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有关梦想与现实的老生常谈
尹家别墅。
“少爷回来了。”门推开时,管家例行地通报到。
尹洛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平常他是不会这么晚回家的,一般他连社团活动都不会参加,所以刚一进家门就听到母亲置疑的声音。
“今天有点晚呢。”
尹母从楼上走下来,笑着打量疲惫的儿子。
“我在学校复习功课。”尹洛威沉了口气,脱下牛仔服。知道母亲又在怀疑他了,他也懒得详细解释。感觉月度测试应该近了,因为通常而言月考的时间都定在文艺汇演之前,他只有用结果来证明。为了这关键的一战,这些天他不但没有迟到和早退,还每天都埋头课本里,就差长毛了。
尹母盯着在沙发上揉太阳穴的儿子,果然一脸匪夷所思,贪玩惯了的洛威这两天晚回家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他在学校复习功课?
尹洛威随便刨了两口饭就拎着书包上楼了,尹母注意到,他这些天的书包分量倒是比以前重了不少。
在楼梯上,尹洛威忽然停下脚步:“……妈。”他迟疑着张口。
楼下看电视的贵妇人抬起头来:“什么?”
“……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吧?”
“当然。”尹母肯定地笑道。
母亲永远如一的微笑表情让尹洛威觉得怪怪的,有点可怕,但他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只有点了下头,径直上了楼。
一口气做练习到晚上12点,他终于累得一头栽倒在床上。
这天晚上,他在梦中见到了不可思议的光景。发现自己置身在无穷的宇宙中,远方有一团金黄色的星云在加速向他靠近,当星云旋转着飞越他的头顶,他终于看清其中无穷无数的分式、真理、图形……
这团由数理化公式组成的庞大星云使得睡梦中的尹洛威满足地舒开眉毛。
他知道,他总算修成正果了……
翌日早晨,东林学院没有平常的乌烟瘴气,显得格外安静。但是迟到大王北冥翔并没有觉察到任何异常,迟到半小时的他依旧以轻快的步伐走到教室门口,停下来。
“哈?怎么回事?”他反手提着背包倚在门口,眼光好笑地绕着教室兜转了一周。整间教室的学生齐齐抬起眼,在接触到大家郁闷惨痛的目光时,北冥翔才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教室的课桌全体倒转,座位全部打乱,所有人焦头烂额地伏案写写写。他记得只有在进行一种活动的时候,才会呈现如此奇怪的变化。
“该死!”是月考!为什么君舞什么都没跟他们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听漏了不成?不对,君舞那混蛋绝对没提这件事,否则班上的人不会露出这么沉重的表情。
正咒骂着,身后的衣服被人提起来。主任的声音处在爆发边缘:“来得真早啊,北冥翔同学。”
“喂,你来我们教室干什么?”北冥翔回头瞪着胖胖的主任。
主任冷冷一笑:“我吗?我来监考。”
北冥翔精神恍惚:“……不可能……”他抱着的最后一线作弊希望也变得渺茫,老天怎么能这么赶尽杀绝?
“来来来,北冥翔同学,让我给你介绍下你的座位。”主任倒是热情地领北冥翔来到教室后空着的一个位置前,“先介绍一下接下来几场考试将和你共同作战的战友。”主任摊出手,为身边目瞪口呆的俊俏少年一一介绍道,“首先是,关夜佳同学——”
右边,莱西熟睡ING。
“接着是卫强同学——”
“啪”,左边,卫强绞着眉头清脆地咬断笔杆。
“你的后面,雷俊希同学——”
大头豪气干云地涂下一串BBACDCCCD……
“再来是你前面这位,呵呵,这一位绝对有来头。”主任响当当地道:“你们的偶像,司徒御影同学——”
很自然的,北冥翔看到一张空空的座位。
主任拍拍他的肩膀,指着他的位置:
“至于你的座位,我为它取名叫‘绝望的中心’……”
在北冥翔的记忆中,主任还是头一次笑得如此舒心。
在这样的环境中,北冥翔完全无助了。虽然平时对学习他是吊儿郎当惯了,但是考试却不敢马虎,除了自己必须得在前一晚上做好的工夫,还得提前打通人事等种种关节。一番努力之下,拿回家的成绩才能入得了姐的法眼。
但是这一次,拜可恶的君舞所赐,他完全没有一点准备!他越想越痛心,更难以想象老姐拿到他年级倒数五名(也许更惨)的成绩时会有的状况。而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年级倒数五名将不是梦。
四周全是和他一样的二百五,他急得满额是汗的时候,右前方隐秘地扔过来一团小纸条。
扔纸团的是尹洛威,北冥翔老练地悄悄拆开,看到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答案,结尾处附着很没自信的一句:抄不抄随便你。
抄!我当然抄!北冥翔狠狠咬牙。这个时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就算尹洛威属于泥菩萨过江那类,有他的答案也总比他自己全部乱写一气的好。这类考试,尹洛威靠自己的发挥好歹也都是濒临及格的。
考试结束后,北冥翔紧张地问尹洛威:“喂喂,你估计有多少?”
尹洛威趴在桌子上,疲倦地半闭着眼:“比你想象的多。”
北冥翔难得没有吱声,待尹洛威纳闷地睁开眼,却看到活蹦乱跳的北冥翔一反常态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他眨了下眼,问:“怎么了?”
北冥翔把手放在尹洛威肩上,正儿八经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使结果很糟糕我也不会怪你。”
尹洛威趴在桌上,盯着孩子气的北冥翔,笑了笑,转过头又疲惫地阖上了眼。
文艺汇演渐渐逼近,走秀也练习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与此同时,期中考试的成绩也很快出来了。北冥翔怀着忐忑的心情领回自己的成绩单,结果却令他大跌眼镜。
北冥翔回到家,厨房里传来呛人的油烟,一股刺激的辣椒味汹涌而来,他被辣得几乎熏出眼泪。屋子不大,玄关正对着客厅中央的灵位,墙上方贴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随着一串懒洋洋的拖鞋声,暴走女北冥净绑着一条“杀无赦”的围腰,扛着一把特大号锅铲走出来,朝弟弟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拿来。”
北冥翔从包里慢条斯理地摸出成绩单,被北冥净一把抓过来。暴走女顺着各科成绩扫视下来,北冥翔在一旁撇着嘴,眼睛一刻不敢怠慢地留意着老姐的动静。
良久,北冥净抬起眼来。
北冥翔正要替自己骄人的成绩邀功两句。他老姐忽然扬起成绩单,厉声道:“老实交代!都抄的谁的?!”
“没有啊……都是我自己做的……”北冥翔连忙辩解,激动得差点咬到舌头。嘴上虽这么说,其实已经被老姐肃杀的眼神盯得一阵心虚。
熟悉弟弟本性的北冥净一看便知这小子在撒谎:“北冥翔!你给我到那边跪下!”手笔直地指向大堂正中央的灵位。
北冥翔忍不住弱弱地抗议:“不要每次都这样嘛……”
“哈?你说什么?”北冥净眉峰一挑。竟敢跟她讨价还价?
“我……我是说,”北冥翔没骨气地赔笑,“不要经常麻烦爸妈他们嘛……”
北冥净朝他步步逼近:“那就给我老实交代。”
北冥翔见隐瞒不过,只好供出尹洛威的名字。见老姐立刻摆出清理门户的姿态,他倏地往门边闪,连声喊:“喂喂!姐,你先听我说完……”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那个,其实,姐,你仔细再想想,这成绩也可以说是我考出来的嘛……你看,那个、我跟洛威是不分彼此的兄弟,我的是他的,他的也是我的,他考这个成绩,就跟我考一个道理……”
“很好。”北冥净开始活动拳脚,“那你就让你的好兄弟来替你挨揍吧。”
一顿暴打,在所难免。
与此同时,尹洛威也把成绩带回家中。
尹母看完他的成绩单,只是满意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能办到。”她把单子放在茶几上,吩咐管家端水果上来,别的什么也没说。
水果上来,尹母亲切地招呼尹洛威坐下休息,然而尹洛威只是静静地站着,犹豫片刻,他对母亲说:“妈,这个周末的车赛……”
“你就把那个忘了吧。”没想到尹母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
尹洛威惊异:“……可是,你不是答应我了?”只要这次期中考试进步十名就会让他继续比赛。
“我那时只是说我会考虑,并没有答应你。”尹母平静地回答,抬起头来,“而且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次的成绩是怎么得来的。如果还继续让你开赛车,你又会被打回原形。”
“不会!我已经在努力了!”
“你的努力是在你没有被分心的前提下。”尹母抬高声音提醒他。
尹洛威站在母亲面前,面对态度坚决的母亲,只能强忍着不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来一切都是骗局,说什么只要他在学校好好表现,成绩进步,就不会干涉他和他的机车,大人的话果然都是不可信的!
“洛威,”尹母起身,抬头打量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你父亲过世得早,我又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注定要继承家族的企业的。飚车那么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况且在你现在的年龄,没有什么比学业重要。”她伸手去抚洛威的脸庞,却被避开。
尹洛威厌恶地扫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夜色降临。萧瞳走在路上,满眼都是热闹的街市夜景。从公寓出来,再穿过三个街区,便到了本市最繁华的夜街。长约几百米的开阔步行道上人头攒动,在这里,无论是大小店面、茶楼餐厅,或者夜总会,格调都是一流的,吸引了大批有钱人士和时髦青年夜夜留恋往返。休息日里更是熙熙攘攘,上班族和中学生举街可见,车辆根本无法畅行。
主大街左右连接着四五条分街,这些支路一般较为安静,或者说热闹但不嘈杂,但夜街里被认为最高档最有品位的娱乐场所恰恰位于这些分街。
萧瞳在第一条分岔路拐弯,沿街来到一间茶座前,“君阁”两个闪着白光的字在众多五彩斑斓的霓虹中并不惹眼,但茶座里却宾客满座。
他站在楼下抬头打量了片刻,走上二楼。推门进了茶座,夜晚的喧闹声立即就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如水的钢琴声,其间夹杂着客人的盈盈谈笑和侍应生轻言细语的询问。
萧瞳顺着音乐声望去,一个身穿白裙的年轻女子坐在黑色三角钢琴前,正弹着一首韩剧里的插曲,手法不太熟练,但专心致志的身影让他一阵眼熟,直到女子的侧脸从长发后完全露出来,他才察觉自己认错了人。
“瞳?”一道女声从旁边传来,带点诧异。
萧瞳转过头,身穿蓝色旗袍的女子朝他迎面而来,她身材纤长高挑,黑发及背,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在明亮的白光下,面貌看上去非常年轻。第一眼见到她的人,绝对猜不出她下个月就要满三十八岁。
“你怎么来了?”女子喜悦地说,目光禁不住仔细端详眼前的俊雅少年。
“需要你的签字。”萧瞳笑着从衬衫口袋里拿出成绩单。
女子的神色略有难堪,她接过萧瞳递上的单子,本想走到吧台拿一只笔来,不知怎么又作罢,转头对萧瞳说:“笔我放在里面了。”她示意茶座尽头那扇门。
萧瞳没有拒绝,跟随她走进经理室。
女子坐在桌前,低头看着那张证明她的儿子优秀得无可挑剔的成绩单,她想说点什么,那些家长对孩子常说的鼓励的话,却蓦然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该说什么。每次都是第一,她的萧瞳从来没有拿过第一以外的名次。每一次她拿到他的成绩单,结果都是毫无变数的第一。她本该觉得骄傲才是,可是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第一,她反而觉得尴尬。甚至希望,哪怕只是一次也好,他没能考到第一,那样,她就可以像一个母亲一样安慰他:“没关系,下次努力就好。”
但是他都不给她那样的机会。
“怎么了?”萧瞳凝视她,不解她为何拿着他的成绩一看再看。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没什么。”萧母苦笑,“只是,你真的好优秀,我很为你骄傲。”
萧瞳看着她,没什么表情。果然,这样的话对他而言是不痛不痒,过耳就罢的。
她想起她还欠他一个签名,提起笔,在成绩单末尾写上例行的一行字和自己的名字。
萧瞳注视她伏案的姿势,她用左手写字,捉笔的动作细看仍显得生硬,她的右手戴着黑色的手套,大半都隐藏在长长的衣袖下。
签字的同时还要写下家长意见。她写字的速度快不起来,因为她不是天生的左撇子,萧瞳虽然不想在这里久待,还是耐心地等待她,并不催促,不然对她未免太残忍。
对于一个右手有残疾的人……
钢琴声从门缝中泻入,萧瞳望着桌对面低着头的母亲,静静地出了神。
大约两年前,她还可以用右手写字,她的字娟秀工整,略略有些向右倾,远远看去,一排一排整齐流利。那个时候,她经营着一家不小的夜总会。而在那之前,当他还更小更小的时候,她只是某家夜总会里一名普通的服务生,不过她有着姣好的容貌,还有一双会弹钢琴的手,逐渐地就显得与众不同起来,被夜总会的老板和客人青睐。他那时还小,是不被允许进入妈妈工作的场所的。在他印象之中的母亲,只是每天夜里忙碌,但一有空就会陪在他身边,教他弹那架老旧风琴的美丽女子。就这样母亲很卖力地工作,后来也就顺理成章地有了自己的夜总会,并且越办越好。
出入夜总会的人总是形形色色,不乏有钱有势之人,自然也少不了三教九流。他被送往最好的音乐学校就读的时候,母亲就日夜周旋于那些人中间。对于夜总会的事情,他从电视上电影里多少也知道一些,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头脑里还抱有太多美好的想法,那个时候他身边有安宁和余音,母亲所在的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离得很远。
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就是太平盛世。但是他以为他会一直安享的平静却在有一天打破。
母亲的手就是在那时受伤的。
那个夜晚……注定要改变他一生吧。
他注视母亲的右手,不知不觉蹙起了眉头。
“听说你们又新换了班导师?”她搁下笔,一面将签好的成绩单递过来,一面寒暄道。
“嗯。”
“是个怎么样的人?”她笑着问。
“……怎么样的人?”萧瞳沉吟,发觉自己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君舞,这还是头一个让他都自叹词穷的导师,“反正是个很奇怪的人。”
萧母眼睛一亮,难得萧瞳居然会露出没辙的表情:“那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应该是吧。”萧瞳接过成绩单,笑。连期中考试都忘掉的班导师,也有趣过了头。
他起身,说了句“那我走了”,她点点头。他抽身就走,装做没看见她脸上的不舍。
门拉开,又一波钢琴声袭来,乐曲正到高潮,他在门口怔住,仿佛被一股浪涛推了回来。
那是RaulDiblasio的Otonal。如果钢琴的世界对于他来说还有些什么是无法磨灭的,那便是这曲Otonal。
那是他最爱的乐曲,引领他进入音乐的殿堂。
他回想起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的情景。那样不可思议,他坐在那里,等待世界化成沙砾,消失在音乐的沙漠里。冷冷的音色,饱含着海洋的澎湃热情!那一瞬间,他从一个爱好钢琴的不更事的男孩,变成了音乐的爱慕者。相信着只有音乐能触及灵魂,因为他在那一天,那个时刻,听到了那曲宿命中奏响的Otonal。
完美!那是钢琴和提琴完美的和谐!
那夜的演奏会结束后,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胸中回响着那如同海浪一样撼动人心的钢琴声,一波又一波……
“瞳,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弹钢琴……”身后,是母亲怅然的声音,带着几乎渺茫的希冀,“不要去顾及别的事情……”她的目光落在茶座中央的钢琴上。
因为……你是为它而生的。
萧瞳只轻松地耸了下肩,略略侧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不要说笑了。”
你知道那已经不可能。
器乐行的玻璃门被推开。余音抱着厚厚一叠谱纸走出来,忽然停住,街灯下,前方有个白色的身影恍惚眼熟,刚从一家著名的茶座下来,从迈步的姿态到挺直的背脊都像极了那个人。
不过不可能的,萧瞳他现在应该是在书房里做着功课或者看着书,这个时间段他是不会出现在这样的街道的。
这样想着,她掉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繁华似锦人声嘈杂的夜街被渐渐抛在身后,她以步代车,为的就是这份孑然一人的安静。家里的乐谱一夜就被写完了,结果却是被一一扔进纸篓里,全军覆没。她一度心浮气躁,现在只是慢慢地走着,不去想自己有没有作曲的天赋,只求可以安下心来。
不知何时,周围真的静悄悄的了。当她从心事重重中回过神来,抬头却看见两个抽着烟的身影正向她走来,路灯下她看清这两个男子的模样,装扮属于并不夸张的街头痞子。
“嗨,小妹妹,知不知道和平路怎么走啊……”其中一个男的靠近她,以非常滑稽的腔调说。
“不知道。”她漠然地绕过他们,却被另一名高个儿男子的肩膀撞了一下。
“别这么不友好嘛?”高个儿男拦在她面前,上下打量,眼光猥琐,“不过请你带个路而已。”
她不发一语,面上没有一般女生的害怕和脆弱,只有打不破的冷漠。
两个男生的兴趣似乎反倒被挑起来了。高个男子的吹了声口哨:“既然你不愿意为我们带路,那只好我们给你带路了……”说着,手放肆地靠近余音……
“喂!最好把手拿开。”一个声音在寂静的街道响起,却不是余音的。
两个男子循声望去,高跟鞋一声一声磕过来。
余音也跟着回头,看到路灯下一道纤细的身影,PUNK短发,黑色背心加短靴,手指间夹着的烟在懒悠悠地燃烧。很帅气的女子。余音一眼就认出来:
“君舞老师……”
“哈?”两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一脸讥笑。本来发觉对方是女子就够意外了,竟不料还是人民教师。
“老师小姐,你是不是想和我们一道去玩玩啊?”高个男朝同伴挤眉弄眼,“是美女的话我们是不会介意的……”
君舞走过来,歪着头打量了两人一会儿,目光落在高个儿放在余音肩上那只不规矩的手上。她吸了口烟拿下来,遗憾地挑眉:“我事先警告过了。”
“啊!!!”高个男子蓦地尖叫起来!手被烟头烫得往后一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背上的烫痕,怒道:“臭女人!!”攥了拳头就扑过来。
一刹那的工夫,君舞已经闪身到余音身前,余音诧异,或者是她被君舞一把拉到了身后,她只知道这个女子的动作迅捷得像风。
帅气凌厉地一脚击在对方腹部,再顺势擒住对方的肩头,轻松地一扳,那人就急速翻转过来,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
接下来的两三秒之内,另一人也是同样的下场。余音恍惚地眼看那两人的身体被相继腾空撂倒,重重跌到地上的时候溅起马路上仅有的积水。
君舞蹲下来,按照惯例在趴不起来的两人身上搜掠了一番。
“可以走了。”她起身,扬扬手上的收获,牵过余音的手。
两个男人目睹又细又尖的鞋跟踩着空挡从他们眼前走过,一时瞠目结舌,忘了疼痛。
街心花园前的车站。
余音和这个古怪的PUNK女老师肩并肩坐在站台路边的长椅上。君舞两臂向后撑着,翘着二郎腿,正仰头望着天。余音偷偷留意她的穿着:白色紧身背心,披一件半透明的黑色纱质衬衣,磨破的牛仔裤,黑色短靴。天生的眼晕就像是画着烟熏状,五官像猫一样细腻,皮肤也很白皙,但是穿着这么破格的衣服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余音盯着君舞一下一下点着的脚尖,不由会心而笑:这个老师真不一般,刚才那会儿帅气得像个骑士,这会儿又像个不学无术的孩子。
忍了好久,她终于问:“老师有学过擒拿格斗吗?”
君舞想了想:“要说学的话,没有。”她歪着头看向余音,眉梢挂起狡黠的笑,“看不出你还蛮镇静的。”
是说刚才吗?余音心想。“其实我还是很害怕的。”她淡淡地说,“但是哭哭闹闹也起不了作用。”
“可是哭出来的话说不定就会有王子来救你了。”君舞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放下腿。
王子?余音默然。这个字眼让她不由自主又想起那个人。在危险到来的一刹那她的脑海里也许真的闪过这样的念头:萧瞳会来救她的。就像很久以前一样,当她在路上遭遇不怀好意地前来搭讪的男生时,是萧瞳为她解围。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弹钢琴了,离她和安宁的距离已经有些遥远,但来帮助她的那一刻,她还是有股想要把他当作王子的冲动。她心仪已久的王子,只听声音就仿佛认定了下来。对萧瞳的感觉是不同于安宁的,虽然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
“老师觉得我这样的性格不好吗?”明明是征询的语气,却问得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确不太好,太冷淡就更不好了。”君舞瞥她一眼,“比如直到现在你都还没跟我说谢谢。”
余音这才抬起眼来,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没说吗?”冒了句多余的话,她回想起来,的确一直没有道谢,于是有点愧疚地说了声“谢谢”。但是这会儿听上去已经没一点感恩的意思了,只算是履行义务。至少给对方这样的感觉。
“对了!不如送我一样东西作为答谢吧?”君舞忽然说。
“哎?”余音睨着君舞神秘兮兮凑过来的笑脸,纳闷地问,“老师想要什么?”
君舞狡黠地嘿嘿一笑,眼神递向她怀里的空白谱纸。
虽然不晓得君舞拿这些来有什么用,余音还是很诚恳地将谱纸双手奉上了。接着便看着君舞鬼鬼祟祟地溜到一旁的路灯下,一张张抽出谱纸来,对着灯光,表情古怪一板一眼地瞅着些什么。半晌,一个大大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她收好其中一张,走回来将其余的还给了余音,豪爽地说:“谢啦,你帮了我大忙。以后在学校里就由我罩着你了。”
余音盯着那张被收走的、看上去模样平平的谱纸,有点好奇:“那个……老师为什么要……”
君舞望了望路的尽头,打断道:“怎么还没有车来?你确定我要搭的公车会经过这个站?”
“末班车一向来得很晚。”余音看向若无其事的君舞,看样子问了她也不会回答的。
余音没有再问谱纸的事情,君舞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表,无聊地看了一眼,发觉居然已经停走了,或者说从刚才起这表就停了。大概是她玩过肩摔的时候给摔碎的。倒霉的时候就像现在,迷路了不说,还从两个痞子身上搜缴来不到十块钱和一块破表。
“你的曲子写得怎么样?”为了打发无聊,她问起身边静静出神的女孩。
余音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空白乐谱,摇头:“我没有写曲子的天赋。”顿了顿,又说,“我不像萧瞳。”
君舞半晌没出声,等再次开口,表情已是阴测测的:“我就知道那小子有鬼。他会弹钢琴对吧?”鞋跟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下,如果那地板的位置是萧瞳,恐怕早就穿心吐血而亡了,“居然敢不交代……”她针对的是文艺汇演那件事儿。
“他已经很久没碰钢琴了。”
“哎?”君舞意外,“为什么?”她斜着身子凑近余音,好奇心已被点燃。
“因为他觉得学音乐没前途。”余音抬头望向远处耸立的办公大楼。萧瞳眼中的前途是什么呢?登上那些大楼的顶层,西装革履地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拥有自己的海滨别墅,开着蓝宝坚尼,出席盛大的上流晚宴,过那种被人羡艳的生活?
君舞了然:“那他没想错,搞音乐的确没前途。”
余音惊讶:“老师也认同这么世故的观念?”
“世故?”君舞噗嗤一声笑出来,从这个看似冷漠的女生口中吐出这样的字眼,而且还带着责备的口气,着实可爱,她玩味地瞥了余音一眼,“这是事实。搞音乐是没前途。如果他是想要飞黄腾达,出人头地,放弃音乐是明智之举。”随即耸耸肩,无所谓地笑道:“音乐这东西,就让喜欢它的人去搞好了。”
余音怔怔地盯着君舞,总觉得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君舞脸上的表情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是否定的和消极的,还有些什么东西,正被快乐地表达着。一下子,她仿佛释怀。“不过我相信他还是会回来的。”
“谁?萧瞳?”君舞收回期待公车的目光。
余音点了下头,却不太确定。
一辆出租车驶过,有一刻君舞似乎要站起来,余音听到她小声的嘀咕:“啊……真想打劫出租车算了……”本想叫“现代君”来接她的,无奈之前她都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而且都这个时候了,估计早睡早起的现代君已经穿着圣诞睡衣就寝了。
“对了,萧瞳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君舞继续打发无聊,“我是说,通常人都要受到很严重的打击,人生观才会发生转变。听你的口气,好像他以前对钢琴是蛮……‘疯狂’的。”即使放弃将钢琴作为理想,文艺汇演什么的出来露一手应该也不至于让他这么纠结吧?
余音微拧眉头,努力地想,但确实想不出原因来。因为那个时候她的眼睛还看不见,当萧瞳安静地离开他们所钟爱的那个音乐世界时,她也只是听见他离去的脚步而已。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也说不出原因。
也许安宁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没有责备和怨言。这么想着,她讷讷地伸出手,轻放在眼旁。
一定是这样的。所以安宁才会坚持要和萧瞳考同一所高中,创作起那首乐曲,办起了音乐社团,甚至在车祸后,将自己的眼睛移植给她……
手术成功了,她又重新看见了世界,和她从前看到的不同,那是个无比温柔明媚的世界,但是她没有重见光明的喜悦,眼睛接触到阳光的那刻,她只是哭。
叹了口气,余音抬起头来。头顶的夜空灰蒙蒙的,被灯光涂抹得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看不见星光。原来安宁眼中的世界也并不美丽。她闭上眼睛,开始怀念那青山,幽谷,草坪,那些巨大的橡树,那潺潺发光的小溪……她想念钢琴声里的那个世界。原来那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或者它们仅仅只存在于那个少年的音乐声中。安宁带给了她一个真实的世界,却带走了那个更美好的世界。
她不知道她能为他做什么,也许,尽她所能地替他保护好那个音乐社团,再也许,完成这份她几乎不相信自己能完成的乐谱。
一道光射来,身边的君舞站起来:“总算是来了。”巴士停在她面前,她回头看余音一眼,“那就酱,故事我下次再听了。”
余音点点头,依旧面无表情。其实这个不称职的老师根本不想听什么故事吧,而她也没有讲故事的打算,可是拜君舞的所赐,她又开始困惑了。望着君舞上了车,随意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胳膊搭在车窗外,不由真心羡慕起这个老师,似乎无论何时她都是这么轻盈洒脱。
“DANCEWITHTHEDEVILPLEASE……”
车子只行了一站,君舞的手机就嘶吼般响起。打电话来的是大飞鹰,声音听上去还很焦急:
“喂,大姐!不好了,你的学生喝醉了酒,在FRIDAY里闹事了!”
“什么?”君舞挤着眼睛,“谁?”
“我不记得名字啦!反正是个长得蛮帅的小子,个子高高的……”
“你看清楚,不是橘色头发的话我现在就赶过来,是橘色头发的话就让他再捱一阵子,等我回去换件衣服……”事到临头,君舞依然不慌不忙。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传来大飞鹰确信不移的声音,“哎呀,大姐你快来吧!穿着牛仔服的,是黑色的头发!”
君舞吃了一惊:“……尹洛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