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称谓之变

第二天回市,李宽宽坐在车里,稍稍闭眼休息了一会,突然漫不经心地问道:“小李,今天跟赵书记的司机小周斗嘴了?”

李伟正心无旁鹜地开着车,猛然听到李书记说起这事,心里“格登”一下,“当时除了我和刘司机在场,并没有第三人知道啊,怎么李书记却知道了呢!”他下意识地踩了下制动,车子稍稍顿了一下,李伟从反光镜里看到李书记身子向前倾了一下,赶紧调整好心情,格外用心地开着车。“对不起,李书记。”他为刚才开车不稳向宽宽道了个歉,又接着前面的话头说,“我跟周师傅也没什么斗嘴,就是说不到一块去,不想跟他说。”

“是吗?”李宽宽淡淡地说道,“没有就好!出门在外,与人为善,尽量不要跟人发生什么争执。伤了和气,很难补救的。”

李伟心想,一定是那个姓周的告了黑状,这才传到了李书记的耳朵里,于是缄口不语。李宽宽又问:“是为什么事?”

“真没什么。”李伟不愿意去想刘司机的那些话。

“哦。是嘛!”李宽宽点了点头,再次闭目养神。

回到T市后,李伟继续回到办公室打杂,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在一成不变地继续着。有一点改变的是,每次李书记在路上看到他,总会主动颌首点头微笑,让李伟觉得很温馨。又过去了两个月,李书记的司机老金向办公室刘主任递交了一张病假条——这回,老金是真的生病了。

书记的司机生病,自然免不了有一番明争暗抢,许多平时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司机此时都蠢蠢欲动,托人找关系请客送礼,都想谋到这一份美差,个中深意自然不言而喻。李伟也幻想过好几回,但他不知道去找谁帮忙说情,家里也拿不出钱去请客送礼,只好听天由命。想归想,这样的好事,是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自己头上来的。这几天代替金师傅开车的,却是另外一个司机,这个司机是刘主任的一个表侄。显然,这也是刘主任的刻意安排,让他先抢个位子。

可是,世界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有的人苦苦地盯着一个目标,即使挖空心思,抢破了头,最终却无功而返;有的人,与世无争,顺其自然,最终却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正当大家翘首以待时,一个大家想破头也想不到的消息传来,市委书记的司机定的竟然是一名普通司机——李伟!

李伟也懵了。他既想又不敢想的美事,竟然确确实实地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事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他毫无思想准备。他记得,那天刘主任笑嘻嘻地把他叫到办公室,请他坐下,破天荒地给他倒了一杯茶,给他宣布了一项决定:由他接替金师傅,给李书记开车,并当场把车钥匙和相关手续一起交到了他的手上。

李伟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赶忙装着揩拭灰尘,遮掩过去。之后,刘主任又说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话,大意是他发现李伟的技术有多么的好,作风正,素质又高;如何不遗余力地向李书记推荐。最后语重心长地让李伟不要辜负他的期望,给领导开好车,确保行车安全,云云。李伟觉得刘主任笑着的时候很灿烂,但却温暖不到他的心里,倒是手里的那把钥匙,让他着实感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强哥”是第一个获知这个消息的人。自然,他有他的消息来源渠道。李伟刚从刘主任办公室出来,去院子里看车,“强哥”也恰好从外面回来,见到李伟,老远就打起了招呼:“老李,恭喜啊!”

从“小李子”到“老李”,这个称呼的转变让李伟觉得很别扭,尤其是从“强哥”的嘴里说出来。他也笑着说道:“强哥啊,哪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呀!”

“强哥”走过来,把手搭在李伟的肩头上,似笑非笑地说:“还是你有能耐,开上‘一号’车了!今后,咱兄弟就全仗你照顾了。”

李伟不明白,自己一个司机,有什么能耐去照顾别的司机,嘴上却说:“强哥客气了。我很多方面都不懂,还要靠强哥多担待呢。”他说的是前次“强哥”找他谈话的事。“强哥”嘿嘿笑了几声,忙说:“哪里哪里!以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老李你多担待才是。”说罢,大咧咧地走了。

其他司机听说李伟接替了金师傅,妒忌中又有几分羡慕,看到李伟的时候,眼光和语气都明显的变了。就连一些机关干部,看到李伟时,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不认识的现在也主动搭话,以前不熟悉的现在也亲热得跟兄弟一样。大家都热情地跟李伟打着招呼,相互称兄道弟。

对于大家在态度上的变化,李伟则迷惑不解。尤其是与“强哥”的对话,李伟其实心里并没有完全明白。他不知道自己刚拿到钥匙,高强怎么马上就知道了,而且为什么他对自己的称呼马上发生了变化,自己又给他照顾什么。他坐在车里,认真地思索着,却得不出任何结果。李伟知道,现在李书记正在主持一个会议,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事,就想把车开出去转转。去哪里呢?还没拿定主意,车子已经开出了大院门口,他看见门口的保安规规矩矩地向他立正敬礼,这让他又一次有了异样的感觉。他干脆开了出去,将车开到定点修理厂。

修理厂师傅见是李书记的车,马上围上几个人,询问情况。李伟也不答话。一个师傅去叫来老板。修理厂的老板姓潘,五十多岁。潘老板见李伟开着李书记的车,马上堆笑迎上来,招呼道:“李师傅啊,今天怎么换车了?”

李伟“嗯”了一声。潘老板不知情况,试探着问:“现在你开这个车?”李伟反问:“有什么问题吗?”潘老板听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还是不敢肯定,又问:“金师傅……没来?”李伟白了他一眼,冷笑着答道:“我来不行吗?”潘老板有些尴尬,知道自己问得唐突,咬了咬牙,再次问道:“这车现在你开了?”李伟漫不经心地说:“嗯!”潘老板立时变了脸,赔着笑说:“原来李师傅真换车了!快请,到我的办公室坐坐。”李伟也不答话,抬腿就奔他的办公室而去。

潘老板从抽屉里掏出一盒软中华牌香烟,给李伟递上一根,给他点上,又忙去沏茶。李伟说:“不忙了。我也只是来转转,没什么事。”潘老板笑道:“来的都是客,你既然想到到我这儿来转转,说明心里有我,是给我面子。先不忙走了,喝杯茶再说。”李伟看看时间尚早,便安心坐下。

李伟跟潘老板随便聊了几句,又问了些他这辆车今年的维护修养情况。老板问:“李师傅,你今天要不要保养一下?怎么保养由你说,只要签个字就行。”李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所谓“保养”,无非是让他们随意检查一下,然后根据司机本人的意愿,在这里拿点别的什么东西,充作保养维修费,然后签上字就完了。

老板又告诉他,修理厂一墙之隔的烟酒门市部,也是他开的,那里几乎全都是名烟名酒,问李伟要不要去看看。李伟听了,心里着实吃了一惊。此前只知道那些司机在这里以保养维修为名,中饱私囊,具体怎么操作还不清楚,却原来还有这样一套方法。

他又不动声色地说:“我不喜欢烟酒。”潘老板又凑上来,压低声音说:“这也没关系。可能他们也没告诉你,你只要在我这里签下维修单,等我结了账,除下我这里的开支,没用得了的钱全是你的。”

李伟听了,越发的吃惊。他不由得对此前高强他们对自己讳莫如深的态度十分反感,也对修理厂与司机们暗中勾结、谋取私利的行为深恶痛绝。听完潘老板的“介绍”后,他霍地一下站起来,冷冷地说:“对不起,我要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下,补了一句:“我自己也是学修理出身的。”潘老板被晾在那里,顿时目瞪口呆。

几天后,“强哥”找到李伟,大咧咧地说:“老李,听说你去修理厂明查暗访了,是吗?”李伟听得莫明其妙,笑着说:“什么明查暗访啊!我前几天是去过修理厂,不过不是去修车,而是去试车。”

“强哥”打着哈哈说:“老李,车辆保养维修,是正常的需要。我知道你学过修理,但不至于要你亲自修嘛。我看就这样吧,大家还按以前的办法,该怎么修还怎么修,不过修理的单子你也每个月抽空看一下,怎么样?”

李伟想起“强哥”曾为此给过他五千多块钱,一时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是不解气地说:“我看那个老板,做得有点过分。”“强哥”见他口气已经松了一些,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小子,是有点过分,我也早不想到他那里修了。有时间去敲他一下,让他请我们吃顿饭,给你赔个不是。”

李伟想到,高强特地找到自己说情,也许并不仅是他个人的意思,而是大部分司机的“心声”,如果自己特立独行,也许无意中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再说,自己只是一名司机,没权利也没义务去管这些事,何苦跟大家过不去呢?于是,也干脆不去想它,随他们怎么弄。

几天后,修理厂老板亲自打来电话,请他去吃饭。他听说高强等人都去,便也跟着去了。

妻子凤仙知道李伟给李书记开车的消息后,高兴得抱着李伟亲了个够,又连续买了几天的好菜,把李伟伺候得舒舒服服。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因为跟着李书记接连下基层调研,李伟便很少有时间在家里吃饭了。忙过一阵后,凤仙又见李伟除了早出晚归,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带回来,不由得又开始埋怨李伟,总是说他没出息,对他的照顾也冷了下来。李伟也不计较,只尽心尽力地给李书记开好车,觉得这才是他的份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