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案自首

直到赵晴来找胡惠芝,说是他在哥哥赵建安的劝说下投案自首了,现在看守所关押着,想见见胡惠芝。赵晴还说,她已经买通了看守所一个领导,给赵建其照顾了一个单间特护室。那天,胡惠芝跟着赵晴去了看守所,陪赵建其住了一夜,是赵晴硬把她留下的,说是求她安慰安慰赵建其的情绪,因为他在里面焦躁不安。后来,胡惠芝自己去看过两次,都是一个副所长带她进去的,她给了那个副所长500元。

述说是解除痛苦的良药,发泄是缓解内心压抑的偏方,胡惠芝恨不能把全部痛苦倾泻出来。

赵建其从看守所出来找到胡惠芝,少不了先要亲热一番,云里雾里的折腾之后,说了不少动听的话:“为了你,我坐了牢,现在你是我的惟一,不管你找什么男人,我都要把他赶走。你是我的女人!”

赵建其自小受到母亲的溺爱,养成凶残暴躁的脾气。他自认为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命很苦,常常顾影自怜,怨恨社会,他天天想过好日子,为了满足自己对钱、对物、对性的欲望,他可以不顾一切,甚至不惜牺牲兄弟姊妹、亲戚朋友、母亲和继父。对于女人,他先是装出一副慷慨的样子,为女人花钱,引诱女人,再用武力征服女人,迫使她们放弃自我,之后便利用女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要说赵建其对于胡惠芝的关系,除了肉体上的占有,还有一种精神上的控制,胡惠芝惧怕他到了胆战心惊的程度。

他们离开西都到新疆乌鲁木齐市投奔胡惠芝的舅舅,老人家开了一家饭馆,专卖手抓羊肉和大盘鸡,门面虽然不大,生意还红火。舅舅一家热情接待他们住下。赵建其每天在饭馆里走来走去,无所事事。胡惠芝有些生气又不敢多说,只好自己在前堂多做些事情。赵建其对胡惠芝说,我不会白吃你舅的,这两天我看你舅每天能收多少钱,咱们在这里开个馆子能挣多少?我都想好了,别着急。可是没过几天,赵建其突然逼着她马上跟他走。胡惠芝很奇怪,又不敢不顺着他,连招呼也没和舅舅打,跟着他直奔火车站,一路上胡惠芝不断地抱怨他太不像话了。赵建其瞪起眼睛训斥她说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少给我废话!火车开动后,赵建其看着窗外笑起来。胡惠芝问他傻笑什么?

赵建其伏在胡惠芝耳边说,我把你舅的钱箱撬开了,车一开,他也追不上了,我没多拿他的,也就两万元吧!他说完还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胡惠芝觉的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小声嘟囔道你不是人养的,怎么能干这种事?赵建其把脸一沉说,你骂谁?你敢骂我妈,小心我晚上收拾你!然后在她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立刻青紫肿了起来,痛得胡惠芝满脸泪水。

回到西都赵建其整天无所事事,在市场转了几天后,逼着胡惠芝跟他一起去踩点,他说身边带一个女的,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听他这样说,胡惠芝磨磨蹭蹭不想去,赵建其也不说话,走出门捡了一根木棍,回到屋里问她你跟不跟我出去?胡惠芝不说话,也没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木棍,赵建其举起木棍迎头打下去,胡惠芝顿时满脸鲜血,赵建其丢了木棍,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她的身上。很快她就被他打倒在地上。看她躺在地上不动了,他说你敢不听话,我就像打黄丽萍一样打死你!反正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怕什么?

后来胡惠芝自己上了医院,额头上缝了两针,还拍了胸骨片,诊断为左肋骨骨折,不敢住院,也没钱住院,回到家里,胡惠芝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上头大哭一场。赵建其却煞有介事地做了一碗面,端到床前,说惠芝,吃饭吧,这是我给你做的面。说完一手揭开被子,胡惠芝闭着双眼。赵建其又说吃点饭吧,就算我给你赔不是了!胡惠芝仍然闭着眼睛不说话。赵建其把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说:咋?给你个麦草当拐杖了?你不吃算球,给我省了钱,饿死你!告诉你,再不吃,我还要打!大不了像丽萍一样,你是要命还是要面子?吓得胡惠芝马上睁开了眼睛,胆怯地看着赵建其。

有天晚上,胡惠芝忙着收拾家里的东西,她的儿子果果爬在床边玩游戏机。正在屋里摆弄雷管和土制手枪的赵建其说,明天你跟我一起出去。看到他拿着枪,胡惠芝心存胆怯,说太危险了,我要出个什么事,我孩子谁管?赵建其突然把手里的枪指向孩子的游戏机,狠狠地说,你别用孩子找借口!他自己在家玩,家里有游戏机。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砸了这游戏机。

果果吓得面如土色,半晌才哭出声来,“妈!妈!”地叫着,胡惠芝立即把孩子拉到自己怀里,说赵建其你算个什么东西?拿孩子出什么气,孩子也没惹你!胡惠芝正说着,砰的一声巨响,赵建其扣动扳机,游戏机被打烂了,随着枪响,孩子哇的一声嚎叫起来,身子抖成一团。

赵建其在屋里转了一圈,放下枪又拿起一个注射器,那是一只带针头的医用注射器,他一手拉着果果,一手把注射器对准果果的眼睛说,你不跟我去,我就把你儿子的眼睛扎瞎!胡惠芝疯了似的扑到赵建其脚下,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我求你了,你快放手!我求求你!果果在他手里哭喊着妈妈!妈妈!赵建其捏了果果一把,呵斥道不许叫!万般无奈,胡惠芝在床下抓起半截砖,猛地朝自己的头上砸来,她鲜血掩面跪在地上继续哀求他我跟你去我跟你去!求你了,放了孩子!

赵建其这才松了手。胡惠芝紧紧把儿子揽在怀里,母子两人抱头痛哭,哭到头来,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胡惠芝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果果爬在她的身边小声抽泣。顿时,她的眼泪泉涌而出。她下决心要逃出虎口,告诉果果到外面叫辆出租车。经历过恐惧的果果似乎已经早熟懂事了,跑到街上拦住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又回到家里,母子俩搀扶着上了车。

赵建其发现胡惠芝跑了,马上找到胡惠芝的娘家。惠芝的父亲拉开门时,看见他腰里插了把刀,怀里揣着土枪,怯怯地说:“惠芝没回来。”赵建其推开老人闯进屋里,里里外外找个遍,临走还威胁道:“告诉你家惠芝,让她老老实实来见我,要是让我抓着她,小心她的命。”

此后,赵建其三天两头到胡惠芝娘家闹事。

祁月同情地看着胡惠芝:

“你受了这么多苦,更应该揭发赵建其的罪行,为什么一说到具体的犯罪活动就躲躲闪闪?我们已经掌握了赵建其贩毒的事实,你还是不要回避,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你心里的负担也就放下来了。”

“后来,他干了许多违法的事情,他逼着我跟他干,我害怕你们说我是同案犯。其实我什么也不想干,是他逼着我。真的。”胡惠芝说。

“我们相信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有一天晚上,赵建其在家里摆弄土枪、雷管,看样子是在准备作案工具,我不敢吭气,因为他说过,我白道黑道都有人,你要敢去告密,就有人跟我说,有你的好。我在公安局里有人。他还说,他家有亲戚,是当大官的,写个条子就把事情办了。那天他没说让我跟他去,我正巴不得呢。第二天晚上他出去了,直到早晨五点才回来。我觉得有些奇怪,黑灯瞎火地回来,他脱下衣服,就泡在水盆里了。天亮后,我给他洗衣服,看到衣服上有血。后来发现枪上也有血。”

“那天是几月几号?你还能记得吗?”王睿问,他正在做笔录。

“记不清了。”

“你再好好想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穿什么衣服?”

“好像是个星期五吧?对!他说过,休息日警察也放假了。”

“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事?”

“我没敢问。”

“你知道他的枪在什么地方?”

“当时是在床底下放着,后来就不知道了。”

“是什么枪?你还能记得样子吗?”

“是自制的土枪。我想要是能看到,我可以认出来。”

王睿很快通过公安机关落实了赵建其的犯罪事实。在公安机关的记录里,有一起没有破获的案件,那是西都市城乡结合部一个村子里发生的一起枪案。当时姚东海领命前去破案,在现场他向受害人家属调查:那天晚上10点左右,村子东头一对夫妻开的小卖部正准备关门,突然闯进两个人,一人手里拿着自制土枪,对准了这家的男主人,另一人手持匕首,逼着女人交出钱。两名劫匪拿到钱往外走时,男主人乘持枪人不注意捡起一个木棍与劫匪搏斗,持枪人开了枪,男主人倒下了。

姚东海要求法医对被害人作出伤情鉴定,被害人左颌面部枪伤,并有异物存留。后来被害人专程到西都市医学院,取出一枚长25cm的半截铁钉。虽然受害人脸部异物全部取出,但还是造成了面瘫,留下了残疾。

姚东海得知王睿也在调查这起刑事案件,马上与王睿取得联系,说他们早就抓获了一个叫曲三的嫌疑人,就是去年发生在城乡结合部的抢劫商店案件的一名劫匪,他供述的抢劫时间和地点与胡惠芝所揭发的赵建其犯罪的时间相吻合。

嫌疑人曲三三十多岁,正在审讯室里回答王睿的提问:

“那天是六月十几号,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个星期五,对,李大哥说警察也放假了。我俩约好,到离城远些的村子,头两天我们踩过点,那是一个小商店,离公路有一截路。李大哥带我下午就去了,躲在小树林里,到晚上,估摸商店快关门了,我们跑过去。李大哥掏出一把枪,指着男人,女人吓得不敢吭声,李大哥让我看住男人,他把抽屉里的钱都掏了。男的乘我不注意,打我头上一拳,我摔倒了。那男人扑向李大哥,李大哥开了一枪,男人倒下了,李大哥说快跑!我们跑到没人的地方,才坐下喘口气。”

“你说的李大哥叫什么名字?”王睿问。

“我不知道,我只叫他李大哥。”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我在市场,盯上一个抱小狗的女人,她买完东西,把钱包放在后屁股衣袋里,让我掏了,躲没人地方数钱,有个人站在我身后说,哎,伙计!吓得我一哆嗦。他说刚才要不是我给你掩护,你能得手?我看他个子高,还有点横,就明白了,问他你要多少?他说一半。还说我看你小子还不错,交个朋友,以后一起干!我问大哥你叫什么?他说你就叫我李大哥吧。”

“如果有照片,你能辨认出来吗?”

“我不敢肯定,你把照片拿来我看看。”

王睿拿出5张照片,曲三看了几遍,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就是这个人!”

那人正是赵建其。

据胡惠芝揭发,赵建其被保外后,无所事事,赵晴害怕他再惹出什么事,就找到申智星,让他在夜总会给赵建其找一份事情做,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成,赵晴让他跑云南,他不愿意去。胡惠芝听赵晴说,赵建其的事申总答应得很痛快,但他说你弟弟不能在我这个娱乐场所经常抛头露面,那不是没事找事吗?让他到云南去给我跑生意吧。

赵建其先是自己去了两趟云南,后来就带着胡惠芝一起去。

从西双版纳到缅甸一路都是在翻山越岭,满山的苍绿层层叠叠,远远望去,既看不出山的险峻,也看不出山的雄伟,那些峡谷、悬崖都掩藏在绿色之中,只见到一片郁郁葱葱。车窗外匆匆闪过的村庄不断吸引着胡惠芝,那些悬空的竹楼,竹楼下拴着牛,一股股牛粪的气味扑鼻而来。随处可见的芭蕉树,树上一串串成熟的芭蕉在绿色的阔叶上整齐地围坐着。胡惠芝去过不少地方,但是头一次到云南这么美丽而又神奇的地方,何况是出国到缅甸去。

一路上赵建其都是靠在椅背上打盹,他不止一次来过这个地方,一切他都已经司空见惯了。胡惠芝不停地推醒他,问这问那,回答完胡惠芝的问话,他又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偶尔对胡惠芝说一句还是跟着我没错吧?稀罕事还在后边呢!缅甸那边,有人妖表演,那人妖长得真够漂亮,就是一说话准让你吓一跳!

在缅甸边界,有人来接他们,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缅甸服装,宽裤褪,头上扎着布。他带着他们换乘一辆汽车继续走,那人说着地道的云南普通话,他告诉胡惠芝说,现在走的路已经是缅甸的土地了。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反正等车到达目的地时,那人指着眼前的竹楼说,这是你们住的宾馆。赵建其很熟悉这个地方,招呼胡惠芝直奔竹楼。

走上竹楼,清新的感觉令她惊异,房间里几乎完全是中国内地标准间的摆设,只不过沙发、桌子、椅子和床等都是竹子做的。赵建其对她说,竹楼后面有泉水,他还催促胡惠芝快去洗漱,化妆一下,说是一会儿有个外国老板要来看他们。

胡惠芝走到竹楼后面,走过一条细细的小路,看见山泉顺着劈开的半个竹筒流下来,清清的泉水静静地流淌,她撩起泉水,让清澈的泉水扑满脸面,掬起泉水,用嘴吸吮着,甘甜清凉的泉水消除了路途的疲劳,一种惬意、舒适和快乐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刚化好妆,那个外国老板就来了,赵建其介绍说他是穆萨老板。老板长着黑黑的面孔,倒是笑容可掬,身后还带着一个穿民族服装的美丽小姐,老板热情地对胡惠芝说你们先住下,多玩几天,让阿娇小姐陪你走一走。他指着身后的小姐,小姐冲着胡惠芝笑笑说了声你好!胡惠芝十分惊异,这个老板和小姐竟然都是一口地道的云南普通话,正是这些地道的普通话,使她尽管身处异国他乡,却没有生疏的感觉。

胡惠芝在缅甸玩了三天,那个叫阿娇的小姐一直陪着她,她们去看了人妖表演,还到缅甸的老街去赶集,在集市上,阿娇给胡惠芝买了一些民族服装和具有地方特色的小礼品。赵建其没有与胡惠芝一起出来,他一直都在与穆萨老板谈生意。

清晨,窗外小鸟的鸣叫吵醒了胡惠芝,她睁开眼睛,见赵建其正站在她身边,要她快起床,把东西都缝进内裤和乳罩里。说着,他把一堆用塑料布包装好的东西堆在床上。胡惠芝疑惑地看着床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干吗要我带?这么多东西贴在身上多不舒服?赵建其马上拉下脸子说少他妈废话!你以为让你来玩的?美的你!让你来就是要干活的!快给我缝好!他把针线递给了她。

胡惠芝心想,这要真是毒品,被抓住准没命了,眼前这一堆看样子还不少,有几十块呢。她见赵建其灰着脸站在床前不动声色,眼睛里全是杀气,只好乖乖地拿起针线。

回西都的路上,胡惠芝提心吊胆,只要一看见穿警服的,心就咚咚地跳个不停。乘上汽车,又转乘火车,好不容易度过了几个忧心忡忡的日子。一进家门,她立即脱去身上的衣服,赤条条地看着扔在地上的内裤和胸罩,似乎那东西随时都可能爆炸。

从那以后,赵建其的胆子越来越大。去云南做生意,是他对外人说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贩卖摇头丸和海洛因才是他真实的目的。为了躲避火车上的检查,他不但需要带着胡惠芝做掩护,还要让胡惠芝帮他携带毒品。

胡惠芝最后下决心从赵建其身边逃走,也是因为毒品。她的前夫就是因为吸毒,几乎搞得他们倾家荡产,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离家出走了。为了儿子不受到毒品的祸害,胡惠芝毅然离开了那个家。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跳出狼窝又入虎穴。

现在看,案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陈荣杰在他的办公室里批阅文件,他时时都在关注对胡惠芝的询问,当得知胡惠芝供出了赵建其贩毒的事实后,他立即与公安局联系,同时指令王睿迅速提审赵建其,并将提审的供词与公安局有关领导及时沟通。

此时,陈荣杰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赵建其案件一旦被攻破,就可能牵扯出一起特大贩毒案,可能将公安机关长期关注却没有突破的申智星贩毒集团彻底搞清楚。

陈荣杰接到穆松年的电话,说是南江书记请他马上到桃园避暑山庄来一趟。

通往南山的公路上,放眼望去,四野山岭起伏,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连空气都清新得让人忍不住要多吸几口。汽车在盘山路上急驰,陈荣杰望着车窗外的无限风光,禁不住轻声说道:“整天忙,多少年没到山里走走啦?真是成了城市里的动物!”

汽车驶入山庄门口,警卫人员看了一眼车牌,打开了山庄大门,做出放行的手势。大门内正前方有一石照壁,上刻有“桃园山庄”四个秀丽的行书大字。绕过石照壁,汽车沿着水泥路驶入园中园,一座飞檐雕梁的仿古建筑被绿树鲜花环绕着。汽车刚停下,一个圆脸的小伙子拉开车门说:“陈检,你好!南书记和穆书记正在开会,请你在客厅休息一会儿。”

“石秘书你好,你去忙你的。”陈荣杰说着,去客厅里坐了片刻,又起身走到院子里,院内各色鲜花争妍斗奇,飘出淡淡的清香。一条石子小路通向幽静的后院,向月牙门里延伸。陈荣杰禁不住感慨起来:

“从来清跸深严地,开尽碧桃人未知。”

司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说:“陈检触景生情做诗了?”

陈荣杰回头笑了,说:“不是我做诗,这是宋朝大诗人黄庭坚的诗。”

穆松年从室内走出,朝陈荣杰招招手:

“老陈,让你久等了。是这样,南书记还要会见一位重要的客人,客人在旁厅等候许久了,我来给你传达南书记的指示。”

陈荣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市委副书记南江大老远把自己叫来,却连面也不见,不知这意味着什么?是给自己一点难堪?还是摆领导的谱?还是自己多心了?无论如何,陈荣杰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穆松年走进客厅,亲自给陈荣杰续了茶水,说:

“南书记对赵建其案件提出两点意见:第一,持枪抢劫案已经足以证实赵建其再犯罪的问题,市委认为你们的工作很有成效,迅速突破了案件,查清了赵建其再犯罪的问题,为有力打击犯罪奠定了重要基础。所以目前是该结案的时候了,你们要尽快抓紧时间,对赵建其报请核准执行死刑,决不能让这个罪大恶极的罪犯继续逍遥法外。至于赵建其参与贩毒的问题,按照管辖,也应当移交给公安机关。其实赵建其早就该枪毙了!第二,赵建其保外过程中涉及司法人员失职的行为,问题很严重,一定要严肃处理。案件不能长期拖下去,否则会伤害政法干警的积极性,尽快给有关责任人党纪、政纪处分,尽快结案!”

陈荣杰默默地看着穆松年,直到穆松年说完了没话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穆松年。其实他心里一点也没沉默,他向自己说,对赵建其执行死刑很容易,可是赵建其拒绝说出有关贩毒的问题,案件不是还没有查清吗?这不是姑息养奸吗?赵建其是什么?他不过是受人指使的一个过河卒子,杀他一百个也解决不了毒品泛滥的祸害!为赵建其开脱的司法人员不是还没有查清吗?怎么处理?处理谁?

穆松年看陈荣杰不说话:

“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陈荣杰笑起来:

“领导的指示我听明白了,我们一定认真执行。”

穆松年冷脸看着他,在等着他下面的话,不相信他再没有话了。果然陈荣杰又说道:

“我个人有些看法,我还得如实汇报给穆书记,第一,立即执行赵建其是可以的,但是我担心不利于其他问题的查处。第二,保外所涉及的问题虽然还没有查清,但绝不仅仅是工作失误的问题,而是严重的违法犯罪问题。即使尚未查出受贿,最起码也是一种玩忽职守的问题。不能用党纪、政纪代替刑罚吧?如果这样,势必造成执法不公。我希望领导再给些时间,我相信一定会查清的。”

穆松年立刻严肃起来:

“不是我不给你时间,你现在有证据吗?能不能立即采取措施?检察机关是搞法律监督的,要带头依法办案,包括按程序办案、按法律规定的时限办案。再说了,赵建其的犯罪问题已经查实,总不能无限期的拖延不处理吧?至于我们内部一些司法干警的行为,在未查清前,只能认定为失职。政法队伍的主流是好的,不能因为少数人的问题影响大多数人的积极性,这样查而不决,会影响‘人民满意的政法队伍’的评选,关乎全市政法队伍的荣誉和形象。”

陈荣杰心里有些火,他搞不明白,是那些执法违法的少数人影响了整体的荣誉,还是查违法违纪影响了整体荣誉?他压住火,尽力用了缓和的口气说:

“用党纪、政纪处理就可以不深查问题吗?”

“不要发牢骚嘛!市委并没有不让查,市委的政策从来都是与中央保持一致的,不管牵涉到什么人,不管他职位有多高,都要一查到底。但是,我们还要把工作做深做细,要正确区分两类矛盾嘛。”

陈荣杰沉住气想了想,然后才说:

“检察机关是法律监督机关,就是要对罪与非罪、此罪与彼罪以及执行程序等环节上进行监督。如果放纵罪犯也是检察机关的失职。赵建其的案件是一起特殊案件,属于执行监督中发现的再犯罪案件和司法人员违法案件,完全可以依照程序报批延长时限。穆书记,如果我们对执法犯法的行为放纵,就是对法律的亵渎。我可以执行市领导的指示,立即按程序报批对赵建其执行死刑。但是,我仍然保留个人意见,请求延长办案时间,再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查处保外中涉及的有关司法人员的违法问题。”

穆松年想了想,突然笑了,笑得令人意外:

“你呀!都说你认死理。说你什么好呢?即使你把检察长的位置不当回事,你也得执行市委的指示,难道执行市委的指示还要讲条件吗?不是我不给你时间,好好想想吧!”

“荣杰检察长走了没有?”

就在陈荣杰起身准备走时,南江忽然来到前厅,身后跟着秘书等人。

“荣杰同志,你好!辛苦了,让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放松放松。你们的案件办得很成功!松年同志已经跟你谈了吧?等办完了案子,要给你们检察院通报嘉奖。今天我没时间,以后咱们好好聊聊。”

陈荣杰想说什么,穆松年拉了他一把,目送着南江的背影说:

“跟领导说话得瞅机会。你别死心眼。”

一瓢水泼在乌黑的热蒸石上,小木屋里顿时升腾起乳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整个空间。宋国安和贺雷在木屋里尽情享受桑拿浴的蒸腾,宋国安躺着闭目养神,说:

“南书记对陈荣杰很不满意,说这个人太死板。”

贺雷看着领导满脸的油汗,高声说:

“陈荣杰不过是临时主持工作,他却想接任一把手的位置,这回好!冒犯了南书记,我看他是该玩完了!”

宋国安没吭气,依然闭着双眼。

贺雷拿起木瓢向热蒸石上又泼了一瓢水:

“听说对赵建其的案件,过去是南书记作过批示的,他陈荣杰却要没完没了地查,他想干什么?你不能让他用继续查案来掩饰错误。他的矛头是你和南书记,他想当一把手……”

“话不能这样说嘛,他要是把矛头对准南书记,他还怎么当一把手?问题是市委让他尽快结案,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坚持要深查赵建其的案件。”

“该他们查的他们不查,听说有个叫崔奋的案子,涉及刑讯逼供,涉及公安的姚东海,可陈荣杰不查这个案子。”

“崔奋的案子?是不是该给南江书记汇报?”

贺雷两眼发直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

“哦,是应当汇报,应当应当!”

这时,随着敲门声,申智星拉开浴室的门,恭敬地站着说:

“请二位体验一下我们这里的玉石房,带芳香的药浴,可以活血化淤,治疗各种不畅。然后是6个穴位的经络按摩,让你浑身酥软,轻松怡然。我们这里不仅有中式按摩,还有日式、泰式、西班牙骑式、韩式……任你选择。要是饿了,有中西餐和各式点心。可以在用餐时观赏歌舞表演。我们这里的一条龙服务是一流的,在这里可以尽情放松享受。”

在申智星的带领下,宋国安和贺雷穿着浴衣,分别躺在了两个沙发上。他们伸出沙发的双脚,分别被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姐捧在自己的双膝上,用两双纤纤玉指在两双肥大的脚上轻轻揉搓按摩。

宋国安依然是微闭双眼,似乎在享受轻松。

贺雷斜着眼晴看看他,轻声说:

“我看陈荣杰的述职难过关,大家的意见可不少。”

宋国安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并没睁眼。

贺雷对捧着脚的小姐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

贺雷从沙发上坐起来,对着宋国安说:

“这回人大换届,听说陈荣杰当检察长的呼声比较大。不过市委这一关我看他难过。”

“那好嘛,只要他能选上。”

“我觉得,检察长应当是你,当之无愧。”

“不要胡说!政治上的事情说不清,呼声高的最后不一定就能上。”

从南山桃园山庄回到检察院,陈荣杰立即叫来了任时明:

“看来,我们得重视南书记的指示,尽快结束赵建其的案件。”

任时明没有听明白陈荣杰的意思,他重复了一遍陈荣杰的话:

“尽快结束赵建其的案件?是这个意思吗?怎么结束?在什么程度上结束?”

陈荣杰看着任时明一连提出四个问题,苦笑着哼了一声:

“所有办案人都明白的事情,但是我们必须执行市委领导的指示。赵建其涉嫌贩毒的问题按照管辖也不该我们管,公安机关已经协助我们查清了赵建其的再犯罪问题,因此,必须对赵建其执行死刑。我对这个问题想了许多,即使对他执行了死刑也不会影响办案的。他已经是一只死老虎了。”

陈荣杰沉默许久,他必须给任时明留下充足的思考时间。

终于,任时明想明白了:

“我同意你的意见!现在就让王睿起草改变赵建其执行刑期的报告,向省高级法院报送,应当还有一个月的审查批准时间,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加紧加大侦查力度,争取突破案件。”

“我们的任务很艰巨,也不容我们拖延时间,这是最关键的较量,也是最后的堡垒。”

陈荣杰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最后,果断地下了决心:

“就这样!先给赵建其办理法律报批手续,准备好在执行前的审问。”

手机响起时王睿正在整理笔录,是与胡惠芝谈话的笔录,这些材料都要归入案卷里。

黄淑萍声音急促地说:

“你快到我家来!有重要事,快来!”她停顿一下又说,“是永安县我家!”

“什么事情?”王睿追问。

“你来了就知道了!你们办案的重要情况,一两句说不清楚!”她倒先挂了电话。

王睿匆忙收拾起桌上的材料,跟任时明打了招呼,走出办公室直奔那辆破旧的北京吉普。市里车水马龙,公家车私家车越来越多,人们越来越富有,越来越懒得走路越来越喜欢高节奏,结果就是大白天人和车车和人都拥堵在马路上,虽然都在骂着别人不讲究公德不遵守交通规则而自己则还按喇叭往前拱。他不像那些休闲人那些时尚人,他有急事要办他有重要事要办,但是他的车最破,他就更不可能快起来,急得他头上的汗水比哪个驾车的爷们都多。好不容易一点点挨出了城,他加足马力向永安县奔去。

走进黄家,王睿先看到莹莹在院子里玩耍,他一愣,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莹莹没有看见他,正在无忧无虑踢她的布口袋。他很纳闷不知出了什么事。黄淑萍大概是听到了汽车的声音,从家里迎出来。

“你今天没出车?”王睿问黄淑萍。

“我都两天没出车了!屋里坐。”黄淑萍忙着张罗倒茶。

黄母走进来说:“王同志来了?”她从淑萍手里接过热水瓶:“我来,你跟王同志说话。”

“莹莹怎么来了?”王睿问。

“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是你给骗回来的?猜不出来。”王睿大概觉得前一句话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又补充说:“你用计谋把孩子诱来了?”

“我倒是想把她骗来,可是咱不能拐骗少年啊。是她自己来的!还揭发了她奶奶和姑姑让她做伪证的事。”黄淑萍笑起来。

王睿那双不大的眼睛瞪圆了:“莹莹揭发了她奶奶、姑姑?”

“没错!那一家都没好人,有这样教育孩子的吗?”黄淑萍说话时脸都涨红了,那是气的。

“其实莹莹回来已经两天了,她是哭着回来的,说是奶奶打了她。我们也没多问,心想小孩子家爱淘气,可能惹奶奶生气了。等她情绪平静下来,我妈跟她玩,慢慢问起来了。从昨天,我就没出车,给莹莹做了半天工作,鼓励她把事情全说出来,她同意告诉你们,我才给你打的电话。”

说起莹莹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其实也就是为了一点小事情,从根子上说与赵晴有很大的关系。赵晴的儿子在那种有钱人的贵族学校寄宿,每个星期回家一次,过去赵晴在的时候还有人照料他,自从赵建其第二次被抓,赵晴跑了不敢回家,他的儿子寄放在一个老太太家里,那是赵晴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前些日子李宝琴去看赵晴的儿子,那家的老太太说家里的电视坏了,赵晴的儿子星期天回来就待不住,说是小孩子家不好管。李宝琴就把自己家的电视送给了那家,没想到赵莹为此大闹起来。

那天放学回家,莹莹先上楼放下书包,不一会儿就跑下来大呼小叫:“奶奶奶奶我家的彩电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被人偷了?快报警吧!”

李宝琴说:“喊叫什么?家里整天都有人,怎么会被偷了?我让人把彩电搬走了,给你许斌哥看看,他说在学校看不上电视,回家也看不上。老师说发现他有时逃学。你们都在家里住着,他一个人在学校,我顾不过来他,我把你家的彩电先给他搬过去,好收收他的心,过几天就搬回来。”

赵莹喊道:“你凭什么搬我家彩电?这是我妈给我买的!他没彩电让他妈买去!他凭什么要搬我家的彩电?”

李宝琴生气地制止道:“莹莹!你该懂事了!你姑为救你爸,费了多少劲?现在躲到外面不敢回来,还不是因为你爸?”

赵莹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你就是偏心!许斌他妈不在,他还有他爸呢!让他爸给他买个彩电。我妈不在了,我爸被关了,你也欺负我们!你欺负人!老糊涂了!”

李宝琴一巴掌打在赵莹脸上:“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你爸一样厉害!”

赵莹突然停止哭闹,双手捂住脸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宝琴:

“你敢打我?你会后悔的!你和姑姑干的坏事我告诉检察院!”

说完拔腿跑出门去。

说到这里,黄母打断黄淑萍的话:

“丽萍的婆婆可真够厉害的!他儿子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死保着她儿子,就害怕我们见孩子,死活不让我们见!可她不让我们见也罢,那你也对孩子好点呀,孩子现在没妈了,多可怜!”

“莹莹说要到检察院告他们?”王睿着急地想听主要的事情。

“这还不清楚?赵建其打死我女儿,只有莹莹在场。赵家人害怕莹莹说出事实真相。”黄母愤愤地说。

黄淑萍叹了口气:

“王睿,我说出一件事情,准保你想都想不到。他赵家人也太缺德了!全家人都干违法的事情,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那个赵晴真是坏透了,怎么会逼孩子做伪证?还是把莹莹叫进来,让她给你说。”

莹莹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见到王睿叫了声叔叔。

“认识我吗?”王睿问。

“认识,你还给我们买饭,给奶奶看病。”

“还是我们莹莹懂事,知道好坏。”黄淑萍鼓励莹莹。

王睿跟莹莹先聊起了学校的事情,很快便转入主题。与莹莹的谈话主要是由黄淑萍来问的,王睿只是在几个关键的或者不清楚的地方提出问题。

在莹莹幼小的心灵里,曾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痛,也许,这将成为她长久难以抚平的心理创伤。她忘不了那一天,她突然从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变成了没妈的孤儿,那一天她突然失去爱她的妈妈,失去充满欢乐的家,从此她变得忧郁、悲伤、敏感。

黄丽萍被打死的时候,莹莹是现场惟一的证人。那天她放学回家,看见妈妈买回了方便面,就要妈妈给她煮一碗方便面,再打一个鸡蛋。黄丽萍拿起两包方便面向厨房走,在开水锅里放入方便面,又打了一个鸡蛋。赵建其气呼呼地在家里转来转去,他等不及黄丽萍做好饭,站在黄丽萍身边质问:“你一天到晚去那搭浪去了?”

黄丽萍知道他的脾气,不愿当着孩子的面跟他拌嘴,就拎起一袋垃圾交给赵建其。他极不情愿地接过垃圾向楼下走去。扔了垃圾返回家里的赵建其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你一天胡球跑啥呢?”黄丽萍看见孩子在身边,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了。赵建其不管不顾,依然不停地说着,一副挑衅的架势,“你胡球跑,寻你的情人去了?”黄丽萍又拿起一盆摘好的青菜,哄着他说:“不要胡说了,去洗菜。”

赵建其抬手掀翻了菜盆,气势汹汹地说:“你到哪儿找相好的去了?孙旭是你的情人,你让他来给你洗菜!”赵建其突然给了黄丽萍两个耳光“还管不了你了!”

黄丽萍捂着脸哭起来,说:“你是故意找茬儿。”

“我就是故意找茬!”赵建其从地上捡起一个小板凳,照着黄丽萍身上打去。黄丽萍被打倒在地,她用手捂着头,因为赵建其用板凳砸在她的头上了。

莹莹哭着上前劝阻说:“爸爸,你不要打了!求求你了!”

正在火头上的赵建其对着女儿说:“孩子家不要管大人的事,你到楼下翠花姑姑家写作业去!”边说边拉着莹莹下了楼。

把她送到翠花家门口,赵建其又返回楼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王睿再一次问莹莹。

“当然是真的,我想我妈妈。”她哭出声来。

淑萍对莹莹说:“你姑姑让你说谎的事,给王叔叔说说。”

“那是我姑让我说的,我爸被关起来,他从看守所写一个条子,让人带出来,上面写着一些东西,我姑姑抄了一遍,整天让我背,让我按照我爸写的说,说是我看见我妈拿了一把刀要砍我爸,是我爸把刀夺下来,然后我爸才拿小板凳,砸在我妈的身上、腿上,但是没有砸头上,还让我说……还让我说,我妈跟那个姓孙的亲嘴、睡觉我也看见了。姑姑告诉我,公检法有人来问我,就把那些话背出来。那张纸条就放在电视机旁边,每天都让我背一遍,背得不对就打我。我姑打我,我奶奶也打我。”

赵莹说着哭起来。

“你妈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不说真话?”黄淑萍问。

“我奶奶说,我妈妈已经不在了,要把我爸保回来。还说不管怎么样,他是我爸爸。”

“那你知道你姑为保你爸出来,给谁送钱送东西吗?”王睿又继续问。

“好几次听我姑向我奶要钱,说是给办案人的。我姑带我去医院看我爸,给一个医生送东西,那人把我们带进去。我姑还带我到看守所,一个穿警服的人带进去的,我爸一个人住一间房,有电视。我姑给那个警察塞了一个纸包……”

王睿又问:“听说你奶记了一本账,给谁送的多少钱都记着,你知道吗?”

“我奶有个小本子,在竹筐子里,就在厕所藏着,你们去搜查,把我奶吓了一大跳。后来就不知道了。”

王睿心事重重地听完莹莹说的话,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抚一个幼小的心,那不过是一棵刚刚出土的嫩芽,叶瓣上长着黄黄的绒毛,正是需要精心呵护、培养的时候,却遭受了一场暴风雪的袭击。

王睿已经意识到,赵莹的证言显然是重要的线索,将对整个案件的突破起到决定性作用。但是,他也受到了震动,觉得自己的疏忽是不可饶恕的,如果不是自己大意、不细致,重要的那个账本不是早已经在手里了吗?当时他还看了又看那间厕所,可是却被李宝琴主动去开厕所还说厕所里能有什么所欺骗,竟然判断里面不会有什么!为了一时的疏忽他们已经跑了多少弯路?他想,经验与严格要求自己和不可动摇的决心是分不开的,任何时候的搜查宁肯仔细过头,宁肯吃点苦挨点累也绝不可以有一点马虎,许多事情就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吉普车驶到了成家村11号。

室内光线很暗。成老汉依旧坐在那个小竹椅子上,手里捧着半导体小收音机听秦腔。李宝琴半躺半靠在床上,脸色发乌,眼皮耷拉着。王睿进门忙问:“大妈,你怎么了?”

李宝琴想从床上起身:“王同志,可把你等来了!我心里憋得喘不上气来。你看,这老头子什么忙也帮不上。”

王睿走到床头按住想下床的李宝琴:“大妈,身体不好,就歇着,别动,需要什么我来帮你。儿女不在身边,还有几个孩子,一个老伴,都要你照顾,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叫我。”

李宝琴的眼眶里顿时充满了泪水:“赵莹从家里跑了,赵晴的儿子许斌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说这孩子她能跑到哪儿去呀?”

王睿看出她在对自己察言观色。他心里一惊,马上回避了她的目光:

“莹莹为什么跑了?”

“谁知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

王睿态度诚恳地说:“大妈,你是不相信我?我不会勉强你说什么,但是,你有困难我们一定帮助你。莹莹没跑远……”

“她去你们检察院了?”李宝琴没等他说完就急着问,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低下头不再看王睿。

“她没去检察院。”王睿故意停顿。

“那就好——哦,我是说,她,她没去检察院给你们找麻烦就好。”

“听黄淑萍说,莹莹去永安县姥姥家了。”王睿不忍心让李宝琴再着急。

“哦,孩子太任性。”李宝琴舒了一口气,“我打她一巴掌,她就跑了。既然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就不着急了。王同志,坐会儿。”其实她心里巴不得王睿快些离开这里。

“你害怕她跑到检察院去?”

李宝琴吃惊地看着王睿:“这是……这是怎么说呢?王同志,你可别多心,不要生气呀,我知道你是好人,是个热心人,给过我们家很多帮助。我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王睿自己挪过椅子坐下:“大妈,莹莹已经跑了两天,这可不是小事,要是真的找不回孩子,你可怎么对得起她的父母?我知道你心里着急着呢,你难道不想让莹莹尽快回来?”

“哎!实话给你说吧,我打了赵莹一巴掌,她一跑,我后悔的不得了了。她走了两天,身上没多少钱,一个女孩子家,跑出去咋办?我在村里、学校都找遍了,急得我心口疼。”她用手捂着前胸。

“你怎么不问问黄家?”

“自从建其打死媳妇,我们两家关系不好,我也不好去问,再说,我身边还有一个小小子和傻老汉,走不了。”李宝琴嗫嚅着。

“我可以给黄家做工作把莹莹送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谢谢你,快让她回来吧!”李宝琴急切地看着王睿。

王睿拨通了手机:“黄淑萍,麻烦你把莹莹送回来好不好?”他又对李宝琴说:“黄家不愿意让莹莹回去,你想过没有,是为什么?”

“他们黄家人就想让我儿子去死。”

“大妈,咱们说话可要注意,特别是面对孩子,你们大人说的话可能对孩子会起到什么作用。你的儿子犯了罪,就应该反省自己在教育孩子上的失误。连孩子都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们作为长辈,怎么能教唆孩子说假话呢?以后不要随便再打赵莹,一来孩子大了,已经懂事,应该给她讲道理,二来孩子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大了,即使父亲犯罪,孩子也是无辜的,他们还要成长,他们的父亲没有起到好的教育作用,不能再让他们心灵上受到更大的创伤。她父母不在,作为奶奶,你也是有文化的,应当教育他们怎样做人。在赵建其的教育问题上,做母亲的是有责任的,过于溺爱孩子,狭隘的亲情,反而把他推上了绝路,应当吸取教训啊。”

李宝琴惭愧地低下了头。

王睿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赵建其的保外问题上,他说:“给赵建其作假CT,这是一个事实,你们这种做法不是救你儿子,而是害了他。因为他主观恶性很深,需要进行改造,可是你们把他违法保出来,致使他继续犯罪,不但危害社会,危害他人,也把自己推上了绝路。你说说,你们都知道赵建其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是一再娇纵他,现在不但一个人犯法,还把他姐也牵了进去,甚至还可能托累其他人犯法。”

李宝琴懊悔地说:

“我是错了,当时只是考虑到孩子没有了妈,把他爸保出来,也好有人照应。谁知道他出来不但管不了孩子,还继续犯法,这都怨我!”

王睿看见李宝琴确实从心里感到懊悔,不失时机地提出问题:

“你们为保他出来做假CT、找关系,都给谁送了钱和物?”

李宝琴只有不住地叹息。

“你应该把真情说出来,赵莹的奶奶应该给赵莹做个好样子,你应当以身作则,遵纪守法,不然会给孩子带来什么影响?”

李宝琴无奈地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个女儿是能干些,可是你看,这回不是也惹下事了?事情没办好,反而更坏了,这也是报应。当初就不该管建其,他大哥就一直不让管,可是我看他的两个孩子可怜没人管,我这当奶奶的,一是丢不下孩子,现在这孩子难管得很,二是我们老两口年龄大了,也管不过来了。我是心痛孙子,他们没有妈了,现在又快没有爸了……”老人说着哭起来。“这事情把我们全家搞得不得安宁,我说,犯什么也别犯国法,犯了国法,自家也不得安宁。”

那天,王睿跟她说了很长时间,直到黄淑萍把莹莹送回来。

见赵莹回来了,李宝琴迎上前,抱住莹莹流出了眼泪。

莹莹从她怀里挣出来:

“奶奶,你和姑姑让我做假证,我跟王叔叔说了。你也说说吧。”

李宝琴满脸通红,连连点头:

“是是,你对,我要说……”

王睿又对李宝琴说:

“孩子经过这场事,已经成熟了,她懂得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李宝琴不住地点头:“小王呀,你虽然年轻,可是说出话来还真有水平,句句都是以理服人,句句都在情理中,我知道自己错了。我……”

王睿示意黄淑萍带莹莹出去。

她们走后,李宝琴长出了一口气:

“我们花了不少钱,给一些办案的人送过钱,都是为了保这个孽种出来,快把家底都花光了。在外面跑关系都是赵晴,我负责出钱。有一次给一个大夫去送钱,是我和赵晴一起去的,我在他家楼下等着,赵晴上去的。每一道关口上都给过钱……”

李宝琴终于开始吐露真情。

李宝琴对王睿说,还是大儿子赵建安来到祭村,她才知道家里出事了。

那天,李宝琴在睡梦中听到敲门声,揉了揉惺忪的老眼,看见窗外天刚蒙蒙亮。“妈,开门!是我!”是大儿子赵建安的声音,她慌忙起床开了门。

“什么事情,看你慌的?”李宝琴打开门又坐进床上的被窝里。老伴成俊来在她身边睡着没起来。

“妈,有个不太好的事儿,你先别着急,千万不要着急。”赵建安想慢慢道来。

“什么不好的事?你快说!”李宝琴着急地问。

赵建安吞吞吐吐:“是……是,建其出了点儿事。”

“这小子,我就知道他不干好事!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

李宝琴很生气。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们老两口从家里搬出来,到祭村租了一间低价的房子住。要说住这房子,李宝琴最害怕别人问起,说起来让人笑话。自从家里盖起一院房子,赵建其就为了产权跟老两口闹,村委会曾经调解过,定了个协议,其中三间归老两口所有,三间供赵建其使用,其余近20间房屋出租。收取的租金给老两口多一半,建其得少一半;赵建其负责承担父母亲生养死葬全部费用,等老人不在了,所有房屋产权归赵建其所有。当时协议经村委会同意,盖了章,赵建其也签了字。但是后来,老两口连一分钱的租金也见不到,多次讨要,赵建其就是不给。实在没办法了,李宝琴把自己的儿子告到法院。再后来,判决虽然生效了,老两口的日子更没法过了。赵建其不断生事,天天在家门口找事,过来过去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左临右舍看笑话不说,李宝琴的老脸都没地方放了。闹得判决无法执行,老两口住都住不下去了,只好搬出去,就这样,他们有家难回,住到了祭村。此时,李宝琴无法预料到儿子能惹出多大的事情。

“妈,惹事是小事,这回他可是闯大祸了!”赵建安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他把丽萍打死了。”

李宝琴呼啦一下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什么?”

像是决堤的水,一泻千里,李宝琴把压在心上那块石头搬开了,开始给王睿和祁月讲述那个让她担惊受怕、操心费神、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事件经过。

整个一个白天,李宝琴六神无主,她不知该做什么,最后打电话,让大儿子赵建安和女儿赵晴晚上都来她这里。

一缕斜阳照进李宝琴的房间,在暗淡的房间里形成一条光柱,正好打在成俊来老汉的脊背上,他木讷地坐在小竹椅上,手里拿着小半导体,专心听着秦腔。李宝琴和先回到家的赵建安沮丧而默默地坐着。赵晴推门走进屋。

李宝琴走到成俊来面前:“老头子,你到外面去晒太阳。”说着一手提起小竹椅,一手拉着老头走到门外。李宝琴把儿女们叫回来,为的是专门商量赵建其的事。“建其他犯了事,应该受罚,可家里两个孩子怎么办?”

赵建安和赵晴谁也不说话。

李宝琴看看赵建安,又看看赵晴:“能判多少年刑?会不会杀头?建安你说呀。”

“法律上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依我看,一来他不是要杀人,只是想教训教训丽萍,没想到出手太狠。二来他还有投案自首的情节。大概不会判死刑。”

赵晴接上大哥的话:“能判无期?还是判个十来年?咱妈担心的是家里两个娃没人养。”

一句话说到李宝琴的痛处,她流出眼泪,抽泣着:“就是心疼我两个孙子,妈死了,爸再被枪毙,这孩子可怎么办?指望我还能活多长时间?你们也想想办法。”

赵建安、赵晴对视了一眼,都不作声。

李宝琴抹一把眼泪:“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患难过来的姊弟,看在我这把老骨头上,求你们了,想想办法。”

赵晴给母亲倒了一杯茶水:“妈,你别着急,咱们现在就找关系,如今这社会,只要你想办的事,没有办不到的,就看你怎么办了。”

“你说怎么办?”李宝琴看到了一线希望。

赵晴又不说话了。

赵建安急了:“有什么办法你快说,看把咱妈急的。”

李宝琴也说:“你快说呀。”

“肯花钱就行。如今这事儿,一靠关系,二靠金钱。”赵晴停顿片刻又说,“我现在的钱都在服装上压着,一时也拿不出来。”

“我在工厂里,不像你做生意的,没钱你也能想办法。”赵建安看出赵晴是想让老太太出钱。

李宝琴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泪:“暂时还不用你们出钱,我来想办法出钱。只要能把建其保住,让他早点回来,你们谁出力,将来这房产就给谁分。”

“妈,我们也不想要你的房产。你想,找人办事,没钱怎么张口?如今是商品社会,有谁不爱钱?有钱就行,有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赵晴见母亲答应出钱了,赶紧表白一番。她是个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生意人,知道找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办事:“这年头,就得找人家有地位、有权势的人才能办成事。我倒是想起咱们家的一个亲戚,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在大学里当领导,他的学生有不少是当官的。”

李宝琴:“你是说你那个表哥?那你去找找他。”

“妈,这个关系你得亲自出面。”

赵晴的表哥叫李永昌,是科技学院的常务副院长。他的家就住在学院家属区的院长家属楼里。那是一套四室两厅的单元套房。女主人应声开门时,见到李宝琴和赵晴站在门外,“哎呀!三姑,真是稀客!快进屋。”女主人对着卧室叫:“老李,你看谁来了。”

李永昌从卧室走出,笑呵呵地握住李宝琴的手:“是三姑来了,可有时间没见了。赵晴也来了?听说你做的服装生意,挺火的。”

赵晴笑道:“表哥,我也就挣个饭钱,还算过得去。”

李永昌拉着李宝琴的手:“看,我还没跟她借钱呢。”转而对李宝琴:“三姑,谁不知道你这女儿能干?怎么,今天来有事吗?”

李宝琴苦笑着:“真不好意思,我这是长期不来看你,一来就是有事。”

李永昌递上茶水:“没关系,大家都忙,有什么事你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