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到了农历十二月初,母亲看上去象平常一样,脸色比先前滋润多了,手脚也灵便起来,行动自如。项自链回到家中,老人家总在耳边不停地唠叨着要回老家。项自链问她是儿子不好,还是媳妇侍候不周到。老人家敲着儿子的额头说,儿子是自己的儿子,媳妇是儿子的媳妇,就是媳妇太好了象自己的女儿,更觉得不好再拖累她。其实项自链心里清楚,老人在家乡习惯了,硬留她等于活受罪。乡下左邻右舍走多了,到了城里就那么掌巴大的房子里转来转去,再有耐心也会烦死的。要不是这场病,老人家一辈子合起来也不会在宁临呆这么久。以前老人农来宁临,过不满三天就打道回府了。项自链就说,随你自己的愿,想回家做儿子的也不挽留你。项母说走就走,临走时嘴上喊着凯凯,说等到放寒假就上老家过年。项自链要用小车送她回家,老人家硬是不肯,说是乌龟壳太闷不透气。千劝万劝,总算用小车拉她到了车站。老人走后,项自链问儿子今年放假去不去琼台。凯凯眨眨眼说不想去了。问是为什么,答曰:乡下的孩子太脏了。吴春蕊听了忍不住称赞凯凯长大懂事了。项自链白了她母子一眼,一脸无奈。

母亲走后,家里忽然感觉空旷了许多。吴春蕊恢复了往日生机,这个家终于又回到自己的手中。有项母在的日子里,夫妻俩说句话都很小心,更不敢随随便便在大厅里、厨房里搂搂抱抱,怕老人家看到心里不舒服。当天晚上,安顿好儿子后,痛痛快快地把夫妻之事做了,项自链大汗淋漓,吴春蕊发根全湿。事后,项自链说,以前只以为体力活越做越顺,原来生疏了一段时间后,做起来更顺更得心应手更忘乎所以。吴春蕊摸着老公的脊背轻轻地骂,谁忘乎所以呢?想到刚才半天架的哼唧声,脸上又泛起潮红。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琼潮市的天空上到处游荡着节日前的喜庆,彤云笼着西北面的山头,东面海上飘来了朵朵青云。琼潮河变得越来越清,渔民们正忙着把一箱箱新鲜的海货往码头上搬运。路上的行人脚步轻快,身上很少有穿着厚厚的棉袄,或者是滑雪衫之类的冬衣,年轻人西装革履,中年人茄克皮衣。在这里冬天永远是那么遥远,刚吹过一阵寒风,春天就紧跟而来了。

项自链正忙着搞团拜会。每年这个时候,机会大院里也一改死气沉沉的面貌,从市委、市府到各个部门都忙着给下属和山区群众送温暖。院子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货车,项自链对口慰问清岙乡。清岙乡位于琼潮市最北面,山高路远,是市里五个重点帮困对象之一。五个帮困乡都有书记市长亲自结对脱贫,名曰脱贫党政首长负责制。其实所谓帮困并没有多少实在意义,无非是年终岁末送些食品和积压的布料衣裤。一大早准备好后,领导就分头出发。这时候最忙的是记者。书记一簇,市长一簇,副书记一簇……因为大家凑在一块,往往分不出人手来,再加上会议集中、工程竣工典礼多,记者们便有些吃不消了。琼潮是市里的重点,那并不是因为琼潮需要帮困的群众多,而是琼潮在宁临的地位重。出发前,宁临日报宁临电视台早早就候在大院里,魏得鸣赵新良一出现,便围上去采访。话都是老话,无非是党和政府如何关心山区群众疾苦,市里安排了多少脱贫专用资金,又造了几条百姓致富路,有多少群众下山脱贫……项自链从办公室里出来,远远就看到欧阳妮正在采访赵新良,他顿了顿脚步,吩咐魏宏益先到院子里等着,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处理。魏宏益满头雾水,项自链刚才就因为急着处理几个文件才迟迟没有出来,这回出来了又要回去处理文件?项自链已经拐进了办会室,魏宏益只好一个人挤上前去看热闹。采访很快就结束了,赵新良的车队缓缓地开出机关大院。项自链站在窗前看得一清二楚,等欧阳妮消失在视野之外才拉开门出来。自己就要出发去清岙乡了,没时间与欧阳妮多说什么,再说众目睽睽之下,也没什么可多说的。刚迈出门口,大哥大就响了,一看号码,项自链急出一声汗来。原来电话是欧阳妮打来的。想了想还是接了电话。

欧阳妮问:“今天下乡送温暖怎么不见你啊?在哪里忙呢?过年过节了,可要注意身体!”项自链又退进办公室,关上门后才说:“在办公室呢,有点杂事,等会就去给你送温暖哩!你在琼潮?怎么不过来坐坐。”“你是大忙人,我有时间坐也怕你没时间陪啊!”欧阳妮的口气怨怨的。“给我送温暖?真是人民的好政府啊!”话里明显藏着某种不满情绪。

项自链好久没有同她联系了,这也难怪她话中带刺。

“真的给你送温暖哩!欧阳小姐。我对口的是清岙乡,没说错的话,你的老家就在那里吧!”“难得项市长还记得我是清岙人啊!”项自链见话不对口,忙说:“我先给你拜个早年,等我回来后再给你送套‘三枪‘,保证温暖到家!先就这样说了,大家都在催我呢。”“那你忙吧!”说完对方已挂了电话。

项自链性急火燎,怕大家说他架子大迟迟不肯出发,又得沉得住气,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免得让人看出心慌来。还没到场,远远就招呼规划局局长胡洪亮、建设局局长钟浪涛、城市管理局局长隆宜兴和一帮记者们,说是让大家久等了。其实也就差个一两分钟,因为心里有事,总觉得拖了好久似的。

握过手后,大家登车出发。一行十人五辆车,三辆轿车两辆货车。一辆小车在前边引路,车头上横着一条短幅,写着市政府扶贫团字样。紧接着小车后的大货车车箱两侧各扯一条大红布,一边标着政府人民是一家,另一条标着问寒送暖到万户。字倒写得流畅顺利,可左右一合就有点滑稽了,说是对联吧,又有欠工整,说是标语吧,又言过其实。项自链也没想那么多,这都是机关管理局按排好的,懒得理会呢!魏宏益可就看不惯了,同坐在后座的胡洪亮嘀咕开来。

“政府人民是一家,兄弟反目两相打。问寒问暖到万户,百姓年年骂政府。”胡洪亮见魏宏益在市长面前无所顾忌,也就接口说,“兄弟反目两相打,打过之后又原样。问寒问暖到万户,骂了政府骂党务。”车子刚开出市府大院不久,路上就堵得水泄不通。市府大院紧邻人民路,人民路是琼潮市最热闹的商业街,路却窄得差不多只容两辆汽车对开。本来就拥挤的大街,多了些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自然更挤了。就要过年过节了,人人都脸上带着笑,什么事都觉得新鲜好奇,有几个胆大的小青年挤在到车边上朝车窗里做着鬼脸,虽然看不清里边是什么情形。项自链耐着性子半睁着眼,随他们指手划脚。司机小胡就沉不住气了,按下窗门叫嚷着,仿佛自己就是市长。小青年们歪着嘴朝他哈哈邪笑,而后甩甩头一声呸扬长而去。小青年一声骂,好象印证了魏宏益和胡洪亮的话。项自链皱了皱眉头,转过头来问:“琼潮群众对党委政府扶贫工作不满吗?”“不满是肯定的,年年都这么搞,每次都是这两句标语,可能是看烦了吧!”魏宏益抓抓头皮回答。

“下面群众都有些什么意见?”魏宏益答不上来,横眼看看胡洪亮。胡洪亮正想说,小胡突然插了一句话,“一群刁民!”项自链心里虽然不高兴,但自己与一个当兵的争论又觉得不值,拿眼睛盯了一下胡洪亮。

“具体情况也不清楚,年年搞形式,送些衣服和食品什么的,根本就谈不上扶贫,群众有点意见也是难免的。”项自链见问不出答案,也就撇开话题了。“老隆啊!对城市改造有什么新想法!”看着街道两旁拔地而起的楼房,项自链多少有点安慰。自九月底以来,琼潮市容市貌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几条主要街道两侧的破泥房砖木房不见了,代之以六层以上的洋房,外墙贴了精美的磁砖。街道口一幢幢高层建筑正忙着拔地而起,一门门吊机、塔机运作个不定。大街两侧挂满了各式彩条广告和霓红灯箱。房屋销售比预计情况还要好,正赶上年底,到处是火火的生意。

“市委市政府这一步棋走得很好啊!要说意见也没有,看来明年得加大改造力度,群众反应也很好!”胡洪亮开的是太平方。

在领导面前说好容易说坏难。将近年关,谁都得图个好心情,项自链也不愿往深里问。

车子终于挤出人群上了宽敞的中山路。中山路宽八十米,对开六车道,行人和车辆由两条绿化带隔着。车子上了路便风驰电掣起来。当时在决议时,有人提出路太宽占地太多,怕资金收不回来,得不偿失。实践证明项自链的目光没错,自从中山路拓宽以后,地价整整翻了五倍,成了商业餐饮娱乐一条街。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市政府前都要派大批公安来维护秩序才勉勉强强让机关车辆通行。现在项自链倒后悔当时心软,没把人民路一起拓宽。

虽然扶贫不在他的职权范围,想到魏宏益与胡洪亮的对话,项自链还是隐隐感到不快。群众改编的俚语绝不是空穴来风,看来党群干群关系真的是糟糕透顶了,连扶贫慰问都要讽刺。他暗暗想定,要借这此机会到下面摸摸底。

清岙乡位于琼潮、琼台两地的交界处,离玉女峰只有一两里路。那里的风景不错,听说琼台已将玉女峰列为重点旅游开发区,报国家旅游局审批,申请国家级名胜古迹。项自链在琼台工作多年,从来没有去过,这一趟下乡,真好顺便去瞧瞧。再说那里还有一件事让他牵挂着。

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车子总算到了清岙乡。直到车子在乡政府门口停下来,项自链才从迷梦中醒来。乡党委书记颜玉宝和乡长夏冬生早迎了上来。一一握过手,客气几句后,便让进会客室。说是会客室,其实也就是会议室,里边排了两排沙发,凹凹凸凸的,一堆硬板桌椅叠在一边,看得出来是临是布置的。墙上挂着条横幅,上书:欢迎市领导来我乡送温暖。横幅颜色褪得厉害,泛着青白。横幅上边挂着共产党四大元老像: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毛泽东。这情形项自链最熟悉不过,当年在琼台工作时,基层差不多都是这种场景。这回却有点陌生,想不到经济发达的琼潮也有此类情形。颜玉宝和夏冬生倒穿得体面,西装革履,特别是颜玉宝,面如粉团,胖得眼睛只留下一条缝。“颜书记粉面如春啊!这倒让我想起贾岛的一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不知转入此中来。‘不过这诗是说山中春来迟,而这回颜书记却让我们提前见到了春天。”“项市长真会开玩笑,我很吃这张脸的亏,在市里开会,好多人都说这位是粉头书记!”胡洪亮、钟浪涛、隆宜兴一行人听了大笑,项自链想笑,却笑不出来。看看表,时间已是十点四十了,便没搭理颜玉宝,只招呼夏冬生叫几个人,把两箱衣服和六箱水产拿下车来。不一会,东西就全搬了进来。

这时候其他人都自觉地退出了会议室。项自链从小箱子里拿出两套西装,一套递给颜玉宝,一套递给夏冬生,说:“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拜个早年,这是魏书记和赵市长一点意思,权当对两位长年扎根山区为革命事业辛勤工作表点心意。”“谢谢项市长的关心和爱护!”这些话就象弹奏的过门,看上去可有可无,实则必不可少。明明是上级党委和政府向下级拜早年,可项自链照例把它落实到魏得鸣书记和赵新良市长身上。话从颜玉宝和夏冬生嘴里一过,又把好处挂到项自链名下。中国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成了外交部长,在外擀旋时刻不忘向别国元首表达党和国家领导人诚挚的问候。

接着项自链指指大箱子,说:“这些西装由两位处理,给同志们表表心,每人分一套吧!”这批西装比起那两套就差一截了,一个是国内叫得响当当的“绅戈”,一个是市里这几天才打广告的“通宇”。虽然都是琼潮生产的,但代表着领导对下属的不同诚意!剩下几箱水产品放在一边,项自链也不多说。颜玉宝和夏冬生又说了些感谢的话。交接仪式结束,项自链才仔细打量两人:颜玉宝实际年龄可能比面色要大得多,头上插花似地掺着白发,挺着个啤酒肚。夏冬生虽说脸色黝黑,但黑里透红,藏着一股干劲,中等身材,稍稍嫌胖。

会议室可能长久没有使用了,散发着一股霉味,项自链觉得有点受不了,抿着呼吸踱到走廊上。魏宏益夹着个包,紧紧跟在后边。平常他总是同项自链保持着不即不离的距离,象怕谁忽略了他的存在或者太在乎他的存在。项自链悄悄问魏益得:“颜玉宝怕是大字没识几个吧!”魏宏益却回答:“大字怎么会认识这种人,衣架子一个!”项自链不再说什么了,心想魏宏益倒底书生意义难改。颜玉宝还在会议室里指手划脚,夏冬生却跟了上来,脸上堆着笑说“项市长,外边风大,到办公室坐坐。”项自链也没说什么,拐进了夏冬生办公室。里边布置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一张沙发。侧边有个小间,放着一张小床,用毛玻璃隔开。夏冬生拉过椅子请项自链坐,自己与魏宏益挤在沙发上。说:“清岙乡再山清水秀,到了这季节就难免寒碜,换个时候,我倒要请项市长到天井里,或者田头边坐坐,那里空气新鲜,环境宜人。”说完指指光木板的桌椅和透着丝丝凉气的门板。

项自链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夏冬生还真是个人物,连要钱的话也说得点水不漏,不经意还以为两人在谈风花雪月呢!他弹了弹烟灰没有回答,吸了一口烟,忽然问:“夏乡长在这里几年了?”“土生土长的,今年三十八了,算起来也就三十八年了。”项自链抬起头看看夏冬生,夏冬生一只手搭在沙发沿上,眼睛看着项自链,脸上看不出一点说笑的痕迹。项自链又吸了一口烟。魏宏益终于憋不住了,说:“项市长问你在清岙乡工作几年呢?”项自链看了一眼魏宏益,觉得小伙子比以前机灵多了,再转到夏冬生身上,眼睛就停住了。

“从办事员到副乡长,到乡长,十五个年头了。”夏冬生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山中无甲子,过一年算一年,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了!”项自链觉得夏冬生有着吴一高的踏实的工作作风,但这人更透着隐隐锋芒,他不禁又在心里问,这样的人怎么就在乡里呆了十五年了!时间不等人啊,老清岙了!”“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清岙乡,取了个老婆是城里的,都快要休了我这个山里人了。”夏冬生这时候倒反而笑出声来。?

“工作这么多年,你对清岙乡脱贫有些什么想法?这几年其他地方都上去了,就三四个乡拖着,得找条出路!说说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吧!”夏冬生见项自链说得诚恳,从口袋里又摸出烟递给项自链一根,点上火后,又给自己来了一根,叭嗒叭嗒地吸了起来。

“条件还是不错的嘛!一根中华通到顶,地方中央心连心。这烟就是纯,大家都喜欢。”一丝笑意掠过夏冬生嘴角,他看看半截烟头,猛吸一口说:“项市长你的感觉给我不一样,以前领导来检查工作也好,下乡送温暖也罢,我递上一根烟后,就算尊口免开了!”“这话又从何说起?”项自链问。项自链看了看手中的烟,中华牌的,那感觉也地道,绝不是什么假烟。

“说来话长啊!现在领导十个有十九个抽烟的,身边的人象魏秘书这样不抽烟的已经少见了。人来了,不递烟敬酒,人家会在心里说清岙乡小气,递了呢?又说你清岙乡铺张浪费!每次向领导反应乡里群众生活困难,要求多一些实际手段,少一些表面浮夸,切实解决致富出路,领导就会说,乡里应根据乡里的特点,创造出一条致富途径来。可你也是知道的,清山冷岙的,拿什么去发展!不怕你项市长批评,今天看你接过中华烟没有批评我,我心里就踏实,也就不妨把老底再掀一遍,大不了在清岙乡呆满一辈子!”“你慢慢说,也不必要拍我的马屁,吸根烟不犯哪门子王法,个别领导干部讲形象我们暂时撇开不提。只要方法可行,我会支持你的。”项自链见夏冬生说得激动,便插了一句。

“其实不是清岙乡干部哭穷,乡里反正是市里按计划拨款的,工资谁也不少一个硬币,抽包烟也是财政的,讲纪律树形象我也绝不反对,你不抽就不抽,抽了又骂娘我也认了,可群众的切身利益得解决啊!每年送温暖下乡,几件衣服一些食品虽然也算表了政府的心,但又有几家几户能分得到呢!口子多,一碗水分不匀。群众要致富,党和政府领好路,有人说可以发展特色农业,搞畜牧业加工,可实际上山上的一草一木看上去尝心悦目,但值不了几个子。再说大炼钢铁时山头都快给削平了,哪还有什么木材可龋琼潮人多,平均土地面积少,虽然看上去满山苍翠,实际上人均数少得可怜,在这里要走有山区特色的发展道路,差不多就是纸上谈兵。何况这荒山也太需要将养生息了,如果放开滥砍滥伐,不出半年就会水患成灾,到那时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哪!”夏冬生慢慢平静下心气,项自链边听边记,不时地点一下头。魏宏益站起来给夏冬生加了半杯热茶,项自链见了,暗暗高兴。等夏冬生喝了口水后,项自链说:“夏冬生同志,困难摆在面前,重点说说你个人想法及对市里的意见。”其实项自链非常想听下去,可时间不允许,还得进村了解实际情况。

夏冬生意识到话里劳骚太多,改口说:“我想,一要结合琼潮实际,在平原地带划出地块用于山区移民安置,这在琼潮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二要有计划开展上岗培训,落实移民就业工作。这一条看起来难度大,实际上好处很多。琼潮这么多企业,需要大批的劳动力,而目前大部分岗位都是外地打工者占着,而本地就业又无法解决,这并不是说我个人本位主义或者排外思想严重。外地打工人员多,流动复杂,治安管理难度大,易造成恶性案件,这是不争的事实。三是移民工作,必须以村为单位实行整天搬迁,避免出现走后门现象。解决办法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有相当难度,或许正因为这样,大家都不想掺和此事,虽然我们一提再提,三年来上头一直没有回音。总之,脱贫靠群众自身努力很不现实,这年头几根葱头几块萝卜值不了几个钱,清岙乡农民整年的收入还不如人家在企业里打一个月的工!不是我自己给自己捅漏子,虽然上报的统计数字年年攀升,可实际上是一年不如一年。唉,没办法,形势逼人啊!”山区的实际情况,夏冬生说得句句在理,只有对基层真正了解的人才会有这样深刻的认识和体会。项自链在琼台工作多年,这些情况对他来说无非是重温一遍历史。他默想了几秒钟后,强调说:“山区群众苦啊!我会尽我的努力的!你把这些情况写个报告给我。”夏冬生随手就从案头上拿出厚厚一本恭敬地递给项自链,说:“报告早就准备好了。”“呵!冬生你是有备而来呢!”夏冬生笑笑说:“鲜花送美人,宝剑赠英雄,其他人我还真不敢拿出来呢!”项自链站起来直直腰,忽然问:“颜玉宝怎么着?”夏冬生张着嘴说不出来,这话问得突然,不知项自链的用意何在,呆了一会说:“还好吧!颜书记等会还要安排你到村里听听群众的意见哩!”夏冬生答非所问,却又象在暗示着什么。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响了。夏冬生开了门,颜玉宝伸进半个头。见项自链在,忙说:“项市长谈工作,那我就不打扰了。饭准备好了,是不是通知他们迟一点上菜?”“颜书记客气了,要工作更要生活嘛!饭总要吃的。怎么我在你就不进来了?”颜玉宝讪讪地笑着走了进来。项自链轻轻地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原本打算再问些事,想到夏冬生最后一句话,就隐忍着吞了回去,还是到村里了切身体会一下再说吧!

“就快到年关了,乡里的工作忙得差不多了吗?”项自链问颜玉宝。

“基层工作杂,越到年关越忙,乡里的同志都在加班加点呢!今年工作还不错,在上级领导的关心和支持下,经济有了起色,农民人均收入二千元,比去年增长了三百来元呢。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清岙乡就可以脱贫了。”“现在忙些什么呢?”项自链看看颜玉宝,颜玉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计划生育。”颜玉宝回答得爽直干脆。

“计划生育?这个可要靠平时抓的,基层的同志都很辛苦,到年关了也让他们好好休息几天。”项自链说得很关切。

“穷山恶水出刁民,清岙乡的青壮年一年到头就这会逮得着,大家都回家过年的。过了春节又是猢狲散,拖儿带口走远门了,只剩下老的老少的少在家里,我们不好动他们半个子儿!封了他们的门,人家就上乡镇府坐着,乡里还得赔他们吃食;至于家里的东西更不敢随便拿,老的少的抱着你的腿,一不小心有个损伤谁也担当不起。这时候来个人赃俱获,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超生偷生的坚决从重处罚!”颜玉宝说得有些得意。项自链虽然心里反感,但不露声色,问:“清岙乡出外的人很多,都做些什么,上哪儿去的?”“都是些挑扁担的弹棉郎,到处都去,兰州甘肃云南贵阳!”项自链听了想笑,可实在笑不出来。颜玉宝看上去细皮嫩肉一副书生样子,却连省份与省会也分不清,把甘肃兰州说成了兰州甘肃,云南贵阳是不是一个当省份一个当省会就不得而知了。项自链在室内踱了几个方步,又问:“越穷越生,这是普遍现象,乡里有哪些措施?”“平时连个鬼都逮不着,也谈不上措施。这时候什么措施都得用,实行村支书村长负责制,由他们配合驻村干部展开工作,罚款的罚款,封房的封房,拘禁的拘禁!只有尝到苦头,刁民们才会管好自己的裤档。”项自链回头看看随行人员,众人脸上神经兮兮的,似笑非笑,只有记者萧文长沉着脸,若有所思。

颜玉宝说完就笑了,魏宏益也跟着笑了起来。项自链没有笑,脸色有点难看。夏冬生看出点情绪,忙催大家去吃饭,说:“恐怕菜都凉了!”走在走廊上,看着四周满山秃枝败叶在清冷的云气里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似的,项自链忽然觉得没了胃口。肚子早已咕咕地叫开了,这会却没了声音。

餐桌上摆得相当丰盛,除了山区传统的鸡鸭鱼肉,一条大黄鱼眼珠子爆得鼓胀鼓胀的,花蛤、香螺半张着嘴,横行五湖四海的螃蟹依旧霸气十足横张着,看得出这些新新鲜鲜的东西都是临时准备的。酒哪里都差不多,白的五粮液,红的王朝干红,黄的百威啤酒。

刚上桌,颜玉宝就问:“项市长来点什么酒?”项自链对待吃吃喝喝还是看得开的,世风如此,又能责怪谁呢!小题大作往往适得其反,人家说不定会在背后骂自己娘。今天却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喝酒了,就说:“有没有本地烧,那味道更地道更纯正。”市长既然这么说了,别人就不好多说什么,大家都跟着喝本地烧。喝多了本地烧的人都知道,那东西初喝一口有点新鲜,可第二口土味就上来了,带着怪怪的甜掺着浑浑的腥。这样一来场面就冷落了。项自链故意提高声音问:“掌厨的师傅哪位啊?菜的味道很好嘛,我看比市里烧得还要出色,过来过来喝一杯!”哪级的领导都得吃饭,厨师见多了领导,一声吆喝就上来敬酒。“我姓蔡,项市长叫我小蔡就好了,这一杯单独敬敬项市长,做我们这一行的不图啥,只要有人说好咱就敬谁。”碰过杯,一仰脖子就一杯见底。

“小蔡?小蔡做大厨,我看你是大菜(蔡)才对!人也爽快,坐下来吃菜吧!”项自链边说边端起杯子往嘴边送。

这一说,把大家逗乐了。小蔡是个“大块头”,这会却犯难了,看看颜玉宝又看看夏冬生,拿捏不定,不知该不该坐下来。夏冬生说:领导叫你坐下来你就坐下来吧,平时你听颜书记的,这回听项市长的。“小蔡还是不肯坐,直到颜玉宝点点头,才挪了张椅子挨着桌角。正要坐下,项自链又说:”坐到我这边来!你敬了我一杯,我还没回敬呢!我敬你是因为你可敬,厨师就是要想办法把菜做好,学生就是要想办法把书读好,可我却没把官当好,是不是要敬你为师向你学习啊?“小蔡不知怎么作答,在颜玉宝目光授意下憋红了脸把椅子搬到项自链身边。项自链端着酒与小蔡碰过杯后,小蔡才说:”你是市长,水平就是不一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说完就站起来走开,借口厨房里有事。

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颜玉宝要敬酒,项自链赶紧打住,说:“酒是要喝的,但今天情况特殊不能多喝,到了村里酒气喷喷,群众的印象就不好了,再说也没有时间多喝,晚上还得赶回市里开会,我们也得抓紧到村里走走。这样吧,大家都喝三杯,心意尽到就好了。颜书记工作忙,下午就不担误你了,有夏冬生陪着转转就行。”颜玉宝忙说:“项市长你来了,最忙也得放一边,我怎么能不陪同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颜某人架子大呢!”“颜书记就不要客气了,大家都知道越到年底工作越忙,再说计划生育可是国策,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延误了国策的执行。”这样一说,颜玉宝就再也不好勉强了,忙端起杯子催着喝酒。大家都都冲着项自链敬了一杯。

过了半个小时,三杯酒的任务也完成了,项自链抹抹嘴问:“夏乡长怎么样了,是不是准备出发?我是酒足饭饱了。”其实项自链并没吃多少。没来这里之前,觉得充满新鲜劲,来了反倒心情沉重。

夏冬生回答:“项市长连吃饭也要挂念着工作,难啊!这样吧,你再喝点汤,我去吩咐他们准备出发。”项自链笑笑,站起来答非所问:“来!我敬大家一杯,在清岙乡工作不容易,一直到头都辛苦,这杯酒就算是拜岁酒了。大家慢慢来,再吃点东西,要不是时间紧,我还真想同大家多喝几杯呢!”平民化的说词,人心里听得舒服,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说:“项市长忙,项市长慢走。”几个副职大概都被颜玉宝派到村里抓计划生育了,三四个陪座的都是些普通工作人员,大家目送项自链一行人远去后,又坐下来继续喝酒吃菜。

没走出多远,耳边就传来了吆喝声,大家正干得热火朝天呢!项自链禁不住在心里发了声感叹,又想起一个故事来。

有一次,宁临市有家酒店给扫了黄,其中有个女的大呼小叫,问扫黄队为什么抓她俩,说夫妻同房也犯法不成。听口音那女的确是本地人,扫黄队的人就问她俩什么关系,那女的就大骂扫黄队是残疾人组织,刚刚说过是夫妻关系,转眼又问了,不是健忘症也是脑子临时搭线了。女人口气硬,扫黄队也紧张,领队的横了眼那男的,男的一声不哼,心里有底了,一声令下带回局里。女得还真刚烈,开始时骂个不停,出了酒店也就顺从了。在审讯室里,就有了一番精彩的对答。

警官问:你同那男的什么关系?

女的答:领导被领导关系。

站在边上的扫黄队队长就有些得意了,插了一句:为什么在酒店时硬说是夫妻关系,你知道吗?再正常的领导关系,也领不到床上导不到被窝里去,你这叫非法关系。按你当时的表现,应当从重从严处罚。

扫黄队是个临时组织,队长的名头过期作废。那队长很年轻,难免一时盛气。

女的横了他一眼,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小子懂个啥,回家问问你老娘。

小伙子挨了骂,脸红了一阵又一阵,顾忌她是本地人,要不手中的棍子早就砸过去了。他恨恨不已的说: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的正要顶嘴,警官又问:哪个部门的?

女的答:民政局的。你们这是干扰民政工作,我出去告你。

小伙子笑出声来,警官忍不住想笑,终旧给憋住了,问:那男的什么级别?

女的答:正股级!

小伙子又忍不住插话:正是犯贱,正股级也值得你脱裤子巴结!

女的大骂:你小子给我闭嘴,不巴结正股难道还巴结副股?

警官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喊:我管你正股副股,今天不罚个五千六千,你们就别想擦干这屁股!

大概警官觉得小小的一个正股就带着个女人到处卖疯,太有损他这个副科的威风了。

女的这回连警官也骂了进去,狗娘养的,连夫妻住酒店你也罚款!你们这是棒打鸳鸯呢?

我们就是要打你们这些野鸳鸯!警官有些得意,翘起了二郎腿。这时候跑进了一个警员附在警官耳边嘟哝了一阵子。警官的二郎腿应声落地,睁大眼睛问:你们倒底什么关系?谁是领导谁是被领导?

女的哈哈大笑:当然我是领导他是被领导,我是妻他是夫,难道这也有问题吗?

警官糊涂了,问:什么领导被领导,又夫又妻的?

女的止住笑: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难道不是夫妻吗?

那你们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是领导被领导?

我是他领导,他是我下属,难道不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吗?丈夫丈夫,一丈之内称为夫,现在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剩下的当然只有领导被领导关系了,是不是?在酒店里我一直说是夫妻关系,你们却怎么也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

小伙子窘态毕现,警官也是慌了手脚,疑惑地问:你是哪个级别的?

女的答:处级!

啊!你就是刚上任的王月香局长啊!警官吓得站了起来问。

是的,刚上班就给你们当罪犯抓了进来。

小伙子吓得掉头就跑,警官连声说误会误会。

王月香原任宁临市驻深圳外事办主任,刚从深圳调回来当民政局局长。老公吴志学一直在民政局下边的一个企业里当技术副厂长,厂长是副科,他自然就成了正股了。夫妻俩一时兴起,想换个环境调节心情,不想成了扫黄对象,给抓了进来。

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长年累月见不了几次面,再加上王月香向来行事泼辣大胆,难怪他们会想出这一招来。这事不久就传遍了整个宁临市,同僚们见面常拿她开玩笑。传言总多些故事色彩、演义成分。项自链同王月香没有接触过,但那丈夫论却印进了他的脑海。丈夫丈夫,一丈之内称丈夫,可领导与被领导又何尝不是呢?虽然政治影响着社会生活的每个角落,但落实到某个人身上,领导的影响力往往就出不了一个办公室,当年毛泽东在延安发劳骚说自己的讲话传不出一个窑洞,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听到身后嘻嘻哈哈的喝酒声,项自链的情绪更坏了,觉得自己象被一丈之外的“妻子们”抛弃了。

车子就要出发,颜玉宝握着项自链的手说:“项市长,我还是陪你去吧,这样总让我过意不去。”颜玉宝说得诚恳,项自链有些心动了,感觉里还是挺受人尊重没有被抛弃,可想到自己说过的话,只好忍口气说:“计划生育可马虎不得,书记带头,大家有干劲。不过可以动动脑子换换方法,别弄得过年象坐牢似的。”颜玉宝还以为项自链在赞扬他,嘻皮笑脸地保证:“我会尽心尽力的,绝不辜负上级的支持和鼓励。”项自链哭笑不得。计划生育是一个永不衰竭的水源,有人说中国办事什么都是一阵风,就是计划生育政策象长江,滚滚不尽天际流,从中央到地方从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可什么事到了地方都变了个味,基层往往为了自身利益,借计划生育之名,滥罚款滥封房,还兴起了株连九族这一套,一人超生,七大姑八大妈都跟着遭秧。罚款数目也高得离谱,从一两百到十几万。这样一来,好多人干脆就背井离乡躲起来生他个七窝八窝。所以中国人口倒底是多少,就变成了个未知数。象颜玉宝这样不遗余力地执行国策,当然也是冲着利益来的。在这一点上越是贫穷的乡镇越有着共同的语言,大家都自觉地努力着。

夏冬生跑过来问:“要不要换一辆车子?”他是怕领导坐高档小轿车去农村影响群众情绪。项自链反问:“换什么车子?我们可不能自欺欺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好多干部为了在群众面前树形象,喜欢学古代皇帝微服私访,轻车简从了解民情。实际上群众对当官用车很少有意见的,在人们心目中,戏里的县太爷是坐桥的,现在的县太爷是坐车的,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他们也不分宝马、皇冠、本田、奥迪还是桑塔纳,一律管叫乌龟壳,或许乌龟壳同乌纱帽有种必然的联系。

夏冬生红红脸,说:“项市长心知肚明,对基层很了解啊!”项自链笑笑,叫夏冬生上了自己的车子。很快就到了一个村口,夏冬生简单说了村里的一些情况,项自链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头有点沉,午睡的习惯还压得他神经疲软。出了车,村里大大小小的干部已候在那里。项自链上前握握手,夏冬生一边作介绍,一边在面前引路,看得出他对这里非常熟悉。项自链也记不得那么多,只晓得矮胖村支书姓杨,高瘦的村长姓冯,两人脸都黑黑的,看不出真实的年纪。

杨支书问夏冬生要不要到村办公室坐坐,夏冬生侧头看看项自链,项自链不回答,夏冬生就说不要了。到了村里的一块空地上,许多好奇的村民围上前来看热闹。空地上五六人老人靠在稻草堆里晒太阳,他们见项自链一行人上来,就闭起眼不说话了。项自链走上前蹲下来,问:“就要过年了,老乡们年货准备了吗?”老人们依然闭着眼不说话,项自链轻轻的拍拍一位老人的肩膀。老人耸了耸肩膀半是吃惊半是疑虑地睁开眼。杨支书在边上喊,“四叔,市里的项市长给咱下杨村拜年来了。”老人没好气的回答:“我没你这个侄子!”杨支书面色难看,又不便发作,只干咳着。

项自链又问:“老人家今年多大了?”“七十二了!”老人的口气显然不友好。“七十古来稀,早就该进棺材休息了,偏偏阎罗王不收留。你收不收?收的话,我杨清白就把这把老骨头白送给你。”项自链心里有气,但还是一脸和颜悦色地问:“几个子女啊?”老人愣了愣,旁边的一位接过话茬说:“几个子女都早死了,就一个孙子。”不远处几个小孩子在跳橡皮筋,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边跳边唱:“计划生育是真理,哪个握着哪个喜;东一榔头西一棒,敲得鸡犬满天飞;东家罚款一万八,西家家产全修理;儿啼母哭娘上吊,乡里小鬼看着笑;告状无门跪破腿,衙门总是朝南开;又是一年春节到,千家万户不见笑;担心小鬼找上门,吃喝抢拿强索要……”项自链眉头紧锁。村支书和村长心里发慌,忙上前吆喝小孩。小孩胆大,反而唱得更响了。项自链叫住村支书和村长,上去牵着小孩子的手问:“你从哪里学来的?”小孩子不怕生,指指刚才那位老人,说是爷爷教的。

项自链说:“你唱得很好啊!小朋友们是不是都很喜欢唱?还有些什么再唱给我听听好吗?”小孩子问:“你是谁?是当官的吧!我恨死当官的,他们逼死了我爹娘。不唱给你听!”村支书和村长又吆喝起来,说:“小孩子不懂事,别听他胡言乱语的。”项自链板起脸训斥:“童言无忌,我想听听,你们不同意?”村支书和村长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讪着脸,向老人丢白眼。小孩子高兴了,说:“叔叔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唱给你听吧!”随后就唱了起来,其他的小孩子也跟着唱了起来。这时候晒太阳的老人们都睁开眼,好奇地看着项自链。

“颜玉宝是活宝,阎王见了躲着跑;夏冬生象花生,小鬼见了围着讨;活宝来了人吓倒,花生来了都说好;可怜花生不翻身,可惜活宝死不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小孩子天真地摇摇头,说不上来。老头开腔了,说:“就因为生他而死的,人家都说他命硬克爹克娘,可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老人话还没说完就禁不住老泪纵横。

“老人家,你别哭,有话慢慢说。”项自链拿出手巾帮老人擦去浑浊的泪水。

在生生一间死死一湾的年代里,老人身边的孩子一个个夭折了,只留下一根独苗。独苗很孝顺,老人也觉得后半生有了寄托。儿子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五岁那年突然晕死过去。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先天性冠心病,严重静脉瓣缺损。老人、儿子都识字认得个理,根据有关规定就向乡里打了再生一胎手续报告。乡里也爽快,到村里一打听,情况属实,同意再生。十月怀胎,生了个男孩,一家人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

除了传统上的香火观念束缚外,在以体力劳动来支撑生活的山沟沟里,养儿防老就显得更现实了。这不能指责农民的短见,千百年来男耕女织的习惯,不能不让他们对未来怀着一颗忐忑之心!

可好事往往以悲剧结束。两年后,颜玉宝主政清岙乡。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硬说杨家的孙子是超生的,即使看了有关证明,仍坚持要罚款一万。老人不服气,无奈之下只好带孙女去乡卫生所验证。结果出来,一家人都惊呆了,明明白白写着两字——健康。这下颜玉宝牛气了,一家人串通一气有意违反计划生育国策,儿子媳妇双双被抓到乡派出所软禁,通知老人除非交出一万八罚款方可放人了事。一家人不吃不喝积上三五年也抵不上这个数,实在交不出来,乡政府就派人搬走所有家当。望着四壁空空的两间平房,老伴气得当晚就上了吊,老头子嚎啕大哭,左邻右舍都摇头叹息,小孙女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心脏病发作死了,媳妇回家后也跟着喝了敌敌畏,好好的一个家就剩下了老子、儿子和小孙子三人。儿子受不了这刺激,在告状无门的情况下疯了,现在还不知去向,留下了爷孙俩相依为命。

老头子泣不成声,说得断断续续,项自链听得激愤,“这不是横敲竹杠栽脏害命吗?天下还有没有皇法!”他直愣愣地盯着夏冬生问。

夏冬生面有愧色,说:“项市长,这件事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当时正好在党校学习,具体情况并不知道啊!”“那后来呢?就不了了之?清岙乡难道是割据一方的诸侯,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许多事无法当着群众的面说个直白,项自链见夏冬生犯难,就说:“去去去!”夏冬生急忙退出场外。

正在当口上,颜玉宝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指着老头大骂:“老不死的,你又在到处煽风点火,污陷党和政府,破坏计划生育政策!”项自链本来对这人就没有好感,当着自己的面骂人,哪里有一点象乡党委书记的样子,他厉声疾色地大喝:“颜玉宝,你来这里做什么?”颜玉宝并没害怕,理直气壮地说:“项市长,我总放不下你,所以就匆匆赶过来了。别听这些人乱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对我不放心,我这样让你担心?难道你乡党委书记走得的地方,我这个副市长走不得!今天这事我算管定了,你就别掺手了!”项自链指着颜玉宝的鼻子问。

这样做项自链是很不愿意的,但颜玉宝太不识相,不骂几句实在下不了台。

颜玉宝忽然觉出情况变得严重起来,忙不迭地说:“项市长,你忙你忙,我就走,决不插手这事。”项自链也不理他,顺手拉过小男孩,拍着脑袋说:“好可怜的孩子,好乖的孩子,叫叔叔干爹好吗?”小孩子坚决地摇摇头,说:“我不要做官的爸爸,做官的都是大坏蛋!”“颜玉宝你听听,连几岁的小孩子都对我们如此记恨,清岙乡党群干群关系糟到了什么地步,你怎么向市委市府交代……”正说着,老头子爬过来跪在项自链脚前连叩响头,大呼:“青天大老爷要为我一家四口冤魂伸冤啊!”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难以控制了。颜玉宝被人群围着,推推挤挤的,手痒的年青人跃跃欲试,眼看就要发生群殴事件。项自链在心里直骂颜玉宝笨蛋,早点不溜,现在想叫他溜也不好出口了。魏宏益和小胡怕项自链遭打,拼命用身体护着。胡洪亮挤上前来,推着项自链示意他赶紧离开是非之地。项自链四顾看看,村支书和村长早不知缩到哪里去了,他一手拉着老人,一手抱起小孩,对着群众大喊:“大家冷静点,老人家的事,我保证向大家有个交代。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孩子的干爹,老人就是我的父亲!”话一出口,骚乱的人群顿时安定下来。这时候夏冬生带着乡里五六个民警挤了进来,后边跟着七八个临时工,手上提着一箱箱衣服和食品。颜玉宝象见到了救星,马上躲进了民警堆里。

“乡亲们,今天是给大家拜年来了,没想到清岙乡的问题这么突出,不枉此行啊!今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大家作出庄严的承诺,将专门派员调查清岙乡几年来的工作,对于严重违法乱纪的工作人员,一定给予严厉的处罚,还大家一个公道。”项自链说完,顿了顿继续:“受市委市政府委托,我是专程来这里给大家拜年的,现在决定专门成立一个送温暖临时小组,组长就由我的干爹杨清白老人担任,其他四位老人为小组成员,我们都来当后勤,把市委市政府的心意送到最需要关心的无保户和困难户手中,大家说好不好?”群众发出了热烈的呼声,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这个当官的有点不一样!”于是一个个箱子被打开,村广播里不停地响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很快衣服和食品都分完了。这时候最活跃的可要数记者们了,摄像机不停地转来转去,照相机不停地对着一个个动人的场面。山区群众的心里话将通过话筒和白纸黑字演绎成一场别开生面的小品,活生生地端到琼潮市百万群众眼前。

项自链同群众握手告别,登车启程。车上夏冬生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项市长好险呢!我看今天到此为止吧,其它村就不要去了。”这么一折腾,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项自链累得头上冒着虚汗,哪里还有心思再去,叹了口气说:“冬生啊!这些东西你安排一下,工作一定要做实做到位,要让群众满意。”“嗯!我一定按你的吩咐办,今天你也看到了,清岙乡的问题太多了。”“清岙乡的问题,看来以后你得多担点。在基层工作不容易啊!那个颜玉宝怎么办事的?***选这样的混蛋做书记!”项自链忍不住骂了出来。

“项市长啊!人家背山面水,进可捕鱼退可狩猎;我是光棍乡长,独木难成林啊!”“哦!人家背上靠的什么山面的是什么海?压得你喘不过气来。”这件事他在村民前信誓旦旦做了保证,不过问也不行了,所以话问得也直白。颜玉宝的关系摸清楚了,做起事来容易把握分寸。

“同拉山头扯大王旗的是两姨丈,或许这层关系并不重要。项市长有没有听过亲和帮?听说差不多就是他的人,所以清岙乡没人惹得起他。”夏冬生说话象打哑谜,小魏小胡听了暗暗发笑。项自链哦了一声,要夏冬生说说亲和帮。

在琼潮市主要有三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最有影响的叫日月帮,专门经营走私生意,其次是光头帮,整天欺行霸市。亲和帮排在第三,但做事最隐秘,专门在农村活动,替人讲事,谁家出钱就帮谁家摆平对方,并且很守信用,先交钱的就是主子。如果哪两家讲事不请他们出面,那么两家都得遭秧,日后不是偷了猪就是死了羊。日月帮虽然常遭围歼,但金钱自有魔力,势力从未真正消退;光头帮活是倒霉,人见人厌,一段时间来销声匿迹。亲和帮学当年八路军深入敌后打游击,至今没有露出半截狐狸尾巴。

听夏冬生这么一提,项自链心里先是一惊,再着又暗暗得意起来,惊的是大王旗不容易扯,亲和帮更不可小视,喜的是自己当机立断认了杨清白的孙子做干儿子。并非自己有多喜欢那小孩,只是怕自己走后,颜玉宝会报复他祖孙俩,所以略施小计,以免节外生枝。一路上项自链只嗯哦地应着夏冬生,不管夏冬生说到什么,他都不表态。

很快车子到了乡政府。项自链钻出来,握着夏冬生的手说:“基本情况我知道了,你等着就是了。”夏冬生点点头什么也没回答。这时候,颜玉宝从另一辆车子里出来,上前握着项自链说:“项市长啊!今天多谢谢你了,要没有你三言两语镇住那帮村民,我准被踏成泥团了。”“颜书记客气了,还得请你多担当点,当着那么多群众骂你,我心里过意不去啊!这样吧,今天的事折腾得够呛了,我也不想呆下去了。还有半车的衣服和年货就请夏冬生明天帮我送到另外几个村子里去,具体安排已经同他说过了。这里我就不再重复,现在就得赶回市里参加会议。就此别过了!”“晓得晓得!项市长,今天的事还得请你多担当的,清岙乡的情况复杂啊!”“我相信你的,但群众问题一定要做好,都到年关了,谁都巴望着过个安稳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千万别在这时候惹出麻烦来,市委市府不好交代啊!”说完,项自链吩咐两辆货车把东西卸下来。随后同乡里的同志握手分别。

车子开到半路,项自链叫大家停下来。记者们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扛着摄像机照相机高高兴兴地跑到前边来观望。项自链招呼一声,对大家说:“今天的事,大家都看得清楚,报道一定要如实写,象这类群众关心的事件要大写特写,不但要在本地报纸上电视上报道,还要转到市里省里报道,要在社会上造成一定影响,这样才能引起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重视和关心。同时尽量避免报道我个人的言行,要从群众角度来看问题,多摆些事实讲些道理,提出合理的建议来,让老百姓来讨论。”最后项自链说:“今天清岙乡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只有深入群众才能真正挖掘出好的新的报道题材。话说回来,今天大家跟着我过得很辛苦,现在已近六点钟了,一定饥肠辘辘了吧!晚上我请客,维多利亚怎么样?”记者们大笑,都说项市长想得周到,时刻关心群众。项自链听了打个哈欠,说:“这种事千载难逢,我工作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遭,所以得破个例,干脆晚上来个桌上大团圆。不过你们可别吃得太凶,我个人请客的!”又是换来一阵笑。

车到琼潮市里,记者们又嚷嚷着要回家了。项自链问:“不吃免费晚餐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免费的晚餐。项市长在收买人心哩!”项自链回头看看胡洪亮和魏宏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看!这社会好人难做,好心让人当驴肝肺了!”刚才接话的家伙又说了:“项市长的心意我们领了,下次再补礼吧!我们还得抓紧时间赶着报导呢!”“哦!怎么大家怕我下毒?萧大记者是不是?”项自链点了那个带头起哄的名。

众人呵呵大笑。“那好吧!下次可不准说了不作算,谁都知道党的喉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大家辛苦了,拜托了!”于是各奔东西。

刚回到家,大哥大就响了。对方声音很年轻,项自链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对方沉默了一会就自报家门了,几乎同时项自链也脱口叫出他的名字——郭伟。“你找我有事吗?”项自链说完就后悔,太官腔官调了!忙补了一句:“有事就直说吧!”“项市长,我在你楼下呢?看着你刚回家,心想不好意思给你忙上添乱,可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我上你家里说吧?”“上来吧,不碍事的。”项自链泡了碗方便面还没胀开,赶紧收拾起佐料袋丢进垃圾桶里。

郭伟进来,见茶几上放着方便面,便不好意思地说:“项市长还没吃晚饭啊?做官也不容易!你是不是常这样过日子的,那可不行,身体会累垮掉的。”项自链拍拍胸脯说:“看我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你也知道,很多时候我们是瞎忙的,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我是一个懒人,不愿做饭,只好先充充饥,要不就到你那里吃?可惜又太远了。”项自链匆匆吃了几口,放下碗给郭伟泡了一杯茶,随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烟来,递给郭伟一支。郭伟推让了一番接受了。

“你这样就见外了吧,会抽的还客气什么!”郭伟听了笑笑。

“说说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项自链点上烟吸了一口问。

“琼潮市市府招待所改制拍卖,我想参加,可一打听,原来只限琼潮市户口的才可以参加竞拍。不瞒你说,我非常看好招待所的位置,倒不在乎价格多少。想请你帮个忙,看看能否通融一下。”“拍卖公告上有没有说只限本地人参加竞拍?”“没有啊!所以我就兴匆匆地赶来报名,没想到中间横着这条杠。”“这就不对了,做生意本来就要讲究公平竞争,哪里分本地人外地人呢!再说你从宁临市来,说起来还是琼潮的最直接领导呢!”项自链来了个不算幽默的幽默,他实在有点累了。

项自链抓起机关电话簿翻了一下,随后给商业局局长挂了个电话。

“喂!赵局长吗?我是项自链啊!吃过饭了没有啊?我想问个事,市府招待所拍卖有没有限制外地人参加碍…哦……嗯!这样吧!宁临市维多利亚酒店的郭经理想参加竞拍,你看能不能给他补个手续……哦!还得麻烦你给拍卖行经理打个招呼,叫郭经理明天一早到那里补个手续啊!对了,他叫郭伟。谢谢你!”回过头,项自链对郭伟说:“你明天早点过去找拍卖行的赵经理,就说是我说的。”郭伟感谢过项自链,又说:“你一个人住这里吧?”项自链点点头,继续抽着半支未熄的烟。

“项市长,你工作这么忙,生活就得有人打理,这样长年累月不行的。不是我说你,现在或许觉得没什么,上了年纪就知道年轻时候落下什么病了。我是学医的,可有责任提醒你啊!”“什么时候改行的,做起生意来了?”“说起来也是偶然因素促成的,也可以说是大势所趋。刚毕业那年,我跟着姑姑从台湾回到宁临探亲,盘桓了一段时间后,就决定长期留下来开家饭店做生意。回到台北变卖了所有家当后七转八转才算正式回到故里,不久维多利亚大酒店也就开业了,于是我就成了一名服务生。”“小郭真会开玩笑,酒店的经理叫服务生,那我这个副市长也是服务生了。怎么想到来参加琼潮市市府招待所拍卖会的?是不是想自立门户啊!”“呵呵!不是自立门户,是扩大经营。”“这就对了,不是说琼潮人坏话,差不多整个宁临地区都是这样,人从万事喜欢自己当老板,弄得大大小小老板满天飞,却不见几个人赚得了大钱。做生意一定要有团队精神,想方设法把企业做大做强,只有这样才能充分发挥品牌效应,取得最佳效益。”“项市长很懂生意经嘛!不瞒你说,前不久我还有自立门户的想法呢!后来到美国进修了一年工商管理,才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好多宁临人还在为老板梦拼搏着呢!”“有句古话叫作宁为鸡头不为牛后,中国人处处都想着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改革开放从哲学高度讲就是要打破盘踞在我们脑海里这种小生产思想,真正融入社会化大生产中。可惜我们的新闻仍在鼓吹哪里哪里有十几万个企业家,有几十万个大大小小的老板,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本身就是对改革开放的否认,是我们背离了宣传方针。”“项市长,你的论点倒让我耳目一新,即使在美国,也没有听到过他们对中国改革开放本身提出过质疑,他们担心的只是中国的改革开放能否持之以恒。”不知不觉,两人就谈了近一个小时,郭伟看看表说:“项市长,时间很迟了,不打扰你休息了。这样吧,等我竞拍了招待所改装好后,你就别吃方便面了……工作要紧,吃饭第一。这次我们开的是特色菜,全是台湾风味的,只要你肯光顾,我为你专门准备四菜一汤,保证都是你没吃过的。”项自链握着郭伟的手说:“小郭,你也别客气,我要来的时候你挡也挡不住,我就先祝你竞拍成功!到时可别说我项自链胃口大。”“哪里哪里,你来我巴不得呢!”郭伟走后,项自链跑进卫生间洗了个澡。尽管累得身子骨都散了架,躺在床上仍是睡不着。想到清岙乡那一幕幕,总觉得欠些事没做,抓起电话给电视台台长打了个电话,强调今天下乡送温暖的场景一定要拉长时段播报。事情果然不出所料,台长一听,就说:“项市长我正要向你汇报工作呢!有人打电话要我尽可能不要报道其中细节呢!你看怎么办?”“这件事不但琼潮要报道,还要推荐到宁临报道,事关重大,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别担心,有事我扛着。”项自链觉得这样还不够力度,又补了一句:“我向市里蒋书记报告过了,他也同意我的意见。”电话那头传来了:“好的,我一定落实项市长的意思。”这时候项自链才安心地挂了电话。随后项自链又给蒋多闻、黎赢权、魏得鸣和赵新良汇报了经过,得到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不过没提亲和帮的事。

照平常项自链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出头管这事,干部廉政与否并不在他的职权范围,颜玉宝最好最坏都应当由市委去打理,可这次象是贴定了心要扳倒颜玉宝。不扳倒他自己颜面何存,当着群众承下的诺言!其实项自链心中一盘棋,料定这事十拿九稳的。在琼潮呆了大半年,里边的门道也摸熟了。琼潮有三帮,书记一帮、市长一帮、人大主任严德坤一帮。书记帮又叫师生帮,魏得鸣是宁临市前两任党校书记;市长帮社会上都叫师范帮,赵新良文书出身,摇笔杆子的都追随他;严德坤马上英雄,团级干部转业,在市委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摇来晃去了十年,就是没提上半截,所以劳骚最大,平时常说一句话:“军转干部最吃亏,到了地方缺了腿,一声号令原地转,一转就是十八载。”许多部队里的干部退到地方后,按规定顺降一级两级,原来营级的,弄不好就是个小科员。在部队营级好歹是个官,前前后后能使唤几个人,要是正职的洗脚也是新兵侍候着擦的。退到地方后却啥也不算,有时候发点脾气,那些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们还咧着嘴说,不就一个臭当兵的,摆什么资格啊!听了这话,失落感难免就膨胀起来,所以再也不分海陆空都跑去拜在严德坤门下。严德坤也来着不拒,公检法里的一把手二把手全是他的人。颜玉宝行伍出身,同严德坤又是两姨丈,关系就更贴了一层,刚转业回来就安排了个副乡长的位置。这年头公检法没少惹麻烦,群众意见很大,都说公检法打砸抢,闹来闹去是一家。市里有心整顿又拿不出真凭实据,魏得鸣和赵新良不只一次在大会上骂娘。亲和帮的事项自链早就听说了,也有人写举报信揭发颜玉宝,可查来查去还是一帮人,没个结果。今天意外地听夏冬生提起,项自链大喜过望,凭感觉他是知道里边一些细节的,所以一路上就筹划着如何从颜玉宝身上打开缺口。琼潮市的经济局面是打开了,可领导威信不高,魏得鸣和赵新良在常委会上多次提过要整理干部队伍。赵新良来琼潮近一年了,正愁没个机会挪开严德坤这棵老树桩,一听说清岙乡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他会不同意项自链的建议吗?

清岙乡或许只是一个代表,在琼潮,山区乡镇近十个,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会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颜玉宝呢?想到颜玉宝,心中就来气,项自链甚至怪上杨村群众手软,没当场教训他一顿。想到老杨散了架的一家子,项自链叹息一声合上书,盯着雕花的天花板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