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原来,一切并不象如歌想得那么容易。

她以为出庄以后很轻松就可以找到事情做,可以一边开心地干活,一边开心地游遍天下。其实,她原本计划得很好,能有很多选择,比如说,她可以到酒楼客栈给掌勺师傅们打下手,呵呵,她切菜的功夫现在可是一流啊,只不过,为什么酒楼里要定下不收女人帮厨的规矩呢?好吧,就算她不去切菜,跑堂送菜斟茶总可以啊,可是——但是——

如歌欲哭无泪。

雪总——是——跟着她!

她在酒楼跑堂,他就打扮得像画中仙人,白天黑夜痴痴凝视她,让所有的客人浑身寒战;她想去人家做丫头,管事的一见她身边硬要跟着一个白吃白喝风姿绝美的大男人,脑袋摇得比波浪鼓还凶;她好歹还有一身力气,实在不行去帮人扛货,雪却用手帕捂住鼻子,哀怨地大声抱怨环境又脏又差,当他控诉到第九百九十九声时,忍无可忍的帐房先生请他们走路了。

只有一个地方欢迎他们,没错,就是青楼。

青楼的老鸨们一见雪就眼睛贼亮,争相邀请他挂牌献艺,却又被她一口拒绝了。

所以。

现在是山穷水尽、粮断银绝!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

吆喝的商贩,往来的行人,香气四溢的馒头包子,红彤彤的糖葫芦,刚出炉的点心糕饼……

“咕咚!”

抱着肚子坐在屋檐下的如歌咽了大大一口口水,啊,她好饿啊,肠子好象绞着一样,发出“辘辘”的嚎叫!她将扁扁的肚子抱得更紧些,用精神力量告诉自己——

我——不——饿——!

因为即使饿也没有办法,挣不到钱,原来的银子也花光了,悲惨的如歌只能饿得两眼发花天旋地转。

忽然。

她耸耸鼻子。

好香啊……

是谁胆敢在她身边吃东西,卑鄙地试图引诱出她打劫的罪恶念头!

她怒视过去——

却见一身白衣干净鲜亮的雪,正笑嘻嘻地拿着两个酥黄的热烧饼,朝她扇来香气。

如歌瞪大眼睛:“咱们还有买烧饼的钱?”说着,她一把抢过一个,三下两下塞进嘴巴里,她快饿死了!

雪白她一眼:“做梦呢,银子早没了。”

一口呛到,烧饼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如歌噎得面红耳赤,雪嘲笑着帮她拍拍后背:“这么激动做什么?”

如歌缓过气,指住他:“烧饼怎么来的?!”

“偷来的,抢来的。”雪笑得很轻松。

她恨不得将吃下去的烧饼吐出来,悲愤道:“雪,我们就算再穷再饿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人家卖烧饼做小买卖养家糊口多不容易,你偷人家抢人家……”

“是不可能的。”雪俊美的脸皱成一团,受不了,她那什么语气嘛,好象三娘教子。

如歌没反应过来。

“什么不可能。”

雪当她白痴,摇摇头道:“烧饼是别人送的。”

“送的?”她好象八哥。

雪笑起来,朝集市东头卖烧饼的小寡妇黄嫂抛个媚眼,黄嫂被他勾得心潮澎湃,一时间手足无措,给客人包的烧饼滚落在地上。

如歌看看黄嫂,又看看雪:“为了两只烧饼,你居然出卖色相?”

“是,怎样?”

如歌笑呵呵:“这是不对的,为了以示小惩,呵呵……”

雪冷笑着将剩下的那个烧饼也给她:“为了惩罚我,这只你也吃掉好了。”不就是想多吃一个吗?还要找借口。

如歌心虚地接过来:“呵呵,你不吃吗?”只吃一个烧饼是不够的,她还是饿啊。

雪优美地走开,留下一句话——

“我让郑二娘送我几个肉包子。”

肉包子?如歌咬着烧饼有些后悔,肉包子也很好吃啊,不晓得他还肯不肯分给她了。至于引诱别人送东西,算了,此时穷困潦倒,还是活下去最重要,而且能把东西送人也必是经过考虑的吧。

如歌和雪吃得饱饱的。

两人坐在屋檐下,阳光暖暖得让人想睡觉。

如歌努力将瞌睡虫赶跑,打起精神开始一个严肃的话题:

“我们要以什么为生?”

雪懒洋洋,快要睡着了:“这样就很好。”

“砰!”

如歌敲他的脑袋:“你正经点行不行?这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啊!”

雪打着哈欠:“反正你不能抛下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要在旁边。”这是他唯一的条件,其他都不管。

如歌的脸开始狰狞:“雪!你已经很大了,不是个奶娃子!整天缠住我、黏着我,你究竟想干什么?!”天哪,如果跟他形影不离,她什么活儿也找不到。

雪恬着脸笑,带着浓浓的孩子气:

“因为我喜欢你嘛,一见不到你就会心慌得要死。”

她握紧拳头:“那认识我之前呢?你居然没有心慌成疾?!”撒谎可不可以不要太离谱!

雪轻轻瞟着她:

“认识你之前,我一直在找你;找到了之后,我又一直在等你;终于等到了,又怎么会离开你呢?”

如歌绝倒:“哈、哈、你应该去说书。”鬼才会相信他。

雪很安静。

她想了想,瞪住他:“你听着,一、我必须去干活挣钱,否则会饿死;二、你不许跟着我,否则我找不到活儿。”

雪摇头:“笨丫头,我跟着你,并不妨碍你挣钱啊,真是死脑筋。”

如歌听不懂。

雪望着卖烧饼的黄嫂,悠悠道:“你在后面做烧饼,我在前面卖烧饼,管保生意好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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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记烧饼铺开张了!

烧饼铺开在平安镇最热闹的大街上,赁了间租钱昂贵的小门脸。如歌原本心疼白花花的银子想要赁间便宜点的屋子,但雪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做生意第一重要的是选址!第二重要的还是选址!只要地点选的对,哪怕烧饼稍微难吃些,也会卖的好。

如歌没有多说话。

因为筹措开烧饼铺的钱是雪拿出来的,她从烈火山庄带出来的银子早就无影无踪了。做生意总是要本钱的,雪象变戏法一样掏出了大把银票,如歌却直摇头。不是她怀疑银票的来历,而是觉得雪在青楼好不容易攒下一笔钱,她花掉会良心不安。

雪取笑她,他弹一首曲子比她将来卖一个月烧饼赚的钱要多多了。如歌还是不收,如果平白拿别人的银子,同在烈火山庄做大小姐有什么不一样?最后,雪提议他做烧饼铺的老板,如歌当作他雇的烧饼师傅,于是两人皆大欢喜。

既然老板决定要租旺铺,伙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呢?

于是在吉日吉时,雪记烧饼铺开张了!

如歌紧张地站在一箩筐香喷喷的烧饼后面,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不晓得谁会是她的第一个主顾。

雪掂着一串长长的爆竹,笑颜如花地在街上喊着:“雪记烧饼铺开张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好吃的烧饼啊!香喷喷让你流口水!脆酥酥让你忘不了!”

雪吸引了一大群人。

人们从没有见过这般美貌的男子,白衣华丽,气质高雅,他好象是蓬莱仙境中的神人,却拈着爆竹吆喝着烧饼。

雪见人群聚得差不多了,拿起一根香,笑盈盈地凑近爆竹捻子,环顾一圈道:“雪记烧饼铺新开张,为答谢各位街坊乡亲,今日烧饼特卖,买两只送一只,不要错过好机会啊!”

“好啊!”

众人鼓掌!

“等一下!”一个九岁左右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窜出来,冲到雪面前,眼睛望着爆竹发光,“大哥哥,爆竹可不可以让我点?”

这一声大哥哥甜得雪心花怒放:“给你!小心点不要炸到手……”

“噼里啪啦……”

小男孩将爆竹舞得象飞龙一般,惊起满场喝彩!

爆竹燃完。

如歌笑呵呵地拿了一只烧饼,蹲下来给小男孩:“小弟弟,谢谢你捧场啊,鞭炮耍得真帅!姐姐送你只烧饼尝一尝。”

小男孩将烧饼塞进嘴里,嚼啊嚼。

如歌看着他,问道:“味道怎样?”哎呀,她心里好紧张,才学习打烧饼没多长时间,不晓得会不会吃起来很奇怪。

雪的笑容象春风一样明媚,对小男孩眨眨眼睛。

小男孩舔舔嘴唇,把着如歌连声喊:“姐姐,烧饼好好吃啊,我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烧饼,恨不得将舌头也吞下去!姐姐,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我好象再吃一个!”

啊?!这么好吃!

围观的众人蠢蠢欲动。

雪站回烧饼箩筐后,清亮地吆喝:“快来呀!快买呀!好吃的烧饼今日特卖!买两只送一只!抓紧来买呀,动作慢就没有了……”

呼啦啦人群围上来,叫嚷着——

“我要两个!”

“我要四个!”

“再给我两个!”

……

人群外面。

如歌抱一抱嘴角沾着芝麻粒的小男孩,感激地说:“小弟弟,谢谢你。”

“姐姐,叫我小风好了。”

“小风?”

“我是断雷庄的谢小风。”

小风歪着脑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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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当如歌数着满桌子的铜钱,仿佛浑身的酸痛被忘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喜欢钱。

钱,的确可以让人感到快乐,尤其在经过辛苦的操劳之后!

她感动地说道:“这是我挣到的第一笔钱。”

雪托着下巴看她:“在品花楼呢?”

如歌笑:“不一样啦,那时没有想要挣钱。”更何况,那些银子她直接就给了卖身葬母的香儿。想到香儿,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刀无暇会给她一个好的安排吗?

望着出神的她,雪笑道:“才赚了五文钱而已,你就开心成这样。准备怎么花它呢?”

如歌想一想:“嗯,我要去买更多更好的芝麻和原料,努力将烧饼做得越来越好吃!”

“好象你才是老板。”

她笑得不好意思:“你说的嘛,要做就做到最好!”

雪很佩服她。

如歌望着自己的双手,忽然道:“我觉得我很适合做烧饼。”

她仰起脸笑:“揉面的时候,需要恰到好处的手劲,我的烈火拳虽然练得糟糕,但对于揉面团还是绰绰有余的!”

雪绝倒:“烈庄主如果晓得你说烈火拳适合做烧饼,一定会很恼怒。”

如歌不以为然:“爹才不会生气,他是世上最好的爹。能做烧饼总比一无用处强吧!”说到这里,她有些沮丧,“雪,我好象很笨啊……”

雪挑挑眉毛。

她终于知道了?

如歌皱着鼻子:“从小跟爹学武功,三个师兄都学得又快又好,只有我,再怎样努力勤奋好象也学不会。有时候,我明明感到领悟了啊,我应该会啊,但是——”

她苦恼道:“就好象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又好象有一只巨大的手,控制住我的身体,让我……哎呀,反正那种感觉很奇怪……好象每当我领悟了什么,它就会咆哮着将我打下去……我也跟爹说过,爹总是安慰我没关系,但眼神又古怪得紧。”

雪的眼睛也古怪起来。

如歌喊道:“对!就是这样!爹的眼神跟你一模一样!”

只是一闪,雪又恢复正常,笑盈盈道:“还不是你自己笨?学不好功夫就乱找借口。”

她的鼻子气歪了:“才不是!我没有!”

雪打个哈欠:“好累啊,我要去睡了。”

说完,起身离去。

如歌在他后面喊:“我还没有说完呢!”

雪掀起帘子走进内屋,俊美的面容掠过一丝担忧。

她——

要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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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雪记烧饼铺生意最清淡的时候。

如歌瞅着半箩筐没有卖出去的烧饼,眉毛皱成一团。自从结束买二送一的烧饼特卖,每天卖出去的数量好象固定了下来,来买的总是那些个相熟的街坊和偶尔路过的往来客商,挣得银子只能勉强顾得上温饱。

或许这样已经很好,可是,总跟她期望中不一样。

而且,很多人好象不是为着烧饼而来,似乎都是冲着笑语如花的雪。这不,上午雪一出去,就剩下了半箩筐的烧饼。

正沮丧中。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摇着一根糖葫芦钻了进来:“如歌姐姐,雪哥哥呢?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又是雪!

他们眼里莫非只有雪,却看不到她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烧饼吗?

如歌瞪着谢小风:“你又从断雷庄溜出来了!当心回去以后你爹打你屁股!”

谢小风舔着糖葫芦,眨巴眼睛:

“爹一打我,我就喊爷爷救命,爹最怕爷爷了。”

如歌已经知道,谢小风是断雷庄庄主谢厚友的宝贝孙子。谢厚友只有一女,后将爱徒曹人丘招赘,其子小风过继给断雷庄。谢厚友素日对小风珍若性命,轻易不让曹人丘责骂他。

“是,你真厉害。”

她敷衍一句,拿起只烧饼来端详。

是她做的烧饼不好吃吗?

谢小风拽着她:“如歌姐姐,跟我玩嘛,做什么老盯着烧饼看?!”

如歌突然一笑:“小风,帮姐姐个忙好不好?”

“好啊。”

“那,你尝尝这个烧饼。”人家都说小孩子不会说假话。

啊,又要尝?

谢小风苦着脸,他已经尝过很多,多到一看见烧饼就要反胃。

如歌将烧饼塞进他嘴里,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怎样?”

谢小风腮帮子鼓溜溜,声音“呜呜”不清。

如歌两眼放光:“有没有感觉到咸甜适中?”

谢小风努力吞咽。

如歌一脸期待:“有没有感觉到烧饼的劲道是刚中带柔,柔中有刚?”

谢小风用力一咽,啊,终于吃完了。

如歌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感觉吗?”

感觉就是——

他快噎死了!

谢小风喘口气,眨巴眨巴眼睛:“如歌姐姐,要讲真话吗?”

“当然。”

谢小风咧着嘴巴笑:“很好吃啊。”

“真的?!你没有骗我?!”如歌欢呼跳跃。

“同满大街的烧饼一样好吃。”

“啊……?!”

如歌僵住,动作定在半空中。

谢小风不解地看着她:“不就是烧饼嘛,如歌姐姐你干嘛那么紧张,天下所有的烧饼味道都差不多啊。”

如歌跌坐在凳子上,发呆。

“小风说得好。”

带着清凉的花香,白衣耀眼,如同仙人一般的雪轻笑着踏入铺子。

谢小风看得眼睛直了。

“雪哥哥,你好漂亮啊。”

雪眉开眼笑:“小风嘴巴真甜,”说着,他绕到发呆的如歌身边,凑近她,“喂,丫头,失望了?”

如歌有气无力。

谢小风挠挠头道:“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有说错话。只是有人曾经雄心勃勃,想靠一双拳头做出名扬天下绝世无双好烧饼。”

如歌“扑通”一声趴在木桌上。

啊,她好失望啊……

谢小风敬佩地望着她,想不到如歌姐姐有这么大的志向。

雪搂住她的肩膀:“丫头,不是你的烧饼不好吃……”

谢小风拼命点头:“如歌姐姐的烧饼很好吃!”

如歌瞪他们两眼。

她不需要安——慰——!

雪从怀中拿出一个印章模样的东西,神秘道:“……只是缺乏一点逗人的地方。没有特色的烧饼,就象空气一样很容易让人忽略掉。天下所有事情都需要装扮一下才会精彩,烧饼也不例外。”

谢小风听得一头雾水。

如歌也摸不着头脑,问道:“你在说什么?”

雪拿过一个烧饼来,对印章呵口气,然后,轻盈地印上去!

金黄的烧饼。

淡红的雾中美人。

美人如月,美人如雪,姿态妩媚,神情却端庄。

映着金黄的底色,简洁优美,使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如歌震撼地望着雪:“烧饼也可以这样吗?”

谢小风捧着烧饼流口水:“哇,这只烧饼可以送给我吗?”

雪笑得很得意:

“这红色是可以食用的色料,只管放心去用。雪记烧饼铺出来的东西,怎可不令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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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镇近段日子来,街头巷尾尽是这样的对话——

“吃过雪记烧饼铺的烧饼吗?”

“当然吃过!”

“什么?你居然没有吃过雪记烧饼?!”

“雪记美人儿烧饼吃了吗?”

“世上竟然会有那么棒的烧饼!”

“雪记烧饼……很好吃吗?”

“没有吃过雪记烧饼?你到底是不是平安镇的人?”

“雪记烧饼铺在哪里啊……”

“看见没有,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啊!我今天终于买到了雪记烧饼!”

“什么?!卖完了?!我又来晚了——!”

如歌笑呵呵将“今日烧饼已售完”的漆木牌子挂在铺子外面,用手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把一个个空空的箩筐搬进来,喜不自禁地对雪说:

“哎呀,生意简直一天比一天好!”

雪悠闲地喝着茶:“是你烧饼做得好吃。”

如歌殷勤地为雪倒上茶,一脸甜笑:“哪里哪里,是雪公子绝妙无双的好点子,让烧饼卖得又快又多。”

雪瞟她一眼:“如今不嫌我跟着你了吧。”

如歌满脸堆笑:“是啊是啊,雪公子是我的福星,又聪明又漂亮。”

雪满意了,支住下巴问她:“丫头,我们赚了很多钱了,出去庆祝一下好不好?”

如歌有些迟疑:“怎样庆祝啊。”

“嗯,”雪笑眯眯,“总是吃烧饼,吃得腻死了,我们去镇上最好的洞宾楼点些好菜,如何?”

“洞宾楼?那里的菜据说好贵的!”

“走啦!”雪一把抓起她,“我是老板都不在乎了,你紧张什么。”

“可是……”

如歌尤自挣扎。

雪将她拖到了铺子外面。

如歌低声叫:“可是,会不会遇到天下无刀城的人啊。”

雪停下,笑:

“你选择平安镇,不就是想见识一下他们吗?”

是,不过——

如歌也有点说不清楚。

傍晚的阳光洒在雪的白衣上,有令人屏息的美。

他对如歌道:“很多事情,只靠传言是做不得准的,需要自己体会一下。”

她不说话。

雪微笑:“何况,他们并不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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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刀城。

不是一座城,而是武林世家。

它世代居住在平安镇的东面,随着江湖地位和势力的扩大,俨然有了“城”的感觉。

天下无刀城,所有的弟子使用的武器都是刀,各式各样的刀。

第七代庄主刀宵嗥一把鱼鳞刀,罕逢敌手。

第八代庄主刀绝霸一把紫背金环大砍刀,曾经在武林大会获得天下第一人的称号,风头可谓一时无二。

天下无刀城的人骄傲。

天下无刀城的人狂妄。

盛年的刀绝霸在群豪面前立刀狂笑,将霸刀城改名为天下无刀城,取意天下除刀家外无人再配用刀!

可惜。

两年后。

烈明镜同他的兄弟战飞天在华山之巅挑战刀绝霸。

刀绝霸败。

又半年后,新崛起的十九岁少年暗河宫宫主暗夜罗,仅以三招就折碎了刀绝霸的紫背金环大砍刀。

暗夜罗一战成名。

刀绝霸一蹶不振。

天下无刀城成为武林嘲笑的焦点。

天下无刀,果然无刀。

后来,在烈火山庄与暗河的斗争中。

天下无刀城站在了烈火山庄一边,随着烈火山庄的神奇胜出,它又一次确立了在江湖中的地位。

现在的天下无刀城,主事的是刀绝霸的长孙刀无暇,人品风流俊雅,做事谨慎小心。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天下无刀城隐然坐稳了天下第二世家的位置。

当然,天下无人可用刀这句话,刀无暇是绝不会再提了。

因为烈火山庄的战枫,用的就是一把叫做“天命”的刀。

一把无情的刀。

“对不起,两位客倌,”洞宾楼的店小二陪着笑脸,“二楼雅座被天下无刀城的人包下了,您们不可以上去。”

雪好奇地问:“是谁在上面?”

店小二苦笑:“刀小姐大驾光临。”

天下无刀城的刀小姐,脾气古怪得很,稍不顺心便会大发雷霆,实在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面前的这两位客倌,气质不凡,衣着鲜亮,特别是那个白衣男子简直就像仙人下凡一般,若是平日自是待为上宾。可惜,刀小姐已经占下地盘,说要“清净”,他们也只好照她的话去做了。

“刀冽香?”

雪眼睛一亮,拉住如歌的手:“走,去见见老朋友。”

如歌没有意见。

雪跟刀冽香好象是旧识啊,在品花楼,刀冽香还曾经想重金买下他。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很好奇。

店小二伸手拦住:“公子爷!求求您饶了我吧!您要是上去了,我的脑袋就没有了。”

如歌睁大眼睛:“刀姑娘这么可怕?”

店小二压低声音:“何止是可怕,简直是恐怖!刀小姐曾经用她的刀,一片一片,足足片了一百八十一刀,将一个看了她一眼的男人片成骷髅!”

如歌左右望望:“喂,小声点,若是被刀姑娘听见,当心片你一百八十二刀。”

雪笑弯了腰。

店小二急忙捂住嘴,浑身寒战。

雪瞟一眼楼上:“丫头,你想上去吗?”

如歌笑道:“算了,放小二哥条活路吧,若是想见刀姑娘,想必等一会儿她就会下来的。”

店小二千恩万谢地领雪和如歌来到一个极为僻静的桌子上。

如歌点了几个好菜,嘱咐道:“小二哥,让大师傅做得快些。”

“放心好了,一定让您们满意!”

店小二脚步轻快地离去,唉,上天保佑后面的客人也都像这两位客倌一样好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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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宾楼二楼。

一双娥眉弯刀。

几只酒坛。

刀冽香一身劲装打扮,眉头深锁,面容有些憔悴。

筷子摆在桌上,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几个小菜同端上来时一模一样。

她伸手抓过只酒坛,咕咚咕咚仰脖一饮而尽。

酒喝得越多,她的眼睛越忧伤。

窗外有白影一闪而过。

她僵直了定睛去看!

不是。

那人怎会有他绝世的风华。

她苦笑着,一掌拍开另一坛酒,扑鼻的酒香可以让她不再那样清醒。

从来没有想过天下无刀城的刀冽香会迷恋上一个在青楼挂牌的男子。

第一次见他是在品花楼。

她女扮男装同江湖上的朋友们相聚。

朋友们说起天下第一美人。

她好奇心起,随他们前往见识。

白衣耀眼得仿佛天地间最明亮的光芒。

雪。

轻轻望了她一眼。

瞅得万种风情。

笑得妩媚风流。

他的琴声,就象高山中乍开的彩虹,夺去她的魂魄。

于是。

她再也忘不了他。

不应该会迷恋雪。

他慵懒美丽得好象模糊了男女。

她知道有无数的人为他着迷,她知道她为他一掷千金他也不会动容,她知道她四处追随着他的脚步只会让他瞧不起。

不,他不会瞧不起。

他的眼中从来没有她。

她用足足两年的时间跟随他,让他记住了她的名字,她也似乎对他了解得多了些。

雪并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调皮和开心。

他有心事。

他仿佛在等一个人。

深夜时分。

黎明时分。

他不眠不休地抚琴。

夜露染湿他的白衣。

朝露缀满他柔亮的长发。

琴声哀伤。

他面容苍白。

站在遥远暗处的她,觉得好象有种绝望的悲伤笼罩着他。

他想挣扎。

却始终无用。

这样的雪,让她的心痛成一片。

他的绝望不是因为她。

于是。

他的绝望变成了她的绝望。

品花楼那一夜。

雪的手指点中了一个红色衣裳的小丫头。

他笑着说——

“我要她做我的主人。”

那个小丫头仿佛不知所措。

仿佛不知道雪从来没有笑得那样快乐过。

绝望的她恨不能一刀将那小丫头劈成两半!

她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杀人冲动!

后来。

雪就自她的视线中消失了。

她回到天下无刀城。

变成失去了魂魄的刀冽香。

这坛酒又饮尽。

刀冽香伏在桌上。

好象已然醉得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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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

如歌瞪他:“那你为什么让我点这么多菜?”雪的胃口就象小鸟一样,没吃多少居然说已经饱了。

雪懒洋洋道:“人家知道你能吃嘛。”

天哪,剩下一大桌子菜,她的肚子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去。

如歌忍不住数落他:“你知不知道你很浪费,这顿饭花的银子可以让寻常百姓吃上一个月了。”

雪笑道:“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以前的生活很穷困。”

“你在嘲笑我。”

“我只是好奇而已。”雪陪着笑脸。

如歌叹息道:“是,以前在山庄,我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可是,到了品花楼,我才知道那些丫鬟小厮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雪喃喃自语:“给他们的工钱并不少。”

如歌摇摇头:“工钱再多,她们也很少是自愿卖身的,在青楼为仆,无论怎样名声也不好听。但是因为生活所迫,她们只能如此。”

雪看看她,点头道:“好,我往后不再浪费就是了。”

如歌抱歉地笑:“对不起啊,又数落你,其实你已经很好了。”

雪受宠若惊:“怎讲?”

“呵呵,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是世人景仰的琴圣,想必过惯了奢华的日子,却能跟我在小镇卖烧饼……”

如歌望着他,微笑柔和地漾开。

雪心中一热,握住她的手:

“丫头……”

“刀——冽——臭——!你给我滚下来!”

正此时,洞宾楼中爆出一声大喝!

满楼客人皆吓了一跳,杯盏倾洒声、碗筷掉地声、孩童惊哭声响作一团!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布衣少年,满脸怒容,对着楼梯吆喝。

店小二惊慌失色,又作揖又解释。

布衣少年只是不听,一个劲儿喊道:

“刀冽臭!天下无刀城的刀冽臭!少爷我命令你滚下来!”

如歌和雪相视一笑。

哈,又一个旧识。

这布衣少年可不正是品花楼那夜出现的江南霹雳堂少主雷惊鸿!

只是不晓得他为什么对刀冽香有如此大的怒气。

看起来不象是仅仅因为雅座的问题。

一个酒坛挟着破空之声自楼梯向布衣少年雷惊鸿砸去!

若是被这酒坛击中,只怕他的脑袋会立时开花。

雷惊鸿冷笑,随手一个“霹雳炮”甩出去!

酒坛“轰”地一声炸成粉碎!

漫天酒雨!

漫天酒坛碎屑!

洞宾楼中恍若平地起炸雷,桌凳饭菜飞上半空,客人们惊慌地乱作一团,拼命向楼外逃命。

雷惊鸿甩手而立,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丁点碎片和杂物,他对着楼梯笑骂:

“刀冽臭,你只有这点本事吗?太让少爷看不起了!”

一声怒叱!

“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刀冽香浑身酒气,英目含威地自二楼慢慢走下,她的脚步略有虚浮,想必是喝得有些多了。

雷惊鸿捏住鼻子,嘲笑道:“臭婆娘,你臭死了,怪不得你看上的男人不要你!”

他的话象刀子一样戳进她的心。

刀冽香握紧娥眉弯刀,冷哼道:“雷惊鸿,你莫非以为姑奶奶怕你?!”

雷惊鸿大笑:“没错!天下无刀城的人都是缩头乌龟,只会窝在阴沟里算计别人,本少爷见到就想揍你们!”

刀冽香怒极!

平日里大哥刀无暇总是嘱咐她不要招惹烈火山庄和霹雳门的人,凡事要忍耐。可此刻,酒劲加愤怒让她只想一刀将这个狂妄少年的脑袋削下来!

雷惊鸿大喜。

哈哈,终于逼得她要出手了!爹,我不负您的重托!

“喂,你们要打架吗?”

一个清甜的声音插进来。

刀冽香和雷惊鸿侧目望去,只见一个红衣裳的小丫头眼睛闪闪地坐在一张饭菜完好的桌子旁,笑呵呵地对他们说道:“如果要打架,可不可以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打?雷少爷的武器太惊人,恐怕会把整间楼都拆掉,而我们还没有吃完饭呢。”她想一想,又笑道,“雷少爷,你走的时候莫要忘记给掌柜的留下整修店铺的银子啊。”

刀冽香和雷惊鸿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呆怔地盯住她身旁的那个人。

他——

不正是魂牵梦萦的他?!

白衣如雪。

笑颜如花。

眼波盈盈似弥漫着花香的春溪,轻笑道:“雷郎,小香,要听这丫头的话啊。”

刀冽香和雷惊鸿仿佛已不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