦之间的路上徘徊,他以为这名行乞者若不是已经去卡拉敦多要点钱,就是去找他的妻儿享受天伦之乐,从落在他身上的悲惨生活中得到一点喘息。

令凯德立更惊讶不已的是,这名行乞者看着他,还朝他夸张地眨眨眼,拿起装着钱币的钱袋叮叮咚咚地摇晃,肮脏的脸上带着一抹淫邪的笑。

那个动作突兀地令凯德立感觉到,那非常不像无名氏会做的事——公开的表现贪念或感谢——这些都跟凯德立稍早遇到的那名骄傲而又不幸的人大相径庭。

然后凯德立看见了影像。

他没办法像之前看到珍妮内跟她的孩子一样,清楚地分辨这些东西。它们是上百个咆哮的影子,不断地转换着形体,但全都对这名年轻教士展现出一股清楚而强烈的恶意。一个虚拟的爪子从行乞者肩头探出,朝凯德立方向的空中抓扒而过。

突然间凯德立感到非常害怕。他颈后的汗毛直竖,心脏开始跳得非常快。一股令人作呕的甜甜味道飘向他;而他觉得似乎听到苍蝇的嗡嗡声。凯德立用力摇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的五官仿佛变得无比敏感,像是只动物一样,而突然间涌入的大量感觉讯息,几乎让这名年轻教士无法招架。

然后他回复了镇定,看着这名无辜的行乞者。他希望自己的手杖有在身旁,回头望向远处的塔楼。

“天气真好!”这名行乞者说道,似乎相当愉快,但凯德立直觉地晓得并非如此。

费特。这个启动法术的字进入凯德立脑海,而他几乎脱口而出。他往下看着自己的手,玛瑙戒指就戴在他指头上,而他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将它朝向行乞者的方位。

“你这么快就要走?”行乞者问道,听起来非常无辜,几乎有些受伤。

凯德立看见趴伏在这名男子肩头的黑色阴影,看见它的爪子和滴着毒液的尖牙。于是他坚定地点点头,将外套拉紧,然后迅速走开了。

他再度闻到一阵那股恶心的甜味,听见苍蝇飞舞。如果他不是这么孤单而且紧张,他会停下来把事情搞清楚。当他走过时,只朝沿着道路生长的矮树丛方向匆匆地望了一眼。

如果凯德立能看得更仔细,就会发现尸体,它只在夏末的阳光下晒了几小时,就已经开始肿胀。而且,若他能找到足够的力量去使用魔法透视能力,就能够发现到无名氏的灵魂正绝望、无助而可怜地徘徊着,等待神引领他回到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