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双面的天使

嘉夜一早起来,脑袋里第一次有了想逃学的念头,也许是不想去面对那个流氓学长的缘故,再也许,是因为她的初恋还没开始,就在一夜之间宣告结束的缘故吧。她嘱咐“炮弹头”好好待在家里,自己则换好制服提上书包走出门去,但真的一脚踏到马路上,她忽然就掉过头朝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不想去学校,就这么一天,她想放纵一下自己疲惫的心。

她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在街上遇见和她一样翘课的女学生,而且和她一样也穿着东林的制服。书包和制服都齐备,看来那个坐在长凳上的女生和自己一样是个翘课的新手。

“这个。”她递给女孩手中的牛奶。

女孩抬起头来。这是一张清秀的脸,白皙的皮肤,黑得纯粹的头发和眼睛。不知为何,女孩看着她的眼神并没有想象中的诧异。

“我们是逃学联盟啊!”嘉夜笑着坐到女孩身边,“你还没吃早餐吧,喝吧,不要客气。”

女孩腼腆地说了声谢谢,隔了一会儿,开口问,“嘉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嘉夜的确吃惊不小。

“我曾在办公室里见过你,所以顺便就记住了你的名字,不过你大概没注意到我。”

“那我们很有缘呢!现在居然连翘课也会遇到。”嘉夜笑,但她的笑容很快凝固下来,“为什么不想去学校呢?”

“不知道啊,可能……因为不想去面对一些东西。”

嘉夜微微怔住,这未尝不是她自己的答案。

“我也一样呢。”她勉强一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陆然美,叫我然美就可以了。”

“然美,我们不要在这里坐着了,不如去我打工的地方吧。”

“嗯。”少女稍微想了一下,笑着点点头。

于是就这样,嘉夜带着然美到了自己打工的雨花蛋糕店,她们两个似乎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吗?可是,望着阴沉的天空,嘉夜不自觉想到,难道要一直这么逃避下去?难道天空不放晴,她们就要一直蜷缩在角落吗?

“喏,咖啡。”嘉夜将一杯热咖啡放在然美桌上。

“谢谢。”

嘉夜也手捧咖啡在然美对面坐下,“你是第一次逃课吧?”因为她看起来好像相当惶恐不安。

“嗯,从小到大还从没有像这样逃过课呢。”然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说起来,我倒不是第一次了。”嘉夜啜了口咖啡,咯咯地笑起来,“初中那会儿,开始很不适应,有一次也逃了整整一天的课呢。”望了一眼窗外淅沥的小雨,她淡淡地说到,“我初中是在学校住读的,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每个星期一早晨我就坐长途汽车赶去学校。呵呵,本来应该周日晚就赶回去的,但因为我不喜欢那里的氛围,所以死也要挨到第二天一大清早。那个时候,几乎每个周日的晚上,我都睡不着。现在想起来,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然脆弱到如此夸张的地步。”

然美抬眼看她,眼里有小小的吃惊。

“有一天起来晚了,赶到车站时汽车已经开走,赶下一班去学校又一定迟到。我脑袋里突然有了逃学的念头。于是一大清早的,就这么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那个清晨的遭遇,她至今记忆犹新。城市的街道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那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她不用担心自己走失;陌生则是因为她还从来没有机会如此近地深入这些大街小巷。一开始心情是阴郁的,没有目的地,找不到方向,但是走着走着,却有一种很舒畅的感觉从心间蔓延开来。街道不是大都会的繁荣,老旧的房子,蜿蜒的石阶,滴着水的露台,裹着雾气的散步道,和一些陆陆续续出来摆摊的人们。天空慢慢明亮,渐渐有了亲切的人声,和她在孤儿院时常听到的一样熟悉且温暖,巷子里飘着早餐的香味,她看着孩子和大人们笑着闹着开始一天的生活,看着人们彼此间熟悉,生活得平凡而自在,体会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那天,就这么心血来潮地四处游走,脸上带着傻傻的笑,一路收集别人的幸福,一时间胸中也幸福满溢。

有一种信仰在意识间萌发:脚长在自己身上,就是要带自己去想去的地方,就是要带给自己自由。

“虽然没有去上课,而且后来还被老师狠狠训了一顿,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那天早上的那种感觉,比考试拿了满分,比吃到美味的事物,比见到自己的偶像,还要美妙,让人觉得很……自由自在。”回忆结束,嘉夜低头搅动咖啡,嘴边有浅浅的笑。

然美脸上浮起一个理解的笑,“……真奇怪,我明明没有那样的经历,但是却好像能懂你说的话。”就像是海明威的那篇《大双心河》里所写到的吧,她最初读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体会。

“你一定能懂,不然我也不会想说给你听了。”咖啡的热气后,是嘉夜温暖的笑脸,“啊,真的好想去旅行啊!”她突然靠在椅背上,叹着气说。

“旅行?”然美出神地望望天花板,“……说起来我也很想去旅行呢。”去希腊,埃及,充满拉丁风情的美洲,生机勃勃的非洲,还有空灵遥远的北欧……

“对了,然美有没有看过‘玩转地球’这个节目?”嘉夜兴奋地问。

“嗯,看过,很喜欢那个节目啊!”有了共同语言,然美也激动得两眼发光,“好羡慕节目中的人啊,可以去世界各地游玩,而且他们旅行的方式也很自由……”

“对啊!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像他们那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环游世界!想要去的地方太多了!”嘉夜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草原、海洋……那种一望无际的感觉最棒!可惜城市里就看不到,高楼太多,把视野都挡住了……”

然美也跟着遐想起来,“其实我小时侯也曾想过要环游世界呢!说起来真奇怪,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爱好各异,可几乎没有谁不喜欢旅行呢。”

“……好像真是这样呢,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活得很不自在吧。”每天过着重复的日子,虽然不喜欢,但为了生存,也别无他法。即使有一双脚,也不能带自己去想去的地方。就像她自己,明明有过那么多绚烂的梦想,在日复一日疲惫机械的打拼中,她却渐渐开始怀疑,那些五彩斑斓的精彩,大概永远都只能是梦想。

两手交握着搁在下巴上,嘉夜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无奈而感伤,“……所以才会那么喜欢旅行。其实……大家不过是向往那种短暂的自由吧。”

然美静了一下,轻轻笑到,“要是能有翅膀,可以飞就好了……”只有脚,毕竟还是无法走得太远。可是是鸟的话就可以自由地飞翔。

嘉夜讷讷地望向窗外一只停在树梢整理羽毛的小鸟。它轻啄着洁白的翅膀,那双翅膀带它飞翔,而它对它无微不至的爱护,这样的心心相映,叫人心生羡慕。

奇怪,待嘉夜回过神来,才发觉她们居然在认真地思考如此无厘头的话题。

下午,两人终于还是收拾好忐忑的心情,回到学校。

站在东林气势恢弘的大门前,两个女孩彼此牵着的手轻柔坚定地握了握。

“啊,逃了一上午课,心情已经好多了。虽然讨厌,但是还是不可以不来学校啊。”嘉夜望着学院正中央高大的钟楼,一副不无感慨的样子,“哦,对了,我在高二一班,然美在哪个班?我有空可以来找你。”

“我在高二五班。嘉夜,谢谢你今早带我去蛋糕店。”

嘉夜微笑,这个叫然美的女孩,似乎是非常认真的类型呢,她身上的温柔,好像正是自己欠缺的东西。

才来学校没多久,就听说东林大名鼎鼎的“狼帮”正在“基地”开会,讨论的是关于本月PROJECT的事宜。关于这个狼帮,据说是指东林里身手最好(即最能打)的七人。狼帮的传统也是由来已久,早在建校初,便有了狼帮一说。东林的学生似乎是从那时开始就热衷于各种搞怪和轰动的事件,狼帮的存在,一开始只是学生们为了炫耀,到后来,竟逐渐与学生会挂钩,在学校里面名正言顺的存在了。至于这个PROJECT,则是指每个月由学生投票选出的当月最棘手事件,再交给狼帮处理。这些事件正经的有,不正经的更多,真要是棘手起来,可以叫狼帮的诸位帅哥美女也叫苦连连,但是民意大过天,只要是支持率最高的,不管成功与否,他们都得放手一搏。嘉夜一直都很好奇,被学生们推举进狼帮的,究竟会是些什么人?

“你很好奇吗?”同桌的小蔓笑得贼贼的。

“我是有点好奇。”嘉夜瞧了小蔓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有点不怀好意。

“那不如自己去看看啊!!今天下午他们就在基地开会,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近他们的,不过我可以让给你一个机会哦!!”

原来,小蔓所在的咖啡屋社团自告奋勇地要为狼帮辛苦的各位服务,可是小蔓那家伙却约了男朋友去滑冰,所以想求嘉夜帮她顶一顶。

“哎呀,拜托了,帮帮忙嘛!人家刚谈恋爱,好不容易可以和他约一次会耶!!”

经不起眼泪加娇嗲的双重攻势,嘉夜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在帅哥们开会讨论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教室里,一群女生正忙得热火朝天。

嘉夜走到老远,就闻到从里面逸出的咖啡和牛奶的芳香,不愧是咖啡屋的姐妹们,还没有喝到就已经让人觉得爽口了。

看她们一个个都忙得抽不开身,嘉夜只好谨慎地敲了敲门,提高声音问到,“请问咖啡屋的杨丽学姐在吗?”

一个正在对其她人颐指气使的胖女生站出来,“我就是,什么事?”

这个杨丽学姐怎么好像抱抱熊哈!“是小蔓让我来的,她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所以叫我替她来帮忙。”什么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还不是急着去见男朋友吗?

抱抱熊学姐很不高兴地嘟着嘴,“每次都逃跑的家伙!她知不知道这次我们大家都在为PROJECT作贡献啊!我饶不了她!”好不容易轮到她们社团慰劳狼帮的各位帅哥,居然有人敢临阵脱逃。

没想到抱抱熊学姐的眼神如此厉害,嘉夜不禁为小蔓的明天叫苦,“那么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那就等会儿把这几杯卡布奇诺端到会长那里吧。”

几个女生,端着颤巍巍的杯子,心里却激动万分。嘉夜在一旁不发一语地听她们犯花痴。

“能够见到会长,好紧张哦!”

“是啊,是啊,会长看起来好冷漠!”

“啊,我最喜欢莲华,又高又帅又性感!哇!超喜欢!”

“狼帮的每个人都是这么帅啊,我姐姐说我们运气最好,这届的狼帮是东林历来帅哥最多的。嘻嘻!”

“猎最好啦,况且他还没有女朋友呢!”

“我还是比较喜欢林镜学长这样温柔的男生。”

林镜?嘉夜的心抖了一下,他也会在那里吗?脑海里不断浮现昨天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无限温暖。嘉夜发觉自己居然还希望他会再给她一个和煦的笑容,真的好窝囊,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不再去想了,内心却还是怀着异样的憧憬,她一下子羞得无地自容。

心怦怦直跳,什么时候敲的门,什么时候进的门,她完全都没有印象。

偌大的房间里坐着不止一个英俊男生,但她一眼就注意到林镜,他也看见了她,隔着老远,对她轻轻地笑。他身后的窗帘被一阵风掀开,夺目的阳光涌了进来,簇拥着精灵一样的林镜,于是那个笑,遥远得仿佛前世今生。

“嘉夜!你在干吗?”身边的女生用手肘推了推痴愣的嘉夜,“快把咖啡端给会长啊。”

嘉夜猛醒,木讷地转向惟一一个还没有上咖啡的位置。

可是!是她看错了吗?这个坐在会长位置上的人,这个眉目冷俊的学长,不是昨天打劫她的那个流氓吗?那个在白天与夜晚有如此天壤之别的……

还来不及等她的脑袋多想,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一杯滚烫的咖啡朝杜谦永的脸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安静到几乎能听见咖啡嘶嘶冒气的声音。

杜谦永的头发、衣服全湿透了,东林的学生大概从来没有见到他们英俊潇洒的会长如此狼狈的模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水,困惑地看着屈嘉夜,眼中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隐忍。

“嘉夜!”林镜站了起来。

“这么装蒜很有意思吗?!你到底是东林人人憧憬的学生会会长还是那个只会打劫女生的地道流氓?!”想到自己昨天被羞辱的经历,嘉夜已经愤怒到听不见林镜的声音,“看你这么装模作样真的——让我恶心透了!!”

难以想象,昨天夜里还是那样不要脸的痞子,今天眨眼就变回冷漠寡言、气质忧郁的贵公子!能作戏到这种程度,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嘉夜将杯子气愤地掷在桌上,转身夺门而出。

杜谦永跟着站起来,匆忙说了声“散会”,就追了出去。

留在现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直到一个端咖啡的女生情不自禁地轻喃,“……会长刚刚的表情好酷。”

嘉夜没料到杜谦永会追出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被从后面突然抓住手臂。他不粗暴,但那力量仍然可怕,况且有了昨天的遭遇再加上此刻的惊吓,她几乎尖叫出来!

杜谦永捂住她的嘴,困惑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真的这么可怕吗?”

不仅可怕,而且恶心,即使他长得再帅再迷人,他终究是个人渣!嘉夜照着杜谦永的手死命地咬了下去!

他吃痛地皱紧眉毛,却没有甩开嘉夜的手,而是忍着疼痛任由她往死里咬。

“如果这样咬我会让你解恨的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淡然。虽然同样都是被咬住了也不拒绝不推开,比起昨天夜里那种恶劣的炫耀,现在的他居然有一点点……温柔的放纵。

嘉夜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对一个人如此恨之入骨,她越是感觉到他跳动的脉搏,就越是使劲,一直到嘴巴里尝到咸咸的血腥味,才松开口,看着鲜血顺着谦永的手往下流。没有像“炮弹头”那样尖利的牙齿,这是她头一次,居然把人家咬到出血。

杜谦永的另一只手还是牢牢地抓着她,“放开!!”她挣扎。杜谦永太高,一米六五的嘉夜还不到他的肩,她庆幸可以不用看见他的脸,当然她也拒绝抬头去看。

杜谦永几次欲言又止,嘉夜都没能注意到,她也没察觉他因为词不达意而苦恼的神情。

“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这几个字说得很艰难,但仿佛很真诚。身为学生会会长,众人眼里无可挑剔的偶像,总是被服从,被崇拜,被向往着,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说“对不起”是在何年何月了。

对不起?是她听错了还是他在发神经?她带着荒谬绝伦的神情看着他,“你昨晚抢我的钱,现在又来跟我说对不起?!”

“是的,屈嘉夜,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一共拿了你多少钱?”他不反驳,但言语里有不易察觉的生硬。

嘉夜简直快要昏厥,“是你根本就不会花时间去数抢来的钞票,还是五百块这点小钱你一夜之间就挥霍光了?”

“五百块吗?我待会儿会叫人把钱送还给你。”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平静地承受嘉夜所有的怒火,这个时候的杜谦永,又恢复到昨天下午睡狮一般的冷漠高贵,与昨晚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这回换嘉夜困惑了,她第一次体会到一头雾水的感觉,他绝不会是好人,但为什么他现在看起来又怎么也不像坏人?

“还有,昨晚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对任何人说?”

杜谦永的最后一个请求,回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趁他的手微微松开的时候,嘉夜甩开他愤然地跑下楼去。

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从屋里赶出来的人只看见刚才电光火石般的一巴掌,还有此刻他们会长高大难堪的背影。瞧不见杜谦永的表情,也没人有胆去瞧,但是这位玉树临风、潇洒英俊、身手不凡的堂堂学生会会长,却被区区一个转校女生泼了咖啡又甩耳光,想来,他此刻的脸色是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