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还是前世冤家

郭巧巧和玉米有仇。是天生的,不要问为什么,就像老鼠见到了猫,黄鼠狼遇到了狗,一见面就有。玉秀暗地里很高兴。只要有人对玉米出手,玉秀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慰,想按都按捺不住,心里头开花了,笑得一瓣一瓣的。虽说玉秀在玉米的面前还是那样谦卑,但是,终究是装出来的了,骨子里头又有了翻身闹解放的意味。郭巧巧要是喊玉秀了,玉秀并不急于答应,而是先瞥一眼玉米,很无奈地走到郭巧巧的跟前,故意弄得鬼鬼祟祟的,好像是顾忌玉米,害怕玉米,其实是通知玉米,有意识地告诉玉米,故意在玉米的眼前挖一个无底洞,让玉米猜,让玉米摸不着头绪,探不到底。这一来她和郭巧巧之间就越发深不可测了,有着隐蔽的、结实的同盟关系,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玉米要是盘问起来了,玉秀则特别地无知,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没有啊”,“我不知道啊”,“人家能对我说什么呢”,“忘了”。玉秀又有了后台了。玉米暗地里打量玉秀的时候目光里又多了一分警惕。这正是玉秀所希望的。只要玉米还恨自己,还拿自己当一个对手,对自己心存一分警惕,说明她们还是平起平坐的。玉秀不要她可怜。这当然需要依仗郭巧巧了。玉秀想,宁可在外人的面前露出贱相,反而不能在玉米的面前服这个软。谁让她们是亲姊妹呢。也真是怪了。

玉秀现在的工作是伺候郭巧巧。主要是为郭巧巧梳妆打扮。郭巧巧被玉秀一撩拨,似乎突然犯过想来了:我不是男人,我也是一个女儿家呢。郭巧巧做女孩子的愿望高涨起来了。可是手拙,不会弄。玉秀当然是行家了。迫于玉米的威慑,玉秀自己不敢打扮了,却把所有的花花肠子一古脑儿放在了郭巧巧的头发上、发夹上、钮扣上、编织的饰物上。玉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情特别地舒畅,特别地有才华,又积极,很有成就感了。暗地里却又格外地感伤。越感伤手里的手艺却越是精细。郭巧巧的模样很快就别具一格了。要不是她的父亲是副主任,早被人骂成妖精了。至于指甲,玉秀可是花了大力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凤仙花,捣烂了,加进了一些明矾,十分仔细地敷到郭巧巧的手指甲上去,一层一层的,连脚趾甲都敷上去了。玉秀用扁豆的叶子把郭巧巧所有的指甲都裹了起来,几天过后,效果出来了。郭巧巧的手指和脚趾悄悄改变了颜色。红红的,艳丽得很,剔透得很。招眼得很。举手投足都华光四射的。郭巧巧一天一个样。这变化是显著的,根本性的,可以用“女大十八变”做高度的概括。机关大院有目共睹。最显著、最根本的变化还在郭巧巧的眼神和动作上,也就是姿态上了。郭巧巧过去一直有一个毛病,特别地莽撞,像冲锋陷阵的勇士,每一个动作都是有去无回的。现在好了,眼神和手脚里头多了一分回环与婉转的余地。虽说有些做作,究竟是个女孩子了。

郭巧巧经常和玉秀在机关大院里进进出出的,走路的时候两个人都偎在一起,很知心的样子,很甜蜜的样子,像一对亲姊妹了。这是玉秀所渴望的。机关大院里所有的人马上都认识玉秀了。——那就是玉秀,——那就是郭主任的小姨子,——美人坯子呢。但玉秀有几分的冷,几分的傲,并不搭讪别人。尤其在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脚步轻轻的,脑袋歪在一侧,头发盖在脸上,时常只露出半张脸,一只眼睛。有点没有来头的怨,那种恍惚的美。要是面对面碰上什么人了,玉秀会突然惊醒过来,把半面的头发捋到耳后,慢慢地冲着你笑。玉秀的笑容在机关大院里是相当出名的,很有特点,不是一步到位的那种样子,而是有步骤的,分阶段的,由浅入深的,嘴角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让,还没有声音,很有风情了。是一种很内敛的风骚。浪,却雅致。

玉米都看在眼里。虽说玉秀不敢放开手脚再做狐狸精了,而从实际情况来看,吃屎的本性没变。骨子里反而变本加厉,很危险了。玉米早晚总要敲敲她的警钟。但是以她现在和郭巧巧的关系,玉米很难开口。然而,正是她与郭巧巧的关系,玉米必须开口。从结果上看,效果很不理想。姊妹重又回去了,还是“前世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