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女的梦分析 6、兄妹情

妹妹乙女在“健康城”出事的那天,哥哥甲男是按约定的地点和时间去赴会的,等到深夜也不见乙女出现,心想是传信的人搞错了地方,或者口信没有按时传达给妹妹也说不定,就想过几天再打听和寻找乙女。

第二天,他看见有一批外来的民工在街角里聚赌,心里有些好奇,就上前去看热闹,不料却给街上的巡查人员把他作为聚赌人员一起被抓了进去。洗清了罪名后,又被当作盲流人员,收容遣返回乡,没曾想妹妹每个月的十五日还在痴痴地等候他。

母亲知道他遣返回乡的消息,心想这是一只从山上下来的老虎,怕他回家后又来惹事生衅。就翻出丈夫田大农生前留下的遗物,那块绣着梅花和“静”字的淡白色麻布,把当年田大农如何拾到乙女,乙女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身世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儿子,让甲男死了这份心,从此断绝和乙女的来往。

甲男听后不吵也不闹,就离开母亲和继父,一个人搬出去住。他由于没有文化和学校证书,找不到一个象样的职业,只能时而到建筑工地去做临时小工,时而帮商场搬运货物。空闲的时候就去参加赌钱活动,只要一赢到钱,他就存起来,省吃俭用,舍不得花一个子儿。他除了赌钱以外,其他的如烟、酒、嫖、毒品、斗殴等恶习一概不沾。有人问他你积攒那么多钱又不用,做啥?甲男说这钱都是给妹妹的,好让妹妹日后重新上学读书,嫁个好人,过得幸福。别人又问,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妹妹的话,怎么办?他说:那就守候一辈子的找。

这甲男长得像他父亲生前,浓眉大眼,精悍俊壮,很有男人的气概,为人又纯朴温厚,寡言少语的,很受一些姑娘的喜爱。就有不少人来为他说媒介绍,都被他一一拒绝。大家知道他心里就只装了一个妹妹,也不好多劝他什么。

再说乙女和韦华住到一起,就把歌舞厅的工作给辞了。韦华非常中意乙女那种温柔委婉,小鸟依人的表情。他早时在官场上对人威风八面,颐指气使的,可是对乙女却是百般温顺,小心翼翼的,很讨乙女的欢心。

奇怪的是韦华并不连宿打夜,他几乎每天都来,但深夜之前就离开了。他怕乙女寂寞,就找了个小保姆,有时就来帮乙女做做事,打扫打扫房间,两个人就能做个伴说说话。而乙女已经把韦华看作是自己事实上的丈夫,尽管还没有名正言顺,她一到晚上就盼望丈夫早归,也不和周围的邻舍有交往,所以这种安定的生活,反而使她开始品味到了什么叫孤独和寂寞。

深夜,韦华离去时,她又觉得失魂落魄似的。她想起了哥哥,心里望眼欲穿地盼望哥哥能来看她。她想起年幼和少女时代与哥哥一起渡过的快乐日子,思念的心绪就像野火烧心似的,深深地压抑在内心深处。韦华尽管对她温顺体贴,客气得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可是那和哥哥在一起是大不一样的。她和哥哥从小厮混在一起,哪怕是吵得不可开交,或一言不发,彼此的心却是脉脉相通的。不论遇到什么事,到最后哥哥还是护着她的。

这时,乙女托人去打听哥哥消息的事也有了回音,她知道了哥哥的生活遭遇,心里很不安,就想回家乡探望一次。但韦华几乎每天都来,她又担心会不会让他扑空,会不会使他不高兴?就这样一天天在思念中渡过,她始终也没有能成行。

那天晚上,韦华来了,乙女坐在他的对面却心不在焉,思绪纷至沓来,最后又回到最初的念头上,绵绵浮想,头脑都变得混混沌沌了。

韦华看她的眼睛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风景,倘若有人错走进去了,就会迷失了方向,再也回不来了。她就像一只养在笼中的画眉,纯洁可爱!灯火映照它发亮的身躯,跳动嬉戏时,几片白净的小羽毛就飘落下来,它啾鸣的歌声清越婉围,常常还会飞到主人的手边,寻找几颗带着爱情汗味用手搓碎的面包屑。对韦华来说,与这样的人儿相对而坐,竟是如此之美,犹如劳顿了一日的身心,泡进了温暖的浴池里一样。

不过,他看出她今天有沉重的心事,就询问她原因。乙女起先郁闷得不想说,后来见拗不过他的催促,就把哥哥的事说出来了。

韦华“卟哧”一笑,用责怪的口吻说:“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是小事一桩。你干嘛不早告诉我呢?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有约,只要打听你哥哥的消息,他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吗?”

乙女给他倒上一杯茶,羞羞答答地说:“我怕你嫌烦,忙不过来,想来想去,所以就……”

“别闹了!就这丁点事,再忙也耽误不到那儿去,有什么好多想呢?”他柔声柔气地说着,轻轻地抱住她,又道:“你快去写信给你哥,把他接过来,我明儿就托人给他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乙女涨红了脸,低下头,只轻轻地应了一声,但眼睛里却大放光彩,她微笑着,抬起眼来朝韦华瞥了一下,那两只眼睛,如秋水,似宝珠,充满了感激之情。两个人就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这样又过了三、四天,两人都在为甲男的事奔忙,韦华也有两天忙得没来乙女这儿。这时却发生了一桩事,让满心喜悦的乙女伤透了心。原来乙女心想,如果把哥哥接来了,住在自己这儿是很不方便的,再说哥哥的年龄也大上去了,将来还要娶妻成家,所以必须单独给他找一个居住的地方。她去打听了出租房子的不动产物业公司,觉得如要买房,手头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而租房的话,根据她目前的状况,对方要求能提供一个担保人。乙女就差小保姆帮忙到韦华的单位去送一个口信,让丈夫给个主意。

可是小保姆回来却气得脸色发青,嘴唇也刷白了。乙女问她是何缘故,她拉长了脸,断断续续地把经过叙述了一篇。

原来小保姆跑到韦华的机关里,就被门卫拦住了,然后转到办公室外的事务小姐处,那事务员问她:“你这丫头不常见啊,是谁叫你来的?”小保姆就说明自己主人的身份,希望她能通报一声。那事务员就没好气地说:“你回去吧,处长今天有会议,不接待任何人。”小保姆就一个劲地缠着她,恳求她通融一下,那事务小姐就光火了,说:“不就是个二奶吗?狐狸精,凭什么在这儿摆威风?”小保姆气不过,上前与她争执,被一个好心肠的工作人员拉开。她向那工作人员打听,那人告诉她韦华有老婆和孩子,并没有离婚。小保姆很是吃惊,只好忍气吞声跑了回来。

乙女听着听着,脸上血色全无,气息微弱,像个半死的人儿一样。一种深深的绝望的情感笼罩在她脸上,脸上每个特征都说明她是浸润在蚀骨的哀愁之中,那悲伤的前额,低垂湿润的睫毛和面颊上干涸的泪痕,一直延伸到苍白的下颚上,她想到自己的命运是如此凄凉,嘴唇可怜地颤动了一下,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小保姆直勾勾地盯着乙女的脸,不由得吓坏了,心想可不要出事啊!可是什么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刚才的气愤之情现在完全变着担心和同情。乙女感到思绪烦乱,心里千头万绪,此刻也理不出什么来,就觉得身子发软无力。于是把小保姆先打发走了。

小保姆走后,乙女还呆坐着不动。刚才强压制下去的感情稍微缓和下去,现在又化着一股复杂的情愁涌了上来。她心里在呼喊着,可叹可悲,可怜可恨!可她并不是为委身于这样一个男人而悲伤,而是为自己这一生的红颜薄命,坎柯遭遇而感到悲戚。她从幼年起就渴求亲情,渴求幸福,可是倒头来还是落得如此命运!

以前,乙女从不怨天尤人,埋怨自己的命运。可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想自己从没做过坏事,为何会屡屡上当受骗,落到这种受人摆布的境遇?难道她真的应该“认命”吗?她越思忖就越是昏昏然。

晚上,韦华来了。他高兴地告诉乙女,她哥哥的事都办妥了。乙女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也不把自己的视线和韦华的视线碰在一起。

韦华就温和地问她:“怎么啦,不舒服吗?”

乙女强忍感情,应了一声说:“不,没什么。”

以韦华的敏锐而老练的目光,隐约觉察出乙女的内心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事儿,她的这双眼睛中眼神和表情,是藏不住什么秘密的。他揣测:是不是乙女知道了一些什么不愉快的事?不过,是什么事,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又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乙女不肯说,他不敢逼她说出来,怕伤了两个人的感情,只好等以后,找个日子,等她情绪好了,再把她的话盘问出来。

而乙女思绪纷纷,浮想联翩。她不时窥视了一下韦华,心想:这个人看上去并不坏。其他的男人有钱有势之后,就神气活现,或者花天酒地,霸道得很。而眼前这个男人斯文有礼,举止从不粗鲁,为人谦和谨慎,从不出入风月场所和纸醉金迷的地方。对她也很关怀体贴,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呢,而且和介绍人串通在一起?

她想把小保姆今天遇到的事开诚布公地跟他谈谈,但又怕惹他不高兴,扫了他的心。又想到自己哥哥的事还捏在他手里,全依仗他的力量在办理。为了哥哥的幸福,就权当是牺牲自己,那也非常值得了。再说,小保姆的所听到的话,又不能拿上桌面来跟他摊牌。所以她话到嘴边,就又收了回去。

韦华总觉得乙女的回答和举止,有些蹊跷,又不敢多问,只是柔情地望着她。

乙女强忍内心对他的疑惑之情,欲言又止。她决心将此事暂时埋藏在心中,日后再设法调查清楚。

很快,到了九月的仲秋季节,哥哥甲男就从家乡赶来见乙女了。这回是直接到火车站来迎接的,车站的广场又喧哗,又耀眼,就像一只巨蟹一样,在秋阳的日光下闪着银色的光亮。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永远是水泄不通,像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妇女,硬是束紧了腰身,使得肠子里的东西难解难分,形成阻塞一般。

当乙女看到哥哥高高的个子,俊壮的身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时,站在远远的她早就流下了眼泪。想到兄妹俩这一别,竟相隔了六年之后再相见,又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得心酸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掉个不停。

甲男说:“不是已见面了吗?还哭个啥呀?”

乙女说:“是风吹的。”

甲男就劝慰地说:“那就不哭,把眼泪擦了吧。”

乙女低下头说:“人家忍不住,就是想哭嘛。”

甲男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焦急地想对她说些什么,见妹妹一个劲地在哭,就一声不吭心疼地望着她的脸。在他以前的记忆中,妹妹乙女的风姿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纯玉,可是现在却有一层沧桑和忧郁的阴影反映在她妩媚秀丽的脸庞上,像是病美人一样,心里知道她也受了不少苦,一时百感交集。

“听说你有家了,丈夫对你怎么样?”哥哥忽然想起来就地问道。

乙女心理有些顾忌,又不好照实说,沉思良久才说:“嗯,挺好的。哥不必操心。”

“但是你的样子好像并不太满意啊。”甲男一针见血地说,“他人品怎样?”

乙女心想今天这日子决不能让哥哥忍受新的痛苦,更何况他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如果让他得知隐情,则又不知要惹出什么大祸来。再说,他今后在这儿要站稳脚跟,还得要靠韦华的帮扶。就强颜欢笑说:“人倒不坏,知书达礼,说话和举止都很斯文,对我也很体贴关照。”

“那就好啦!”甲男笑起来,欣慰地说。他原先在火车上想好,和妹妹见了面,要把那块绣着字和梅花的麻布交给他,告诉她的身世真情,但见了妹妹表情,好像备受情感折磨,害怕会给她带来新的心灵创伤,就决心把秘密埋藏在心田,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他从包里掏出一叠封得好好的钱币,对乙女说:“这是哥这几年替你积攒的钱,你去找一所学校或夜校什么的,读一点书,拿个证书吧。”

乙女推开他的手,说:“哥,我不要,我有钱。我还替哥哥你存了不少钱。这些钱,是给哥哥今后成家娶媳妇用的。”

甲男笑起来说:“哥哥这辈子不看到你过上好日子和幸福,是不会成家的。”

“那就等到我找所好的学校之后,再来哥哥你这儿取钱吧。”

乙女不想给刚来的哥哥增添不必要的苦恼。她抹干眼泪,在谈话中尽量向哥哥显示自己的坚强和独立。她过去像小鸟依人一样,依赖父亲田大农和哥哥。现在她很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和翅膀去冲破樊篱,去冲破命运的枷锁。

甲男又对她说:“妹妹这几年你受了好多辛苦,也遭了好多委屈,心里一定很难受。哥听说大城市这几年流行找心理医生,看心病。价格虽说高了一些,可健康比什么都贵重,千金难买啊。妹妹最好也去找一个心理医生看看,把这几年积下的苦水,能倒了就全倒掉。也好让哥哥我,看着放心。”

乙女听了哥哥这番话,是在情在理。这些日子,她确实郁闷在心,就差点要闷坏了身子。而且奇怪的是,晚上又是恶梦连连,经常惊得冷汗一身。听了哥哥的话,她就真的去找心理医生咨询了。

这样,约过了半年,就在这个时候,乙女遇到了丛昌岷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