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郎杰克在阳城的分公司,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准备就绪,即将开张。此时,距离黄一平、苏婧婧在北京与其相遇,才两个多月时间。

在这期间,黄一平一边应付日常事务,一边忙于“鲲鹏馆”的吹风、预热,真是忙得不亦乐乎。所幸,郎杰克在阳城的事务,有精明强干的马婵一手打理,需要麻烦黄一平的地方并不多。

分公司设在阳城市中心阳光大厦顶楼,占了整整一层,面积足有四五百平米。

阳光大厦是一幢高档商务楼,投入使用不过一年多,在原本已经精装修的基础上,又动了些斧锤进行调整。同时,经过郎杰克授意,还将北京总部陈设的那些图片,分别加印一套送来挂上,以显示其不俗的背景与气派。

郎杰克在阳城设立分公司的真实意图,黄一平内心十分清楚。那天,他们在北京机场偶然相遇,郎杰克知道了苏婧婧的身份,当场表现出的超常热情,及至后来的盛情款待,皆已暴露出其司马昭之心。若是放在从前,或者郎杰克换了别的什么人,黄一平笃定会非常警觉与反感,也一定会拒之于千里之外。可是,当下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重新回到市府秘书岗位,经过近半年的接触了解,他对廖志国夫妇的情况渐渐熟悉。尤其那个苏婧婧,嘴里高调希望丈夫清廉从政,口口声声提防丈夫在外收人钱物,背地里却又喜欢插手丈夫政事。在阳江,黄一平几次与她推心置腹闲聊下来,强烈感觉这位市长夫人的手很长,早已迫不及待伸过长江,直接干预起阳城官场人事。而且,她还经常暗示黄一平,希望他从中充当牵线搭桥之人。而黄一平哩,经历了年前的换届选举事件,心里的那块暗疮还时时作痛,自然不敢随意动作,生怕一着不慎再蹈覆辙,因此就有了那个“三不”自律。可是,跟了廖志国市长做秘书,无端得了人家那么多恩惠,等于欠下大笔人情。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这个浅显道理他还懂。况且,苏婧婧不似寻常官员夫人,凭其个性及家庭地位,万一得罪后果必然很严重。如是,黄一平在经历过被别人当枪使的教训之后,也学会了照猫画虎、如法炮制,迫切需要找到一杆供自己驱使的枪。郎杰克的出现,适逢其时,正合黄一平本意。此后,一旦接了什么烫手山芋,自己最多做个二传手,就让郎杰克担任主攻手吧。尤其是苏婧婧亟待出手的那些藏品,郎同学更是不二人选。

至于郎杰克落足阳城之后,可能会因之生性张扬招摇过市,留下一些后遗症之类,甚至会给自己这个老同学带来麻烦,黄一平也已经有所考虑。他想,只要控制得当,副作用应该可以掌握在适当范围。安排姐夫王大海参与其事,也算是这种控制手法之一吧。

郎杰克说话算数,果然安排王大海担任分公司经理,工资由北京直接造册列支。这一来,也使黄一平对姐姐家稍许有所补偿。

事实上,自从王大海被司法机关免予刑处、却遭到明达集团开除之后,黄一平的内心一刻也没安宁过。他知道,姐姐一家因为他的牵连,无论在经济上还是精神上,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王大海原本具有注册会计师资格,如果不是因为涉嫌犯罪被注销,仍然可以在外边找到一家很好的单位,从事他自己熟悉与热爱的职业。姐姐黄敏因为丈夫在明达集团拿了高薪,本已提前退休,在家做全职家庭主妇,同时也抽出部分精力经常回老家看望、照顾父母,既操劳自己的小家,也为弟弟黄一平解除后顾之忧。可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王大海差点进了牢房,也失去了重新回到财会岗位的资格。同时,碍于家庭收入的突然大幅减少,房子高额月供面临断档,筹划中女儿的出国留学费用不翼而飞,黄敏不得不重新走出家门,找了好多单位都碰了白眼与冷脸。最后,夫妻俩下决心在自家楼下开了一个小超市,靠零售些日用百货支撑家用。黄一平重回市府后,几次提出帮助姐夫再找一个单位,还做他的老本行,可姐姐死活不同意,她已经让那个飞来横祸弄怕了,生怕再陷入某个漩涡,当然也害怕给弟弟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说:“我们出身贫寒人家,过的就是小门小户的日子,还是安顿平和最为重要!”

对于到郎杰克公司任职,姐夫王大海开始很矛盾,他自知不是当经理做领导的料,也不想承担什么责任。可是姐姐黄敏却非常支持。一来哩,弟弟三番五次帮助找工作,这种骨肉亲情让她觉得温暖,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黄一平的好意。二来哩,那个郎杰克她认识。当年弟弟读大学时,她经常到省城看望或送东西给弟弟,在宿舍里见过郎杰克,黄一平也曾带他到家里来玩过。她本人因为家庭条件的限制,没有机会读大学,可是对弟弟的那些大学同学却倍感亲切。她觉得,自己弟弟的同学,就像他本人一样值得信任,在这种人手下做事不比当年在明达集团,不会有政治风险或者别的什么阴谋,也不会再陷入什么陷阱。何况,每年十万元的高薪,又不要承担什么责任,还真是诱惑不小。

此前,黄一平与郎杰克有言在先,王大海作为分公司经理只是徒有虚名,并不掌握实权,也无需负什么实际责任。分公司的具体事务,自有马婵专门长驻阳城,作为北京总部派来的业务总监,相当于钦差大臣性质。一句话,她才是分公司的实际负责人。黄一平此举的意图,是不想让姐夫介入郎杰克公司事务太深。他知道,王大海不仅少有经营与管理经验,而且也缺乏心机,若是再次卷入某种漩涡,对姐姐黄敏一家更加不好交待。

当然,对于郎杰克在阳城的一举一动,黄一平又不能完全不管不顾,毕竟他也不希望这个老同学在阳城惹下什么大事。安插下自己的姐夫王大海,是有一箭双雕之意。眼下,让他感觉为难的是,如何才能给王大海定下一个原则,让他既不要多事又不能完全撒手,这个分寸委实不太容易把握,只能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一步了。

郎杰克初到阳城,行事还算低调,那辆专程从北京开来的加长林肯,只在夜间悄悄进出,很少在大白天招摇街头。而且,郎杰克与黄一平等人的接触,也多在私下进行,除了偶尔与苏婧婧通个电话外,从来没有惊动廖志国。后来,倒是廖志国主动提出接见一下,说:“你们上次到北京,人家郎总那么热情,现在他来阳城了,当然要招待一下,礼尚往来嘛。”

黄一平心想,也好,反正郎杰克的公司马上就要开张,如果总是像搞地下工作一般鬼鬼祟祟,反倒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况且,这个郎杰克是自己大学同学,万一日后真有了什么事情,再像当年郑小光那样,让自己出面独自承担,岂不冤枉。

接见前,廖志国令黄一平帮助找点资料,熟悉一下郎杰克公司的情况。黄一平生怕郎杰克把牛皮吹过了头,不敢让他自己提供,而是亲自从网络上寻找。这一找,足令黄一平惊讶不已。没想到,郎杰克的天地传媒在网上竟然声名显赫,不仅如介绍的那般操作过多宗国宝拍卖,而且参与过多部知名电影、电视剧的投资,先后同欧、美、日、韩等多个发达国家进行过文化项目合作与交流,还组织策划过好多大型综艺晚会并在央视播出。其中一条信息,差点让黄一平惊讶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前两年,由京城某主流媒体牵头,组织过一个“全国和谐宜居城市”评比,阳城也是申报参选城市之一。那个活动前后持续大半年,不仅搞得轰轰烈烈,而且竞争相当激烈,最后阳城虽然未能进入十佳,却也捧回一个提名奖的牌子。如今,每每有上级领导视察、外边媒体采访,或是需要在材料里反映阳城情况,那个“和谐宜居提名奖”的荣誉,必然重点提到。谁料想,天地传媒竟然就是那次评选活动组织者之一,总裁郎杰克更是位居评委之列。早知如此,当年只要在他身上花点工夫,提名奖不就成为正式奖了?

情况汇总起来,报到廖志国案头,马上就使他兴奋起来:“哦,原来是个大公司哩!这样的公司来阳城投资,对于加强阳城的文化建设,提高阳城的文化层次,一定会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唔?如此说来,接见的规格得提高,而且不是私人性质的招待,可以通知新闻单位报道一下。唔?”

黄一平听了,有点不敢相信——一个郎杰克,就凭网上下载的那点资料,陡然就成为阳城市府贵宾了?当然,他也知道,廖志国此时已不是在和他商量,于是只好照办。

按照规矩,像廖志国这样级别的领导安排公务性接见,因为对象的不同,大致可以分成这样几种类别:一种是按行政级别高低、官职大小。中央、省里来的党政领导人不必多说,国家、省级机关正厅级以上官员,自然也在必见之列。享有行政级别的知名国有企业领导,诸如中国石化、中国石油、中国移动等,都是部级企业,这些单位老总来到阳城,虽然彼此没有隶属关系,可按照中国官场的规矩,地方党政要员皆应以官方名义接见、招待。一种是在国际国内业界声名显赫者,比如国内的某某大型电器、啤酒企业,日本东丽株式会社、美国大众汽车等等,或是在阳城有重大投资、合作项目,或是手里握有巨大资源,其负责人每来阳城,必会受到市长接见,以示政治上的特别尊重。还有一种类型,虽然级别、职务、名气不是很大,但有相当厚重的政治背景,譬如高层领导人亲属、子女之类,往往也会破格接待。

如今,郎杰克的天地传媒,显然是属于业界知名企业行列,况且人家即将在阳城设分部,其业务范畴与目前廖志国正在搞的“鲲鹏馆”工程,也不是没有关联。因此,破格接待一下,未尝不可。

廖志国接见并宴请郎杰克的新闻,当晚在电台、电视台播出,第二天即见诸阳城日报、晚报。

阳城日报的标题:市长廖志国会见天地传媒总裁郎杰克——知名企业助推阳城文化大市建设。

本报讯:市委副书记、市长廖志国昨天晚上假座阳城大酒店会见大厅,亲切接见并设宴招待北京天地传媒公司总裁郎杰克,并与之进行了热情友好的会谈。天地传媒是我国知名文化企业,业务涉猎范围广,实力雄厚,取得的经济社会效益显著。会谈中,宾主双方分别就加强文化交流与合作,坦诚而热情地交换了意见。郎总裁表示,天地传媒目前在阳城设立分部,意在加强与阳城在文化产品交流、影视制作、大型演艺等多领域的合作,谋求互利共赢。廖市长希望,在目前阳城上下大力开展的文化兴市工程中,要借助与天地传媒等大型文化巨头的合作交流,把阳城的文化建设推上一个新台阶……

一个本来纯私人化的活动,因为廖志国一句话,上了媒体,很快就让阳城人认识了郎杰克那张圆圆胖胖的脸。

这下,郎杰克想不高调、不张扬都不行。他的那辆加长林肯,挂着一个号码惹眼的北京牌照,开始频频在阳城街头呼啸而过。

公司正式开张前,郎杰克专程赴阳江拜访了苏婧婧,并拉上黄一平陪同。此行,名义上是给苏婧婧送请柬,实质上是做了一笔交易,郎杰克需要黄一平帮他当个见证人。

阳江之行是在晚上,郎杰克与黄一平并肩坐在后排,司机正是美女马婵。

郎杰克在阳城的分公司,前边是办公用房,里面有一套小型公寓,是马婵的宿舍。本来,按照黄一平的理解,像他们这样总裁与秘书的关系,实质上就是情人、同居关系,即便公开来往也不为过。平常,他也悄悄观察过,郎、马二人言谈举止相当随便,有时甚至相当亲昵与暧昧,应该就是自己想象与推断的那种关系。而且,他也就此悄悄问过郎杰克,对方一笑并未否认。可是,郎杰克来阳城期间,却是独自住宿阳城大酒店一个套间,夜里与黄一平闲聊时,马婵有时提前退出,有时即使在场也是与黄一平同时离开,似乎并不在郎杰克房间落宿。如果说是避人耳目,那也没必要避开他这个老同学嘛。看来,此二人关系有些可疑与特别。不过,郎杰克在阳城的活动,由于有了马婵这个漂亮、精干的随从,不光给外界以相当气派的观感,而且也显得非常实用。这不,马婵这个兼职司机,眼下就非常娴熟。

一个小时不到,三人便进了阳江廖市长家,苏婧婧早已在四楼工作室备好茶水、点心。

看得出,郎杰克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了,苏婧婧对他也不再以郎总相称,而是与黄一平待遇相当,呼之曰杰克弟弟。

坐下来喝了点茶水,郎杰克郑重递上请柬,说:“公司在阳城设立分部,婧姐一定得光临!”

苏婧婧接过请柬,笑道:“你姐夫到阳城工作,我虽然也去过几次,可都是晚上或节假日悄悄前往,在公开场合从来没有露面过哩。一平弟,你可以作证吧。”

苏婧婧说的是实话。

在黄一平跟随廖志国之前那三四个月,据说苏婧婧去过两次阳城。一次是上任不久,受市委书记洪大光夫妇邀请,两家人利用一个星期天,在江边一处休闲农庄聚会,算是党政主官的合家欢,也让彼此家人熟悉一下。还有一次,换届选举结束,新老市长交接完毕,丁松邀请苏婧婧来阳城做客,地点在丁松家里,也是纯粹家庭聚餐。两次来阳城做客,皆是别人尽地主之谊,苏婧婧从阳江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除了给洪、丁两家颇佳印象,倒是真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黄一平重回市府这五个多月,苏婧婧只来过阳城一回。那一次,廖志国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回阳江,黄一平与司机老仇专门将她接来过双休,基本上也是“悄悄的进庄、打枪的不要”。至于平常,黄一平偶或也向苏婧婧发出邀请,而她总是婉言谢绝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这个人与别的领导夫人不同,我不喜欢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更不愿意借丈夫的职务、权力炫耀自己。何必呢,低调一些做人,对大家都有利。”

苏婧婧这一点,确实也与阳城官场上的那些太太大不相同。黄一平还记得,刚进市府做秘书那会儿,大院里暗中流行一则“三个半母老虎”的典故,说的是几位市领导夫人如何骄横的故事。其中,某某书记夫人出身农村,大字不识几个,却喜欢霸占着丈夫的专车、秘书,不时拿出首长派头对工作人员颐指气使,还满嘴报纸、文件语言,搞得书记丈夫也只能暗自叹息;某退休专员的老婆,擅长在家属大院高声骂大街,满嘴活灵活现的下流话,几乎可以现场直播人类再生产的全过程;某某某人大主任太太,三天两头拿把笤帚追打丈夫,搞得人大主任一年到头脸上有指甲抓挠的痕迹;至于那所谓的半个母老虎,便是时任副市长洪大光的夫人,该女流出身农村田间地头,表面一副平易近人模样,背地里却生怕别人瞧不起,猜疑、报复心重,最经典之处就是曾经因为一条内裤没洗干净,甩手打过秘书江大伟一记耳光。当然啦,在这些领导夫人当中,冯开岭夫人朱洁是个例外,可那种例外,又有夫妻关系不睦的因素作祟。

廖志国上任大半年,苏婧婧隐于长江之南的阳江,确是给阳城人某些神秘感,也为廖志国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传闻。在一般人看来,这个出身官宦之家、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是谙熟官场之道的精明之人。

苏婧婧接下请柬,没说去与不去,郎杰克便转入另一个话题。

“婧姐,小弟我有个难事需要请你帮忙,不知行不行?”郎杰克欲言又止,似乎确实遇到很大困难。

“杰克弟弟不必客气,只要可能,我当然尽力。”苏婧婧说。

“我在阳城的分公司倒是收拾好了,可里面却一无所有,北京那边暂时也调度不过来。我想从婧姐这儿匀些东西过去,装点一下门面应应急,也算是婧姐帮我一个大忙了。”郎杰克的话,有种不容对方拒绝的诚恳。

一丝惊喜之色,迅速从苏婧婧眼里掠过。

“匀?怎么个匀法?”黄一平也感觉有些突然。

“购买,交换,租借,怎么都行。凡是我看中的东西,按照眼前的市场行情先估个价,办了手续我再带走。”郎杰克相当爽气。

黄一平听了,马上拿眼睛盯着苏婧婧。他想,就在不久之前,苏婧婧还在叫苦哭穷,说是这些收藏品耗尽了家中积蓄,现在急需出手兑换成现金,以备家用与儿子日后出国留学。眼下郎杰克开口,岂不正好是个机会。

苏婧婧有意不接黄一平目光,略微思考些时候才说:“唉,这些东西是我多年的心血,钱不钱的倒在其次,关键是投入不少精力,又都是些自己喜爱的稀有之物,委实舍不得脱手哩。不过,杰克弟弟既然有困难,做姐姐的岂能不管?你看中什么尽管拿吧,反正我也有点玩不起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彼此便无需再玩矫情。

郎杰克从那些藏品中,随便挑选了几件玉石、瓷器、字画,一一拿到外间画案上。在黄一平看来,郎杰克的眼光也不怎么样,所选并非上乘之物。

东西选好,开始估价。

先看一只玉笔洗。纯羊脂玉,上边雕刻着几枝苍劲的腊梅,点点梅花傲立怒放。灯光下,笔洗呈现出婴儿熟睡般的温馨柔和,令人远远观赏时不由屏气凝神,似乎生怕不小心惊动了会使之飞走一般。

“这只玉笔洗,是我十五年前出差西安,在一个深宅大院的人家做客,花八万元硬生生从主人手里强买过来。出了那户人家,就有同行者愿意加两万元买走,我没舍得。”苏婧婧说起玉笔洗的来历,颇为动情。

“当年八万元,可是一套房子的价格哩。这样吧婧姐,这东西我先给你打张五十万元的欠条,日后涨价了再说。”郎杰克报了价格,马上示意马婵出具书面手续。

接下来,一幅立轴山水国画,题曰“北国秋景”,没有署名与落款。据苏婧婧介绍,此画似是张大千青年时代的作品,原为她的一位大学同学所有。她结婚第二年,在同学家看到此画,对方因父亲重病正寻找买家,她当场以五万元外加耳环、手镯、项链、戒指在内的全套随身首饰相交换。

“那时只知道喜欢就不惜代价拿下来,完全不计较后果。东西拿回来了,结婚首饰却没有了,害得你姐夫生气很久。好在时下张大千的作品价格上得很快,当年的投入早就物超所值了。”苏婧婧感叹。

还是郎杰克主动开价,画作估了一百二十万元。

如此一番,几乎未经多少唇舌,十几样藏品总计折价三百八十万元。

“这下好了,有了这些宝贝,我在阳城的公司就有些模样了。真是谢谢婧姐!”郎杰克兴高采烈,似是真的拣了天大便宜。

苏婧婧则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淡然一笑。只有黄一平与马婵,一个是旁观的看客,一个是听从差遣的随从,相对超然。

折腾到半夜,郎杰克、黄一平、马婵三人告别廖府,上了返回阳城的高速公路。

途中,黄一平迫不及待悄悄问郎杰克:“这些东西真值这么多钱啊?”

郎杰克不避前边的马婵,哈哈大笑一阵,道:“哪里啊!你这个黄大头,还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嘛。实话告诉你,苏婧婧家里的东西没几样是真品,我今天拣的也全是地摊货,根本不值什么钱。这个门道连马婵都能看出来,苏婧婧自己更是一清二楚,看来只有你一个蒙在鼓里。就说那幅所谓张大千的画,绝对是赝品。张大千本来就是个仿古造假高手,假如能够得到他仿制的作品,也算运气不错了。可惜这幅画,完全是不入流者所作,虽然也下了工夫,却没有丝毫大千用笔的痕迹。”

“啊?”黄一平嘴张得老大,像是要把郎杰克一口吞下。

“像苏婧婧这样的人,精明得很,对钱看得又重,哪里会傻到花大钱买这个?再说,她是个懂得权力运作的人,即使有些真品,也绝对不会闲置在家里,放在外面的这种货色完全是钓鱼的鱼饵。而且,这种手法估计也不是第一次使用了。”郎杰克说。

“明知是假货,那你为什么要拿过来呢?那些欠条可不是随便打的哟。”黄一平明知故问。

“哈哈,我帮你解难,你也不领情?放心吧,个中奥秘与真谛你以后慢慢会懂。”郎杰克胸有成竹。

郎杰克分公司成立庆典搞得挺隆重。

毕竟在京城厮混多年,郎杰克深知在阳城这样的地方要想立足,必须手笔足够大,方能镇得住人。

庆典仪式设在阳城大酒店最大的宴会厅,乐队、司仪、多媒体全套功夫用上,还特地从北京请来了几个大牌明星助兴。所请客人中,几乎涵盖了阳城行闸司法、文化、商业等各界精英。如此阵势,即便两年一度的阳城经贸洽谈会,或是四年一次的阳城艺术节,也不过如此。

廖志国没有到场,却派了主管文化的副市长与会,又让秘书长江大伟帮他宣读了贺信。

苏婧婧还是专程从阳江赶来。

事前,对于来与不来的问题,苏婧婧曾经犹豫过,也通过电话和黄一平探讨过,可是禁不住郎杰克三寸不烂之舌的鼓动,最后还是以艺术同好的名义,毅然渡江北来。

苏婧婧这一来,在阳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须知,市长廖志国来阳城任职将近一年,阳城公众还是第一次得瞻市长夫人之风采。而且,得此信息后,很多人都千方百计打听,那个能够移动市长夫人尊驾者,到底何方神圣?

由此,苏婧婧成为郎杰克分公司庆典上的一大亮点,其广告宣传效应不可估量。同时,很多包打听式的人物很快知晓,那个京城来的郎总不仅与苏婧婧是朋友,而且与黄一平是大学同窗、同室。这个分公司的掌门人,竟然是黄一平的姐夫王大海。经过一番推理分析,大家对黄一平与廖市长夫妇的关系,又有了进一步的洞察。

庆典搞了,分公司架势拉开了,只是表面上热闹。在黄一平等一般外行看来,一分钱生意还没做成,房租、装修、家具、工资,尤其是庞大的开业庆典就已经开支了不小的一笔,又似乎并不划算。可郎杰克脸不变色心不跳,照样花钱如流水。

接下来,郎杰克又在阳城频繁活动,无非是再重点联络当地相关部门,递送投名状。

“虽然是在你的地盘上,又是咱姐夫在这里主管,可我毕竟是生意人,一切要按照市场规律办事,不能事事都麻烦你,动用你的关系。现在趁我在阳城,把该拜的各路神仙都拜到了,以后王大海、马婵他们办事就轻省多了。”郎杰克如是解释。

郎杰克做生意思路与一般人不同,虽然他的主业是文化,在阳城的主攻方向也不甚明确,却刻意结交了很多政府部门的头头。昨天刚刚请宣传部、文化局、博物馆的负责人吃了饭,今天又请税务局、工商局、物价局的官员,明天再约政法委、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的领导,短短几天时间,几乎把阳城党政机关的权力部门扫了个遍。一般的对象,不会动用黄一平,有些端着架子、特别难请的主儿,才抬出黄秘书打个电话、出个面。

黄一平也知道,郎杰克既然一头扎进阳城了,绝不仅仅是为交几个朋友。广泛宴请,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商之人每一分钱的付出,日后都会加倍收回。不过,想想也无奈,毕竟是同学,姐夫王大海又在公司里拿那么多薪水,只要不过分瞎来,暂且先让他折腾吧。何况,即便折腾过头了,背后还有苏婧婧这棵大树遮挡、支撑。再说,果真如他所言,现在把这些衙门摸熟了,以后倒省得老是找自己的麻烦。

郎杰克在阳城忙乎一番,很快就与一帮部门领导打得火热,甚至谈成了部分合作意向,就连黄一平也佩服其不同凡响的公关能力与生意经。

文化局长孙健与郎杰克走得最近。他在确定与天地传媒的合作意向后,马上给黄一平打了电话,这回没有约全家吃饭,而是请他单独出来喝茶。

“兄弟,你和哥哥说句实话,你那个郎同学到底什么来头?看样子他和廖市长夫妇关系不是一般哩。”孙健表面专注于品茶,其实是在试探黄一平。

“也没什么来头,就是一般认识而已。”黄一平简单介绍了郎杰克的情况,也将在北京机场相遇的过程大概说了,只是简化了招待细节,倒也句句真话。

“怕是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如果只是普通大学同学,又只是在北京机场偶然相遇,你会将他隆重推荐给市长夫人?廖市长夫妇会对他这样重视?要不,他们之间另外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关系,没有告诉你?”孙健哪里肯信。

黄一平无奈,只好笑笑,不作辩解。这一笑,在孙健看来更是莫测高深、寓意丰富。

孙健回到局里,当即召开领导层会议作出决定,阳城市文化局正式与北京天地传媒公司合作,内容包括:由阳城方面出资,聘请天地传媒整体整合、包装阳城的文化艺术团体,做大做强本土艺术。双方合作组建演艺中介机构,以备将来“鲲鹏馆”建成后,组织商业化、规模性演艺市场的运营。

孙健此举用心可谓良苦,他要借郎杰克这只无形之手,提前强势介入廖志国的“鲲鹏馆”,虽然多少有点绑架的意思,却是一条不错的路子。他坚信,只要舍得投入,开出让郎杰克满意的合作费用,自己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何况,阳城艺术团体的整合、包装以及演艺市场运作,本身也具有相当的创意,定会给自己的未来官途添彩增色。

比文化局手笔更大者,是徐晓凡父亲的那个双仁集团。

参加了郎杰克公司庆典,事后又经过数次单独接触,徐晓凡父子分别从商业与政治两个视角,很快发现了郎杰克的潜在作用。于是,双仁集团马上和天地传媒达成一个合作协议:利用集团即将成立二十周年之机,由天地传媒牵头组织一台大型文艺晚会,名称就叫《魅力阳城》,名为宣传公司,实质是拍市委市府的马屁。晚会规模比照央视的“欢乐中国行”、“同一首歌”,除了内地实力派明星之外,还要邀请港、台、韩当红歌星,并保证在央视播出。不过,徐氏父子有一个要求:晚会必须请到市里主要领导,廖志国市长还得出面讲话。

这样规模、档次的晚会,在阳城自然是开天辟地,除了郎杰克的公司,本地绝对无人能够组织与承办。想当年,郎杰克在京城起势时,就是凭借这种走穴性晚会练手,才玩到如今这步田地。

对于一千万元的报价,徐晓凡父子咬牙答应下来。在他们看来,无论徐晓凡个人仕途,还是双仁集团的运营,廖志国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砝码。与其在黄一平这一棵树上吊死,不如多抠一条渠道,形成双管齐下的格局。搞此晚会,一方面结交了这个神通广大的郎杰克,等于间接买通了接近廖志国夫妇的一条密道。另一方面,公司出钱搞活动,打着宣传阳城的旗号,占据了央视这样的高平台,在获得巨大商业信誉的同时,又取得政府好感。如此多重效应,正好可以消除因“行贿门”造成的不良社会影响。因此,对这笔经济与政治利益兼得的买卖,其利弊得失不难计算。

就连那个素有“大炮”之称的乔维民,也是不甘落后,迫不及待地找到黄一平,让他帮助与天地传媒联系,说是要搞一部电视专题片,广泛介绍城北新区的独特区位优势,以此推进招商引资。

黄一平心想,你个乔大炮,向来以小气著称,拍部专题片动辄就是几十万,还不把你心疼死?

谁知,小气人也有大方的时候。乔维民经过黄一平介绍,联系上了郎杰克,没等后者开口即当场拍板:改变了原来计划,不是拍一部片子,而是准备放开手脚拍一个系列,内容由单纯介绍区位优势,扩展为全面推介城北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旅游,投资额也不是区区几十万,而是三百多万元。乔维民甚至设想,要么不搞,要搞就搞成当年《话说长江》、《话说黄河》那样的精品。至于钱,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耳闻目睹了郎杰克在阳城的一番动作,黄一平有些坐不住了。

“好你个屎壳郎,我这个同学的名义倒也不值几何,可是廖市长、婧姐的旗号你不能乱打。阳城地面关系复杂,将来万一出了纰漏,害惨了廖市长夫妇,你我可都负不起这个责任。”黄一平电话里警告郎杰克。

“黄大头呀黄大头,没想到我郎杰克在阳城刚谈几笔生意,却害得你第一个患了红眼病!”那边,郎杰克显然没当回事,一个劲儿打哈梗

“郎杰克!郎大总裁!我没和你开玩笑!你在阳城做生意可以,但得有分寸,千万不要拿人家的政治前途做你的赚钱工具!”黄一平干脆把话挑明。

电话那头,好一阵沉默。少顷,郎杰克放缓语气低声道:“黄一平,你是真没看明白还是假装糊涂?难道你没看出来,我在阳城做的这一切,全是在为你那个市长夫人服务?现在追在**后边找我合作的人,其实他们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些人眼里,什么合作项目之类统统是幌子、是狗屁,他们只是希望通过我做个媒介,快点与苏婧婧、廖志国建立联系。我也知道,孙健、徐晓凡、乔维民这些人以前都找过你,你也答应过帮忙,甚至你还把乔维民领到阳江去过,可结果怎么样?没用!你不肯轻易为他们讲话,更不会全力以赴帮忙。如今他们发现,通过我远比通过你更能达到目的,因为我是商人,给点蝇头小利就行。嘁,放心吧,我是要做生意,是要赚钱,可绝对不是赚这种小钱。眼下,我是在帮你的那些朋友,在帮你的那个婧姐,再退一步讲,更加是在帮你!”

黄一平握着话筒,一时无语。

提到乔维民的阳江之行,黄一平倒是让郎杰克给说着了。

前些时,“鲲鹏馆”工程在媒体上热炒,众官员看准时机准备有所动作。文化局长孙健等人分别找到黄一平,希望他从旁相助,在廖志国那儿用些力气,好让他们借着这个市长工程,达到自己的目的。

黄一平出于种种不同的原因,一时碍于情面,不便拒绝,只好暂且答应下来,说是一定择机而行。事实上,黄一平内心里也颇为难——他既不能拒绝、得罪那些人,又不能给廖志国、苏婧婧落下喜好越权、揽事的印象,处境可谓进退维谷。

都说秘书是领导的管家,可以当得领导大半的家,其实未必。别看黄一平身为秘书,每天与市长廖志国如影随形,彼此在一起的时辰远远超挂人,可真正能够单独坐下来说话闲聊的机会极少。而且,就是偶尔有机会坐下来独处,话语主动权也不在黄一平手里,说什么、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等等,全凭领导情绪。很多时候,白天忙碌奔波疲劳异常,等到夜里有空坐到办公室,廖志国往往喜欢独自清静,或者一边接受按摩,一边闭目养神,一般不太愿意开口说话。廖市长不先开口,黄一平就只能沉默。何况,但凡涉及重要人事安排的敏感话题,若非领导主动提及,且恰好说在话头上,黄一平以秘书身份一般更不宜随便提及。再说,黄一平刚刚遭遇蛇咬,又是跟随廖志国不久,这个口又如何轻易开得?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黄一平内心里也是焦虑万分,他一度最怕遇到孙健、徐晓凡、乔维民们,也担心他们频繁打电话来催。

可是,你越是担心,这些人越是不肯轻易放过你。

某日,文化局长孙健给黄一平打来电话,支吾半天自然还是打探消息,黄一平只好实话相告:“还没找到合适机会。”

孙健心里不满意,却也不便发作,央求道:“近期能否安排一个晚上,让我单独向廖市长汇报一下工作,最好在宿舍里谈,半个小时足矣。”

黄一平自然明白孙健的意思,却也记得廖市长那个包括不在宿舍谈工作、接待访客的“然”,可是,再拒绝也难开口,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孙健。

不几天,黄一平陪廖志国参加一个会议,看看对方情绪又不错,当即装着突然想起的样子,说:“文化局长孙健希望安排一个机会,单独向廖市长汇报一下文化大市建设的情况。”

廖志国当即答应:“也好,正巧‘鲲鹏馆’项目也想听听文化主管部门的意见,你就安排个时间让他过来呗。”

按照通常习惯,廖志国一般只在办公室谈工作。可是,对于市长的日程安排,秘书不仅有通盘筹划之责,而且有临时变通之权。于是,孙健与市长的见面,便被黄一平安排在晚上九点,地点破例放在廖志国宿舍。那天,黄一平将孙健领到廖志国面前,帮他们泡好茶,然后就找个借口下楼了。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等他再回来时,就看见廖志国正在大发雷霆,直把个孙健骂得狗血喷头。黄一平一看桌子上的两沓钞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孙健趁机落水狗一般逃了出来。

看到黄一平进来,廖志国余怒未消,指着桌子上厚厚一沓现金责问道:“这个事情你知道?唔?”

黄一平马上否认,待廖志国怒气渐渐消了,这才把孙健近些年来的遭遇讲了一遍,多有帮其开脱的意思:“孙健做出这样愚蠢举动,也是因为前些年受了太多打压,本意还是希望得到公正对待,只是他错误解读了廖市长的为人。”

廖志国听了,怒气渐消,吩咐黄一平道:“本来想把这二十万元交到纪委。这样吧,钱由你出面还给孙健,让他不要有思想包袱,在我廖志国手下,一切看个人实际表现,今后好好工作就是了。”

通过孙健这件事,黄一平知道,廖志国的那个“然”并非儿戏。此路既然不通,只好另求别道。

乔维民的电话三天两头追过来,令黄一平不胜其烦。终于有一天,等到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好机会。

那天,黄一平陪同廖志国到省城开会,主题是关于加快高新产业发展,除分管副市长、科技局长等人外,乔维民也参加了。回程的时候,廖志国滞留省城找梁副书记说些事,就让黄一平搭个顺便车,从省城买了苏老主席喜欢的盐水鸭,让他绕道阳江。

黄一平立即截住乔维民,上了他的专车,拉他一道赴阳江廖府。

路上,黄一平如此这般说了自己的计划,并详细介绍了廖志国的家庭情况,尤其介绍了苏老主席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在海北担任社教工作队长一节。

乔维民是海北县城土著,五十年代末出生,六十年代初期已然记得些事,加之其长期在海北工作,岂能不知苏老主席事迹。于是,马上在半道买了好多礼物,还特地从银行取了十万元现金。

到了阳江,已是傍晚,苏婧婧见到黄一平本就亲热,又见来了新的阳城客人,格外热情,当即留下说吃了晚饭再走。

趁着等饭的功夫,黄一平领乔维民上楼看望苏老主席。

乔维民名号“大炮”,却是粗中有细,上来先用海北方言向苏老主席一番问候,接着就按照黄一平指点,扯到老人熟悉的那些故人旧事,很快就激发起老人对往事的回忆。说来也是奇特,当话题回到四十多年前,说及海北当年的那些风物掌故,原本反应迟缓的老人,竟然马上恢复了正常的思维与语言功能,拉着乔维民的手侃侃而谈、娓娓道来,眼神里甚至不时有电石火花闪过。

见此情景,站在一旁的苏婧婧,眼睛慢慢湿润了,说:“谢谢乔县长!老人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晚上离开时,乔维民又单独上楼与老人告别,除了丢下那些礼物,也把十万元钱悄悄塞在老人床头。

车子刚出阳江市区,苏婧婧电话就追了过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让黄一平、乔维民立即打转。“一平弟啊,不是姐姐要批评你,说过多少次了,朋友间的正常往来可以,但有这种大宗现金就不行了,以后一定得帮我把住关!”苏婧婧责备黄一平,语气有些严厉。

结果,乔维民买的那些物品留下了,十万元现金则遭到坚决退还。黄一平策划的这次阳江之行,以失败告终。

孙健、乔维民这两件事,令黄一平感觉尴尬、为难的同时,也让他醒悟:廖志国与苏婧婧,还真不是一般人,他们处理问题的思路与方式,或许真与多数官员及其亲属不同。

记得当年刚到市府做秘书,跟随魏副市长,其人由京城临时下来挂职,算是无职无权,因此特别在意一些小恩小惠。不必说下去开会、视察,人家送的些微礼物照单全收,就是平常报销个车旅费、节假日填报个加班补助单,也是尽量往多处争取。那架势,完全是不要白不要、不拿白不拿。后来跟了常务副市长冯开岭,人家毕竟多了个常委、常务头衔,收受的机会肯定比魏副市长要多。其时,冯开岭该收的也收,不该收的慎收或不收,因为他考虑更多的是官运前途。当然,为了顺利得到晋升、提拔,他也动用手中权力,通过邝明达、于海东之流间接索取钱物,用在打点省里领导、老干部、方教授们身上,关键时刻、紧要之处下手颇狠。现在,廖志国贵为市委副书记、市长,情况又大为不同。市长乃政府主官,居一人之下、百万人之上,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周围多少人试图一掷千金,换取接近他的机会。可以说,到了他这样的位置,只要愿意,大把的真金白银就会潮水般滚滚而来,挡也挡不住。

而且,从苏婧婧的言谈话语中也不难看出,她喜欢钱且需要钱。可是,一旦真金白银送到面前时,他们又有自己的原则与游戏规则。或许是身边太多血的教训,或许是多年官场历练养成的警觉,廖志国有“然”底线,苏婧婧也不肯直接接受大宗钱物。苏婧婧曾经对黄一平说:“我们做官,坚决不能收人家的钱财。不管什么人,你明目张胆给我们送钱送物,实质上就相当于送我们进牢房、上断头台。”

不过,黄一平也能强烈感觉到,苏婧婧话虽这样说,却并非真的要做什么清官。事实上,上次廖志国出差欧洲,苏婧婧关于藏品的那通闲聊,已经完全表明了心迹。其中意思,黄一平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他一时不知如何才能曲径通幽,况且,他自定的那个“然”原则,多少也捆绑住了自己的手脚。

看来,没有郎杰克这么个特殊桥梁,事情还真不好办——不光是对孙健、徐晓凡、乔维民那些人不好交代,就是苏婧婧也不能满意。也罢,既然上苍把郎杰克送到眼前,那就放手让他折腾吧。

按说,文化局长孙健有了动作,体育局长姜如明也该有所作为吧。事实恰恰相反,人家姜如明现在稳如泰山,丝毫不需要像孙健那样慌乱。而且,市长廖志国已经数次表扬姜如明:“嗯,会办事!”“行,还能把事情办成!”

姜如明的会办事与办成事,自然与其表妹杨艳有关。现在,杨艳不仅已经成为廖志国网球场上的固定搭档,而且还担任了市长的英语辅导老师。由于她的介入,廖市长网球技艺、热情与日俱进,学习英语的兴趣空前浓厚,一个趣味型、学习型市长形象迅速树立起来。

于姜如明而言,上次黄一平那一番话,虽然令其一时左右为难,却也对他震动、启发很大。是啊,浸润官场多年,经历且见识了诸多风风雨雨,他岂能读不懂廖志国的目光,又岂能参不透黄一平的语意?可是,真到面临选择时,他也是左右为难、犹疑不决。一方面,表妹是自己嫡亲舅舅的独生女儿,从小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好不容易嫁了个医学博士,虽然说不上多么圆满,可终归是平常人家的上佳归宿。况且,表妹也好,医学博士也罢,对自己这个做局长的表哥敬重有加,凡事几乎言听计从。现在面临如此尴尬,别人可以假装糊涂,自己心里却似明镜一般,说不定就会将单纯的表妹推向万劫不复,甚至彻底毁掉她和博士的幸福。这样的事情,伤天良、泯人性哪!而另一方面,自己年近五十,在体育局长的位置已经蹲了整整十年,眼看当初一起进入政府序列的同僚,基本上都挪到理想职位,脸面光鲜不说,在经济上也捞足了好处。别人的冷嘲热讽暂且不谈,就是老婆都时常诘问自己:你这个体育局长光管指挥别人运动,自己怎么不动动?前些年,市里每次面临政府换届之类的大面积人事变动,其他部委办局早就风声鹤唳,局长也是走马灯般更换,可就是体育局无人关注,有些靠近领导、背景深厚的干部,宁愿放弃机会也不肯到体育局来提拔。现在,政府换届市长更迭,这个廖志国一来就瞄准了文化体育设施,兴师动众要搞什么“鲲鹏馆”,正好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再不借此机会靠上去,乘势取得新任市长的青睐,自己这个体育局长注定就是棵千年黄杨树——长不大了。可是,姜如明也清楚,时下接近领导、取得领导信任,早已不是过去那样,可以单纯依靠人品正派、工作勤奋、业绩突出取胜,金钱物质上的铺垫有时即使不是唯一,也一定成为必需。环顾周围,掌管经济主管部门的那些人,本就坐拥金山银山,有的是大把票子四处播撒,充当买路、消灾钱;党政部门的主官们,或是掌握人事任免、使用权,或是操纵处分、奖励、政策制定、行政执法、司法裁量权,只要稍许抬抬下巴,就有人排着队为其花钱买单;唯有他这样的清水衙门贫寒官,既无雄厚经济基础,又无多少实际权力,自己无从收受,自然也就无法送给别人,哪里还有亲近领导的资格与资本呢?!眼下,廖志国不过就是因为喜欢打球,相中了表妹杨艳,自己若是再故意装糊涂或推三让四,那就真是自断后路、自毁前程了,说轻了是不识抬举,说重了是给脸不要脸。

思路理清了,道理想明白了,姜如明便不再痛苦,也不再犹疑。他马上给黄一平发了条短信:好吧!

姜如明点头了,事情便很快了结。医学博士的挂职名额,由市政府直接下达卫生局,再由局里指令到第一医院。期间,一院党委任命医学博士为内科副主任,正式启动了入党程序,并将有关手续随档案带到西部。临行前,医学博士虽然对娇妻有些难舍难分,可想想自己即将到来的光明前程,却又满怀喜悦,连连感谢表哥姜如明,道:“表哥对我的关怀,我一定铭刻心底,永生不忘。”

博士前脚西行,姜如明后脚就约了黄一平,亲自领着表妹杨艳来到阳城大酒店,正式交到廖市长手上。为表示郑重,廖志国让黄一平在酒店订了餐厅,专门摆了一桌高档宴席,算是认下这位年轻貌美的球友、老师,同时表示对姜如明、黄一平的慰问。席间,廖志国兴奋异常,不时亲自给杨老师搛菜,同时还给姜如明敬酒若干次,说了些表扬、鼓励的话。

坐在一旁的黄一平,早就观察到姜如明有些复杂的神态,不时为之在廖志国面前美言,将其在阳城官场数十年来的丰功伟绩,作了详细且生动的介绍。如此,在廖志国的表扬声中,姜如明脸色才终于完全疏朗。

杨艳真是个懂事的女子,没有了医学博士的拘束,在廖志国面前完全放了开来。

平心而论,廖志国虽然喜欢网球,可由于未经正规训练,平时又疏于练习,加之往日搭档多是善于打“政治球”的下属,因此技术并不怎么样。而杨艳则不同,毕竟从小经过专门训练,多年来一直参加各种比赛,平常也多同高手过招,那一招一式便很是正规,发球与回球质量也相当不错。然而,廖志国找她打球,其意并不在打球本身,所谓交流技术也只是说说而已。对此,杨艳这样的绝色美女,也算是经历丰富、阅人不少,又岂能不知。在此情况下,球场上的境况便一扫平常的简单呆板,陡然变得色彩斑斓起来。

先说衣服、装饰。廖志国固然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套耐克高档短衣裤,只不过头上多了一根纳达尔式的头箍,样子不免滑稽,却也平添了些情趣。杨艳的衣着,则是每次都有变化:一会儿是鹅黄超短裙,一会儿是粉红网球帽,一会儿又是柳绿色发带,整个人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不时给人以莫测的变幻。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健硕、修长的秀腿,以及**、坚挺的**。看得出来,杨艳在球场上也让球、喂球,却不是平常机关干部的那种“媚球”,而是多少带有一些**的“调侃球”、“趣味球”。平时与别人打球,廖志国喜欢吊长球且跃起扣杀,那种凌空腾起的感觉一定极具快感。可是现在面对杨艳,廖志国却喜欢打近网,尤其喜欢观赏对方跃起扣杀。说实话,就是坐在球场旁充当球童的黄一平,也同样喜欢看杨艳扣杀。

须知,美女高高跃起的那一刻,不仅可以欣赏到齐根修腿,而且能够饱览到几乎蹦出衣外的活泼**,那种感觉绝对赏心悦目。

球场上的故事,自然是黄一平、姜如明等少数观众目之能及,球场外的故事,则只能留给人丰富想象了。

廖志国约杨艳打球,每周一般安排两三次,平常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周六下午五点前后。时值盛夏,即便到了夜里或傍晚,天气依然炎热,像网球这样剧烈的活动,往往一次只能打上三四十分钟。

球场运动结束,运动者早已浑身汗湿,杨艳便随同廖志国回宿舍,清洗一番,接着攻读英语。这时,姜如明之类闲杂人员,算是任务完成,识趣打道回府。当然啦,随着廖志国与杨艳的绯闻在阳城官场传开,姜如明渐渐就淡出了球场,干脆不再现身。

黄一平由于职责所系,不便隐身。廖志国与杨艳切磋球技时,他得端水递茶送毛巾,同时充当兼职球童。等到廖市长上楼学英语,黄一平既不能近前,也不能离开,只得在楼下担当守门员,时刻防止好事者前来打扰。这项工作,看起来轻松,其实却无比累人,而那种累,又无比折磨人之神经。

廖志国与杨艳在楼上如何举动,自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坐在楼下的黄一平,只能凭声音之类判断与想象。譬如,杨艳第一次上楼,先是房间东南角有微弱的流水声,黄一平判断那是洗脸池的位置,说明学习英语之前须把脸上的汗水洗净。流水声消失不久,就有录音机播放的英语从窗口传出,也时有廖志国厚重的男中音与杨艳甜美圆润的女声相伴。到了第二次,流水的声音转到房间西北角,黄一平知道那是淋浴房,猜想他们打球出汗太多,应该洗个透身澡彻底清洗。之后的录音机、男中音、女声英语三重奏,依然听得真切、辨得明白。等到第三次之后,洗澡、录音机的声音都还没有什么变化,男、女二重奏却产生了变调,以至渐渐趋于无节奏与歇斯底里。黄一平听着,心里便禁不住翻江倒海起来。毕竟,他也是个身、心俱为正常的男人,置身于那样的音响环境,岂能真如古代柳下惠一般。

再之后,杨艳在廖志国房间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所谓学习英语也由简化渐至省略。换言之,黄一平在楼下饱受的精神煎熬也越来越剧烈。

可是,再难受,黄一平也得忍着,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杨艳从楼上下来了,他得负责将其送回家,途中既不能让什么人看到,也不能出任何纰漏。在这座城市里,任何与现任市长廖志国有关的人和事,皆非同小可。

当然,黄一平固守楼下,还有一个重要职责:他得时刻提防那个于丽丽不宣而至。

廖志国与杨艳如此接触,于丽丽吃醋,当在情理之中。

男女情事,其基础有时可能是职务、外貌、金钱等等,可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尤其是产生了感情,况且这种感情又进入到内心,那么某些原本外在的东西往往就会淡化、消失,那种因为外力作用的情爱,慢慢就会回归庸常的饮食男女状态。

于丽丽对廖志国的感情,至少在女方这一面,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不错,于丽丽是个绯闻不断、故事多多的女人,你说她**也好,说她风流也罢,总之嘶甘于自己的婚姻状况,喜欢在外边寻求寄托。可是,她也不是毫无选择,更不是乱搞胡来。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情爱的标准,正如有人喜欢外表英俊者,有人喜欢事业成功型,于丽丽则喜欢与手握权柄的官员编织故事。这也许是缘于她的工作范围、性质,也许是她内心深处某种崇尚成功、崇拜英雄的情结。阳城大酒店过去是政府招待所,从十几岁在这里工作起,二十多年间,她以自己的美貌、热情、聪明,赢得了很多领导的喜爱。这种喜爱,有的始终停留在精神层面,有的化作了真实故事,也有的演绎成流言绯闻。可不论怎样,她从来不在同一时期与两个男人编织故事,在她看来,这就是纯洁,这就是忠贞。因此,她的绯闻与故事,除了引发当事者家庭不和之外,并没有引发男人们之间的任何争斗,也因此,她在阳城官场有浪名却无恶声劣迹。

看得出来,于丽丽对廖志国是真心喜欢。这种喜欢,似乎并非因为廖志国官大,过去她交往的也大多是同等级别官员,甚至还有省里的领导。也不是缘于廖志国外表有多俊朗,这么些年追她的帅哥也不少。说到底,是她感觉自己年纪大了,人老珠黄、姿容渐失,资本所存已然不多,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慌。当然,她也明白,像廖志国这种官员,鲜有真情付出,也很少真诚对待身边的女人,说白了,他们手中有官位有权力,还愁没有投怀送抱的美女么?可是,女人的本能终究让她迷茫且不能自制。

有关男女情事,女人往往有某种超乎寻常的敏感,尤其于丽丽这种长期在感情漩涡里挣扎的女人。事实上,自从杨艳第一次来到阳城大酒店打球,于丽丽就已觉察不妙了。年轻貌美,气质一流,会玩网球这样高雅的运动,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更主要的是,此类知识女性自信心满满,懂得怎样运用自身的优势,收放自如地控制男人,而不是像她们那个时代的女人,只知道以热脸贴上去一味巴结男人。那时,医学博士还没有离开阳城,廖志国与杨艳打球时,一边是博士面若冰霜的旁观,另一边,便是于丽丽隐身于树丛背后的远窥。当时她还庆幸,好在有那个博士的贴身监督,廖志国与杨艳之间终归难得苟且。可是,不几天,那个博士就消失了,于丽丽一打听,原来是被黄一平、姜如明安排到边远地区挂职去了。这下,于丽丽彻底绝望了。一个又一个晚上,她悄悄藏身于某个阴暗的角落,眼看着一男一女双双并肩上楼,那窗帘后边的种种情景,让她时有肝胆俱裂、身心皆碎的感觉。泪水,无数次冲刷着她已经不甚光洁的面庞。

终于,于丽丽还是发作了。

那天晚上,当廖志国与杨艳打完网球,又一次并肩上楼,其间,前者还轻轻搂起后者纤细的腰肢,于丽丽忍不住从树丛里冲了出来,直奔楼梯。

在楼梯口,黄一平拦住了满面怒容的于丽丽,并将她拉进了里屋。

于丽丽母狮般一通发作,眼泪鼻涕涂得满脸皆是。

黄一平静静地听着,表面一言不发,内心里却在紧急调度对策。

等到于丽丽发作得差不多了,黄一平这才缓缓开口道:“于经理,我想请问你,如果有人问起你和廖市长是什么关系,你是廖市长什么人,廖市长在这儿住宿,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你该怎么回答?”

刚刚还情绪激烈的于丽丽,一时竟愣住了,张着嘴不知如何应答。

“于经理啊,不是我说你,作为在酒店工作多年的老人了,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与职责。你也知道,廖市长住在阳城酒店,既是为了方便工作和生活,也是对酒店的信任与支持,可不要误解、辜负了领导的一片好意哟。再说,身为一市之长,他不是我们哪一个人的私人财富,而是整个阳城六百万人共同的市长。何况,不论你我也好,廖市长也罢,都有自己的家庭与私人空间,即使廖市长也不能干涉我们的自由呀。至于你刚才说的有些话,我想,大家都不是年轻的少男少女了,轻重还是拎得清的吧。”

黄一平的话,绵里藏针,软中带刺,说得于丽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快平静下来。这些话,虽然没有一句说在明处,却没有一句不戳在要害处,想必于丽丽能够掂得出分量。

面对渐渐安定下来的于丽丽,黄一平内心一块石头砰然落地。他想,从此以后,廖市长与杨艳的事少了一重阻碍,自己也省却一分担忧。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对于丽丽仍怀有深深的愧疚,而且是那种永难消弭与补偿的愧疚。

于丽丽哭着离去,黄一平独自坐在楼下想了好久。古语云,痴情女子负心汉,果真是无数男女情事凝结而成的经典。撇开眼前的于丽丽与廖志国,就说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感情经历吧,先是大学同学庄玲玲,后是冯开岭的夫人朱洁,再是现在交往的章娅雯,虽然故事发生的前因后果各不相同,可无论如何,最终都必然是以悲剧收场,而且受到伤害最大最深的永远是女人。至于男人,喜新厌旧乃其本性,哪里会顾及女人脆弱柔软的内心呢?

当晚,杨艳从楼上下来后,或许是出于对于丽丽的愧疚,黄一平没有主动搭讪,也没有帮她开关车门,就连送到艘楼下时也没有照例打开车灯,尽管事后他不免为之也有点小小的不安—∠竟,这个杨艳也是女人,最终必然也是悲剧里的受害者。

送走杨艳,黄一平心绪极坏,且不想马上回家。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决定给章娅雯打个电话,说:“我在路上,马上就到。”

不等章娅雯在那边回答,黄一平就合上电话,然后直接将车开到春晨花苑。

自从上次章娅雯被迫帮于海东说情,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天,黄一平再也没来过艘,她也没有主动约果面。期间,由于黄一平的压力,于海东没有违约,果然很快解决了章娅雯妹妹的编制。作为回报,黄一平授意于海东,召开了一次全市性规划会议,并邀请省里一位副厅长出席。那个会议,因为有黄一平的暗中周旋,廖志国参加并发表了重要讲话,稿子自然由黄一平执笔,多有对规划工作正面肯定的文字。会议结束后,在新闻媒体的有关报道中,黄一平亲自修改、审定了稿件,使那些对于海东有利的内容得以充分体现。

原本处于情绪低谷的于海东,对黄一平的雪中送炭之举,不免万分感激,马上就将章娅雯妹妹由设计院借调局机关。

上边这件事情,虽然最终以皆大欢喜收场,可在黄一平与章娅雯心中,却早已形成了一个大大的结,而且是一个不易解开的死结。对黄一平来说,由于受过挫折与打击,对于包括男女感情在内的人与人之间关系,本来就心存某种疑虑与不安。落难之中遇到章娅雯,获得一份简单纯洁的爱情,在他的人生中已是不可多得。谁知,半路杀出个于海东,顿时令他感觉如芒刺在背、骨鲠在喉,产生遭人出卖、受人欺骗的痛苦与耻辱。可是,这些天冷静下来设身处地想想,章娅雯的举动只是同胞之情使然,完全出自亲情的本能,应该与爱情的纯洁与否没有多大关系。尤其是刚才于丽丽的一通哭诉,更加触动了黄一平内心深处的那个死结,使之迅速发生松动。他想,无论从哪个方面思量,自己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都应该原谅章娅雯。而且,他真的不想让章娅雯成委剧的主角,更不想亲手制造一出悲剧。

到了章娅雯屋里,黄一平并没有急于做男女之事,而是洗了澡,泡上一杯茶,点上一支香烟,将章娅雯轻轻揽在怀里,慢慢说了于丽丽的事情。说实话,按照他一向的为人行事原则,尤其是多年秘书生涯养成的习惯,这种涉及领导的八卦本不该轻易出口,更不应当说与自己的情人。可是,方才说给于丽丽的那一席话,终归让他内心极度煎熬,若不找个人倾吐、发泄一下,一定会折磨得自己很难受。

“你说得很对,应该这样说!如果换了我是于丽丽,一定也会像她那样。可是你这样说了,她就会马上清醒过来,摆正位置,自己不再痛苦,也不会给别人找麻烦。”章娅雯听完黄一平的诉说,如是评述,语气从容,目光柔顺。

“真的?你真是这样想?”黄一平有些疑惑。

“是,绝对这样想!既然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感觉自由、轻松、幸福,而不是为他打造枷锁,人为制造痛苦。”章娅雯坚定地点点头。

黄一平长叹一声,热泪禁不住滚滚而下。他想,章娅雯这样的女子可爱,也有那么一点点可怕。正缘于此,才更加令人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