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日子过得真快,郝智的儿子郝乐要上初中了。要是根据户口所在地按学区划分上学的话,他家附近的那所学校是一个工厂的子弟学校,教学水平比较差。而在全省有名的华栋、电子、古城等几所重点中学,成了多少人拥挤的一条小道,为了能进这些学校,郝智被老爷子专门叫回家里,这是他到路山几年来,为个人的事情第一次回家。
家事国事天下事,孩子教育是头等事。现在路山当地有许多家庭条件好点的人,都把孩子送进省城里来上学,有一些生意人话说得更直白:给娃娃进行教育投资,是最好的项目。即使有万贯家产,却生一个今天赌博、明天吸毒的败家子,那一辈子的努力只会前功尽弃。而孩子从小得到良好的教育,能上一个好的大学,将来有一份稳定的职业,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建设一个美满的家庭,这样的投资回报那可是比做什么生意都大啊!
郝乐现在却叫他放心不下。这孩子天资聪颖但性格孤僻,也许和从小生活在他们这样残缺的家庭里有关,对于孩子的教育和成长,他认为最起码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即使有最好的爷爷奶奶呵护,也比不上身边的父母对孩子的成长有利。而郝乐一出生,远走美国的母亲就成了他的陌生人。前段时间苏洁提出把郝乐接到美国去上学,和她完全是陌生人般的孩子咋可能去她的身边?在那位一身革命正气的爷爷身边,郝乐不会和爷爷有什么共同语言,爷爷讲打仗的战斗故事那是对学龄前儿童有吸引力的。
本来估计这事费点周折完全可以搞定,没有想到跑了一周下来连个眉目都没有。几个校长他倒是都见过,见人家牛皮十足的样子,他客气地递过去工作证,有点想证明自己是个人物的意思,同时他一再说明自己的工作很忙,所以请校长高抬贵手把孩子接纳。谁知那些校长们对他这个地委书记根本不屑一顾,有一位校长连工作证都没接到手里,就说请你理解,我们是名校,对于择校生,这里只认学习成绩。倒还有一位校长看了他的工作证后,停顿了好久,玩味地说,路山地委,书记!路山地区这几年可是很有名气噢,经济发展很猛啊!是不是?郝智连说,那是,那是。校长好像在等待他的下文,他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是好。校长终于没有了耐心,干脆地说,要进我们学校的择校生,必须收赞助费的。他问那费用是多少?校长说,这就要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定了,一般也要十来万吧,你这样的情况可能高点。我这样的情况?郝智暗暗思忖叫苦,地委书记就是摇钱树?
情急之中,他想到《中国青年报》驻省记者站站长,当团省委书记的时候,该报记者站想搬到团省委里,说是为了工作方便,但团省委这些部门,机关事务所是不会给多余房间的,郝智就大度地把自己的套间办公室隔出一间提供出来,有了这个前提,他们后来关系处得很不错。郝智把自己的窘况说给记者,记者实话实说办这事的确很难,因为这些中学的校长远比大学校长难说话多了。不过两天后,记者高兴地说终于搞定了,郝智就问需要多少钱,记者连忙摆手说,这你别管了。见郝智过意不去,他只得说自己答应给学校发一篇长稿子,不过这样的稿子在本报是不会发的,已联系好了一个行业报的记者哥们儿,由他处理好了。郝智提出把你的哥们儿请来,大家吃顿饭怎么样?记者说还是别了吧,大家都很忙,以后再说。
安顿好儿子的事情,他准备星期天回到路山。周六下午接到姜和平的电话,说他也回来了,问郝智有没有时间。想到早该和他交心地谈谈,但这样的谈话应放在轻松的环境里,显然在路山谈话比较正规,现在回到省里谈就能放松,于是两人约定见个面。很快,姜和平开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到他家里来接他。上了车,郝智说我们找个地方去喝茶吧!姜和平神情有些怪异地笑笑说,行啊!我带路。
穿过繁华的闹市,七拐八转地到了一座十分普通的大楼前,透过车窗,郝智看到大楼上悬挂着一个很大的牌匾,上书“又一家”。他感到这个店名没有特点,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进了大厅却发现里面金碧辉煌,和大楼外面相比真是别开洞天。姜和平熟悉地刷了卡,然后两人乘了电梯,走到的却是洗浴的地方。郝智有些紧张地说,到这里来干嘛?我们不是喝茶吗?姜和平低声说,这里很正规的。果然进了洗浴室里发现空间很大,他只好学着姜和平的样子,先在一个角落冲洗了淋浴,然后进到另一个角落的桑拿室里蒸了几分钟。蒸得满头大汗出来后,在正中央的三个大池子里选择好水温,躺了进去感觉到强烈的水流在身体上冲刷,真是好不惬意。爬出水池,上到池子旁边的小床上,几个来自扬州的年轻后生很规范地替他搓起身子,这些南方人真是敬业,搓起澡来真是一丝不苟,他们就像工兵刨地雷那样,搓遍身体的每个角落。洗浴完毕,两人仍然光着身子,坐在一面硕大的玻璃幕墙面前,尽情地刮脸、刷牙,几个龙头里喷出的水流舒服地扫射在身体上,真是舒服无比。
洗浴出来,服务生递过一次性的纸质浴衣穿上,引导他们进入到另外一个小房间里,郝智以为是喝茶,却见两个胸前佩带工作牌、说不上漂亮的年轻女子端了一盆飘浮着几朵美丽红色花瓣的药水到他们的面前,水盆一落地,女子们二话没说把坐在沙发上他俩的脚拎起,几乎是机械性地放进水里。脚在水里泡着,又叫他们转过身子,从头到身子、到腿上按摩起来。到了这个份上郝智也不能说什么,只是随了姜和平。他闭着眼睛被这样揉捏了一会儿,还真不错,想起肖琦曾在一次会议上,在批评享乐型的干部时特意提到,有些干部生活观和世界观严重扭曲,现在连脚也懒得自己洗了,看看省城里一夜之间冒出多少个洗头城、洗脚房,就知道这里有多大的市场,有我们多少领导在里面遨游。
没多久洗脚就完毕了,一看时间已过了一个多小时,郝智真是感叹相对论的无比正确,在享受中时间也像长了翅膀。他督促姜和平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姜和领班耳语了几句,款款的领班小姐把他们领进一个KTV包间,也许是有声控的装置,人一进去,音乐马上响了起来,播放的正是郝智喜欢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姐把无线话筒递到他的手里,说了声先生请。听着这美好的音乐,郝智看姜和平和小姐在选择茶水,只好独自一首首唱了起来。也真奇怪,接二连三播放的歌曲都是郝智喜欢的。
忘情地唱完《十五的月亮》,在听得几声鼓掌后,不知啥时进到包间的一位小姐用温柔好听的声音说:“先生唱得真好。”
郝智的喉咙咕嘟了几下,他眨巴着眼睛说:“谁叫你进来的,请出去,出去!”
“先生不要这样凶巴巴嘛!我们小姐也是人啊。”小姐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倒叫郝智不忍心再说什么。他把纸质的衣服往严捂了,拿起手机给姜和平打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可能音乐太吵的缘故。
小姐说过后,可能是心里有些胆怯,她独自坐在一旁。这时电视里很欢快地唱起《女人是老虎》,什么小和尚、老和尚和女人乱七八糟的。郝智想小姐也不是老虎,我凭什么怕她呀,他打量起来,这位小姐身高足有一米七,身材呈现出动感的线条,可能就是常说的魔鬼身材吧。看她一脸的羞涩和胆怯,他就开始问这问那的和她攀谈起来。小姐说了一个凄怆的故事,当年她和男朋友双双考取了大学,但由于两家的生活都很贫困,几经考虑自己选择了放弃。为了男朋友能完成学业,她不停地变换工作,做过售货员、啤酒推销员、保龄球馆服务员,但眼看男朋友就要大学毕业,他却意外地患上了白血病,现在还在医院里。为了能使他延缓生命,自己只好做了赚钱多的三陪,不过她仅仅是陪喝、陪唱、陪聊,不陪上床,因为要把自己的那份纯洁陪到他走的时候。这样的故事对于从不涉足娱乐场所的郝智来说听着还真新鲜,他想,这些人之所以做小姐,她们肯定有好多的原因,好多人的后面不是有一个城市下岗家庭,就是农村的贫困家庭,她们的出现在某种程度可能是一种自我扶贫的措施,同时也许是社会的安定器。这样胡乱想着,猛地感到自己也快不是玩意了,马上拿出200元给小姐递过去,说请找刚才叫你进来的那位先生来。小姐无功受禄感到不好意思,说先生我还是不要你的钱吧!要不,我——说着小姐就把身子靠上来,还挨过红彤彤的嘴唇,郝智一挥手说你还是出去吧!
小姐一出去,姜和平不知从什么地方进来了。郝智黑了脸说你是怎回事?姜和平说这些地方到处是小姐,不过请放心,他们都很正规的。如果两人还是过去的关系,说不定关于这个问题还能深入地进行交谈,但现在他们两人同在一个地区,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同事关系,什么话都不好说了!人他妈的真是一种特殊的动物,有时候相处异地是很好的同学、朋友关系,但工作到了一起后,由于妒忌和猜疑,就开始很难相处。
郝智也无心再说什么,问姜和平关于矿难的调查报告带来没有。姜从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里拿出报告,郝智看后既高兴又担心,更感到疑惑,事情真的就这样简单吗?他半疑半信地问,当时自己赶到现场时,亲耳听潘东方和当地的几个县、镇领导说是煤矿发生了大爆炸,你们调查怎说没有爆炸呢?姜说爆炸的声音的确响过,但那是附近一条山沟里有人在开山采石,恰巧炸石头的时间和矿难发生的时间相吻合。调查组人员亲自看过那个采石的爆炸现场,当时人们主观臆断认为是煤矿发生了爆炸。
是吗?郝智心里说,老朋友,我现在还真不知能不能信得过你。你变了,在生活上开名车、穿名牌、享受这些娱乐场所的高档消费;在工作中,领导的做派愈来愈大,对权力的欲望也愈来愈强烈。社会上对姜和平和梁少华这些大款愈走愈近、声色犬马的传闻不少。作为多年的朋友和工作同事,特别是自己推荐的人,郝智觉得有必要给他提醒一下。“和平,我到路山已经三年多了,噢,你也两年多了,是吧。几年来,在我们携手和路山人民的共同努力下,不敢说已取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变化毕竟不少,特别是你抓的城市改造建设工程和农村产业化发展,大家都比较满意。实践证明,当初我提议和你搭班子是正确的。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省委肖书记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们俩搭班子还能有什么问题?在路山只要我俩在一起,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
什么天衣无缝?充满了十足的霸气。郝智想了想,不知道话该怎么说是好:“和平,正因为我们俩都是省里下来的,加之还有一层特殊的朋友关系,有些事情还是谨慎点好。”郝智停顿了会儿,还是考虑不再说透了。“路山的政治毕竟复杂得多,所以我们还是埋头经济建设、一心一意促进发展为好。”
“这我知道,会注意的。”姜和平很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