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等待
七个小时的火车,四个小时的汽车,两个小时的步行,邱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世界。庙里出来迎接的他是一位面目清秀的小和尚,他向邱建行过佛门之礼后,又接过邱建的一个背包:“邱施主,请随我来!”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普通寺庙,道路两旁微弱的路灯把这座颇有些盛京四合院建筑风格的小庙隐隐展现在了他的眼前。院子中央的香炉还残留着白天善男信女们进香的星火,秋风拖动着刚刚落下的树叶,在地面上发出吱吱喳喳的声响。四周殿堂的门已经关闭了,偶尔见到匆匆行径的僧人,转眼又不知道拐进了哪条巷道,幽灵般地消失了。小和尚把邱建引进了后院坡上的一座瓦房,房里桌椅板凳床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简朴却不穷酸,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也没有一样不周的缺陷。洗手间在屋里一旁的小门里面,格局有点像都市里的星级酒店……小和尚放下邱建的背包,说:“邱施主请休息片刻,洗澡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待清除一路风尘过后,请到隔壁用膳!”就在小和尚准备离去的时候,邱建本能地从皮夹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递了过去:“谢谢你,小师傅!”小和尚赶紧颔首,双手合掌:“阿弥陀佛,佛门圣地,与小费无缘。施主要是有心,明日可敬香拜佛谢我佛祖洪恩!”
邱建在洗手间的大木桶里匆匆洗完澡以后,便穿着睡衣来到隔壁的房间,一股清香的米粥气味迎面扑来,灯光下,他看见了身着袈裟,脑门儿锃亮的张河林正坐在饭桌旁的一张椅子上,静心看书。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起身行礼,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邱施主远道而来,慧空不胜荣幸,请先入座用膳……”邱建彻底傻了,他无论如何不能把眼前这个慈善谦和的和尚跟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张河林联系起来,天,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太神奇了,神了……一阵强烈的崇敬仰慕之情从他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这就是佛门的力量?把一个活鲜鲜的恶人竟能变得如此清新圣洁,这可能吗?
这顿饭邱建吃得很沉重,他每咽下一口饭菜,仿佛都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吟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在他吃饭的工夫,张河林一言不发地静静地翻阅着手里那本线装的,可能是佛经之类的文本。邱建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个过路的食客,惟一的存在只是那张不停咀嚼和吞咽的大嘴。茫然中的邱建时不时地发愣出神,或忘了咀嚼或忘了咽食,每次都是张河林翻页时纸张发出的窸窣声把他又拉回到现实中来。
“邱施主吃好了?”张河林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为他收拾碗筷,“时候不早了,邱施主回房休息吧。本寺的主持,墼能方丈明天一早还要拜访邱施主!阿弥陀佛!”
……
一天的路途劳累和疲乏并没能使邱建安然入睡,屋外满地的落叶伴着秋风的抚弄,发出阵阵的嬉笑声。刚刚脱离了喧嚣和嘈杂的邱建内心反而生出了不甘寂寞的孤独和沮丧。他试图让自己暂时忘掉张河林那瓦光锃亮的秃头,但他一闭眼,就感到眼前有一团刺眼的火光,朦朦胧胧中,他看见的还是张河林的光头。渐渐地他终于悟到了,真正让他不能平静的并不是那团刺眼的火光,而是那双透着幽深博厚、超凡脱俗的目光……他在临来的路上也曾想过见到张河林时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可眼前的一切,却是他根本没有料到的。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切发生在一个曾经被他诅咒过千遍万遍的商场敌手的身上。这一夜,邱建有了一个梦,在梦里皈依了佛门的是他而不是张河林,他似乎感悟到了那无欲无求空旷清晰的洁净灵魂给他带来的身心轻爽和漂浮如云的超脱,那一切为了私欲和金钱的疯狂争斗、尔虞我诈都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和俗不可耐。梦中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让肉身在万山群岭和江河大海上空腾云飞扬、遨游苍穹……传说和神话里的仙境在他的梦中并不是五彩斑斓雍容华贵的骄奢世界,一切都是随欲而来的、可以变化的精神天地……
这两天黄晓军的心情非常不好。白姐来过几次电话,都被他以在外地开会为由,简单地搪塞过去了。他不想把车祸的事告诉白姐,还有就是那个让他魂不守舍的司巍巍,他不愿违心地去欺骗白姐——自己如何如何想念她,自从有了司巍巍以后,他对白姐的思念淡漠了许多。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可以做到跟一个人不动心眼,那就是白姐。可他发现自己跟司巍巍也动不了心眼的时候,他对白姐就再也没有那种问心无愧的坦然了。虽然他早就明确了自己不会娶白姐为妻,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又被一种割舍不掉的眷恋和良心的谴责深深地困扰住了。自从那天以后,司巍巍再也没来看过他,也没有电话,他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一次机会,让他重新表露对她的一片真心。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由于白姐的存在,使他在对待司巍巍的问题上有了一定的心理障碍。他担心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同时伤及两个女人,如果伤害了白姐,黑子的在天之灵是不会放过他的,也会成为他良心所无法承受的一笔孽债。可对司巍巍的痴迷和爱恋几乎摧毁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这也是他对一个女人从未有过的体验。他自己也很纳闷,为什么会对一个女孩子产生如此强烈的迷恋。司巍巍的突然闯入,轻而易举取走了他的魂魄,他甚至连个为什么都没有问一句,就乖乖地把自己交给了这个“奇怪”的女人。这些天他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些杂乱无序的儿女情长……他真的相信自己的“魂”是让“巫婆”勾跑了。公司现在面临生死关头,自己居然无动于衷?!耿迪现在在干什么?邱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工地进展怎么样?跟郝大姐的结算是否顺利?对付老唐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出国的机票订好了没有?到时候自己的身体状况能否适应长距离的高空飞行?等等等等,这一系列足以令他挖空心思去分析、判断、处理的重大问题,他却是一件也没心思去想。完了,自己算是彻底毁在这个小女人的身上了。要不是那天跟她一起云里雾里地喝酒喝醉了,也许他能够逃过车祸这一劫……妈的,丧门星!这已经不知是多少遍他自言自语地骂司巍巍了……
手机铃响了。是耿迪打来的。耿迪告诉他,机票已经订好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晚不超过下星期六,他们俩就得飞往加拿大,一切都等到了国外再说。看来他得坐着轮椅上飞机了。其他事情都已经由耿迪安排好了。邱建到时候也会准时回到盛京……关上手机以后,他突然感觉很失落,说不上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空虚得几乎没有了五脏六腑。自己就这么狼狈不堪、惊慌失措地跑了?为什么?他体验不到半点当年出逃俄罗斯时那种悲壮的激情。他像一只被人牵拉的木偶,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意志,对眼前的一切只能是无能为力地受人摆布,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握了……他越想越烦……其实他明白,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己和耿迪策划的,事态的发展也是按照他的预想在进行,可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变得如此脆弱狭窄,甚至有些神经质了呢?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的他,最后还是把罪过归咎给了令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司巍巍……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征服这个女人,否则他将永世不得安宁!
下午,她来了。和以往不同,她是捧着鲜花来的。从她进来的那一刻,黄晓军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她没有说话,只是偶尔冲他淡淡一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来的?”他问。
她笑笑,说:“走着来的!”
“胡说八道!”他说,表情有些僵直。
“知道了还问!”她不笑了。
“为什么好几天不来也不打个电话?”他的脸稍微有些松弛了。
“哈,你为什么就不能打一个?干嘛非得处处摆大老爷们儿的臭架子?!真让人受不了!”她气哼哼地回敬道。
“呵,这么大脾气?那你还来干嘛?”他真有点急了。他不明白自己现在怎么会变得如此没有城府,在一个小姑娘面前竟然轻易就能发火?
她瞪着大眼毫不畏惧地迎着他蛮横的目光,突然,她乐了。她站起来走到他的跟前,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门,说:“我要再不来,你还不成神经病了?”
“得,完了,我算是彻底栽在这个‘巫婆’手里了!”他想。他抬起手臂,轻轻握住了她那娇柔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尽情地亲吻着。他把眼睛闭上了,他默默发誓:我黄晓军要不娶了你,我誓不为人!
“别生气了,我早就想来看你的。这两天报社太忙,我实在是脱不开身。谁跟你一样,小心眼!看不出来,你的气性还挺大。没出息,还大老爷们儿呢,臊不臊呀!”
他没说话,也不睁眼,继续忘情地亲吻她那透着芬芳和体温的柔软肌肤。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反正就是你了……我还就非你不娶了……天塌地陷也得把你娶回家!我要让你知道我黄晓军要做的事,谁也别想拦住我,也没有我做不成的。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不是勾走了我的魂吗?这“魂”我他妈的不要了,你替我拿着吧。哼,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这“魂”还就死活附你体上了。哈……哈……傻丫头,你跑不掉的。识相一点就老老实实跟我去加拿大,要不我情愿死在你跟前……
他感觉到她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了他紧闭的眼皮上了……
“我肚子里的话你都听见了?”他问。
“嗯!”
他无声地乐了。“嫁给我!”
“……”
“不许反悔?!”
“……”
他睁开眼睛,深情贪婪地注视着她:“巍巍,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你呢?”她反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忘了。嘿,你应该比我清楚呀!”他乐呵呵地说,“我让你搞得五迷三道的,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爱上你了。说真的,你是不是给我施了什么妖术?”
“不许瞎说!我还没想通呢,怎么就看上你啦?!”她也乐了。
“是吗?那就是我会妖术,把你骗了!”
“哼,那没准儿!”
“来,小巫婆,让我吻吻你!”
“嗯!”她温顺地把头低了下去。
老谭熬了一个通宵,终于把豆豆交给他的剧本看完了。他站起来,打开窗户,深深地吸进一口清晨凉爽的空气。天边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马路上游动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小摊贩们“包子、馄饨、包子、馄饨……”的叫卖声,成了这座城市报晓的雄鸡,预示着新的一天开始了。这是他自从结束了秘书生涯后第一次因看一篇文章而彻夜不眠。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坦然,多年来淤积在他心中种种无形的烦恼和忧郁也统统烟消云散了。他真正体验到了无官一身轻和重新做人的滋味。昨天下午在豆豆的公司,他第一次坐在了一人(豆豆)之下、一人(张桂翠)之上的那把交椅上,他的心情非常欢跃舒畅,两个姑娘众星捧月一般,一口一个“谭总”、“谭叔”地叫得他浑身舒坦发痒……是了,活了快大半辈子了,竟是又活出了一番新的意境和滋味。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十岁,他那早已被官场臭气熏朽的灵魂终于获得了新生。他暗暗地下了决心,不出一年,他要让这个公司誉满盛京,乃至全国。他要让两个姑娘醉人的笑脸永远挂在他的眼前。他庆幸自己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过去那种对犯过错误的人采取猫捉老鼠揪住不放、折腾到底的荒唐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俗话说,噩梦醒来是早晨,而他这次的噩梦虽说长了点、险恶了点,但他醒来之后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春天和鲜花盛开的世界。好,真好!
早饭以后,老谭的媳妇上班走了。老谭拨通了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豆豆。
豆豆:“大哥,这么早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老谭:“丫头,”这是他叫起来最上口的称呼。他已经下了决心,自己再不会主动跟豆豆行那种苟且之事,除非哪天人家姑娘自己愿意。就眼下的他暂时没有任何“资本”跟豆豆进行这种交易。“剧本我看了,不错。只是有些地方还需要做一些改动……”
豆豆:“听您的,您说怎么改就怎么改!”
老谭:“傻丫头,那哪儿行。这事得跟人家作者商量……”
豆豆:“不用商量,我跟他讲好了的,改编的权利归我们。定稿以后再付稿费。”
老谭:“行啊,那我还是抽空见见他,跟他当面探讨一下。毕竟人家才是专家嘛!”
豆豆:“可以呀,您看什么时候?”
老谭:“就今天下午吧。你把他约到咱们公司,我来跟他谈。怎么样?”
豆豆:“没问题。那大哥您什么时候过来呀?”
老谭:“我这就过去!”
豆豆:“好的,那我就在公司等大哥啦!”
……
老谭挂上电话以后,又是一阵难以平静的亢奋,豆豆那蜜糖一般的话语,总有让他听不够想不完的美妙意境。
耿迪在一家饭店的咖啡厅和前妻李金华见面了。昨天晚上她在电话里告诉他,有重要事情跟他商量。耿迪再三问她是关于哪个方面的,她只是说见面以后就知道了。这些日子以来,耿迪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坐卧不安。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推敲和琢磨自己策划的这场阴谋有没有漏洞和不周,或是可能发生的意外。这种压力和恐惧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杀人!他现在也会杀人了!可杀完以后呢?他听说凡是杀过人的人都会发生心理变态。将来自己会变态吗?他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甚至已经把唐董事长当成一个死人了,他在梦里也偶尔梦见过浑身是血的唐董事长站在他的面前,可怜兮兮地向他述说着什么……他惊讶自己居然没有一点的恻隐之心。在黄晓军身上,他已经突破了一个极限,他把他变成了吸毒鬼、一个废人,最终倾家荡产沦落他乡。他试图在自己灵魂深处或从前的记忆中找到人们常说的“良知”,可他最后才明白,自己压根儿就不知道“良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拼命去找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东西,这不扯淡吗?!于是他不再去找了。没有,自己天生就缺这根弦儿。妈的,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越想越烦,越想越觉得无聊。算了吧,爱谁谁了,事到如今想什么都是扯淡。说千道万,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杀吧,看谁杀过谁……
“你怎么了?”李金华看着一脸憔悴,眼圈乌青的耿迪,关切地问。
“唉,没什么,最近太累!”他说。
“是为黄晓军车祸的事?”李金华又问。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警觉地反问道。
“这事谁不知道呀?你们公司那么大的名气,黄晓军的知名度那么高,多少人成天拿他说事呀……”李金华不明白耿迪为什么会问她这么一个问题。
“是啊,人怕出名猪怕壮、狗怕夜哭鬼怕亮,一个人活到天天有人拿你说事的时候,离出事也就不远了!”他心想。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他这才想起来,前妻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商量。
“我要结婚了!”她说。
“结婚?跟谁呀?”他吃惊不小。
她浅浅一笑,既没有羞涩也没有幸福,就是普普通通的笑。她说:“这人你可能认识,以前在你爸手下干过参谋,现在是XX军区的副司令。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怎么想起要嫁给他了?”他问。话一出口,才发现有些欠妥。
“是朋友介绍的。他老伴上个月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了。那你说,我还能嫁给谁?”她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是说,他好像要比你大二十多岁吧?我、我那什么,我是说,你不是要出国吗?”他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她喃喃地说,头也低下了。
耿迪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真傻,干嘛一本正经跟她说这些呀?表示祝贺,说几句喜庆话多好。真他妈的犯病了……他在心里把自己一通臭骂。“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什么时候办喜事?”
她抬起头,说:“办什么呀,到时候请几个亲朋好友,一起坐坐,喝杯酒,就算是个仪式了。”
“这样?这也好、这也好!”他得说好,不能再节外生枝惹出什么麻烦了。
“我跟他商量过了,到时候想请你也参加。我没娘家人,所以……”她的眼里游移出少有的忧伤。
“什么时候?”他问。因为再有七八天的时间,他就要走了。
“下个礼拜五!”说完,她打开手包,拿出那只手表递给他,“这个还给你吧。我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给!”
耿迪接过表,心想,这样也好,她是想把他彻底忘掉。他点点头,说:“好吧,到时候我一定去!”
“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她欣慰地笑了。
……
张河林和邱建沿着寺庙后山的小道漫步。
张:“这些日子习惯吗?”
邱:“习惯。这可能算是我记事以来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真好!”
张:“以后要想来就来吧。累了、烦了,就来住些日子。这里的空气比盛京好!”
邱:“慧空师傅,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您。如果不便回答,请您也别在意,行吗?”
张:“不会的,请问吧。”
邱:“佛门真的能够原谅罪恶的灵魂吗?”
张:“邱施主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呢?”
邱:“如果有什么不妥,还请师傅原谅!”
张:“慧空以为普度众生乃佛门的宗旨!”
邱:“佛教的超度意味着生命的死亡吗?”
张:“游离了生命的亡灵需要佛门超度!”
邱:“超度罪恶的灵魂是否意味着宽容?”
张:“佛门虽小佛法精深博大无所不容!”
……俩人就这么走着、聊着,当话题说到在“新维多”的股份上时,张河林表示,如果可能的话,希望“新维多”将来对寺庙给予一定的帮助,至于他本人对这些身外之物早已不再有任何兴趣了。
(几天以后,邱建回到盛京,在张河林和耿迪出国前,三人连夜商讨后决定:今后公司将从每年的盈利中抽取与张河林股份相当的红利捐赠给寺庙。)
周末,耿迪带着卞昆和白富贵前往医院探望黄晓军。按着俩人实现商量好的理由,由黄晓军亲口说出自己因为对国内医疗技术没有信心,决定去国外继续接受治疗,并由迪哥陪同前往。卞昆和白富贵都觉得很突然,尤其是白富贵更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呀?他说他们老家有个老中医,祖传绝技,专治跌打损伤、筋骨断裂之类的病痛。如果黄总要是愿意,完全可以把老中医接到盛京来,专门给他一个人治,治不好不给钱!耿迪乐了,说你以为是在你们乡下呢?拿人当牲口,胡乱折腾一通,弄好了就成了“神医”,弄不好活该倒霉。黄总是什么人?除了要医治身体的创伤,还得进行一系列的心理康复治疗,以及接受全世界最先进的医学仪器检查……很多最高级的医疗技术,目前在国内根本就没有。白富贵于是不再言语了。他想想,也是,真要给黄总医坏喽,那麻烦可就大了。卞昆则以为,黄晓军肯定是想念情人白姐了,加上目前公司的工作进展顺利,借此机会出去溜达享受一番,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日子,卞昆一直在考虑一件事,能否把自己的公司合并到“新维多”来?他之所以没有敢开这个口,是因为他明白,要斗心眼,自己绝对不是耿迪和黄晓军的对手。这些年来,他的公司仅仅是勉强地维持着,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局面早已令他焦头烂额,没有信心了。可是和“新维多”合并又涉及到好些具体的利益和矛盾。首先是黄晓军肯不肯收编他这个残兵败将?即便黄晓军同意,他究竟又能得到多大的利益,或者能否进入“新维多”董事会的核心层?他原本打算找个机会先跟耿迪谈谈自己的想法,可最近一段时间老是出事,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情绪也不稳定。这种时候显然不适宜谈论这个话题。今天听说俩人又要出国,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回来,家里就剩下邱建。虽说邱建现在是董事长,但说话真正算数的还是黄晓军。这次的装修工程,现在看来虽然被他争取到了,但是资金的缺口还没有完全解决,如果中途再有什么变故,他卞昆已经完全经受不起折腾了。今天如果不是白富贵在场,他真想豁出去了,当着黄晓军和耿迪的面,把这个愿望表露出来。
“卞总,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吧?”黄晓军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主要是有点累。最近迪哥天天几个电话,要我盯在工地,绝对不能再出任何问题和麻烦。我现在睡觉都睁着眼,半夜要是电话一响,我先就被吓得浑身冒冷汗。唉,没办法,我得让您二位放心呀!”卞昆不失时机地把自己夸了一顿。
黄晓军笑笑,说:“你现在算是半个‘新维多’的人了,大家的利益是捆在一起的。迪哥是没拿你当外人。才这么对待你。你说是吧?!”
“那是当然,我卞昆又不是傻子,你和迪哥怎么对我,我心里明镜似的。现在我自己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卞昆决定利用这个话题,适当透露一点自己的想法,点到为止。至于人精一个的黄晓军会怎么想,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他笑笑:“其实我现在就一门心思地把工地看好、管好,别的什么也不考虑。和你们一起共事心里塌实,比我自己单枪匹马地瞎他妈闯强多了!”
黄晓军下意识地看了看耿迪,他听出来了卞昆这番话不是随便一说。
“哟,卞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觉悟了呀?”耿迪笑着问。实际上他早就意识到卞昆有加入到“新维多”的想法了。这些日子,卞昆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了“新维多”的业务上,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新维多”的一分子。用“任劳任怨”来形容卞昆的表现一点也不为过。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是“肉”就会有欲望、就会有目的,否则卞昆犯不上如此唯唯诺诺,拼命讨好黄晓军。虽说为了争取到装修工程,卞昆理应要有一些适当的表现,但在对待张河林的问题上,卞昆是立了大功的。这碗装修的肥肉应该算是对他的奖励,是他应该得到的回报。而卞昆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常理,变得有些过于“殷勤”了。
“我有什么觉悟呀?!我只是看明白了,在如今这个社会要想有所成就,没有一个优秀、团结的集体和一帮像你们这样志同道合的朋友,是根本不可能的。张河林为什么失败?傻瓜孤家寡人一个,跟谁都没个真心,到处树敌,人人喊打,丫不被灭了才是件怪事呢!你说我这话对不对,迪哥?”卞昆看看耿迪,又看看黄晓军,他这番话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黄晓军和耿迪四目相对,会心一笑。收编卞昆不是件小事,他们还得从长计议。眼下也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
“卞总的话确实很有道理,”黄晓军看着耿迪,接着说,“迪哥,等邱总出差回来,咱们可以把有些想法跟他议一议。我们俩出国这段时间,家里还就真的要指望他和卞总的通力合作了……”
“这没问题,”卞昆急于表现自己对“新维多”的一片忠心,他说,“你们不在这段时间我肯定全力以赴支持邱总,保证不让你们二位失望!”
“这我相信,你是迪哥亲自点的将,当然不会有错。我信!”黄晓军的话很有些耐人寻味的含义。卞昆如果不傻,他起码能从黄晓军的话里明白三层意思:一,黄晓军原则上同意考虑卞昆的要求;二,黄晓军对卞昆这段时间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三,黄晓军暗示是否达成最后的共识,关键还在耿迪身上。
卞昆点点头,黄晓军的话他基本上是听明白了。
耿迪一晚上接连分别拜访了老仝和叶检察官的家,把入学通知书和一切相关手续以及国际机票全部交到了他们手里。耿迪先去的老仝家,顺便也认识了一下老仝的闺女。老仝的闺女给耿迪的印象不算太好,他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一种非常的傲慢和娇气。这一切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的,耿迪只不过是利用父亲的职权达到自己目的的势利小人。她对耿迪的来访表现出的冷傲让耿迪心里十分别扭。几句话以后,耿迪便起身告辞了。临出门的时候,他提醒老仝,那天家里的人最好别出面去机场送,免得招惹流言蜚语。老仝点点头,说他也是这么想的。一切就都拜托给耿迪和黄晓军了。老仝又有些过意不去地说:“我这个闺女从小娇生惯养,别看她像个大人似的,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孩子。这丫头刚才有说话不得体的地方,还望老弟别往心里去。小孩子,狗屁不懂,今后你们可得多帮助她哟!”
耿迪笑笑,说:“您请回吧!”
送走耿迪以后,老仝进到了丫头的房间,脸上阴阴的。
“哟,爸,怎么了?”闺女笑嘻嘻地看着他,“刚才那个姓耿的马屁精惹您生气了?”
“胡闹!”老仝火了,声调不高,却是少有的严厉,“不像话,你为什么对人家那么冷淡,没有礼貌?”
“这有什么呀?他又不是慈善家,给我办这些手续还不是为了拍您的马屁呀?!这种人本来就这样,值得您发那么大的脾气吗?”闺女撅着嘴,一脸的委屈。
“你呀,太不懂事了。你知道耿总他们是干嘛的吗?人家都是年轻有为的大企业家,不是大街上东奔西窜的混混。你知道耿总的父亲以前是干嘛的吗?是老一辈的高级干部!人家也是高干子弟。你说人家马屁精?人家要不把我当好朋友,人家能给咱们办这么大的事?我是利用那么点儿小权帮助过他们,可那是我的工作。我不办,照样有人能帮他们办。人家不是离了我就没活路了。将来在国外,你还得靠别人的帮助。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把人得罪了,将来不至于害你,但人家凭什么帮你呀?!你呀,从小就没吃过亏,不懂得人世间的艰险复杂。一个人总有一天要离开父母,靠自己的奋斗求得生存。你没有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谈何奋斗,谈何成功,谈何幸福?爸这一辈子见过的、听过的、经历过的不算少,多少人就是因为做人没做好,最后落得众叛亲离,无依无靠的失败下场。丫头,你记住喽,夹着尾巴做人、笑脸接人待物是一个有头脑的人最起码的素质。将来有一天,爸爸老了,无权无势了,你要没有自己的社会基础,如何生存?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了吗?”
老仝的闺女没有说话。她在想,哼,我就不信!总有一天我要靠自己走出一条大道来!
老仝摇摇头,转身出去了。“这丫头心气太高,个性又强,将来会吃亏的!”他心想。
与老仝的闺女相比,叶检察官的儿子就很有分寸了。开口闭口“耿叔、耿叔”地叫,又是沏茶又是递烟,举止谦恭,话语喜人,总之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小伙子。
“耿叔,老听我爸念叨您,我特佩服耿叔您这样的人物。今天见到您,跟我平时想的差不多。要是在外面,我可能只能叫您大哥了。哪有这么年轻的叔呀!”老叶的儿子流露出对耿迪钦佩的目光。
刚才在老仝家里的那点不愉快,这会儿已经消散了。
“儿子,”老叶开口了,“以后好好跟着你耿叔学吧。你别看你耿叔没上过大学,可你耿叔有一肚子的学问和知识。这些可不是你们那些教授能够教给你们的,知道吗?”
儿子点点头。
“大哥,您这话可太过了。我有什么呀,还不都靠大哥您这样的前辈帮我吗?!您可别让儿子跟我学,他们这一代一准儿比我们有出息多啦!”耿迪乐呵呵地说。
“这话不假,就这一个‘帮’字了得。凭什么帮你?这就是你老弟的人格魅力所在嘛!远的不说,就说在对待老谭的问题上,老弟的做法可谓大家风范,令人佩服。这人最讲究四个字,一个‘明’、一个‘情’、一个‘义’、一个‘信’,加在一起就能生出一个儿子,这个儿子的名字就叫‘成功’。我经常拿你教育我这个儿子,为人处世贵在明白,自以为聪明的奸刁狡诈不是真正的明白。一句话,我这个宝贝儿子就算交给你们了。老弟,你可别怪我这个当大哥的给你添了一个累赘哟!”
“大哥,您这话见外了。我看儿子行,将来也是个人物!”耿迪认真地评价一句。
“哈……哈……”都乐了。
耿迪抬手看看表:“哟,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离开叶检察官家的时候,正好是23点整。明天上午唐董事长去天津开会;下午薛佳灵和邱建的太太从香港飞回盛京;晚上宴请万行长!
伴着夜晚的秋风,黄晓军失眠了。自车祸以后他对皮肉伤痛的折磨已经达到了完全超然的境界。根据大夫的建议,再过几天他就开始需要为肢体功能恢复锻炼而忍受汗流浃背的磕磕碰碰和无数回牙关紧咬的跌倒爬起。他本想把明天以后的事情在没有任何乐观的前提下,好好地、客观地预测一番,可在他的内心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拼命地把他的思绪拉到过去的岁月……
黑子留给黄晓军的全部毒资为人民币278万、美金25万、港币35万,他从首都机场带出境50万美金,剩下的全部以胡编乱造的名字分别存在了国内的几家银行。在俄罗斯的几年时间,他几乎没有做成一笔像样的买卖。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回到国内,和那些孤注一掷、闯荡东欧靠扛大包起家的众多同胞相比,他是幸运的。他给自己算过一笔帐,那些年,扣除生活费用,他赚了不到10万美金的利润。这笔钱全部用来买了两个毒犯的人头。然而,就在他回国后的第二个月,那个负责牵线搭桥的“中间”人,突然在国内死于意外车祸的事情,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记得那人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有朝一日他突然暴死,那就一定是被人算计了……
莫斯科的冬天异常寒冷,在黄晓军的记忆里最不可能忘记的就是那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他曾好奇地去过红场,瞻仰过列宁的遗容,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的回忆是那几部足以以假乱真的苏联电影。伟人超然平静地躺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像到死亡不属于资产阶级。如同当年的十月革命,伟人开创的伟业在后代们同样的“乌拉”声中被赶出了冬宫。历史无情地嘲弄了伟人和与伟人同一个时代的千百万的追随者。黄晓军曾经问过很多异国的同龄人,令他失落和困惑的是,他们对自己前辈开创的事业没有丝毫的敬意,甚至是不屑一顾的轻蔑。相反,他们对中国同龄人对那段历史和伟人所表现出热诚和敬仰感到疑惑不解。
黄晓军的房东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俄罗斯老太太,她对黄晓军这个来自中国的青年“富翁”表现出的许多奇怪的举动十分好奇。黄晓军的卧室有一幅巨大的弗拉基米尔·伊力奇·列宁的画像,这是他花了30美金从一个极度贫困的孤寡老人家里买来的。为此,房东老太太不厌其烦地问他,中国人为什么会对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已故者有如此深厚的感情?黄晓军的每次回答也都不一样,后来黄晓军索性不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了,每当房东老太太再要问起来时,他就抱着老太太,在其脑门儿上一往情深地亲上一口,然后非常投入地学一句电影台词:“会有的、会有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是老太太乐得满脸花开……他又想起了那个后来失踪的洛阳牡丹姑娘,要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现在,他想自己也许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处理方式。这个姑娘的名字叫汪艺红,估计早已不在人世了。还有那个把前苏联一大堆间谍器材廉价地卖给他的俄罗斯小伙子,有一天被人用无声手枪从后面击中了心脏,横死街头。这个小伙子名叫库亚,长得非常英俊。据说他爷爷是前苏联克格勃的高级官员,父亲也曾是苏共的高级外交官员,苏联解体以后,库亚一家人的生活直线下降,最后破落到贫困阶层。库亚加入了俄罗斯的一个黑社会组织,专门从事倒卖军火的生意,小到窃听器大到火箭枪炮无所不做。用他的话说:“我们现在穷得就剩下这堆杀人的玩意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死亡有了很熟悉的感觉,在他看来,死亡已经成了他人生道路上必不可少的伴侣。记得有人说过这么一段话:“一个对死亡没有恐惧的人就不会有对生命的真正热爱……”他想自己已经把生命看得很轻了——对别人,也许包括对自己。这次的车祸再一次让他对死亡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相信灵魂是不会随着肉体的消亡而泯灭的,灵魂不属于他所依附的肉体,游离以后的灵魂会很快再找到新的寄宿体,并解析他为又一条生命存在的定义——或邪恶或善良或龌龊或美丽。他承认自己属于邪恶灵魂附体的生命,或许有一天这种邪恶能够得到净化,但也可能变本加厉永不从善。他想到了黑子,与之相比,他的罪恶也许更加深重,心灵更加黑暗。黑子活着的时候,总爱说一句话:“我他妈这一辈子什么也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不知道最后他有没有相信那颗贯穿了他心脏的子弹……
天渐渐发白了,黄晓军依然不愿去想以后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思维总是贫瘠乏味的,回忆不需要思维,机械简单地回顾是摆脱迷惘和失落的最好方式。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邻居家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男孩,天生的有些弱智,长相也很奇特,后脑勺比一般人凭空多出一大节,夏天剃了秃瓢,简直就像是肩上横放了一个冬瓜。这家人姓冉,这男孩排行老二,于是被人呼着“冉二”。冉二后来留级到了黄晓军的班里。于是黄晓军从此便不得了安宁。冉二虽弱智、丑陋,但妒忌心极强,尤其对黄晓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时常毫无道理地当众羞辱和嘲笑黄晓军,甚至指着黄晓军的鼻子骂:“你知道吗?你就是一个傻逼!”体弱矮小的黄晓军面对傻大憨粗的冉二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他委实不明白冉二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如此之大的刻骨仇恨。有一段时间,冉二几乎成了黄晓军梦中魔鬼。天性倔强的黄晓军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如何讨好卖乖,取得跟冉二的和解。相反,他一直在暗中盘算怎样才能制服这个比自己强大几倍的恶敌。直到有一天,冉二趁其不备把篮球狠狠地砸在他头上的时候,黄晓军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锋利锃亮的菜刀,面无表情地朝冉二走了过去。他走到满脸惊恐的冉二跟前时,举刀就砍……当时他就一个欲望,像切冬瓜一般,干净利索地削平冉二的后脑勺。黄晓军手起刀落,冉二早已逃之夭夭。从此以后,冉二变得更加呆傻了,且永远不敢正眼再看黄晓军一眼。冉二终究没有再升一级,后来退学了。直到今天,黄晓军还时常琢磨,要是当时一刀削掉了冉二那令人恶心的后脑勺,肯定会特别的过瘾。由此看来,他黄晓军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
他很想跟耿迪打个电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起白天司巍巍临走的时候对他说,她真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够失去对别人内心世界窥探的嗜好和功能。对聪明人来说,“难得糊涂”可谓珍贵,可要被一个真正的傻瓜用来对自己的标榜那就是厚颜无耻了。在司巍巍答应他考虑将来跟他出国结婚一事后,黄晓军便把自己跟白姐的暧昧关系,向她做了半真半假的坦白。他告诉她,他有一个表姐在加拿大,和自己有过一段恋爱关系,但彼此心里都明白将来不可能一起生活,所以她最后去了国外。司巍巍对他的这段情史并没有表露特别的介意。她只是说她能够理解。关于白姐的情况,司巍巍就问了一句:她漂亮吗?黄晓军讪讪说: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