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回 众百姓大闹法堂 武三思哀求巡抚

却说马荣正要掀那轿帘,那几个轿夫,听了此言,赶着喝道:“你这人没肝量,皇亲国戚,汝等可乱着的么!莫要动手,你冒充抚院的差人,先将你打个半死。”马荣哪里睬他,见他来阻止,随即高声喊道:“你们众人前来。这轿内明是怀义!”此时乔太、陶干,以及书院皂役,全围将上来。狄公也就上前喝道:“汝这两人受谁指使,里面究是何人?本院的声名,汝等也该知道?且从实说来!”四人见是狄大人亲自前来,这一吓魂不附体,也不答应,赶着便转身逃走。早有差役并陶干等人,每人上前揪住一个。马荣把轿帘掀起一看,正是怀义,随即命人将原轿抬起,回转衙门。狄公随即来至辕门,升堂审讯。此时王毓书早带了许多百姓,在衙门哄闹,说:“怀义如此不法,小民受害不堪,若今日不将他斩首,我等拚死在此处,看巡抚大人如何发落。不然我等到午门去了。”

当时正闹个不了,忽见狄公回来,许多人揪了轿夫,抬了一乘轿子。狄公在大堂坐下,命人先将轿夫提案,陶干一声答应,早将四人在案前跪下。狄公喝道:“汝四人好大胆量,敢在刑部衙门,去劫钦犯!左右先将他们重责一百,然后斩首示众。”轿夫听了,无不魂飞天外,连忙在下面叩头不止道:“此事非小人之意,大人若将小人等斩首示众,皆有老小,那就活活饿死了。此皆刑部武皇亲,命我等将怀义抬出,送入宫中。若半途有人询问,便说是他夫人,因此小人方敢如此。现在大人若将小人们治死,岂不冤煞!”狄公道:“胡说!武皇亲乃是朝廷的大臣,奉旨承办此案,未经审讯,何故把他送入宫中?这明是汝等不法!”那些百姓,听了此言,无不齐声说道:“世上有如此坏官,一味偏护情面,不照顾百姓!我们也是民不聊生,不如到刑部,将武承业揪出打死,拚作死罪。”说着,一哄而去,皆到了刑部衙门。

此时武承业正命人将怀义送入宫中,预备哭诉武则天,商议个善策,将这事完结。去了好一会,直不见原人回来。忽听门外如鼎沸相似,无限人声,蜂拥而来。正是诧异,命人出去探问,早已外面有人来报道:“现在许多百姓,将大堂挤满,说大人将怀义放去,半路为百姓拦住,逼令狄大人带了回去。说大人徇私卖法,不将怀义治罪,他们便要哄堂到宅门内来,与大人讲论。”武承业听了惊道:“我将怀义送入宫中,正是想他躲藏,请武后传旨释放,那怕狄仁杰再为认真,也便无事。谁知又为众百姓知道,现在带至抚院衙门吃苦,明日老狄定与我有一番纠缠,这便如何是好?”

正说之间,忽听喧嚷一声,早将暖阀门挤倒。只听百姓喊道:“他是刑部,理该为民伸冤,何故私放怀义?他既徇得私,我等便打得他!横竖民不聊生,打出祸来,拚得将我百姓杀尽了,好让和尚为皇帝。”说着已来了四五十人,见了武承业齐声叫抓住。承业见动了众怒,不敢出去禁止,正要由旁边逃走,早为一人抓住。接着上来五六人,你打一拳,他踢一脚,早把武承业打得头青脸肿。承业深恐送了性命,只在地下求道:“诸位百姓,我定将怀义严办便了,你们意下如何?千万不可再打!”内有几个做好做歹的人说道:“你们权且住手,等我向他说话。”众人都道:“还同他说什么?他不顾我们百姓,百姓要这狗官何用!”武承业忙道:“这位百姓,要说何话,武承业总尊命如何?”那人复又将众人止住道:“你既为朝廷大臣,昨日白马寺的暗室,以及李氏碰死。皆是你哥哥亲目所睹。你也不是狼心狗肺,何故因一个和尚,如此枉法?今日你要活命,除非你将狄大人请来,在此公同审讯,定成死罪,所有白马寺的暗室,一概拆毁,我众人等便随时散去。若非如此,我等逃不了殴辱大臣的死罪,你也休想活命!”武承业见众人汹汹,不敢答应,忙道:“我随汝等所言,立刻请狄大人去。”随即命人拿帖子,到巡抚衙门。一面命人到各衙门送信,以便带兵前来,将这干人驱逐,为首的治成死罪。那些众家人,领命出来,分头而去。

先说狄公见众百姓到了刑部,当时他就退堂,仍将怀义交巡捕看管,四个轿夫录了口供,交差役带去,自己在书房静候。过了一刻,忽见巡捕带进一人,到了书房,取出一个帖子,向着狄公道:“刑部武大人,特命着差官,请大人赶速前去。现在百姓闹堂,万不得了,若再不去,便有大祸!”狄公故意说道:“此乃武皇亲自不小心,干犯众怒,我现为他已受累。自从圣上将怀义交他审讯,此事已是不干我事,忽然百姓闹至辕门,说武皇亲询私枉法,把怀义释放,逼令我提获,只得同他前去。遥想断无此事,谁知走到半途,百姓已将轿子掀开,将怀义抱出。彼时面面相觑,只得将人带回,虚问一堂;谁知轿夫说明真情,乃是武皇亲将他释放,所以动了众怒,到刑部衙门而去。此时来请本院,本院何能前去?又未奉旨会审,若皇亲不能制度百姓,反说本院有意把持,越阻行事。此欺君之罪,如何能当?”那个差官见狄公不肯前去,赶着说道:“此事武大人亲命来请,现有名帖在此,岂能致累大人?务恳大人前去一趟,不然百姓闹出祸来,在京皆遭其累。”狄公道:“本院未曾奉旨,万不能去。汝何不到武三思处那里去报信,请他去排解,不然便将怀义请你带去,看百姓如何说项。”那个差官,怎敢答应将怀义带回,岂不为众人打死,只得退了出来,飞奔回衙。早见合城官员,带着许多官兵,拥在门口,随即分开众人,挤入里面。只见百姓高声喊道:“武承业,你这狗头,还调兵来恐吓我们!”说着许多人上前,将武承业举起,向外说道:“汝等若进这门来,便将他请你开刀!”众官员见了如此,哪个还敢动手,连忙说道:“汝等权且放下,命兵了退去便了。”武承业已吓得尿滚屎流,满口喊道:“诸位大臣不必进来,且等狄大人来发落。”

正是扰乱一堆,那个差官只得说道:“狄大人不肯前来,说此事不关己事,又未奉旨,不能越阻而谋,现在已经为大人受累。说为众百姓在辕门争闹,并拟将怀义送来,仍听大人审讯。”武承业还未开言,只见许多百姓说道:“巡抚大人如此偏护?他如送来,一齐将他治罪。”说着复又争闹不已。武承业赶忙喊道:“此乃他不肯前来,非关下官之事。诸位百姓,便将下官治死,也无好处,何不仍到巡抚衙门去,向怀义理论。”众人骂道:“汝这奸贼例会推诿,狄大人不来,乃是怕你谎奏朝廷,此时这许多官员在此,为何不令他们前去同请,用这些兵丁来吓我何事?若再不去,我等爽性不畏王法了。”说着两人将武承业倒举起来,头朝下脚朝上,如同摔流星一般,摔来摔去,把个武承业摔得头晕眼花,如猪喊相似,直是乱叫。众官见了如此,真是进退两难,欲想上前阻止,反怕送了性命;若待不去,武承业又乱叫。适武三思此时已来,只得高声叫道:“我与众大人一同前去,汝等可勿动手。”众人道:“限你三刻,不来便摔。”说罢,咕咚一声,摔于地下。

武三思只得领着众人,飞奔而去。到了巡抚衙门,也等不及巡捕通报,直至书房而来。狄公见众人到此,知是乃为怀义的事件,不等武三思开口,忙道:“这事叫下官怎样?众怒难犯,这许多百姓,来辕门哄闹,设若激出大变,下官怎担任得住?令弟乃承审大臣,为何又将怀义释放?四名轿夫,异口同声,皆说刑部大人指使的。不是下官虚张声势,怀义几为百姓治死。现在贵皇亲前来,下官适巧得以解脱,好者是圣上命令弟承审,将人犯请贵皇亲带去,免后百姓又来此地乱闹。”武三思见狄公用这封门的言语,忙道:“大人乃是先皇的老臣,久为小民信服。现在舍弟命在顷刻,务请大人前去一行,先将怀义的罪名定下,好让众人散去。随后若开活怀义,再为计议。此时且看一殿之臣的情面,免得酿成大祸。”狄公连忙言道:“贵皇亲岂不害杀老夫!令弟审讯,乃奉旨而行的,老夫前去,乃是越分。设若圣上说我多事,那欺君专擅的罪名,那还了得?贵皇亲尚要原谅,此事万不能越。”武三思道:“大人此去,救我兄弟之命,圣上知道,一正要加思,岂有问罪之理?”狄公道:“任凭诸公言语,老夫不敢遵命。可知人心总难问,现为此事,已受累不浅,设事后奸臣妄奏一本,说我唆令百姓,大闹法堂,将怀义抢回,那时圣怒之下,如可辨别?岂不反送了性命?诸位如果要下官前去,且请在此立一凭单,将武承业如何私自放怀义,为众百姓哄闹法堂,以致来请的话,写成凭单,各位签字在上面,老夫或可前往。不然事不关己,何必多管。”武三思明知狄公有心推辞,只得依他,匆匆忙忙写毕,许多官员皆是武氏奸党,全行执押在上面的,然后狄公同众人,乘轿坐至刑部。

百姓正在那里说:“武三思未曾去请,大约也躲避去了,不然此时也该来了。他把我们作叛民看,待用兵来挟制我等,便摔死他再说。”说罢一齐呐喊,如潮水涌来的一般,顷刻又把武承业头朝下,脚朝上,当流星摔。狄公赶着上前,抢到里面,高声说道:“汝等在此,还要为王李氏伸冤,还是趁此作乱?”众人见狄公前来,齐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巨。谁人没有身家性命,何敢作乱?只因平日为这般奸党,虐害生民,奸淫妇女,已是民不聊生。昨日王毓书媳妇在白马寺自尽,乃是大人同武三思搜查,彰明较著,罪无可逃,为何不将他问罪,反交刑部里来,被这狗官,将他私放!不是我等闻风前来,岂不又漏法网?如此发落,百姓焉能安处?此时既大人前来,只求将王氏冤枉伸雪,怀义治罪,我等情愿认大闹公堂之罪。若不这样,断难散去。”狄公道:“本院既到此地,汝等尚有何虑!立刻会提怀义,汝等且将武皇亲放下,方成体统。似此哄乱在一处,尚有什么上下?”百姓道:“此地万不能审!怀义到了此间,我等不能时时看守,若他晚间仍然放去,至何处与他要人?若要审问,仍到巡抚衙门去,方妥当。”狄公听了此言,故意说道:“汝等为何如此横暴?武大人乃奉旨的钦差,岂能到巡抚衙门审问?如此次再行私放,汝等皆向本院要人便了。”随向武承业道:“贵皇亲,今日下官前来,可知要将怀义的罪名拟定,不然,下官也承任不起。”武承业此时只想众人走散,无不满口应允,说:“大人为下官做主,无论如何,一同奏知圣上便了。”当时百姓听了他如此说定,方将他放下。

狄公命人去提怀义,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