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一次看某一本柴门文的漫画,男的忽然拿出一个小钻石指环,对女友说:“这我已经放在身上好久了,一直想给你,都找不到适当时机,今天总算……”看得我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为什么通俗的剧情仍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Unabletostay,unwillingtoleave.我们对待婚姻与单身同样有着矛盾复杂的态度。

星期六下午的咖啡厅,有很多闲人;闲人之中,有很多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会会老朋友的人。

靠角落的座位上坐着两个女人。两个人穿衣服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剪裁高妙的素淡服饰,显示她们都有很好的教养,也有不错的收入,眉宇之间洋溢着从容的自信神情。

原先两个人都点了乳酪蛋糕和卡帕奇诺咖啡,其中一个在服务生转身的刹那忽然改变了主意。“我改成黑森林蛋糕好了。”接着对朋友说,“这样我们可以有多一种选择。”

小小的分享,让女人感觉,即使好久不见,闺中密友的情谊还是扎根扎得很深。

“最近快乐吗?”穿着浅苹果绿的女人以这一句话掀开话题。

“老样子。”穿着灰色上班族裤装的女人耸耸肩说。

“什么时候喝喜酒?”

“老朋友了,别给我压力好不好,我妈已经念得我快发疯了。有建设性一点的话,你就帮我介绍一个。”

“也好,我老公的朋友里,也有一些很优秀的。不过……可能没有你优秀就是了。”

“别嘲笑我了。”穿灰色衣服的未婚女子说,“我的标准已经降得很低了,只要男的,有份普通薪水就可以。”

“算了,你也别说谎,”已婚的女人说,“我看你从前交的男友都那么优秀,你都在嫌东嫌西,挑这个挑那个。”

“今非昔比了。”未婚女子叹口气说,“现在,不要青年才俊,老实的就可以。最近真的想结婚了。几天前我接到我以前大学同学的喜帖,气死人了。”

“人家结婚你生什么气?”

“她是以前我们班长得最抱歉的一个!结果,她要嫁给一个医生!我们班惟一还没人要的剩下我一个。想当初,以外表来看,没有第一名,也有班上前五名啊!婚宴上又要遇到从前同学,她们一定会在背后……”

女人想结婚的理由真奇妙。坐在她们旁边那张桌子,低头看着一本电影杂志的男子忍不住在心里说。他不认识她们,否则真想告诉她们,这种“我想结婚”的推理是大有问题的。

他只是用眼尾余光瞄瞄两个女人,还算有点姿色,听她们说话的口气,不疾不徐,也还算气质不错,所以他打算静静地偷听下去,反正他在等人,无聊嘛。

“你管别人说什么,”已婚女子为自己揭起好友如此愤世嫉俗的情绪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好羡慕你的单身生活……看你,有自己的事业,上一次还在哪一本女性杂志上看到有关你的介绍,你穿那件衣服很好看,哪个牌子的?”

穿灰色衣服的未婚女子说:“哦,你说的是JILSANDER吗?跟我现在身上这一件是同一个牌子的。”

“哦,我看过,贵得吓死人。”已婚女子说,“有一次我偷偷买了一件,我老公说好看,问我多少钱,他听说一件针织衫两万元,脸都气白了,讲话酸溜溜的。”

“笑话!”未婚的替好友打抱不平,“你也有赚钱,又不是全给他养!”

“这就是结婚的不好了。衣服总要买多报少,连出来喝个下午茶,都得跟他、跟保姆报备。真怀念我们两个以前自己跑到太平山、跑到巴里岛自助旅行,无牵无挂的样子。我每天跟在他背后收东收西,叫他不要乱丢都不听,分明把我当做老妈子。唉,我晚上还要去婆婆家,还得强颜欢笑陪她打四圈麻将!结婚,是一种团体生活。”

“从这一点说来,单身是不错啦!喂,下个月我放假想去欧洲,你跟不跟?”

“哪有可能。我老公会说,要去就不要回来了。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我岂能让他在台湾工作,一个人出去玩?他会恨我的!”口气有点哀怨,但哀怨里又有着幸福,好像一只鸟,在欣赏着关住它的那个雕金砌玉的笼子。

‘你老公真是心胸狭隘,管太多了!”单身的说。

“还好啦,你结了婚就习惯了,总比他不管你好。嗯,你看,结婚三周年时,我强迫他买给我的蒂芬妮钻戒。”一颗钻石在好友面前更显得灼灼生辉,钻戒在她眼睛里反射的光芒更是璀璨迷人。

单身的叹了口气,她越来越没办法理解昔日好友在讲述她的婚姻时那种矛盾的情绪,为什么总是一边抱怨,一边炫耀着呢?单身女子沉默了起来,连啜了好几口咖啡。

她的移动电话响了,正是好机会,甜甜蜜蜜地讲了好几分钟。

“原来你有……新男友?”已婚的女人迫不及待地问。

“八字还没一撇啦。”

“好好珍惜,女人青春有限啊,都快三十了。”

“如果是坏男人,珍惜也没用啊!”单身的说。

“别那么悲观。”已婚的说,“还是有好处的,晚上做噩梦醒来,好歹有人拍拍你的肩,叫你别怕。”

“那我倒不怕,只怕他变成我的噩梦。”单身的轻笑两声。

“对不起,我三点就跟他有约了,他会来接我,等一下你老公会来接你吗?还是我们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她说,“可以……叫他来接。”

三点,单身的喜滋滋约会去了,先说了再见。已婚的说,她还要多坐一会儿。坐在一旁看电影杂志的男人,看见她在她朋友离去后的三分钟内,拿起手机打了几通电话,似乎没有打通,沮丧地在咖啡厅门口招了计程车离去。

一个报纸的外电报导忽然卡进她的脑海里,据说和单身女郎。家庭主妇比起来,最沮丧的就是已有家庭的职业妇女。

“死到哪里去了!”她暗骂一声。

看电影杂志的男人还在等人……她回头瞄了他一眼,心想,一定是单身男子,这么悠闲……

看电影杂志的男人终于等到他的朋友,大学时“出生入死”的同学。他是个汽车公司的业务经理,时间永远抓不准。

业务经理已经订了婚,看电影杂志的男人未婚。男人不像女人,没事出来聊天,他们先是聊完看电影杂志的男人要买车的问题。

“什么时候结婚?”单身的附带这一句。

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了。虽然大学时候都是橄榄球校队的好兄弟。

“别提了,拆了。”男人黯然地说。

“没关系,天涯何处无芳草,真羡慕你……能享受单身的快乐。”业务经理尴尬地于笑了一声。

“对啊,也蛮好的。女人,有时候你觉得她烦死了……”

这个时候业务经理的移动电话响了。“又是她,”讲完电话后他说,“每一次都要我去吃她煮的实验菜,把我当成白老鼠,真是的。”

刚失恋的单身男子心里已经酸得流口水了。“走吧,再见。”他先起身说,“车子的事就麻烦你了。”

他走出咖啡店,想到一个数据,听说有配偶的男人会活得比较长,对生活的满意程度也比较高,男人也许应该结婚才是正途,可是……

坦白从宽

Tobeornottobe?

——哈姆雷特

她自认为是个沟通高手。如果有人问她,她觉得自己最迷人的地方在哪里?她一定会大声回答,是开朗坦诚的性格。

追溯一般朋友对她的看法,无疑的,她具有一种罕见的魅力。每一个人在认识她之后没多久,都想把秘密告诉她。她舒展的眉心、天真的眼神。总是上扬的嘴角和从不八卦的个性,使人松掉所有的戒心,任何惊世骇俗都会被她善解人意的耳朵吸收掉,不会引起任何一丝涟漪。多么令人安心。认识她的人是幸福的,而她也有十足的能力掌握她的幸福。

二十七岁那年,有一份好工作的她找到一个各项评分都在八十分以上的好男人——一个牙医,订了婚。

“如果你有外遇,请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先来告诉我。”她含笑对着未婚夫说。

“放心,有你之后我不会想别的女人,”他说,“你让别的女人都变得很难相处。”

“不行。”

答应他求婚那天,正是中秋前夕,月亮圆得像个甜甜的月饼,月光好像黏黏腻腻的蛋蜜汁一样洒在她和他光裸的肩上。

“我们打勾勾——我们之间一定要坦白,将来你不要我时也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轻轻地离开。坦白从宽哦!”

“干吗要把话说得这么悲、这么白,好杀风景!这是我向你求婚的夜晚啊!”

“这才是真诚的沟通呀!”她温柔地解释道。

“那你呢?有外遇时会不会告诉我?”

“我的个性才不会偷鸡摸狗呢!”她义正词严地说,“我一向最坦白,最光明磊落……”

那件事是在订婚后的一个礼拜发生的,她一直挣扎着,她该不该坦白?

也许是快要结婚了,又芷觉得自己应该多珍惜单身的时光,趁未婚夫到高雄开会的那个晚上,又芷一个人在街上晃着晃着,忽然想要到几年前常去的pub,点一杯酒,坐在吧台静静地听陌生人唱歌。

“好久没来啦!”很久以前那个记忆力绝佳的酒保竟然还在,还记得她。“还喝玛格丽特吗?”

她点点头,口渴的她急急地啜了一杯玛格丽特的雾白色汁液后,一阵奇怪的歌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又芷往台上一看,是个剪小平头的男人,正在唱流行的《广岛之恋》,一个人忽唱男声,忽唱女声,惹得一群客人笑得不亦乐乎。在间奏的时候,他大声宣布:“如果没有一个美女来陪我唱歌,我可就一直荼毒你们的耳朵晖!”酒吧里灯光昏黄,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知他的笑容可掬是几分醉意渲染出来的。向来热心活动不落人后的又芷,举了手对台上说:“不是美女可以吗?”

那人回答:“我酒量不好,一喝了酒,看谁都是天仙大美女,你就上来陪我唱吧!”酒保也跟着起哄,怂恿又芷:“哪人是熟客,人很风趣,彬彬有礼,去和他对唱没关系!”又芷就上台了,两人假意含情脉脉对唱了下半首情歌,又炒热了气氛。

下了台,又芷才发现,原来隔壁的空位就是这个家伙的,他也是一个人来坐吧台。因为酒保说他是个好人,所以她便没有顾忌地跟他聊了起来。一聊,她连喝了两杯玛格丽特,他也连喝了两杯威士忌,她知道他是个试车手。什么是试车手呢?在广告公司负责过汽车广告的又芷稍有所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与他聊了下去。他喝第三杯威士忌时略有愁容,瞳孔也有些失焦了,忽而没头没脑地轻声问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老的时候才有人陪啊!”又芷马上答出四平八稳的答案。

“如果活不到那么老,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他斯文地在空中比着醉汉的手势说,“还有,如果你找到的人,到老的时候惹你讨厌了,你在道义上又没办法抛弃他,那怎么办?”

她没办法回答,她也醉眼蒙了。

大概是遗传的关系,又芷的酒量相当好,醺醺然的时候,总觉得全身毛孔都在一伸一张地跳着踢踏舞,想对全世界微笑。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很有趣,他看来跟她差不多大,清眉秀目使他看来孩子气一些。他还有一副和他可爱的脸孔不太相称的。一般城市男人所没有的“阳光身材”——健壮的胸肌以及发达的上手臂。又芷只记得自己和他在比赛谁说的黄色笑话比较好笑,酒保是评审,输的就喝一口酒;输的人通常是笑得前俯后仰的又芷,她一直喝,不知道喝了几口玛格丽特……她不在乎,因为她的酒量向来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等她真正恢复清醒时,黎明的曙光已经渗透进了浅苹果色的窗帘。糟糕!赤裸裸躺在她身边轻轻打着呼噜的竟是那个男人!他的皮夹放在桌上,又芷撑着肿胀成两倍重的头,轻轻抽出放在其中的身份证来看:他叫余若衡,配偶栏空白,比她小两岁。她暗自诅咒自己该下地狱,天哪,她做了什么事了?她赶紧穿了衣服往外逃,走在马路上才晓得自己身在东区的小巷弄里。天色已经亮了,她觉得路上的人仿佛都看到她脸上写着“淫荡”两个字,心跳得比钻孔机嗒嗒嗒挖马路的频率还快。

坐在自己房间里发呆到七点多,她打了电话给远在高雄住饭店的未婚夫仁远。

“喂……你啊,怎么这么早打来?”

“我我……我……”口齿不清是因为一时没想到要怎么说起,她能坦白地说,对不起,我昨晚趁你不在和一个陌生男人上床了吗?她的喉咙像被浓痰塞住了似的。

“有话快说哦!我要下楼吃早餐了。”仁远打了个呵欠说。

“我……我昨晚一个人……去酒……吧……”她是想对他坦白的,可是,舌头忽然不听使唤。

“你又喝酒了?叫你不要乱喝,别以为自己海量,去那种地方遇到坏人怎么办呀?你知道我不喜欢女孩子喝酒的!”

“你……说得对,我不该……去喝酒……而且……而且……”

“没关系,不必说了,我原谅你!我快没时间吃早餐了,我得下去!明天我就回台北了,我知道你打电话给我是因为想念我,我也想念你……亲一个,喷!再见……”仁远挂掉了电话。

又芷拍拍自己的胸口,心都快蹦出来了,天哪,她还没讲完呢,仁远竟然已经原谅她了,就这样作罢吗?

她的身上仿佛还留着他浓重的体味,那样的味道,从她身体内部燃烧起熊熊烈火,一个还没有说出的事实,就是所谓的“秘密”吧!又芷感觉到又快乐又惭愧。

基本上她是诚实的。这个晚上站在酒吧门口时,又芷一直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她发现她很想看见昨晚那个叫做余若衡的男人。“也许我有必要告诉他,我已经订了婚……”又芷喃喃自语着。

酒保看见了她,隔着玻璃窗对她招手。她决定忠于自己的想法。

喝了两杯玛格丽特,正在结账的时候,她看见余若衡笑盈盈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像个老朋友一样,他轻声说:“喂,你要走时怎么不说一声?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正怔忡着该怎么自然地跟他介绍自己,他已经抢走她的皮夹,掏出里头的驾照:“哗,郑又芷,未婚……”

“驾照上哪有写未婚?”

“难道你已婚?”

“当然……还没有。”

“我昨天的表现你还满意吗?”他贴近她的耳朵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