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孙略决定让钟葭做西苑项目的销售经理,钟葭乐得小嘴都合不上了。自从换姐当了销售经理,成天风风火火的样子,让钟葭羡慕得不得了,现在自己终于有项目了!

下一次钟葭将长住西苑所在的城市,孙略让她直接回家看望父母,没有跟回大连。

凌霄大厦却出现了危机!那家国际公司与凌霄大厦签订了合同,一下子把碧玉大厦给比了下去。碧玉大厦的唐总发了狠,他使出了杀手锏——降价,一时间夺去了不少客户。凌霄大厦方面非常惊慌,碧玉大厦捅到了要害,凌霄大厦无法用降价来还击,凌霄大厦的穆总要求孙略他们迅速给出对策。

孙略开会讨论这件事。

换姐把碧玉大厦降价竞争的情况做了介绍,她显得很紧张。

董玉梁曾提醒过这个问题,孙略早有胜算,他好整以暇地说:“碧玉大厦这招虽然狠,但它也给自己留下了不少后遗症。降价销售对先前以高价购买的客户是不公平的,而后面的客户也会出现期待着它还能降价,持币观望的现象。还有,无缘无故地降价,是自贬身价,楼盘形象受损。我们可以用两个办法来化解它的进攻。”

“第一个办法是加大宣传力度,提高凌霄大厦的品牌形象。林阔以庆祝国际公司入住凌霄大厦为由头,再设计几个广告版。另外,还要通过公关活动继续宣传我们的”白领文化“和”白领物业服务“,让大家感到我们凌霄大厦价格高于碧玉大厦是有理由的,碧玉大厦和凌霄大厦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楼盘!”

“第二个办法是推出‘以租代售’的促销策略。就是把凌霄大厦的一部分写字间划出来,以市场上现行租金价格或略低的价格向客户出租,租期是一年。一年后客户如果想购买凌霄大厦,可以把上一年的租金充进购房款。在租期一年中,客户可以享受我们的各项物业服务。”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换姐问。

孙略说:“这样做好处很多,首先,那些让碧玉大厦抢走的客户都是资金紧张的,我们这个措施能缓解客户的资金压力,不用降价就可以化解碧玉大厦对我们的进攻。其次,我们现在的销售率依然较低,用这种方式吸引客户入住,可以增加大厦的人气,增强购买者对大厦的信心,对销售有好处。另外,租写字间的客户,一年以后大部分都不会走,因为他们尝到我们的‘白领文化’和‘白领物业服务’的甜头,就是老板要走,职工也不会干,他们会买下我们的写字间的。”

林阔接嘴到:“这就等于我们现在已经把房子卖给他们,只是等一年以后再收钱。这个算盘打得不错。”

“凌霄大厦方面能同意吗?毕竟是晚收了一年钱,这里有利息的问题。”换姐问。

“会的。目前我们的销售率较低,很多空房子都背着沉重的贷款利息,这些房子一时半会卖不出去,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租出去,起码还有租金收入,这个账他们能算明白。”

一场危机就让孙略寥寥数语化解了。

下班了。

孙略让换姐把这十多天的大连各家报纸给他,要了解这段时间房地产业的情况。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极不自然,换姐把报纸给孙略,又给他冲了一杯茶水,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孙略。孙略刚想说什么,换姐的手机响了。是宁哲思,约换姐出去吃饭。签了合同以后,宁哲思已经约了换姐好几次了,换姐都以各种理由推辞,今天是无法推辞之约,换姐只好答应了。

换姐转过身,孙略正默默地看着她,她强挤出笑容,说:“是宁哲思,老想请我吃饭,不怀好意。”

一听就明白了,孙略真诚地说:“换姐,去吧,宁哲思是个不错的人,你应该有一个好的归宿。”

换姐幽怨地看着孙略,嘴唇动了动,终于没说什么,忍着泪走了。

看着换姐的身影消失,孙略叹了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看报纸。

旁边屋里传出一阵欢笑声,林阔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报纸上的一篇人物专访吸引了孙略,是刘诗韵!

刘诗韵现在是嘉谱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嘉谱地产公司就是秦夫、刘诗韵和威星利联合成立的公司,因为从腾达公司夺去那块土地而名噪一时,大家都在关心这块土地如何开发。专访上发了刘诗韵的照片,她比以前更有风采。孙略看着照片,感慨顿生,这个女人已非往日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了,她和秦夫在一起,手中握着上亿资金,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是孙略第一次在报纸上获得刘诗韵的消息,几个月来他一直没去过问秦夫和刘诗韵。照片上的刘诗韵似乎活起来,她那音容笑貌在孙略面前一幕幕地展开了,他和刘诗韵短暂而幸福的岁月好像又回到了身边。

一层迷蒙的薄舞悄悄爬上孙略的大脑,眼前出现了细碎的斑影,孙略仍不自知。

林阔绘声绘色地在手机里给新近认识的女孩子讲笑话段子,瞥了一眼对面的窗户,愣住了。窗外,孙略嘴里叼着一根烟,脸扭曲而怪异,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匆匆向外面走。

是林阔的笑声惊动了孙略,当他发现恶魔又溜出来时,已经晚了,眼前那迷乱的色块旋舞得越来越快。孙略马上把随身带的药吃了,点上烟,希望再给自己几分钟时间,来消失在林阔的视野中。

林阔叫了一声:“不好,孙哥出事了!”他冲出门外。

林阔在门前看到的最后情景就是,孙略猛然跳起来,接着就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狂奔起来,转眼消失了。

林阔冲向孙略的那个方向,孙略早无踪影。林阔立即拦了一辆出租车,向那个方向追去。

追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看到孙略的身影,他连忙到孙略的住处,依然没找到孙略。林阔心里发毛,就打电话告诉了换姐和夏青霜。

换姐正和宁哲思约会,心急如焚地打出租车赶过来,不久夏青霜也驱车赶来,他们一起坐夏青霜的车,满城兜圈子寻找孙略。

已经很晚了,街上行人稀少,还是不见孙略的身影,换姐突然叫了一句:“那个公园!到那个公园去看看!”她想到上次孙略发病的地方。

眼看瞒不住了,换姐把上次的事简略地讲一遍。

车子很快到了,他们分头找。不大一会儿,就听到林阔喊;“在这里,在这里!”

只见孙略蹲在一株大树下面,用手捂着头。

换姐冲过去,一把抱住孙略:“孙略,孙略,别怕,我们在这里!”

孙略的狂乱已经停止了,在换姐的怀抱里,他的理智渐渐回来了。

大家把孙略扶上车,孙略一言不发,眼睛沉沉地望着前方,其他人谁也不敢吱声。

到了孙略的住所,大家默默地陪孙略坐了一会儿。看看他的神情已经平静,林阔张嘴想问,换姐做了个手势止住了,她让孙略把镇静药吃上,就和大家告辞。

一直坐在那里的孙略说:“别走,我把事情告诉大家。”

换姐急忙说:“你不能说,要发病的。”

孙略凄清地笑了,“我身体中的恶魔也要休息,我已经品了,每次发病以后的一段时间内都相安无事。”

大家无言地环做在孙略的身边。

一个长长的,令人心碎的故事展开了。换姐早就泣不成声了,夏青霜和林阔也是泪水涟涟。

孙略拿出被攥得皱皱巴巴的报纸,指着上面照片说:“就是这个女人。”

换姐看着清癯的孙略,心里疼疼的,她想起第一次与孙略见面的情景,被贫穷和饥饿裹得严严实实的孙略。

夏青霜问:“你有什么打算?”

林阔说话了,他被激起来的是仇恨:“靠,还有什么好说的?找他们算账,把那两个混蛋都干掉!”

孙略摆摆手,示意林阔少安毋躁。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必须将自己的身世和想法告诉好朋友,否则对不起他们对自己的情意。另外,要报仇的事也不能瞒着大家,尽管是好朋友,也没有帮助自己报仇的义务。

孙略说:“从死亡中挣扎出来以后,我惟一的念头就是复仇,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后来遇到了你们,你们给我的温暖让我觉得世间还有更珍贵的东西,所以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本想咱们在一起干一番事业,挣些钱,也享受一下生活。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大家我的苦难,请求大家帮助我报仇。没想到,那次苦难并没有放过我,它在我身体里放了这个恶魔,不时地出来折磨我。”

孙略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他凝望着天花板,半晌才说:“现在这一切已经成了泡影,我这病会一步步恶化,最后导致我彻底崩溃。”

夏青霜问:“没去看过医生?”

“看了,医生也束手无策。”孙略说。

孙略平静地说:“十分对不住大家,让大家跟我受苦。咱们的业务发展得很好,西苑、凌霄大厦再加上丽影百货,做下来每个人都能拿到几十万,我的病一时半会还不能把我击倒,其间还可能再有新项目。有了这点积蓄,再加上做这些项目积累起来的经验和声誉,大家以后的生活和事业就不愁了。当然,如果这个期间,大家还有更好的发展机会,欢迎大家去选择。”

孙略强装出笑容,这个笑容差点让换姐他们再次哭起来。大家明白孙略的意思,就是趁他现在还没彻底崩溃,为大家多赚些钱,安排好大家的未来。他都到这种地步了,想得还是大家的事。

换姐哭腔问:“那你怎么办?”

早就想好了,但不能告诉大家,他笑了,“我的生命本身就是个错误,既然苍天不眷,还有什么好说的,随其自然好了。再说交了你们几位好朋友,也不枉活一场。”

换姐又哭了,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林阔也哭了。

孙略接着说:“另外,这件事不要告诉钟葭,她就是那个救过我的女孩子,她没认出我来,我不想让她再卷入到这件事中。”

三个人悲痛地点点头。

夏青霜就是夏青霜,悲痛中依然保持着冷静,她看出了孙略那个隐藏的想法。夏青霜走到孙略的面前,握住孙略的手,严肃地说:“孙略,你的生命不属于你一个人的,你属于我们大家,没有理由去轻贱它。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大家是不会离开你的。”

“对,我们大家永远在一起!”换姐和林阔走上前握住了孙略的手。

从孙略住处出来已经深夜了,车走了一会儿停了下来,三个人商量起来。

从刚才的那一刻,换姐和林阔彻底接受了夏青霜。

夏青霜说:“目前孙略的病情极不稳定,我们必须帮助他度过这个难关。”

换姐真诚地说:“青霜,你想得周到,我们听你的。”

林阔也点头。

夏青霜看俩人这样信任倚重她,十分感动,她说:“第一,在工作上,我们要尽量照顾他,不能让他过分劳累,劳累会产生焦虑烦躁的情绪,对病情不利。但也不能让他太清闲,清闲大了,他就容易胡思乱想,也不利于病情。另外,我们对他的照顾,尽量不要让他察觉,否则他总想自己是个病人,情绪低落,还是不利于养病。”

林阔为难地说:“这可不好把握。”

夏青霜说:“有几个办法,一是战略性的策划工作还由他做,这是别人无法取代的。我发现孙略有一种‘每临大事气愈静’的品格,他是越经历大事,越能沉得住气的人。战略性策划能让他沉浸在一个意境之中,对他的病是有好处的。那些战术性的问题,我们尽量自己商量解决,这样即使错了也不至于影响大局。再就是事物性的事多找他,人际关系上的事咱们商量以后,有必要再告诉他,因为人际关系往往涉及到感情纠葛,影响他的情绪。”

这样一说大家都赞同。

夏青霜接着说:“再就是想办法为他治病,咱们谁有关系都调动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明天就给广州和深圳的朋友联系。”

“对,我们也联系。”换姐和林阔说。

“第三,要尽量封锁他原来女朋友的消息,防止他再受刺激。”夏青霜接着说。

“这不太可能,孙略报仇心切。”林阔说。

夏青霜说:“孙略的仇一定要报,即使有一天他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我们也要替他完成。”

林阔说:“夏姐,你这么说,我特别服,那对狗男女太缺德了,咱们一起替孙哥出这口气!”

又商量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夏青霜就送他俩回家。

先送林阔,再送换姐,等快到地方,夏青霜把车停在一家咖啡店前,领着换姐走了进去。

夏青霜看换姐精神恍惚,想陪陪她。

咖啡店里只有一两对恋人,幽幽的灯光,柔柔的背景音乐。

她俩默默地对着咖啡的香气,一时都没有话。

夏青霜在感情方面不善言辞,真不知道怎样宽慰这个痴情的姑娘。

坐了一会儿,换姐说:“孙略的病是因我而起,又是因我变重的,是我害了孙略。”

“说说吧,换姐,这样能舒服一些。”夏青霜还是不知道怎么劝她。

换姐苦闷之极,她觉得尽管是刘诗韵给孙略种下的毒,但要是没有自己的爱情纠葛,孙略不会发病的。现在自己处在十分为难的境地,理智告诉她如果再让这份爱纠缠下去,会把两个人都给毁了,但她又割舍不下。她刚才起了个念头,想离开孙略,离开大连,结束这令人尴尬的局面,又怕给孙略造成新的打击,她也实在放心不下孙略。但天天见面,对两个人又是一种折磨。

讲完这些,换姐抽泣起来。

夏青霜沉思半晌,必须从根上断绝换姐的念头,才能结束这场爱的悲剧。她说:“换姐,有一句话,说了你不要不高兴。”

换姐点点头。

夏青霜说:“其实,孙略爱的不是你,他还是爱那个叫刘诗韵的人。”

换姐一下愣住了,“你是说他仍然爱着那个伤害他的女人?”

夏青霜肯定地说:“是的。”

换姐糊涂了。

夏青霜接着说:“当然这个刘诗韵不是真实的那个女人,是孙略自己创造出来的。孙略出身悲苦,长这么大没有尝过爱的滋味,他和刘诗韵相爱,一下子就把她神话了,神话成天仙。这一点,你可以从孙略对刘诗韵的描述中看出来。其实,从孙略的话中,你可以看出刘诗韵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她背叛孙略也不是一点征兆没有的,但孙略却丝毫没有察觉,以他那惊人的聪明,可能吗?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孙略太痴情了,从来不往那个方面想,他把那个女人所有的行为都解释为爱情,这也是导致孙略崩溃的根本原因。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天仙弃他而去。”

换姐不得不佩服夏青霜的分析,说:“你的意思是,孙略心中还有个刘诗韵。”

夏青霜说:“对,是神话了的那个天仙。他是不会再爱现实中的刘诗韵了。”

“你是说,孙略从来没有爱过我?”换姐很委屈地问。

夏青霜说:“孙略并没意识到自己心中存在着一个虚幻的天仙。他爱你,深深地爱着你。但他对你的爱是深沉复杂的,这里包含着对你在危难中帮助他的感激之情,包含着对你温柔体贴的渴望,还包含着对你一往情深的回报。他是个情意深重的人,假使他没有得这个病,他会和你厮守终生让你幸福的。但你毕竟不是他心中的天仙,你仔细想想,孙略爱你的时候,可曾有那种让人销魂,让人失魂落魄的感觉?”

换姐良久无言,在幽暗的灯光下,长长睫毛一眨一眨的。夏青霜说得不错,孙略爱自己,确实是关切多于浪漫,责任多于激情。

“现在怎么办?”换姐问。

“做他的好朋友吧。”夏青霜说:“你们原本就是好朋友,只要你抱着这种心态,你的态度就会自然,你们之间就会自然,双方都没有压力。”

“孙略怎么办?他太可怜了。”换姐问。

夏青霜知道换姐仍割舍不下孙略,说:“目前我们只能给他这么多了,再多对他就是压力。爱情总是有许多无奈,也许以后他会遇到心中的天仙。”

知道自己不是孙略心中的天仙,换姐怅然若失。但想到体验过的爱意切切,她满足了,心里的压力也小了许多。换姐笑着说:“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不过这个梦太让人留恋了。”换姐接着说:“青霜,你看事就是透彻,对爱情也这么在行。”

夏青霜苦笑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孙略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最令他害怕的事发生了!

昨晚发作过后,他清楚身体里的恶魔,不仅剥夺了自己爱的权利,而且也剥夺了恨的权利,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横行快活。不能报仇,甚至连想一想都不能,自己的未来还有什么意味?昨晚换姐她们走后,孙略真想痛快自我了断,但想到夏青霜说的:“你的生命不属于自己,你属于我们大家。”还有换姐、林阔那关切的眼神,再想想还没报恩的钟葭,他改变了主意。这么不明不白地走,算怎么回事?

但活着又算怎么回事?

第二天,孙略平静地上班了。这次发作对他们小团队的打击很大,自己必须保持冷静,来恢复团队的信心。孙略不是个喜欢拿自己的不幸自悯的人,他暗骂一句:“他妈的,随便吧,活一天算一天!”就疯狂地投入工作中。

下班了,他不想走,一想到回到自己冷冰冰的住所,又像掉进寂寞无奈的冰窟,就害怕。偷眼望去,大家都没走,装作忙乎工作等着自己。孙略暗自叹息,收拾了桌面,起身说了句:“下班了。”径直走了。

公交车上,孙略茫然望着窗外。车子颠簸了一下,回身望去,发现林阔在车厢的另一头躲躲闪闪的。这个小鬼头不放心自己,跟随而来。孙略心中感激,他慢慢走过去,林阔不好意思笑了:“孙哥,咱们顺路。”

孙略晃晃拳头:“顺到下一站就下车,我没事,不许再这样。”

林阔吓得伸伸舌头,到了下一站就跑了下去。

车到站,孙略找了一家小酒店,一通酒把自己灌醉,回去一头栽到床上就睡了。

孙略醒了,看看表才八点钟,茫然地坐了一会儿,接上网线,启动了手提电脑。

现在只能找碧湖冷月讲讲自己的苦恼了。

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心里有了一丝宽慰,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个能够述说心曲的人。

孙略先看看留言,碧湖冷月给自己留过几次话,都是:“还好吗?好长时间没有聊天了。”

孙略心生歉意,自从忙乎凌霄大厦,有好长时间没有和碧湖冷月聊天了,他连忙接通碧湖冷月。

碧湖冷月:嗨!还好吗?

孙略:还行吧,你怎么样?

碧湖冷月:我挺好的,一定又有苦恼了吧?

孙略:怎么断定?

碧湖冷月:一种直觉,你的命运总是坎坷相连,一帆风顺反倒奇怪了。另外,有烦恼的时候你就想到了我。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你。

这是真的,碧湖冷月已经成了自己感情小船的港湾,定期去她那里归航休憩。

孙略踌躇了一会儿,才把自己最近的遭遇敲进去,最后,他写道:想不到,我的一切努力,我的复仇梦想都成了泡影,我,已经成了废人!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得让孙略喘不过气来。

终于,对话框出现文字:我要见你,现在就打车过来。

接着就出现了碧湖冷月的地址和手机号码。是大连市的地址,孙略顿时愣了,碧湖冷月就生活在身边!

一路上,孙略疑窦大起,碧湖冷月既然是大连人,为什么躲躲闪闪的,这么久才和自己见面?莫非……

在约定的地点,站着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人,晚上看不清面目。

孙略走过去,那女人问:“是孙略?”

孙略点点头。

“跟我走。”女人拉起孙略的手就走。

孙略默默地跟着她,觉得她的手很细腻很温暖,身上别致的淡淡香气,好像在什么地方闻过。

女人的家。

屋里的灯开着,散射着柔柔的光线,这是三室一厅的房子,房子很宽敞,装修也很别致,颇有艺术感,说明房主人很有钱也很有格调。书房的门开着,孙略看见书房里放着一面墙的书柜,里面是一排排书籍。宽大的写字台上放着电脑液晶屏幕,还亮着,刚才碧湖冷月就用这台电脑和自己聊天。

女人打开客厅的落地灯,把灯罩向旁边偏了偏,拉着孙略走近灯,仔细看孙略的脸。

这时,孙略也把女人看清楚了。女人很美,中等略高的身材,波浪卷发,白皙的蛋形脸,弯弯的细眉,明亮的眼睛,笔直小巧的鼻子,嘴唇很小,红红的,如一枚樱桃嵌在脸上。

碧湖冷月,神秘的律师大姐是一个人!

女人又用手抚摸孙略脸上的那道疤纹,这让孙略很舒服,也有些不自然。

女人叹了一口气,绽开樱唇说:“恢复得还可以,只是太忧郁了。”

孙略轻轻推开女人,有一种受骗的感觉,自己对碧湖冷月是那么信任,他冷冷地说:“这么说,一切都是预谋好了的?”

女人没有理会孙略的口气,按着他坐在沙发上,转身走了。

一会儿,女人从厨房端出精致的茶具,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在孙略对面的绣墩上,做起茶道来。

女人做得那么专注,好像孙略根本不存在。孙略望着女人娴静雅致的神态,痴了。

悠悠的茶香和幽幽的成熟女人的母性,舒缓了他身上的神经,褪去了身上的暴戾之气,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境,呆呆地不做声了。女人的动作优美舒缓,每一下都好像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心,孙略的身子酥了。

女人用一个小小的茶杯斟上了茶,双手捧给他,女人的手像玉石雕成的,修长匀称,泛着凝脂般的光。

孙略端着比大拇指略粗的茶杯,愣愣地看着,不知道怎么消受。女人浅浅一笑,端起自己的茶杯说:“喝这个茶,有些讲究。”女人把鼻子凑到杯前嗅了嗅,轻嘬一口,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然后说:“试一试,看怎么样?”

孙略这才从梦境中醒来。

孙略照她的样子一试,果然满口生津,清香入脾。他是过惯苦日子的人,即使现在有钱了,生活也很粗糙,看女人这么精致地生活,不禁傻了。

女人给他添上茶,又拿出一碟松仁,放在他面前,然后用很柔和的声音讲起来。

女人名叫霍子矜,出生在军人家庭,父亲是部队高级干部。在霍子矜很小的时候,父亲受文革冲击,下放到山西太行地区的一个偏远山村,霍子矜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在村庄里有一个比霍子矜大几岁,叫秦夫的男孩子,和霍子矜两情相悦。到霍子矜十六岁那年,父亲落实政策回山西省政府工作,霍子矜的家也迁到省城太原市。

霍子矜是个很痴情也很刚烈的女孩,颇有父亲的风骨,她对父母说,除非秦夫能一起去太原,否则自己宁愿在这小山村里陪秦夫一辈子。霍子矜家里就她一个孩子,而且是老来得女,父母视霍子矜如掌上明珠,哪舍得把女儿一个人留在穷山村里?他们见秦夫这个孩子聪明伶俐,平时也很喜欢他,霍子矜的父亲就想办法把秦夫一起带回太原。秦夫家境贫寒,霍子矜父母出钱供他俩上大学。大学毕业后,霍子矜父亲又通过关系给两个人在太原市政府安排了令人羡慕的工作,不久俩人就结婚了。

这本来是个美满的婚姻,秦夫对霍子矜很好。没有霍子矜,自己只能呆在那个穷得让人心酸的小村庄里,现在自己有了这么好的工作,还有这么有实力的老丈人做后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好景不长,婚后不久,霍子矜的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也因为悲痛离开了他们。秦夫开始感到自己的世界发生了变化,以往那些羡慕追捧的目光没有了,他的仕途变得暗淡无光。

秦夫是个不甘于寂寞的人,野心已经膨胀起来。他认为搞政治就要有靠山,自己寻找新靠山的唯一资本就是当时在机关里并不多见的大学文凭,和自己比较英俊的长相,他的目光开始游移了。在霍子矜怀孕和生小孩的那一年,秦夫搭上了省里一个领导的千金,一个丈夫刚去世的女人。

当年为他不惜一切的霍子矜就成了秦夫进步的障碍。

秦夫很精明,那个年代,无缘无故地离婚,特别是与过世老干部的女儿离婚,无异于在政治上自杀。别看你跟随某一个人失势了,但你要抛弃了他,景况会更惨,谁都认为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这一点秦夫心里明镜一样。秦夫一如既往地对霍子矜好,霍子矜正沉浸在抚育刚出生儿子的喜悦和辛劳之中,对这些没有半点察觉。

第二年春天,霍子矜所在的单位组织到湖南岳阳开会。说开会其实是公费旅游,也巧,秦夫他们单位派他去长沙出差。霍子矜因为要看顾孩子不想去,秦夫力劝她带孩子去,并约定等他在长沙公事一完,就到岳阳陪她玩。果然,秦夫赶到岳阳,领导为了照顾他们就放了霍子矜两天假,他们带着孩子在岳阳各处名胜古迹游玩起来。

这天他们来到了岳阳市西南洞庭湖中的君山。此山四面环水,大小七十二峰风景秀丽,山中异竹丛生,有斑竹、罗汉竹、实竹、方竹等等。相传尧舜时代,舜死在苍梧之野,他的两个妻子娥皇、女英在君山攀竹痛哭,泪血滴在竹山,竟成斑竹,在君山留有她们的“二妃墓”。

那时,旅游还只是少数公家人出差的专利,不像今天全民旅游闹得满山遍野都是人,加上是春天,偌大的君山,人影寥寥。他们在山上,一路走一路看,倒也闲适。快到傍晚时,山上几乎见不到其他人了,来到一处茂密的竹林,秦夫在前面招呼:“来,看山下的水多美!”

抱着孩子的霍子矜凑过去一看,确实很美,山崖下面的水,在落日的映照下,变幻出瑰丽的色彩,仿佛梦境一般。霍子矜一阵目眩,这崖太高太陡了,她知道秦夫从小就有恐高症,赶紧对秦夫说:“快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秦夫“哎呀!”一声大叫,身子向崖边滑倒,惊慌中他的手推了霍子矜一下,霍子矜母子从崖上摔了下去。

孙略插了句:“看来,秦夫善用这种办法害人。”

霍子矜叹了口气说:“是的,这和害你的手法差不多。但在好长时间里,我一直认为他是失手把我们娘俩推下崖去,还一直为他的安危担忧!”

霍子矜不会水,溺水昏了过去,等被人救起时,手中紧紧抱着的孩子已经死了。孩子的死差点让霍子矜疯了,但厄运还在后面,这些救霍子矜的人也不是好人,他们强暴了霍子矜,转手把她卖到一个偏远的山村给人家做媳妇,受尽了凌辱。直到一年后在一次打击贩卖妇女儿童的专项斗争中,她才获救。

霍子矜点上了一支烟,袅袅青烟从小小的朱唇中升了起来,说:“你看我现在,肯定不像遭过罪的,女人最爱美,我的样子这是多少年以后才恢复的。过去这手上净是用烟头烫出的疤,为此,我还做了皮肤整容。”

孙略心里涌起对这个女人的同情。

霍子矜接着说:“我被送回太原,一路上喜忧参半,心想没有了孩子,我只有丈夫了,又担心丈夫也遇难,或者已经另娶了。不过即使另娶,我也不会埋怨他,只要能再看他一眼就行了。”“回到太原,我傻了,丈夫早就辞职,不知去向了。就在我到处打听丈夫的下落时,一个晴天霹雳把我给击到了,过去要好的朋友告诉我,秦夫在我怀孕的时候就和那个女人有了一腿,我遇难不久,秦夫要求和那个女人结婚,遭到女人的拒绝,并把这件事吵得沸沸扬扬。秦夫在机关待不下去了,才辞职了。我不相信从小青梅竹马的丈夫背叛我,就去问那个女人,那女人不仅承认了,还拿出他俩游玩的照片,告诉我所以没有和秦夫结婚,就是嫌他出身贫寒,没有背景。”

“当时,我虽没像你疯了,也差不多崩溃了,刹那间,我失去了一切。”霍子矜有了泪光。

孙略想,所以你能那么理解我。

“我清醒以后,把事情前前后后想过一遍,我的心寒冷得像冰——这一切都是秦夫一手策划的!

我想起来,那天上午游玩的时候,他就在那片竹林里逗留了好长时间,一定是踩点。他做得这么聪明,装作自己跌倒把我和孩子推下去,这样就是我没死,也不会怀疑他的。他做得又是那么绝情,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我本来是想把孩子托付给邻居大妈看的,他却一个劲儿让我带着孩子。我们娘俩一死,他就没了包袱,可怜我那还不到一岁的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亲爹手里。”霍子矜失声哭起来,她走进另一个房间,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影集。

霍子矜的儿子很可爱,胖乎乎的,小手和胳膊像藕。一股冷颤传遍了孙略的全身,人说“虎毒不食子”,秦夫害自己的孩子时还是那样从容镇定,那样算计精确,太可怕了!

霍子矜恢复了平静,说:“我发了誓,一定要找这个禽兽报仇。我谢绝了政府给我重新安排工作,一边做买卖,一边寻找秦夫的下落。那时买卖好做,几年下来我积攒了不少钱,这时我也找到秦夫,就在大连买了这套房子,伺机报仇。”

“要报仇并不容易,他当年做得那手很绝,根本没有可能通过法律报复的可能。他这些年也已经很有钱,这个人既奸诈,又狠毒,我不希望自己和孩子的仇没报,又掉进这个恶狼手中,所以一直没有露面。不过这些年我也做了一些铺垫工作,你还记得叫‘小灵通’的吴雅君吗?”

孙略想起腾达公司那个无所不知的机灵女孩,点点头。

“她就是我派到腾达做眼线的,现在跟着到了新成立的嘉谱地产公司。”霍子矜说。

“本来,那次揭露秦夫、刘诗韵利用你策划的活动捞钱的事,几乎已经成功。虽然,这不足以毁掉他,但也能让他名誉扫地,绝了他的发展路头。没想到杀出你这个痴情的男孩子,救了他们。”

“你在那事之前就见过我,你是怎么选中我的?”孙略问。

“我当时也很迷茫,尽管我手里有一些钱,也有些关系,但一个女人家去挑战声势显赫的秦夫,无异以卵击石,我的知识能力也不是他的对手。我想最好的办法是从内部搞垮他,就让吴雅君在腾达公司物色能干,有正义感的人。她一下子就看中了你,那次房展会我也看到你的聪明,就通过上网和你建立了联系,想把你争取过来。”

“我的女朋友背叛了我,你一定相当高兴吧。”孙略眼睛里露出冷鸷的光。

霍子矜以平静坦荡的目光迎接孙略那可怕的目光。孙略纳罕,他知道自己目光的威力,但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被她的美丽和娴静吸收融化了。

霍子矜说:“我是个被伤害过的人,我不会把自己报复的快意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在你和刘诗韵之间,我只做过一件事,就是她和秦夫在苏州的事,她已经背叛了你,我让吴雅君告诉你,不想你痴情如此,根本没有在意她的话。这件事上我承认自己有私心,希望你从此与秦夫为敌,但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没想到你精神崩溃了,吴雅君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们俩都哭了,尽管不是我们害了你,但我心里很内疚。”

“从那以后,我几乎天天开车到腾达公司附近,看到英俊聪明的你成了那个样子,我的心都碎了。”霍子矜的眼泪又下来了,“还记得精神病院派车抓你的事吗?那就是我联系的。”

孙略的眼泪也下来了,那一幕太清晰了。

霍子矜接着说:“看你天天在腾达公司门前‘表演’,我就预感到秦夫会对你下毒手,他这个人我太清楚了,他害怕你把他们的事说出去,不会留下你的。那天傍晚,我看到一辆面包车始终跟着你,车上的人对你指指点点,就知道不好,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把你带上车,往海边走,本来我的轿车比他们车快,但车底盘低,到了山路没法开快,等我到了山脚下,那辆车已经走了。我在茫茫的黑夜里,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地到处找你。山上找不到,就到崖下找。山崖下面是海水和礁石,我不会游泳,只好顺着悬崖底下的山石一点一点往前挪,几次从礁石上滑进水中,有一次还差点让海水呛死。到了下半夜,才找到已经昏死过去的你。你也是命大,身子长,正好卡在两块礁石中间,否则早让海水给冲走了。我从冰冷的海水里,抱起你血肉模糊的身躯,扛在身上,又一点一点往回挪。上车时天都快亮了,我发疯地开,才保住你一条命。”

霍子矜像刚从海边把孙略捞回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尽管见过自己血肉模糊的照片,孙略仍无法知道自己“死”得多惨,也不知道面前这个柔弱的女人为救一个疯子冒了多少危险,自己的命是霍子矜给的!孙略站起来,走到霍子矜面前跪倒,叫了声:“大姐,你救了我的命……”就痛哭起来。霍子矜把孙略的头搂在怀里,两个人哭成一团。

两个人搂在一起哭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孙略把霍子矜扶坐到沙发,自己坐在她身边。

霍子矜重拾话题:“你的命虽然保住了,但已经面目全非,我请大夫给你整容,又把你送到农村老乡家养病。所以到那里,是怕你哪天醒来,又跑到腾达公司门前‘表演’。当时我想,即使你恢复了健康,你已经成了疯子,我虽然钱不多还是够给你看病的。就是看不好,我就养活你,咱俩苦命人相依为命。你尽管疯了,但除了爱‘演戏’,爱到处乱跑,爱念念叨叨的,其实还是挺乖的。”

霍子矜说着笑了,孙略也笑了,心想要是能和这个大姐一起生活,即使是疯子也是福分。

“没想到你的神志居然清醒了,我大喜过望。考虑孙麓野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给你重新办了身份证、文凭,还给你留下点钱,要你开始自己的生活。当时,我意识到尽管你受到伤害,但报复与否是你自己的权利,我没有权利让你替我报仇。这样做让我很伤心,但我还是悄然离去了。”霍子矜叹了口气说,“离开你的那段时间,真是寂寞。虽然咱们没有说过几句话,但你的正直,你的聪明,还有你对爱情的忠贞都深深震撼了我。我遗憾的是,我们从没有正面说过话,就分手了,也许是永远分手。你离开农夫家后,我打过几次电话,询问你的下落,农夫说你把我给你的钱留给了他们就再无踪影了。这让我很担心,一会怕你找不着工作饿着,一会怕你又变疯了,一会又怕你莽撞找秦夫吃亏。”

那个时候正是自己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时候,冥冥之中还有一个人惦念着自己,孙略的眼睛又湿了。

霍子矜给孙略添上了茶,说:“从此,我天天挂在网上,只有这个途径我们能够重新建立联系。那天你突然出现,高兴得我一夜没睡觉,不仅仅因为你用自己聪明才智开辟了一个新天地,也不仅仅因为你能帮我报仇,只因为你平安,我们又有相见的机会。我决定暂时不和你见面,等你做好了复仇的准备,有了复仇的资本,我们再见面,联手去雪恨。”

一道坚毅的神色爬上了霍子矜的脸,孙略对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人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他想到自己的病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大姐,我让你失望了,我这病……”

霍子矜详细地问了孙略的病状,沉思着说:“现在还没到考虑报仇的时候,我劝你把这件事忘了,等我从北京请两个老专家来给你看病。”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孙略见已经后半夜,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