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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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乡镇换届工作结束后,县委就开始对全县工作进行安排。这一年,已经接任干了半年的县委书记乔鸿飞通过深入思考,就把前任书记以工业作为工作重点,转变到以创新科技为重点。这也是人们常说的,“一个将军一个令”,好听一点的说法是,新的领导上任以后,“战略重点必然转移。”就好比高明的厨师是不会重复先前的菜式一样,“杀猪杀屁股,一人一制度。”乔书记决定在全县开展“创业创新”。先是带各乡镇党委书记、县直部门一把手到广东佛山、顺德去参观,五天下来,把人家看了个眼热心跳,回到县里就开展了一场讨论,最后做出了实施“创业创新”的决策。有了题目好做文章,广义上可以一套一套地安排批发给基层,让底下有活干;狭义地能叫秘书们总结经验时有东西可写,严明、鲜活的经验材料写出来了,政绩也就突出出来了。
乔书记真有两把刷子,深谙为官之道,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记得七十年代初,乔鸿飞的家乡搞农田基本建设会战,诸葛副专员担任会战总指挥。那时候,指挥部的宣传鼓动工作是个薄弱环节,就是插插红旗写写标语等老一套。为了改变被动局面,诸葛副专员根据宣传部长的建议安排办了一个会战广播站和一份《会战报》。办报纸搞广播需要稿件,诸葛副专员指示从当地学校的教师中选拔几个秀才当土记者。乔鸿飞有幸被选中,而且由于人聪明笔头子快,被留在指挥部当管记者的记者。初出茅庐的乔鸿飞工作特别勤快,不是到工地上去采访,就是埋头编稿件,很得诸葛副专员的信赖。诸葛副专员尤其欣赏乔鸿飞领会领导意图特别快,晚上总指挥讲的话,第二天他就能根据讲话精神写出一篇号召力很强的评论。评论不仅不曲解领导的意图,而且还做了许多有益的补充,这让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诸葛副专员很是佩服。农田基本建设会战一结束,诸葛副专员就建议人事局把乔鸿飞调到行署办公室当秘书。乔鸿飞进了行署,工作上依然特别勤快,诸葛副专员评价他一是“眼里有活”,二是“交给他办的不会误事”。在乔鸿飞提科长提办公室副主任提副秘书长调任玉琼县县长等几个大的关口,都是诸葛副专员说了关键的话,起了关键的作用。尽管有人对乔鸿飞非议不少,但因慑于老专员的威望,乔鸿飞还是夺关斩隘,仕途一路顺利。
乔鸿飞自进入官场,就把诸葛副专员视为靠山,今天去拜访,明天去汇报,还不时带些土特产。诸葛副专员顶讨厌拉拉扯扯这一套,几次告诉乔鸿飞不要有事没事往他家里跑,还批评乔鸿飞越来越庸俗。批评归批评,乔鸿飞对老专员的依靠和依赖一直没有中断。他知道官场的险恶,更懂得靠紧一言九鼎的老专员对他是多么重要,他坚信没有靠山的人在官场是混不下去的。
在任县长期间,他的前任鲁书记是一个“当书记不要县长”的会掌权的角色,给这种领导当助手,真的要高水平。有这么一个强权的书记,许多事情表态不算数或不好表态,上级、同级和下级来找怎么办?下级请示、汇报怎么办?谁说没有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喝酒。反正县里天天有客,反正县长不愁没有好酒喝。所以老乔在那两三年内,每天都是晕乎乎的,“眼呲瞪,舌头硬,走路拐弯,尿泡画圈”,这是一种超然物外的至高境界。纪载舟多次见到他的司机小郭在厕所里给他束腰,但也从来没有听说老乔说错过什么话,办错过什么事,出过什么样的洋相。县委、政府两办的圈内人都知道,明哲保身不如名酒保身,老乔这是一计。果其不然,老乔一当上书记,眼上就不再有眼屎,走路就成了直线,整天神采奕奕,英姿雄发,讲话一套一套,非常流利,妙语连珠,口才难得。
老乔上任半年多了,一直没有提出什么新的主张。但这次会议说明他有了成熟的思路,他要改弦更张了。玉琼是个渔业大县,工业小县,老书记就大刀阔斧,抓工业,抓交通,抓城建,把有限的精力集中在县城,很少到乡镇去。领导有胆略,有能力,有水平,抓起工作雷厉风行,底下人一点也不敢怠慢。工业化的要求,促使玉琼的工作节奏和效率大大提高。老书记在玉琼干了五年多,玉琼的变化就很大。之所以能够成功,也正是暗合了老书记的节拍。乔书记对工业生产实在不怎么上心,县委办的一班人,就以政治敏感性,一边不断揣摸乔书记思路,一边向乔书记建议,工业还要抓,更要做好农业这篇大文章。这时,省里开始推广玉琼县富民工程经验,乔书记就把它修订为“创业创新”。要求各乡镇党委、政府,炒热群众思想,激发底层细胞活力,组织带领群众人人有活干,天天有钱赚,千家万户上项目,大步流星奔小康。据说,只有已经成某市委领导的老书记听到这个消息,哼了一声说,“毬,花架子工程。”
“创业创新”会议以后,组织、宣传、纪检、统战、乡镇企业、烟叶、畜牧、财税等部门都在这个总的会议统领下,相继召开了战线上的会议。县里的规矩常常是,哪个部门的会议能请动县委书记、县长,或者哪个会议县委书记、县长愿意参加,哪个会议就受到重视,哪个会议的规格就高,各乡镇的书记、乡镇长就得相对应地参加。若是乡镇一、二把手不参加的会议,等参加会议的副职回去再给乡镇党委书记汇报时,要么没功夫听,要么跑冒滴漏,所剩无几了。所以,当上了一把手才知道,尽管上边部门的会议内容都是说得雷动风响,其实下边有下边的具体情况,差不多都是当成耳旁风的。这也难怪,要是把县里的每次会议内容都当成一回事儿,忙死也干不出什么名堂。所以,书记只能按照自己的节拍办事,对口的工作由副职们各行其是,整体工作他们当然还得围绕书记这个轴心转。
县里要搞“创业创新”,乡镇就要创业创新。真正做到创业创新,谈何容易!财政早已切块到乡镇,干部、教师的工资都是由乡镇自筹。时下流传着一个顺口溜:“中央领导坐防弹,管他底下乱不乱;省里领导坐皇冠,管他底下干不干;市里领导坐奥迪,管他底下急不急;县里领导桑塔纳,管他工资发不发;乡镇干部坐吉普,不吃皇粮净吃苦;大队干部‘砰砰砰’,叫他往西偏往东。”这个顺口溜实际上给乡镇工作的定位十分准确。创业创新是个虚的,富镇才是第一要务。说一千道一万,一切都是为了钱,没有钱,什么都是扯淡!所以,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当家后,才知道过日子说不得空话,唱不得高调。
纪载舟和卢镇长把财政、国税、地税三个所的所长叫来,召集班子全体成员开了一次党委扩大会。会上,听取了镇财政的大盘子汇报,纪载舟要求,国税、地税、财税大力发乡镇企业,增收财政,想办法弥补资金缺口。纪载舟引用那时已经退下来的地委书记经常在各种会议上说的话,“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来鼓励大家。可是分析来分析去,困难还是比办法多。最后,纪载舟说,“大家不要着急,‘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就是发不下来工资也不能总发愁,先拣好的来办。”纪载舟对大家说,看得见的,也就是发包萤石矿口多拿点承包费。在议论发包萤石矿口时,卢贵权建议,必须首先弄清萤石矿的资料,才对发包有利。他这个建议,纪载舟心里很清楚,那就是想去缙云转转。纪载舟表态同意。对于萤石矿增加承包费问题,卢贵权说,这事你得出马。在黄鱼岭大矿承包矿山的有两家公司,为主的一个是县五金开发总公司,本地一个叫杨洪恩的人是他们的职工,派驻在矿区当了矿长。另一个是金华市矿业公司,是金华市一个个体私营老板开的。镇里派到两个大矿上一个总支书记叫黄又能,是黄鱼岭村的老支部书记,专门去协调两个矿的关系。有黄又能、杨洪恩这两个本村人当家,没有人敢上矿上找事儿,矿上的生产一直很稳定,可就是一说交承包费,就得缠嘴磨牙,一把手不去办不成事。纪载舟也表态,马上就去会会他们。班子成员们对这次会议感到挺过瘾,说纪书记抓住了全镇经济工作的“牛鼻子”。
第二天一早,纪载舟就带上卢贵权、企业办主任吴江、财所所长去黄鱼岭萤石矿。叠镇的工矿业基本上集中在镇区和镇东南部,所以他们顺路到沿途的各个企业转一转。
随后又看了镇办水泥厂。这个厂每年只有5000吨产量,按行业标准最低产量是8.8万吨,它这个产量远远达不到标准。要不是山高皇帝远,这号厂早就让环保部门给关闭了。现在老百姓毕竟看价格低、路途近,所以能与外边进来的水泥抗衡,在本镇还有相当份额的市场,能维持着生产。
到了十二点多,才赶到黄鱼岭,先不到矿上,直接去杨洪恩家里,洪恩已经备好酒席,在那里等着。
“我日他娘的,这几天我这梧桐树上喜鹊光叫,想着就该来贵人了,原来是小人的舅来了!”杨洪恩乍乍呼呼地握着纪载舟的手,与他女人相呼应,用这种方式欢迎纪载舟。这家伙半褒半谑的见面礼,纪载舟如果接了过来,从此纪载舟算开上了“户头”。“开户头”说的是两个人之间存在“打扎子”(调笑的)的关系。纪载舟本来也是极好开玩笑的,限于身份和第一次见面,只是矜持地笑笑,暂时没有给他开这个“户头”。可纪载舟也知道,这个户头早晚要开。因为在农村工作,光靠一本正经反而做不好工作。平级之间开了户头,彼此就有些随便,有了担戴,说话时深入浅出都不会见外。上级与下级开了户头,他就认为你这个领导平易近人,上级可以随便地戏谑下级,下级毕竟不能给上级平起平坐,笑闹之间自然保留一定的分寸,尽管如此,两人毕竟相对融洽一些。
杨洪恩这个人小五十岁,个子不高,大背头,皮衣毛领,衣着光鲜,一看就知道不是乡下人。人不像乡下的,院子内的景象也不像是乡下的样子。这处院子傍山而建,有半亩地大小。按照地势,东屋作主,南北屋倒是配房。院子里,栓着一支大狼狗,伸着舌头,“呜呜”叫着,有点吓人。宽大的院子里,榕树,樟树,桃杏李梅,柿子葡萄,好像种的都有。其他的花草种的也不少,整理得很有条理,给人以既不像农舍,又不像花房,非常赏心悦目的感觉。纪载舟已经了解,杨洪恩早年一个人从部队转业到玉琼县工作。后来,由他牵线,他们公司在这里开矿,公司派了几任矿长都不行,不是本地人,周边的关系就不好处理,于是玉琼县五金开发总公司就选派他回老家来当了矿长,一干就是数年,生产稳定,效益很好,他算是对公司做出了突出贡献。公司给他的激励措施是,把他的两个孩子安排到玉琼县五金开发总公司上班,一家人全部办成了商品粮户口。
参观了他的院子,杨洪恩安排专门厨师做菜,花样不少,非常丰盛。他们已经打听得出新书记爱喝高度酒,于是,专程买回52°五粮液。等一上菜,大家便大吃大喝、大吹大擂起来。敬酒不喝不行,“喝死算个毬,只当老丈人家死头牛!”有了高度酒的作用,说话就开始放肆。席间,纪载舟出来方便,杨洪恩陪着纪载舟上茅厕。这老小子亲热地攀着纪载舟的脖子,一时兴起,用手在纪载舟的脑后瓜拨拉两下,纪载舟也回过手拨拉他两下:“你小子连佛爷的顶子也敢动!”于是,纪载舟倒是顺理成章地比杨洪恩还要早一点开上了户头。农村工作就是这样,来不得温文尔雅。
吃过酒席以后,大家的头都很晕,就睡了一个时辰,然后起来上了矿山。说是矿山,其实也就在杨洪恩家屋后的岗坡上。相距四百多米有两个矿口,东南边的叫做“金华矿”,是一个外县人承包的。据说这个人太梗直,从来不巴结镇里的领导,可就是上交承包费利索。他们一年给镇里拿六十五万;另一个叫做“玉琼县矿”,一年只给镇里上交五十二万。实际上,玉琼县矿的生产形势比金华矿好。
站在山上,杨洪恩以及企业办管矿山的这一干人,比比划划、指指戳戳地说了下边的大概形势,纪载舟在心里就有了下边生产情况的大概认识,然后大家戴上头盔,坐着卷扬机下了矿井。好家伙!这矿井实在太深,出了罐笼,已经下到八十多米深。在好远的一盏昏黃的矿灯指引下,纪载舟又向下走了半天,巷道并不规则,左右拐弯或者上上下下的,又湿又滑,不一会儿,纪载舟就累得气喘吁吁。杨洪恩说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这种矿井,平巷道并不需要用原木顶,一个个巨大的矿柱支撑着各个巷道,照毛主席的诗词,可谓是“天欲坠,赖以柱其间!”看着这矿柱,叫大家感到非常危险。有人说,坐飞机是死了没有埋;在矿井里干活,是埋了没有死。这话说得虽然玄乎,仔细想想,也有一定道理。因为这里离阴曹地府太近,矿工们在井下,阎王爷朱笔一勾,矿工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矿主们都给矿工订有生死合同,什么“出了事情自负,矿上概不负责”等等,要矿工们认命。矿工们为了挣钱,也不相信只要下去就一定会死,于是,这种丝毫没有法律意义的合同照签不误。一旦真正死了人,矿主们还是要赔不少钱的。因为矿工都是外省的百姓,不赔闹得他们不得安宁。所以,纪载舟在矿井里考虑得最多的还是安全生产问题。对两个矿的安全生产反复叮嘱,他们唯唯称是。纪载舟知道这都是些废话,但也觉得该讲,尽一尽领导者的责任。就这样,边说边下,差不多又下了两三公里,也没有走到尽头。再往下去,他们说啥也不让去了,纪载舟也不想下了,原路折回。杨洪恩说,“我说纪书记,这里边冬暖夏凉,到了夏天,你领个小妞到这里边避暑,再快乐也不会出汗,比你那书记窝里要美得多!”纪载舟说,“只有你小子才能享这个福!”
第二天,杨洪恩提前去玉琼县打前站,纪载舟和卢贵权等人群随后就到。进入玉琼县市郊,他们顺路先到金华矿业公司,因为这家公司就在进市区的一个学校内部设着。由于一直联系不上金林强,到了他们的巢穴一看,只有他的情人秀荣在他的公司守摊子。这秀荣是叠镇黄鱼岭村的媳妇,两口子都跟着金林强干。男人在外跑业务,女人给金林强当会计,金林强常年不回黄鱼岭,要不是必须给家里寄钱,早把结发女人扔到了爪哇国去了,倒在外地有了许多女人。秀荣属于中上一点人品,五短身材,眼睛却很媚,白净、齐整、丰腴,再加上聪明、会事儿、会嗲、会浪,一来二去,金林强他俩就睡到了一个被窝里。金林强已经五十多岁了,秀荣不过三十岁,从此,金林强由博爱变成专爱。秀荣也并没有离婚,她男人戴着一顶绿帽子整天在全国各地疯跑,因为没少捞好处,所以从来不管他女人,女人基本上是金林强的。金老板把财政大权都交给了秀荣,秀荣对他很忠心,他们就形成了这种奇妙的组合。秀荣很热情地接待了纪载舟,敬烟、倒茶,给金林强老板打电话,忙了个不亦乐乎,纪载舟留下话,从玉琼县五金开发总公司回来,再专程访问。
杨洪恩所在的玉琼县五金开发总公司的经理叫崔玉甫,三十六七岁,方面大耳,豪爽热情,与纪载舟素昧平生却一见如故。初次相见,差点就拥抱了。他和杨洪恩已经把他们安排到了国际大酒店,这是玉琼县一流的大酒店,设施豪华,装备考究,环境美观,服务周道。纪载舟洗涮后,就去二楼餐厅入席。喝酒以前,大家就成了莫逆至交的老朋友;喝过酒以后,更加比兄弟还亲。既然亲了,说其他问题,比如承包期了、承包费了、要新增加承包款了等等,都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机会、更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于是,你搞一茶泡,纪载舟搞一茶泡,也不知搞了多少小茶泡下来,时间空间都成为虚无,纪载舟口吐莲花,脚踩棉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癔癔症症,疯疯癫癫,不知怎么竟然回到了十二层楼上的房间。云山雾罩,吹了一阵子牛后,倒头便睡。一觉醒来,日影斜依栏杆。于是,“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继续喝酒。晚上这一场子,本来敌我双方,势均力敌,可玉琼县五金开发总公司的攻势明显减弱。纪载舟虽然有所节制,可他们是有备而来,不愿有辱使命,伸出拳头,浴血奋战,于是纪载舟方逐渐占有优势,敌方节节败退。谁知道人家这样做,不过是缓兵之计。在前晕未退,后晕又至的状态下,他们乘车到了一个不知多远,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洗头按摩城。每人都先干洗了头。叫小姐们打头捏肩,啪啪有声,热风吹干,别有嗞味;然后,每个人又安排按摩。
说是按摩,其实是乱摸,主要是要客人做事。纪载舟在床上坐下,说,“酒喝多了,按摩一下就好。”随着小姐的手在穴位上揉动,一阵舒麻的感觉传遍全身。纪载舟说,舒服、舒服,小姐的按摩非常到位,她灵巧的手宛然在一架钢琴上演奏和谐的乐音,小手滑过之处,身上的细胞酣畅淋漓,纪载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犹如春风拂面,纪载舟额头好像落满春柳花絮,他一边用手拂着花絮一面睁开眼睛,手里抓着一缕柔和光滑的秀发。小姐捏住他的手在他肩头轻揉慢捏,看他醒了过来,朝他浅浅一笑,迷离的眼睛溢满温馨的笑意。一刹那间,纪载舟仿佛觉得眼前的情景多次在他的梦中出现,他像睡在摇蓝中婴儿,母亲轻轻地摇晃摇篮,嘴里哼着旋律优美的催眠曲。女人微笑的时候,他在她脸上看到了钟若兰的影子,柔和而亲切。眼前的情景在纪载舟海脑里组合中无数碎片,这些碎片都是他渴求的温馨的梦幻。纪载舟动情地呻吟了一声,他想伸出手去抱住女人修长的玉腿,最终只是抓住女人的手贴在脸上。小姐开始被吓住了,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会如此动情,当她发现他并无恶意,只是表现出一种孩子式的任性和天真,她宽和地挨着纪载舟坐下,一边笑着,一边把纪载舟搂在怀里,纪载舟伏在小姐怀里的时候,发觉自己情感的荒唐,但他却听任荒唐的情绪漫延,他几乎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自己的情感和行为,在这相对私密的空间,面对一个陌生的女人,他愿意放纵长期压抑的情感。古人教训男人要慎独处,就是说明在道德缺失的环境要守住自己的心性,他在陌生女人面前放纵情感,说明他在道德上并不是完美的人。很早以前,纪载舟把鲁迅先生相信进化论的话写在日记本上,希望自己的道德上不断臻于完美。然而,当他追求道德完美的时候,面对着官场现实,心情常处于一种绝望状态。他渐渐明白,政治、思想和道德是不同的范畴,政治家绝对不可能成为道德完人,同样,一个修道士,绝对不会成为高明的政治家。
纪载舟注视着小姐温和的笑容,摇头拒绝了她的要求。说:“小妹,你就是我妹”。小姐宽容地点头应允,她的手穿过纪载舟薄衬,顺着纪载舟的胸膛滑下,像蛇一样游向纪载舟的秘隐之处,他的下体已经像喜马拉雅山一样坚强地隆起。当她的手抓住坚挺下体时,纪载舟感觉胸紧气闷。他仿佛处于强大的旋涡之中,稍稍抬过头想亲吻俯视着他的女人,女人用手挡住了他的嘴,微笑着摇了摇头。说:“像我们这种人,卖身不卖情。吻就是情么?”纪载舟笑笑,女人的话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发热的脑子清醒了一些,觉得正受到一种温暖幻觉的感觉蒙骗。他挡住了女人给他宽衣解带的手,“我现在累了,做不动了,你再给我按摩按摩。”他面对眼前这个小姐,怎么会感觉亲切呢?莫非由于年龄的关系?迥异的情绪为什么与年龄相关?纪载舟百思不得其解。思考使纪载舟冷静下来,他抓住了小姐进犯他身体的手,拒绝了她的进一步要求。小姐的诱惑受阻,自尊心受到伤害,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不管是否是为了生意,看得出她喜欢和纪载舟这样的客人做事。
纪载舟夸奖她说,“你按摩得非常好,再给我按摩一次,我按做事付你钱,好吗?”
小姐整了整零乱的前衫,调整了情绪,走到床前再给纪载舟按摩,她说,“你付按摩的钱好了,不做事我哪会要做事的钱?”
“为什么?”纪载舟问。
“提供什么服务收什么费,这是我的职业规矩。”
小姐这么温顺,纪载舟倒是有些愧疚,对小姐倒有些动心了,只是不好再提起做事的话题。
纪载舟转移了话题:“你按摩技术这么好,在哪里学的?”
“我按摩真的舒服?”小姐问。受到夸奖,越发起劲地按摩。
她得意地说,“做什么只要用心,有的小姐一心只想把客人的钱弄到手,我倒觉得,在这种地方,我们图钱,客人图舒服,只要把客人服侍舒服,他在乎几个钱?”
小姐又说,“要让客人满意,就要尽心,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回头客自然就多,我们把客人当成亲人,而不是当成敌人,狠心宰客,那么客人自然就会满意,下次来了还找我服务。”
常说小姐无德,只是指一般的情况罢。眼前的小姐倒是按照自身行业的道德要求,规规矩矩地做事的。他联想起工作上的事情,虽然同样为人提供服务,二者的层次不在同一个道德层面上,但是,一般的政府官员常渺视百姓,视表达正常利益诉求的群众为刁民,钉子户,把刁民和钉子户放在对立面上。如果换上小姐的服务意思,把刁民和钉子户当成自己的亲人,尽心尽力地搞好服务,二者之间的哪还会产生矛盾?即使产生矛盾,亲人之间的矛盾处理起来是不是顺畅得多呢?
纪载舟在深刻的反思中猛醒,从按摩店里逃到外面。头上是一片朗朗的繁星,山间清凉空气融入肺腑,身子顿时变得空灵剔透。
次日大约四点多钟,一觉醒来,只觉得头像锯齿锯着一样疼,边疼边想,这是在什么地方,依稀想起,纪载舟已经来到玉琼县一天了。也许叠镇人民觉得他们的党委书记为了全镇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正在昼夜操劳的时候,原来是喝了一整天的酒。再想想玉琼县五金开发总公司的崔玉甫老总的热情,就觉得这热情特有名堂。纪载舟的既定目标是再长他二十万元的承包费,他们接待得这么热情,叫人怎么能说得出口?想到这里,这头就更加不争气,又是一阵子猛疼。大脑一疼,计上心来。六点整,纪载舟打床头电话,把一行人全部喊起来,“开拔,挤他热被窝,找金林强去!”路上,同志们不知道纪载舟这葫芦里卖啥药,纪载舟就对他们明说了:要增加承包费是目的,我们不能只盯着玉琼县矿一家,如果只一家长了承包费,我们算笨死了。天塌砸大家,我们是天,不砸两家会行?你们想,崔经理这么热情,叫我们怎么先开这个口?先找金林强去,看他松多大口。
金林强果然在家,一见面就不停地说“失礼,失礼”,低声下气地陪不是。这人猛一看,没有出众之处,也就是个农民模样。他说话依然是浓重的金华口音,不容易听懂,由于纪载舟曾在金华出差搞外调,住过一个多月,对他们的口音已经熟悉,所以完全可以明白金林强的意思。纪载舟说,“金经理,我们是多年交道,新结朋友,第一次见面。老弟我是无事不登你这金銮殿,同志们都反映,过去你对叠镇的贡献不小。我一上任,就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还需要你的支持。我和崔经理也没有打过交道,昨天人家很爽快,答应给增加承包费,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两个矿在一起,要增大家都增,只一家增了,显得没有面子。我想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老兄,请你看着办!”金林强沉吟一下说,“实不瞞你,书记老弟,我在你叠镇属于亏赔阶段,实在增不了多少。纪书记你来了,我一定给这个面子,只要他五金开发总公司给,我一定给,你说吧,他准备给你多少?”纪载舟一听有门,他不问纪载舟要多少,反问人家给多少,显见是在斗气了。纪载舟就说,“虽然没有定下来,不会低于三十万吧。”林强一听,急了,“他给三十万,我给十万!”纪载舟说,“那就这样定了!”
这时,崔经理打来电话,“书记大哥,咋得罪你啦,找你吃饭你跑了?”纪载舟拿着手机跑出去对他说,“兄弟,实在对不起你,我这次来山上是打饥荒的,你那个热情劲儿叫老兄实在没法开口。所以,大清早来挤金经理的被窝了。”谁知崔玉甫说,“大哥,我知道你这次的来意,你刚上任,小弟我就得有所表示。他金华矿就是不出,我也出,他出十万,我出二十万!”纪载舟说,“不行,林强说,你以前太沾光了,你这次出三十万,他才肯出十万!”崔经理说,“我的哥呀,你这不是要杀我吗?行,只要下轮承包你多关照,我认了。现在去接你,回县里吃饭!”
剩下就简单了,这事情本来就是囊中取物,没有想到,多了一倍的收获。吴江把已经起草好的协议书填上数字,两家老总和卢镇长签上字就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