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苍苍 野茫茫

1人们说天地万物奇妙无比,人们又说官场宦海玄妙异常。当然,做人有做人之道,为官有为官之道,守道者生,悖道者死,自古及今,概莫如此。

天野市在二〇〇一底发生的两件事情都有些奇妙:雷佑胤要当市委书记已经被传得尽人皆知,可是乔织虹突然调任天野市委书记,让雷佑胤的市委书记梦成为泡影……欧阳颂调任天野市任代理市长,又使雷佑胤的市长梦在喜忧参半中破灭,雷佑胤蔫了;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车行芷“人在花下死,做鬼亦风流”的桃色新闻在天野官场和市民中间闹得沸沸扬扬……

……

乔织虹是个带括号的正厅级干部,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从省城调到天野当了市委书记。

乔织虹来天野上任已经是二〇〇一年的岁末了,是省委副书记刘远超亲自来天野宣布乔织虹职务的,各县区的一、二把手都冒雪来市委参加会议。当时省委还没有确定让欧阳颂来天野当代理市长。在会上,刘远超宣布完乔织虹的任命后又传达了省委的指示:在副书记雷佑胤、车行芷、林涛繁和常务副市长暴平军四个人之间,选出一位拟任天野市市长人选供省委参考,选举是采用不记名投票的方式。因为这一决定宣布得太突然,并且还要求雷佑胤、车行芷、林涛繁和暴平军四个人暂时回避……

选举结束后,也不知是刘远超为了显示他抓天南试点的成效,还是为了褒奖天南县委书记王步凡在工业强县中的政绩,大谈天南县近年来的巨大变化,大谈王步凡在任县委书记三年中的开拓进取精神。让各县区的领导们既羡慕又嫉妒,甚至有些人在揣摩着王步凡要在最近高升……

刘远超的褒奖使很多人把目光投向王步凡,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在高兴的时候有掏耳朵的毛病,现在耳朵奇痒难忍,硬是忍住没有掏。他猜不透刘远超讲这番话的真实用意,刘远超表扬他也不止一次了,但目前还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他认为刘远超也许又是说说而已。

王步凡认识乔织虹,几个月前她曾到天南考察过四十万吨电解铝厂和四台三十万千瓦坑口电厂的建筑情况。那时候乔织虹还是省财政厅的副厅长兼党组书记。省财政厅担保给天南县贷款三十个亿,省委副书记刘远超也很及时地抓了天南这个落实省委“小康战略”决策的典型,曾经夸奖王步凡是县委书记的榜样,曾经把他定为省里的拔尖人才。那时王步凡很惬意,自己竟然和焦裕禄的称谓一样。不过焦裕禄是死榜样,而他王步凡却是个活典型,天南县的电厂和铝厂将在二〇〇二年的三月份正式生产。

散会后刘远超和乔织虹特意走下主席台与在前排坐着的王步凡握手。刘远超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步凡的肩膀,乔织虹把王步凡胳膊上沾着的烟灰弹掉……这些动作又让人们羡慕嫉妒了一阵子,人们更加坚信自己的揣测是正确的,王步凡要高升了。至于是升任宣传部长、组织部长还是副市长,这是组织上决定的,谁也猜不准。

乔织虹的个头几乎和王步凡一般高,长得白白净净,很有气质,给人一种女强人的印象,似乎天生就是个女干部的坯子。

乔织虹拍了王步凡的肩膀,让市委副书记雷佑胤、政法委书记车行芷和常务副市长暴平军直翻白眼,让组织部长侯寿山和宣传部长文史远有些纳闷……别人过去都不认识乔织虹,看来只有王步凡和新任市委书记比较熟悉。

王步凡和县长王宜帆从市委办公楼207会议室出来后,东南县的县委书记陈默很诡秘地问王步凡:“王书记,你与乔是同学?我看你们的年龄差不多一般大。”

王步凡笑道:“哪里,她去天南考察过,因此认识。”

“哦,哦,是这样……”陈默脸上的表情阴阳怪气的,不知他是高兴还是失望。县长孔放远的表情是很友好的,有点为王步凡高兴的样子。天北县的县委书记白无尘、县长时运成,天西县的县委书记李光源都很友好地与王步凡握手,好像是在向他祝贺。

其实王步凡心里一直很惬意,乔织虹调任天野市委书记,乔织虹在上任伊始对自己这么客气,开局这般好,以后与乔织虹的相处就不会很难。原来他曾担心雷佑胤当了市委书记对自己不利,现在这种担心已经一扫而空。

车回天南一路风雪,王步凡也猜测了一路,也许是省委副书记刘远超抓了天南这个落实“小康战略”决策的典型,也许是省委组织部长井右序和省委秘书长边关对他有所关照。

王步凡爱琢磨人,他在车上又琢磨起天野那群官场精英:林涛繁是八百万天野群众公认的好干部,却迟迟升不上去,尽管王步凡和王宜帆等基层干部都投了他的票,但市直局委支持雷佑胤和车行芷的人比较多,林涛繁还是没有胜出。他在市委副书记任上已经干了九年,三十二岁因为政绩突出从省委组织部下派到天野市南山县挂职锻炼,仅用了两年时间就使南山县的工业在天野排名第一,当时的省委书记杨再成到南山县去视察,当场宣布林涛繁进了天野市委常委,又过了一年就当了天野市委副书记。后来杨再成退到人大,林涛繁就再也没有升上去。三十四岁当市委副书记,今年四十四岁了仍然是市委副书记。据说有一次林涛繁到天西县去下乡,一个老农问他:“林书记,你是共产党吗?”林涛繁说自己是共产党员。那个老农说:“这就怪了,雷佑胤和暴平军也是共产党,可天西县的老百姓就没见过人家,人家照样一级一级地往上升,你整天下乡怎么就是升不上去呢?人家文史远在天西县当书记时从来就不下乡,只往市里省里跑,结果不就跑到市里去当宣传部长了。文史远是什么人?贪污受贿搞妇女,这样的腐败干部也能升官?天西县可是革命老区,共产党的天下就是我们老百姓帮着打下来的,我爷爷为了闹革命被国民党活埋了,我爹被国民党枪毙了。我们是革命烈属啊,可是现在我们有困难,为了找文史远解决困难找了半年都没找着。我们的困难也不给解决,那些假共产党已经脱离了人民群众,而不是人民群众要离开共产党。我看你还算个真共产党,可我们文书记就是假共产党。”林涛繁详细询问了那个老农的情况:奶奶九十岁了,卧床不起,母亲七十岁了,得了气管炎,他得了关节炎,老婆得了胃病,三个孩子失学。林涛繁流泪了,当场把自己刚领到的工资全部留给了老农,又亲自跑到天西县政府找到县长李光源帮老农说话,李光源经过调查,让县民政局每月给老农家救济三百元补贴生活。老农逢人就说林涛繁和李光源是真共产党,雷佑胤、暴平军和文史远这些人统统都是假共产党,是共产党这棵瓜秧上结的坏瓜……

乔织虹新官上任没有烧火,各县区的头头们也没有调动。乔织虹被省委任命为市委书记时,市长人选没有敲定,选举结果也没有结论。从天野又传出消息: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和车行芷都瞄上了市长这个位置,似乎都势在必得。雷暴二人是亲戚,暴平军的小儿子认了雷佑胤做义父,现在据说两个人联手合作,通过常务副省长远征程的关系,让雷佑胤竞争市长职务,暴平军作他的坚决支持者。政法委书记车行芷好像北京有什么关系,也在加紧活动……

车行芷和雷佑胤一样好色,在投票竞选市长的几天后,车行芷与情妇在车库里风流,结果因汽车空调开得时间过长,车内严重缺氧,两个人竟然双双死在了车里。老百姓都说车行芷之所以暴死车中,是因为名字起错了,车一行就止不是坏了吗,应该叫车永行或者车长行才不会死。市委为了面子问题只好低调处理,连个追悼会也没有开。车行芷的死使雷佑胤喜不自禁,以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市长的桂冠他是稳拿了。其实雷佑胤根本没有猜透“组织”上的意图,尽管有民主选举这个形式,可能省委认为雷佑胤当市长不合适,省委书记马风疾一语定了乾坤:欧阳颂出任天野市代理市长。马风疾的这个决定让雷佑胤大跌眼镜,气得他直骂老天不公。

已是二〇〇一年的最后一天了,大雪终于停止。晚上王步凡和妻子叶知秋正陪着父母在看元旦晚会,再过几个小时二〇〇二年的钟声就要敲响。这时王步凡的岳父张问天从对门急匆匆地走过来,告诉王步凡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消息:省委决定破格提拔王步凡为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是井然在电话里透露的玄机,原因是纪委书记廉可法年龄大了,常务副市长暴平军有人告他的状,组织部长侯寿山和宣传部长文史远组织上没有考虑……并嘱咐说在组织上没有正式任命之前不要张扬。

王步凡听了这个消息愣了好久没有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摸一下脸,分明是醒着的,心里一时有些茫然,空得像三天没有吃饭那样。

张问天又说:“刚才井然打电话时说,你出任政法委书记是刘远超、井右序和边关联名推荐的结果,因为车行芷死后天野市少一位政法委书记,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曾提出反对意见,说步子太大了;常务副省长远征程提议让雷佑胤当市长,被马书记否决了,又建议让文史远升任政法委书记让你出任宣传部长,却在马风疾那里卡了壳,最后给你定了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调平州市的副书记欧阳颂来天野出任代理市长。”

王步凡从张问天的口述中,更确切地说是从井然的电话中,感觉到省委上层也不是那么合拍。按照现有排序,应该把侯寿山或文史远提拔为政法委书记,让他王步凡到天野市委去当组织部长或宣传部长。侯寿山原是常务副省长呼延雷的秘书,后来呼延雷升任省委副书记,侯寿山也升任省政府秘书处的处长。为了让侯寿山得到锻炼,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把侯寿山下派到平州市去当市委副书记,三年后升任代理市长。正在代理市长变为市长这个节骨眼上,侯寿山弄出了惊动省城的桃色新闻。

文史远是省政协主席文景明的侄子,不知这次为什么也没有提拔他,而是让王步凡这个县委书记直接升任天野市政法委书记进市委常委。张问天见王步凡愣着不说话,又说:“你这次能够高升,估计省委副书记刘远超、组织部长井右序和秘书长边关都是替你说了话的,当然最关键的人物是马风疾。他可能对你的印象不错,对天南的工作也比较满意。”张问天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天南是省委树的“小康战略”模范县,马风疾对天南的工作比较满意,王步凡的书法马风疾也很欣赏,至今办公室里和省委的小会议室里还挂着王步凡的书法作品,那是他与他的老师李知书在省城搞书画展时马风疾讨要的。

王步凡愣了很久才回过神,当他确信这个消息准确无误时,心脏才突突地开始加快跳动,耳朵也奇痒难忍。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指挖着耳朵,一时不知所措,竟忘了给岳父倒茶让座,张问天是自己找地方坐下来的。

王步凡的妻子叶知秋看他傻愣愣的样子,急忙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他喝了几口水,情绪才渐趋稳定。张问天看王步凡的情绪稳定了,起身走了,王步凡送岳父到门外。张问天与他住对门,房子是王步凡买的。

王步凡对天野的情况只是一知半解,现在还谈不上施政方略,只有前景展望。他现在考虑的是自己在离任前如何把天南的班子安排好,把落实“小康战略”这面旗帜树直,使接力棒传到能够继往开来者的手中,也使自己在天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叶知秋和王步凡的父母也为王步凡的高升感到高兴,知秋知道王步凡的习惯:高兴时挖耳朵,愁闷时摸胸口,恼怒时鼻子痒。还有一个习惯就是高兴时爱喝酒,苦闷时也爱喝酒,于是就善解人意地问:“是否酒瘾犯了?要不叫几个人喝两杯?我去炒几个菜。”

王步凡笑了,“知我者,夫人也!快去炒菜备酒。”

叶知秋笑着进厨房炒菜去了,王步凡打电话叫天南的政法委书记乐思蜀和副书记张沉,他们与王步凡住得很近。

众人喝完酒离开后,王步凡仍然没有一点睡意,叶知秋硬是拉着他到卧室里上了床,并让他服了安眠药躺下休息。过了很久,王步凡仍然睡不着,此时鞭炮声一阵一阵地从窗外传来,他更没有睡意了,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到客厅里去看电视。打开电视中央领导正在向全国人民拜年和祝贺元旦。叶知秋怕王步凡酒后出什么意外,也起来陪他坐着,一直坐到东方发白。

当新年的第一缕曙光照射在铝合金窗户上时,王步凡丢下手中拿着的电视遥控器奔向窗前,拉开窗帘,望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和银装素裹的山川,他的心情好极了,觉得大雪之后的太阳特别红,而且就是从他家乡的那个方向升起来的,而且还在慢慢地向上攀爬……

然而不知不觉间,雷佑胤、暴平军、侯寿山和文史远这些名字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对这些人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时他再看东方旭日,已经处在云遮雾罩的朝霞之中,有时太阳熠熠发光,普照大地;有时有些怯懦地隐于乌云背后,黯然失色。但乌云并不能遮住阳光的全部,阳光与乌云在搏击,太阳把乌云的边照射成红色,太阳在燃烧,乌云也在燃烧,极像战场上的硝烟和血污。

过了很久,太阳升高,乌云散去,冬日的阳光与地上的白雪相映成辉,此情此景很有些妩媚动人。王步凡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温暖,天很大,地也很大,天裹着地,地托着天,天昭八方,地载万物。

……

元月三日晚上,王步凡和叶知秋到乡下二姐家看了看女儿凡秋后回到天南县城,晚上与父母和岳父母一块儿吃饭。王步凡的父亲王明道警告王步凡说:“步凡,屈原在《渔父》中写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水清和水浊皆可为我所用,但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关键是自己一定要把握好自己……最近你仕途很顺畅,这是件好事,但是你千万要记住,盛世尚且不惧危言,人要善于听取不同意见。人往往会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乐极生悲……你要处处小心,要尊上友下,洁身守节,该清当清,该浊当浊,只有这样才能在复杂的环境中站稳脚跟。这既是做人之道,也是为官之道。现在有很多官员就是律己不严栽在私营企业老板手里的,虽说夏侯知和你是同学,天南建电厂和铝厂他也出了力,但你和他的交往过多,容易遗人以柄啊。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为官一定要抵御住诱惑。我说的清和浊不是指贪与廉,而指的是为官之道……”

王步凡的父亲王明道在国民党时期任过副厅级官员,在这个问题上有他自己的想法。王步凡一向尊敬父亲,听了父亲的话他使劲点了点头。

王步凡的岳父张问天也说:“人有压力才能进步,环境复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复杂的环境中不能把握自己,不能洁身自好。记得《论语》上有这样一段记载,宰我问孔子说,有仁德的人,就是当有人告诉他有一个人掉进井里时,他会跟着跳下去救他吗?孔子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君子可以让他去设法救人,却不可以让他跳下去陷入井里;君子可以被欺骗,却不能被无理陷害。你在工作中要知道,多算则胜,少算则败。这个‘算’字是很有讲究的,我不想说得太明显,希望你认真去体会。”

王步凡琢磨父亲和岳父的话,父亲说的清与浊,无非是该清楚时必须清楚,该糊涂时要装糊涂;岳父赠的这个“算”字的含义,可能既有把握自己、稳操胜算的意思,也有保护自己的意思。他认为岳父送他的这个“算”字意义特别深远。

送走岳父张问天,王步凡望着墙上李知书给他写的“云隐山晖”四个字出神,这个“隐”字最有意思,让人可以联想到许多方面。直到叶知秋从卧室里出来催他去睡觉,他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这时窗外又开始飞雪了。

元月四日一大早,王步凡刚从梦中醒来,电话就响了,他一接原来拿错了电话,响着的是那部内部保密电话。他急忙换了电话,是天野市委秘书长墨海打来的。墨海在电话中说今天省委领导要来天野市宣布他的职务,乔书记让他十点钟前务必赶到天野市委去。还说市委已经给他安排了车辆,司机叫叶羡阳,上午来接他。

王步凡接完电话又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才从床上爬起来。他去洗漱了一下才来到客厅,这时墙壁上的石英钟已经报响了八点整。

叶知秋已经去上班了,王步凡给她打了电话说自己将于上午去天野赴任,叶知秋说马上回来帮他准备一下。其实啥也不用准备,初到天野,肯定要住天道宾馆,饮食起居自然会有人安排得很妥当。

叶知秋这时回来了,忙着给王步凡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拿了几件换洗的内衣装进一个旅行包里,又把王步凡的公文包拿出来擦了好几遍。临出门叶知秋把王步凡的衣服拉了拉,生怕他的形象不佳,然后挽着他的胳膊走出家门。

王步凡的家就在天南县委招待所的大院里,他和叶知秋刚刚出门,天南县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白杉芸先到,她今天显得容光焕发,春风得意,情绪特别活跃。

白杉芸长得很漂亮,今天还有点精神亢奋,其高昂的情绪几乎与后到一步的王宜帆不相上下。王步凡推测,雷佑胤肯定给白杉芸承诺了什么,不然她不会这般亢奋。仅凭白杉芸与王步凡是同事的份上,王步凡高升白杉芸就这般活跃似乎是太幼稚了。

这时一辆天野牌号的奥迪车停在王步凡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位很精干的年轻人,自报家门说:“我是市委的,叫叶羡阳,哪位是王书记?我是来接王书记的。”

王步凡急忙上前与叶羡阳握手。他听夏侯知说过自己的小舅子在市委开车,叫叶羡阳。他打量眼前这个小伙子,二十多岁,圆圆的脸蛋,理了个寸发头,浓眉大眼,文静中显出几分腼腆,与夏侯知的老婆长得很像。松开手,他有些吃惊:这年头大老板们的本事真是通天了,雷佑胤的司机听说是郑清源的弟弟郑清平,暴平军的司机是买万通的侄子买得来,乔织虹的司机是暴平军的侄子暴风雨。领导的司机不是领导的侄子就是大老板的亲戚,看来权钱真的要大联合了,联合的结果是需要钱的得到了钱,需要权的得到了权,各取所需。

王步凡要上车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雪了,天南的领导们冒着风雪热烈地鼓起掌来,让他感觉到天南的人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当然他对天南更有感情。他走上去一一和他们握手告别。官场已经人情化,现在很时兴迎来送往这一套,但这种迎送礼仪大多是冲着个人感情而来的,并不是出于什么团结协作和奋斗进取。

小车出了天南招待所的大院,王步凡发现前妻舒爽带着女儿含嫣站在招待所门口,看那样子也是来送王步凡的,但她们没有到招待所里去。王步凡本想停下来和她们说几句话,问问女儿含嫣的学习情况。一是人多嘴杂,二是时间关系他没有让叶羡阳停车。但是王步凡心里并不好受,舒爽与王步凡离婚后一直没有嫁人,与女儿含嫣过得很孤独……王步凡因为与舒爽性格不合,两个人经常吵架,最后离婚了。离婚后王步凡才娶了比他小十二岁的叶知秋为妻,叶知秋给他生了个女儿叫凡秋,现在在他二姐家里寄养着。

天南的领导们一直送到县界边上,王步凡只好让叶羡阳停车,走下来再次同他们握手告别。他发现叶知秋也跟了来,就说:“知秋,干脆你请个假随我去吧?”

叶知秋笑了笑说:“等你安顿好了我去看你,现在跟着去不合适。”王步凡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无意之中与她也握了手。天南的那些领导就拍着手笑,把叶知秋的脸都笑红了。白杉芸打趣道:“嫂子,天野地方大,美女也多,小心有人把王书记拐跑了,你可要当心。”叶知秋微笑着没有回答,她相信王步凡不是一个随便就能让女人迷住的人。乐思蜀本来想和王步凡再开句玩笑,可王步凡现在已经是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了,他没敢再开玩笑,只说了句“一帆风顺”。

王步凡笑了笑没再说啥,先把叶知秋衣服上的雪花拍掉,然后向大家挥了挥手,上车向天野方向而去。

2车子驶进天野市区,王步凡就看见路两边有些人在冒雪整理石榴带,各条道路上都有人在修整路面或扩充街道,市政建设全面开花。难怪百姓说天野领导换届,街道也跟着换届。这次市区道路改造是副书记雷佑胤和常务副市长暴平军的主意,车行芷和侯寿山又提出一个“石榴工程”,得到了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肯定。乔织虹没上任之前就已经开始施工了。当时暴平军说人是活的,规划也应该是活的,如果把规划看死了,让它束缚了人们的思想,那么就会影响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阻碍开拓进取和奔向小康的步伐。乔织虹上任后暴平军仍然如此这般地阐明了市政建设的重大意义和“石榴工程”的必要性,乔织虹觉得有道理就没有阻拦他,还觉得他的想法极具建设意义,又把石榴花确定为天野市的市花,称天野市为石榴城。

天野市民对扩路扒房子很有意见,就编了顺口溜怀念旧领导,讽刺新领导:

边书记要致富,

重视烟草和苍术;

井市长要致富,

号召铝电迈大步;

暴市长要致富,

到处修路扒房子;

车书记要致富,

石榴扮靓天野市。

乔书记没见识,

听任小人瞎摆布。

……

由此看来,天野市民对市政建设和“石榴工程”并不感兴趣,甚至还发出了异样的声音,并把扩路扒房子和“石榴工程”的账记在乔织虹头上。其实“石榴工程”最初是政法委书记车行芷和组织部长侯寿山提出来的,然后得到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支持,省长牛耕野还带人到天野市参观考察过,事后给天野市批了一笔款子,具体方案由暴平军组织实施,而车行芷和侯寿山从中只怕也是得了好处的。

王步凡的车驶进天野市委那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大门楼时,左边是“中国共产党天野市委员会”的牌子,右边是“天野市人大常务委员会”的牌子,两块牌子赫然醒目,给人一种肃然的感觉。老地委在西院,现在是人大的办公场所,新市委在东院,这里面就是天野市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天野市的政治精英们就云集在这所大院子里。据说有人建议人大另开一个大门,人大主任李直否定了这种说法,说是进出一个门更能体现团结奋进的革命精神。其实谁都知道天野市人大和市委从来就没有团结过,从原人大主任边际和原市委书记吴维真,到现任人大主任李直和前任市委书记边关,啥时候也没有团结过,只有李直当市委书记时,人大主任边际退了,从省城调来一个年轻人当了人大主任,从来不管什么事儿,和李直还能合得来,两年后这个年轻人到外省去当副省长了。一般来说人大主任都是退下来的市委书记或市长出任的,只有李直的前任是年轻人当了人大主任而后又升了副省长。

市委大院里除了花带花坛之外,地面全部用彩色地板砖铺垫,看上去显得朴素大方。据说李直还是市委书记时,想用大理石或花岗岩把市委大院全部铺砌一下,他属于那种爱奢华,爱搞“形象工程”的领导,而当时的市长边关属于朴素务实型的干部,主张勤俭节约,因此两个人的意见没有达成一致。最后李直让了步,把市委大院改用地板砖铺垫,而在市委招待所改建成天道宾馆这件事上边关让了步,李直贷款一个亿,建了两幢九层的客房楼,建了一幢贵宾楼,把天道宾馆建成了花园式的一流宾馆。现在“天道宾馆”四个字就是李直亲自题写的,虽然他经常临摹于佑任的字,自己写出来的字却歪三扭四,但“李直”两个字往下边一落,天野的官员们谁也不敢说字写得不好,甚至还有些马屁精说这四个字苍劲有力,俊秀大气。据说李直听到这话还很高兴。而天野的老百姓提起天道宾馆总要把它说成“大过”宾馆,因为李直把“天”字的第一笔写得又小又轻,把“道”字写得又很草,看上去像个“过”字,尤其在远处看,“天道”两个字还真像“大过”。于是天道宾馆就被天野的干部和市民戏称为大过宾馆了,如今只有官员们说天道宾馆,老百姓都说是大过宾馆。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该宾馆劳民伤财,投资大回报小,现在三分之二的房间闲着,而李直的弟弟李爽自从建设天道宾馆之后就神秘般地成为天野市的民营企业家了,天道宾馆名字的由来据说与得道山有关,李直取天野市的“天”字,取得道山的“道”字,就叫天道宾馆了。

走进市委大院,让人感受到的是庄严肃穆。院子里零零星星有人出入。大院子有几个特点:一是停车特别多。有市直局委的,有各县区的。二是甬路两边高高的法国梧桐很有特点,叶子有些已在秋天落了,有些干枯后仍然不肯离开枝干。更有趣的是法国梧桐上吊着无数个小球儿,一有风吹树动,总要掉下来几个。三是院落虽然很大,但秩序井然。有一种安静和肃穆,既开阔又深幽,既平常又神秘。

叶羡阳把车停稳,王步凡没有马上下车。此时此刻是他走上新岗位的开始,他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一种平衡的心态,既不能显得浮躁,也不能老气横秋。这时市委秘书长墨海从办公大楼里钻出来,笑容可掬地向车子这边小跑过来。墨海从楼里钻出来的时间几乎与王步凡的车子停稳是一个时间,看来他早就候在那里了。王步凡见墨海向车子跑来,赶紧下车与墨海很亲切地握手问好。在墨海秘书长的谦让中,王步凡走在前面,向市委办公大楼里走去。

王步凡被任命为天野市政法委书记的消息传播得很快,元月一日早晨已经在天野上层悄悄地传开了,大多数人都很吃惊,没想到王步凡会从县处级一下子就提升了个副厅级,且不是副市长而是政法委书记。后来人们一想这个事又很正常,因为十个县的县委书记只有王步凡是省里培养的拔尖人才。

王步凡不知道省委常委会是哪一天召开的,只知道关于他的任命在会议上争议很大。争议再大,最终还是省委书记马风疾一锤定音:让王步凡当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这其中包含了省委副书记刘远超等人的竭力推荐和马风疾书记的偏爱。

组织上还没有找王步凡谈话,任命文件也没有到,但不少人已经把内部电话打到王步凡的家里。先是市委书记乔织虹。她在电话里说话很讲究分寸,因为任命还没有下来,王步凡还不算是名正言顺的政法委书记,她只是向他问候了一些生活方面的事。那天从电话里听出乔织虹正在打麻将,王步凡也早听说这位女书记酷爱垒“长城”,说了一会儿闲话乔织虹突然严肃起来,“那个啥,我这就算是代表刘书记和你谈话了,本来他要亲自找你谈话的,因为有事情脱不开身,我就代表他了。”

市委副书记雷佑胤那天也打了电话。过去王步凡是雷佑胤的下级,现在两个人是平级,雷佑胤的电话直露中带着含蓄,只表示祝贺却不说明祝贺的内容,王步凡心照不宣,一再表示感谢。其实王步凡知道雷佑胤对他的印象不好,因为他的弟弟是在天南因为经济问题被枪毙的,他认为王步凡从中做了手脚,后来天南县建电厂时雷佑胤曾经介绍郑清源的公司参与“建设”,王步凡没有给雷佑胤这个面子,雷佑胤为这两件事一直记恨他。当然雷佑胤最不满意的是他在那次市长竞职中票数最多,省委却没有让他当市长,因此他看见谁都觉得不顺眼。

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暴平军是个直筒子,他打电话时说的话就有些直露,“王书记,以后老弟你就是我的上级了,我一定在老弟的英明正确领导下,赴汤蹈火,为振兴天野市的经济而努力奋斗。”

暴平军打的这个电话极具讽刺和戏弄意味。王步凡这个政法委书记也不可能去领导一个与自己平级,资格又比自己老的常务副市长,就实际权力来说,只要不是管干部的市委副书记,其他副职谁也没有常务副市长有权。王步凡从暴平军的电话中已经品出他没有被提拔为副书记心中是有气的,另外天南建铝厂时他曾经介绍买万通的公司去参与“建设”,也被王步凡拒绝了,现在王步凡竟然提了政法委书记,他心中有些不平。暴平军的“谦恭”让王步凡如同喉头卡了只苍蝇,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一阵一阵地难受。

组织部长侯寿山、宣传部长文史远、市委秘书长墨海等人都打了电话,过去他们都是王步凡的上级,那天一下子变了口气,把“问候”也变成了玩笑般的“请安”。只有市委副书记林涛繁没有打电话,他与王步凡只见过几次面,不是很熟悉,林涛繁也不爱玩虚的,王步凡并不计较。

王步凡一脸春风地随墨海步入市委会议室时,常委们已经到齐了,乔织虹首先上前与王步凡亲切地握手,依次是雷佑胤、林涛繁、廉可法、暴平军、侯寿山和文史远。今天人大主任李直和政协主席鞠功也列席会议,他们没有主动上前与王步凡握手,王步凡却很礼貌地走到他们身边主动与他们握手问好,表现得很谦虚。

大家在和谐的气氛中闲聊着,无一不是笑容满面,亲切异常,看上去像个团结协作、开拓进取的领导集体。

王步凡始终微笑着把目光周而复始地在这些天野市巨头人物的脸上移动,与谁的目光相碰时都点头致意,显得十分谦恭。

李直是王步凡的老上级,那天在问候电话里仍称王步凡为小王,说到最后也许觉得再称小王不合适,才改了口气称王书记。他的话概括起来无非是王步凡能有今天,他李直是有一份功劳的,生怕王步凡忘掉。话语之中似乎还带出对王步凡最近没有去看望过他的怨气。李直没有明说,王步凡也不好意思点破。

鞠功是个甩子,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显得过于随便,没有一点官腔,没有一点原则,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谈到不正之风和天野官场存在的一些问题时就骂开了,提到雷佑胤和暴平军时还骂了娘,说他们都不是东西,百分之百是贪官污吏,大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他那天的一番话有些与自己的身份很不相符,尤其是谈到车行芷和情妇死在车中时更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好像车行芷和情妇在车中做爱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站着看。此公没有多大能力,却很有脾气,是天野有名的不好惹,因此他不管说什么话都没人与他计较。

侯寿山那天打电话时,似乎有些嫉妒的味道。也难怪,他本来是很有前途的,因为那次桃色事件受到影响,调天野后,在作风上有所收敛,对平级或职位比他高的人处处表现出谦虚谨慎的样子,对下级也多用商量的口气。王步凡任天南县委书记时,侯寿山也托他安排过人,也托他办过事情,办成了皆大欢喜,办不成从来没有听侯寿山埋怨过。不过听夏侯知说在经济上侯寿山的屁股就不是太干净,他的弟弟侯寿岩的公司揽了不少工程,比如液化气管道铺设工程和两座立交桥的建设工程等等。立交桥工程勉强验收合格,而液化气管道工程则是严重的不合格工程,侯寿岩用了生锈多年的管道最终居然也验收合格。

廉可法也是王步凡的老上级,一直是天野市的纪委书记。他那天在电话里虽然没有称小王,却对王步凡在天南县抓廉政建设的成绩大加赞扬。

仅仅通过打电话这件事,又让王步凡感慨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了。他在失意落魄的时候,雷佑胤和暴平军一唱一和地攻击他,诬蔑他,却没有人想起过为他仗义执言,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廉可法还听风就是雨地找他谈话。而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套近乎的人纷纷打电话,且争先恐后,唯恐失了礼节。其实这些电话谈不上有什么作用,就像熟人见面时总要很客气地握一下手一样,过后给对方并不能留下什么印象,甚至那些有洁癖的人还要去洗洗手,生怕你把什么疾病传染给他。雷佑胤那天打电话时好像还没有起床,身边似乎还有个女人在撒娇,嫌他说话的时间太长。王步凡并不计较市领导们打电话与否,就像农民该种什么时自己知道,用不着乡干部去提醒、去干预。

窗外雪花飘荡,室内温暖如春。市委一班人显然是在等待省委领导的到来,今天要宣布市委副书记代理市长欧阳颂和政法委书记王步凡的职务,究竟是省委副书记刘远超来,还是省委组织部长井右序来,目前王步凡还不清楚,他也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

大家坐着一边闲谈,一边耐心地等待。此时会议室里的手机声此起彼伏,鞠功又开始甩了:“同志们,我老鞠即兴赋诗一首:会议室里真二蛋,手机声声连成片,吵得我老鞠心烦意乱,你说二蛋不二蛋!”鞠功说罢别人都在笑,这时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廉可法笑着接了一句:“老鞠,真二蛋!”弄得会议室里哄堂大笑,乔织虹望了鞠功一眼,也笑了。

这时候进来一个年轻人,身后跟着两个长相俊秀的女子,抬了个大包。年轻人说:“乔书记,我们贾行长让我给常委们送来一批最新款式的水杯,宣传一下我们发展银行。”

乔织虹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表示反对,并且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发展银行办公室主任贾正己,既然贾正明行长想做广告,大家就收下吧。”年轻人点着头笑得很灿烂,他和那两个女子环绕一周,在每位领导面前放了一个很精致的人造水晶杯。杯子上还打着“发展银行,祝您吉祥”八个字。贾正己发完杯子很礼貌地退出去了。

王步凡猜测肯定是发展银行行长贾正明想出的新鲜点子,既讨好了领导,也宣传了自己,一举两得。(事后王步凡才知道那个送杯子的贾正己是贾正明的弟弟,代理市长欧阳颂到任后他就从发展银行调到市政府当了欧阳颂的秘书,还享受正科级待遇。)据说乔织虹到天野时间不长,已经和贾正明是牌友了,经常在一起打麻将,而知道贾正明和乔织虹是同学的人并不多。

乔织虹的手机响了,大家立即止住说话声。她接着电话笑得很甜蜜,闲着的左手变成了兰花指的样子,一改以往男性化的表情。大家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乔织虹的脸上,似乎要从这张灿烂的笑脸上捕捉到什么信息。接完电话,乔织虹笑吟吟地说:“刘书记已经进入市区了,咱们到门口接一下吧。”

鞠功这时突然说:“小乔书记,省委副书记来咱们天野指导工作,你们也不搞界接,太没有礼貌了吧?老李你说呢?”鞠功望着李直想让李直也表一下态。李直很圆滑,只笑了笑没有表态。

乔织虹笑道:“老领导,您真的以为小女子就那么不懂礼貌吗?是刘书记不让搞那一套,他一向反对界接界送。走吧,咱们到门口接领导去。”

鞠功讨了没趣,不再说话。常委们鱼贯而出,李直和鞠功很不情愿地跟在后边。

来到市委门口,在会议室里那种松松垮垮的样子已经不见了,领导们全部都肃然挺立,有些人还习惯性地把领带再整理一下,生怕自己的形象不佳,给省委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站了不长时间,大家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这时刘远超的车总算是到了市委门口。刘远超还没有下车,从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急忙开了后车门,刘远超仪态稳健地从车上下来,大家一片掌声。刘远超与大家一一握手问好。

王步凡原以为给刘远超开门的年轻人是秘书,等刘远超指着年轻人向乔织虹介绍说:“这位就是欧阳颂同志。”大家这时才明白这位文弱书生般的年轻人就是未来的市长,于是又涌上前与欧阳颂握手问好。

王步凡与欧阳颂握手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这位未来的市长虽然斯文白净,但却少些阳刚之气,脸上甚至还有些稚气。欧阳颂是原省委书记杨再成的秘书,杨再成退到人大当主任之前把他下派到平州当了市委副书记,因年龄资历关系排名比较靠后。这次到天野来当市长,只怕仍是锻炼,要不了几年,省委也许会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委以重任。

大家说说笑笑,向市委办公楼走去。乔织虹一直伴随在刘远超的身边,神采飞扬,脸上始终挂着永不消失的红晕,几乎有些矜持和做作。她顾不得扑打自己身上的雪花,而是把刘远超身上仅有的几片雪花拍掉,样子显得很从容。

市委这个小会议室又称207会议室,常委会一般都在这里召开。当然偶尔也有到天道宾馆或西郊湖畔的度假村里去召开,至于在哪里召开会议更合适,完全取决于市委一把手的兴趣。据说前几年该会议室叫208会议室,有人说七上八下,八字不吉利,李直就把208改成207了,谁知改正后他没有上去,倒是让边关和井右序上去了。

会议开始前,刘远超与各位市领导亲切地交谈着。他五官端正,一副美男子形象,宽阔的脸和闪闪发亮的额头,给人以慈祥和温和的印象,大背头显示出他非凡的气度,两只深邃的眼睛又让人觉得他城府极深。他有一个良好的习惯,逢人就握手,见面就微笑,说话必问好。现在坐在那里也常用亲切的目光与周围的人交流,他身上天生有一种磁力,能够让人不自觉地把他作为中心。

会议开始后,乔织虹首先提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刘书记的到来和欧阳颂、王步凡两位同志的到任,接下来刘远超代表省委宣布了欧阳颂和王步凡的职务。令所有参加会议者吃惊的是王步凡这个政法委书记竟然排名在副书记林涛繁之前,原因是省委作出决定,天野市成立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王步凡兼主任……刘远超顺便谈及省市县三级抽调得力人员组成帮教工作队进驻农村,帮教落实“小康战略”的有关事宜。说到这里他就问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佑胤同志,我上次提议从天南选派一些干部充实到其他县去,落实没有?”刘远超说的是陈玫、肖乾、花英嗣和逯一山他们那一批干部。

雷佑胤笑道:“我们执行刘书记的指示是不打折扣的,已经到位开始工作了。”

刘远超微微点头一笑,接着强调要为农民解决实际困难,为群众办事实。还要求天野市委成立专门的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并解释说:“王步凡同志在天南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策方面很有成绩,因此省委建议你们让王步凡同志主抓这项工作,出任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的主任,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大家都要支持他的工作。”

乔织虹微笑着不停地点头,欧阳颂还没有进入角色,木木讷讷地坐着毫无表情,雷佑胤一脸奸笑,暴平军嘴角挂着一丝讥讽,林涛繁脸上的表情平淡。

刘远超接下来讲了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策的现实意义和全省上下掀起落实省委“小康战略”重要决策高潮的大好形势,同时也说明天野成立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的重大意义……

刘远超讲着话,王步凡就开始观察在座的这些天野巨头。文史远与他坐得最近,文史远的长相有点像青年时代的毛泽东,只是风度和气质与老人家无法相比。他的特点就是一双眼睛特别黑,也特别灵活,不停地环视着每一个人,每环视一周,最终都要落到乔织虹的脸上,再定位到刘远超挥舞着的右手上。文史远在看别人的时候总报以微笑,看乔织虹和刘远超的时候就有些谄媚的味道。文史远最早是市委宣传部的科长,到天西县从宣传部长一直升到县委书记,后来又调到天野市委宣传部当部长。据知道内情的人说他是省政协主席文景明的侄子。文景明离了五次婚,最近好像与比他小二十岁的小老婆又闹别扭了。也正是这个毛病误了文景明。

乔织虹昂首挺胸,有些军人风度,短发黑里透明,两只大眼睛始终盯着刘远超那张很有男子汉风度的脸,尽量显示出聆听教诲的样子。王步凡猜想乔织虹一定是为人谨慎、谦和、宽容,且具有一般女性所不具备的优秀品质。遇事肯定会特别冷静、理智,尤其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能够处理各种复杂问题,是个足以驾驭天野这帮男子汉的女强人。

林涛繁中等身材,头发有点稀疏。他不善言词,是个多干事少说话的人,市委这边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哑巴”。

欧阳颂先是木呆呆的,现在又变成笑呵呵的样子,他的笑让人弄不懂他为什么要笑,每隔半分钟他就不自觉地点点头,作深思状态,更让人弄不懂他为什么点头。他是秘书出身,可能在领导身边待的时间长了,养成了这种习惯。他看上去只有书生气,而没有领导人物独有的风度和魄力。

廉可法正襟危坐,永远都是那么严肃,似乎从来就没有笑过,好像天生就是搞纪检的料子。他是军转干部,这么多年对地方上的事情仍然没有适应过来。

组织部长侯寿山还真像只猴子,不光眼睛灵活,老在别人脸上瞧来瞧去,连头也像快掉了似的,不停地在扭动。

秘书长墨海好像天生就是干秘书的料,样子很谦和,不时起身给各位领导杯里续水。他站起来时像个老管家,坐下时总要用手去梳理一下大背头,既显出文气,又提醒你他也是市委的领导,并不是秘书。最有特点的是墨海手里始终不离笔,总在记着什么。

刘远超在最后说:“天野市这几年在经济建设中成绩显著,希望新一届领导班子团结一心,在省委领导下,把天野的事情办好,发挥好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的作用,向着更高的目标奋进,早日走上小康之路。”

大家的掌声刚落,乔织虹就讲了话,她把刘远超的讲话概括为重要指示,要求大家认真贯彻落实,还强调新一届领导班子是站在巨人肩上的,前任留下了很好的基础,新一届班子一定要团结一心,努力工作,立即成立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马上开始工作,力争向省委和天野八百万人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还宣布3月26日天野市召开人大会议。

欧阳颂作了表态发言,无非是在省委和市委的领导下,尽职尽责,争取做一名合格的市长。他这话说得有点不合时宜,他现在还是个代理市长,在代理市长和市长之间毕竟还存在着必要的法律程序,他应该加上“如果天野人民信任我,支持我,我一旦当选……”这类客气话,但是他因为政治经验不足,没有加上这些话,似乎他现在已经是市长了。这也难怪,到目前为止省内还没有出现过上边派下来的市长被选掉的先例。人们也总是把代理市长和市长等同看待。正因为这样他没有什么顾忌,也许会很自信地认为今天的代理市长就是明天的市长。可雷佑胤分明就流露出一脸的讥笑,他庆幸车行芷的死使他失去了一个竞争对手。他恨这个欧阳颂,认为是他抢了自己的市长位置。

王步凡也要表个态,他的表态就显得老练些:“虚心学习,熟悉情况,不尚空谈,努力工作,团结奋斗,廉洁奉献。”只用了短短二十四个字就把他要说的话,要表的态全部概括了。刘远超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乔织虹也流露出满意的表情。

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由于来人推力过猛,门“哐”的一声重重地碰在了墙上,把大家吓了一跳。门口站着的是个很秀气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说:“乔……乔书记,不好了,有人……有人在市委门口自焚了……”

全场的人都惊呆了。刘远超忽地站起来说:“走,看看去。”刘远超走在前边,市委领导们在后边跟着,急匆匆地奔向市委大门口。

3大家奔到天野市委门口,见门卫正用拖把扑打自焚者身上的大火,死者已经烧成黑炭团,肚子也炸开,因为火大,看不到血迹,只看见一堆模糊不清的东西。既像是人,又不像人。雪地上被烧化了一个圆圈儿,格外引人注目。

乔织虹有些气急地问门卫:“这是怎么回事?啊?”

门卫手里提着拖把怯生生地说:“他……他用塑料桶提了半桶汽油,来到市委门口就把汽油浇到身上打着火机……然后高喊着他是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水向东,没法活下去了……然后就点着衣服,可能……可能他还喝了汽油,一股火苗从他嘴里喷出来,等我……等我来扑火时,他就爆炸了,火势很大,一时扑不灭……然后……然后……”

乔织虹一时惊吓得无话可说,脸色苍白,嘴唇直抖。

刘远超倒是很冷静,“水向东?是不是天野汽车那个水向东?是不是当年那个‘新长征突击手’啊?他可是劳动模范呢!佑胤同志,我记得你是天野市下岗职工安置管理小组的组长吧?你是怎么安置下岗职工的?啊?你到天野汽车厂去过吗?”

雷佑胤一脸委屈,“刘书记,天野汽车厂是省直单位,仅下岗职工就有一万多人,天野市的下岗职工也有两万多人,天野又是经济欠发达地市,仅天野市的下岗职工我们就安置不过来。天野汽车厂是个倒闭企业,省里说是要负责职工最低生活保障金的,可是从去年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拨下来,你说让我这个组长怎么当啊?况且汽车厂的事情一直是车行芷同志主抓的。”

雷佑胤把责任都推到刚刚死去的车行芷身上,刘远超恼怒不起来了。天野汽车厂虽然处在天野地盘上,可是责任是要省里负的。

“佑胤同志,你就没去向呼延雷书记反映过这个情况?”

“去过,我和天野汽车厂厂长向天吟以及车行芷同志一块儿去过一次,车行芷同志去过三次,可是省长牛耕野说省里也有省里的难处,说是要想办法尽快解决,可是整整等了一年也没有解决。”

这时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向天歌带着公安人员来,录了像,拍了照,察看了一下现场,然后把尸体抬到一辆垃圾车上拉走了。这时不断有群众向这里涌来,市委门口很快就要被堵塞了。

刘远超对着乔织虹故意大声说:“小乔书记,你安排一下,现在咱们就到天野汽车厂去调研。我们作为党的干部,怎么能这样不关心人民群众的疾苦呢?我们要永远记住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说罢,主动到围观的人群中了解下岗职工的困难去了。

市委的领导们都垂头丧气地回市委去了,王步凡走在最后,他在天南就经历过酒厂职工集体上访的事件,如果今天上午刘远超不给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带去点实惠,只怕是好去不好回的。王步凡想到了“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现在下岗职工连吃的都没有,不集体上访才怪呢?他真没想到来天野上任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事情,看来以后的路会更加难走。

王步凡忽然觉得今天应该给下岗职工办点实事。于是他分别给天南县县长王宜帆、天西县县委书记李光源,天北县县长时运成和东南县县长孔放远打了电话,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好像已经开始工作了……

乔织虹和其他人员急匆匆回到207会议室,吩咐墨海把车行芷的办公室整理一下,让王步凡用,让欧阳颂和王步凡暂住天道宾馆,让暴平军引着欧阳颂到市政府那边去熟悉情况,然后宣布散会。

散会后乔织虹让墨海调来市委的中巴车,叫上王步凡和雷佑胤来到市委门口,刘远超还在围观的人群中间问寒问暖,由于刘远超今天的表现让市民们很感动,一时没有出现什么骚乱。刘远超见中巴车停在天野市委门口,就高声说:“乡亲们,我是从天野走出去的干部,对天野的一草一木是很有感情的,对人民群众的疾苦也决不会不管不问,我们现在就去天野汽车厂搞调研,为下岗职工解决实际困难。乡亲们,请你们相信党,相信政府,再见。”

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去,刘远超上了车,中巴车驶离天野市委门口。

路上,等乔织虹再次把刘远超身上的雪花拍掉后,刘远超不无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我是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后考上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我们是老三届学生,一九八一年毕业时我就分配在天野汽车厂,在这里干了一年技术员,当了两年团委书记,一九八四年老地委书记边际同志把我推荐到团省委任了副书记,再后来当过团省委书记,又到平州当过市长、市委书记,然后调到省委组织部去工作。我和你们乔书记是同班同学,可是我比她整整大了十岁,她毕业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我那时都三十二岁了,女儿刘再娜已经八岁了,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听了刘远超的话,王步凡才知道原来他也在天野工作过,还与乔织虹是同学。他一算年龄,刘远超已经五十二岁了,乔织虹只有四十二岁。更让他惊奇的是刘远超与边际也有关系,还与向天吟是同事。

乔织虹插话说:“刘书记是我们班里的老大哥、老班长,那时候处处关心我这个小妹妹。”她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突然转了话题,“刘书记,是否抽空去看望一下边老书记?”

“是该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因为工作忙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刘远超说。

(王步凡以为刘远超真的会去看望边际,他还希望到时候一同去的,可是后来刘远超再也没有提起过去看望边际的事。王步凡弄不懂刘远超的心思。)

走进天野汽车厂的大门,给人一种荒凉怆然的感觉,偌大一个厂子,冷冷清清,很少有人走动。厂里停放着一千多辆卖不出去的天野牌中巴车,有些已经锈迹斑斑,车上边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两年前因为产品无销路,负债过重,这个厂子倒闭了,债务由省里负担,但工人的低保问题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刘远超一行下车后,踏雪在厂子里转悠。王步凡注意到这个厂子里所有的水泥路面都破损了,有些地方的坑洼还很深,如果不是白雪掩盖着,可能是“惨不忍睹”的。来到天野汽车厂,对于刘远超来说无异于故地重游,这里的老式建筑,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改革开放的春风似乎没有吹到这里,没有给这个厂子带来任何生机,而给这里带来的只是阵痛。过去是计划经济,天野汽车厂是人人向往的好单位,厂长也享受正厅级待遇。天野汽车厂是当年苏联援建的项目,属于大型国有企业。产品不愁销路,职工曾经是天野的高贵一族。自从经济转轨变型之后,天野牌汽车因质量差、款式旧,再也没有人购买,厂子走了下坡路,职工只好在转轨变型中承受着巨大的磨难……

走到厂子的一角,刘远超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说:“小乔,那里就是我当年住的地方。”

王步凡他们顺着刘远超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片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建造的小平房,平房周围是一派令人触目心酸的破败景象,昔日的辉煌与高贵已经找不到一点踪影,这里与厂门外的高楼大厦和霓红灯产生了巨大的反差,简直是两个世界,两重天。

刘远超感慨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我上大学前已经结婚了,女儿再娜已经出生,你们的嫂子那时还在农村,后来才带出来的,到省城后又生了个小子,儿子今年都十五岁了,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就像一场梦啊!”

乔织虹、雷佑胤和王步凡都微笑着点点头,只管听刘远超感慨,谁也不说话。

刘远超走近平房,听见平房屋里传出来少女的哭声。刘远超很吃惊地问:“怎么会有哭声?走,咱们过去看看。”

等王步凡他们随刘远超进了小平房,只见两个女孩子正伏在床边啼哭,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有十二三岁,因为天冷,两个小姑娘冻得浑身打颤,牙齿发出格格的响声。刘远超急忙上前问:“孩子,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点儿的女孩哭着说:“我妈妈病死了。”

乔织虹忙问:“爸爸呢?”

小点儿的女孩哭着说:“爸爸自焚死了。”

王步凡心头一惊:莫非自焚于市委门口的水向东就是这两个女孩的父亲?

小女孩哭着用颤抖的小手从桌子上拿过来一张纸递给刘远超说:“伯伯,这是我爸爸留下的遗书。”

刘远超接过那张纸,看着看着手也颤抖了,眼泪夺眶而出。他看后传给了乔织虹,乔织虹看后又传给了雷佑胤,雷佑胤看后再递给王步凡,王步凡看着遗书内容一阵阵地心痛。

亲爱的孩子们:

别怪爸爸狠心,爸爸是个只会在工厂里做工的工人,爸爸曾是个“新长征突击手”和劳动模范,可是现在不行了,你们的妈妈有病,因爸爸没钱,她得不到及时医治病死了。生活太艰难了,爸爸决定离开这个世界让你们自谋生路了。如果有好心人收养你们,你们就做人家的女儿吧,如果没有人收养你们,你们就去讨饭,别指望依靠厂里了,厂子是靠不住的。要永远记住你们的爸爸曾经是“新长征突击手”,是河东省的劳动模范……

王步凡的眼睛模糊了,他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水向东的遗书似乎有千斤之重,让王步凡的双手有些拿不动,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刘远超这时发话了:“小乔,在改革开放和转轨变型的特殊时期,改革既是攻坚战,也是突围战,在攻坚和突围中都是会有牺牲的,市场经济体制的进程和知识时代的到来是不可逆转和阻挡的,大锅饭已经没有生存的土壤了,产业工人注定是要为时代的前进做出历史性牺牲的,但是要把这种牺牲降到最低限度。政府也要采取积极措施,使处在阵痛中的产业工人有饭吃,使他们的孩子能上学。为改革付出代价的不应该是孩子们啊。”

乔织虹听了刘远超的话很动情地拉住那个大的女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

大点的女孩说:“我叫水涟,今年十五岁,上初三。妹妹叫水漪,今年十二岁,上初一。我们家里穷,因交不起学费都辍学了。”

刘远超红着眼圈问:“孩子,想上学吗?”

水漪眼泪花花地说:“想,做梦都想上学,可是我们没有钱。”

刘远超长叹一声,无奈地仰起了脸,眼泪顺着他保养极好的双腮往下淌,然后滴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他也是农家出身,他知道穷人的无奈和失学的困惑。他脱下自己身上的风衣,给水涟穿上,乔织虹也脱下自己的大衣给水漪穿上。

乔织虹不待刘远超发话,拉住水漪说:“我叫乔织虹,是天野市的市委书记,正好我无儿无女,你们姐妹俩就跟着我生活吧,以后我来做你们的妈妈……”乔织虹说到这里已经满脸泪水,泣不成声了。

王步凡不等乔织虹说完就插话说:“乔书记,你收养两个负担太重了,我收养一个吧?”

雷佑胤也急忙说:“乔书记,你一个人生活很不方便,就让我和王书记一人收养一个吧。”

乔织虹这时如同愤怒的母狮一样吼道:“不能让她们姐妹分开,我知道分离的痛苦,还是我一个人收养吧。”乔织虹说完这话,水涟和水漪就跪着扑进乔织虹的怀里叫了一声妈妈,乔织虹紧紧地搂住两个孩子,已经幸福得说不出话了,她也是个女人,她四十岁了是头一次听人喊她妈妈。

乔织虹的愤怒源于她父母的离婚。他父亲原是省民政厅的副厅长,跟单位里的一个女人好上了,就回老家与妻子离婚。乔织虹的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竟然很爽快地与丈夫离了婚,两个女儿一人一个,乔织虹随母亲生活,妹妹乔织彩随父亲生活。可是父亲与那个女人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后娘对乔织彩很不好,举手就打,开口就骂,后来妹妹就疯了,跑出去再也没有找回来,直到现在二十五年过去了,妹妹仍然没有音讯。乔织虹的母亲也没有再嫁人,硬是靠着自己的勤劳,供乔织虹考上大学,可到了老人该享福的时候,却得了子宫癌,五十九岁就离开了人世。为此乔织虹恨透了父亲,她再也没有和父亲见过面。去年父亲死的时候有人通知她去参加葬礼,她硬是没有到场,至今也不认那个与她异母同父的弟弟。乔织虹的这种心情只有刘远超知道,她向刘远超倾诉过。因为从小缺少父爱,她把比自己大十岁的同学刘远超既视同兄长,又视如父亲。

向天歌带着几个干警闯进来的时候,才打断了乔织虹的思绪。向天歌向乔织虹汇报说:“乔书记,据我们调查,自焚于市委门口的死者就是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水向东,没有人指使,是生活所迫……”

“他还是‘新长征突击手’,劳动模范呢,这些你们调查了吗?我痛心啊!你们把床上的死人抬走吧,由你们公安局负责送到火葬厂去火葬,让这两个孩子去送送她们的爸爸妈妈,明天你把她们送到我那里去。”乔织虹说罢擦着眼泪先走出平房屋,刘远超等人也心情沉重地跟了出来。

这时候天野汽车厂的厂长向天吟慌得满头大汗地跑来,握住刘远超的手不好意思地说:“刘书记,我到火葬厂看望水向东去了,不知道您来,真是失礼啊。”

刘远超对向天吟很客气地说:“老领导,我来看看你们,这几年我对咱们厂关心不够,我有责任啊。”转过身又向职工们大声说:“同志们,战友们,我也是从天野汽车厂走出去的,我也知道小恩小惠解决不了什么根本问题,我会向省委省政府积极反映你们的困难,尽快把低保问题解决掉。在这里我向你们保证,下次来天野的时候我会给天野汽车厂带来二百万元现金,解决大家的眼前困难。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输血’总不是长久之计,关键是要自己会‘造血’啊!总不能让政府养你们一辈子吧?天野汽车厂虽然是省属企业,可是现在省里也很困难,类似的企业有十几家,孩子多了奶水就不够吃了。天野市也得积极想办法,为国分忧嘛!职工同志们也得积极寻找再就业门路,不能一味地等待啊!”

这时候王宜帆、时运成、李光源和孔放远冒雪带着拉面粉的车队驶进天野汽车厂,刘远超望着王步凡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祥和的春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王步凡安排的。

向天吟说:“都是我无能,不然天野汽车厂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就搞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厂子,说垮就垮了。别人说有些厂子是让贪官污吏给弄跨的,可我敢保证天野汽车厂的领导班子绝对没有一个是贪官。”

刘远超很动情地说:“向厂长,话不能这样说,我刚才不是还在说吗,这是改革中的阵痛,是大气候造成的,简单的低级劳动和陈旧的管理模式已经保持不了昔日的辉煌了,必须走向新生啊!汽车厂的现状是由旧体制造成的,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啊,你也不必过于内疚。要向前看,相信明天会比今天好。”

向天吟听了刘远超的话,似乎给他伸了冤,竟流着泪说:“是啊,是啊!”扭回头吼道:“同志们,都是我这个厂长无能,我对不起大家。”说罢向天吟向职工们跪下了。

王步凡走到向天吟跟前,一把拉起他说:“向厂长,你这是干什么?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还不赶快组织工人去卸面粉去。”

经王步凡一提醒,向天吟才立即站起来大声说:“职工同志们,都起来随我去卸面粉,按人头发放,每人一袋。”

职工们在向天吟的带领下很有秩序地领面粉去了。这时《天野日报》和天野电视台的记者正好赶到,忙着摄像、拍照、采访,可惜刚才的那一幕他们没有看到,看到的却是下岗职工喜气洋洋地领面粉的场面。刘远超再一次把友好的目光投向王步凡,王步凡心里热乎乎的。

刘远超的师傅金石言领面粉回来,刘远超叫住师傅,给师傅手里塞了五百块钱,这个镜头刚好被记者左绣拍到。(第二天的《天野日报》上就登出了这张照片,老师傅一脸沧桑,手里拿着钱,肩头扛着面粉,笑得很灿烂,刘远超的表情很慈祥。)

汽车厂的职工们领面粉去了,刘远超很及时地对乔织虹说:“咱们回吧。”乔织虹点了点头。王步凡在随刘远超离开的时候,特意与站在路边的王宜帆等人握了握手,没有多说话,脸上却露出很满意的笑容……

在回来的路上,等乔织虹把刘远超身上的雪花扑打掉之后,刘远超又讲起了天野汽车厂的历史。王步凡和乔织虹不清楚,雷佑胤是知道的,不时附和两句。

天野汽车厂是建国初苏联援建的项目,后来苏联撤走了专家,中国人民硬是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把厂子建起来了,是共和国早年最重要的汽车制造基地,曾经辉煌过。党和国家领导人也多次到天野汽车厂视察。在过去,它是天野人民的骄傲,谁能进入天野汽车厂工作那是最大的荣幸。谁知事过境迁,改革开放之后汽车厂的形势一落千丈,因缺少创新,款式老化,又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和管理问题,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战栗着,哆嗦着,一副病态残喘的样子往前走,最后还是在虚弱的、踉踉跄跄的步态中倒下了,而且一病不起,成了天野最大的包袱。三年前天野汽车厂曾尝试着搞了股份制改造,没有成功。两年前又搞了企业重组,也以失败告终。一年前买万通竟然提出购买汽车厂的地皮搞房地产开发,工人们以卧轨相要挟,最终买万通放弃了。现在,每年省里都得给厂子里贴钱,贴到最后也贴不动了。汽车厂在天野地盘上,也让天野市的领导们整天头疼,这么大的一个厂子,职工就有一万多人,没饭吃怎么能行?因此每隔三五天总有人到市委市政府门口去静坐示威,每季度又有一帮人到省委门口去静坐,弄得省市领导心里都不痛快。这个厂子虽然在天野的一亩三分地上,原是国家一级部直接管理的,后来管不下去了,就把包袱丢给省里了。这么大的厂子,职工一万多人,天野历任领导对这个大海蟹都无从下手,问题得不到解决,产品卖不出去,职工怨声载道。职工们也不知找谁来解决天野汽车厂的问题,无奈之下只有上访和静坐,到省里上访没有什么结果,在市委门口静坐市委也解决不了一万多人的吃饭问题,职工难,天野市的领导也难。难来难去,就酿成了“水向东自焚事件”。

王步凡听了这些情况就想到,对于天野汽车厂这类事情,谁也不敢下结论说他们是无理上访,也不会说他们是有理上访。天野市一时解决不了汽车厂的问题,上级领导只有到那里慰问一下,给职工宽宽心,开的大多是空头支票,没有人下大力气去解决实际问题。再说车行芷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书记,他也不会把心思用在解决职工的困难上来。

王步凡在刘远超提出要去汽车厂调研时就估计到他到那里肯定还是走一走,看一看,对实际情况估计不足。但是现在的下岗职工就像大灾年里的饿民,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因此王步凡让王宜帆他们及时送来了面粉,既为刘远超解了围,也为下岗职工解决点实际困难。

回到市委才下午三点钟,刘远超一直在乔织虹的屋里说话,别人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欧阳颂和王步凡初来乍到,住房尚没有安排,墨海就领他们来到天野宾馆。接待他们的是宾馆经理木成林。

木成林四十多岁,个头不高,油腔滑调的,特别是那两只眼睛像电脑上的鼠标,总在几位领导脸上睃来睃去,好像要在他们脸上发现点什么未被揭示的秘密。

墨海安排欧阳颂和王步凡都住在贵宾楼二楼,欧阳颂住东头,王步凡住西头。

贵宾楼是幢洋式建筑物,依得道山而建。得道山颇有些来历,传说庄子曾在这里住过,庄子后来得道成仙,升天而去,这座山就被人们称为得道山。说是得道山,山上并没有庄子的庙宇,只有一座得道观,尊奉的却是东岳大帝。王步凡没有登过这座天野市唯一的制高点,只是听人讲过此山的来历。他望着并不高也并不巍峨的得道山,准备等冰雪融化时要登上山去得道观里看看。

贵宾楼建造得很气派,面北坐落,周围的风景很好。楼后是高山,山上雪压松柏,曲径通幽。楼前是一个大水池,池中有假山喷泉,假山上长满苔藓之类的植物。楼西是一片竹林。翠竹托着白雪,随风送来沙沙的响声,如无数对恋人在窃窃私语。楼东是一片桃李混杂的林子,现在是隆冬时节,林子里无叶也无花,树枝上结满白霜,有些悲凉。贵宾楼五层共有十六套住房,平时不怎么住人,专供上级领导来天野视察时下榻或安排市领导们居住。五楼是一个会议室和一个健身房。会议室没有用过,健身房里很多健身器材也闲着。天野人称贵宾楼为总统套房,其实档次也不是很高,建筑也没有什么特色,房间里的条件未必能达到五星级宾馆的标准。尽管如此,李直一直认为这是他当市委书记时最杰出的政绩。

墨海和木成林带着欧阳颂和王步凡看了看房间,木成林抓起电话粗声粗气地在寻找一个叫温优兰的人,可能是服务员。

过了不久一个长相俊秀的女孩子跑得气喘吁吁地来到木成林身边,由于跑得太快,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样子却落落大方。

木成林命令般地说:“小温,欧阳市长和王书记就住贵宾楼二楼,由你和莫妙琴负责服务。”又对着欧阳颂和王步凡介绍温优兰,“小温,温优兰,招待所的服务员。”然后又对温优兰说:“还不快去叫上莫妙琴把各房间收拾一下,摆上水果什么的,省委刘书记只怕今晚也要住下了,把三楼也收拾一下。”

温优兰脸蛋儿红红的如三月的桃花,比涂了脂粉还靓丽。尤其是她那白嫩的肌肤,好像离得老远就能让人闻到幽香。她虽然穿的是工作服,但白衬衣,蓝裙子,却遮不住她的淳朴和秀丽,静如一道安详的彩虹,动似一束风中的玫瑰。最让王步凡感到亲切的是她的长相极像叶知秋。温优兰听木成林一吩咐,答应一声又跑着去了。

在屋里闲得无聊,王步凡就来到欧阳颂的房间里和他攀谈,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工作经历。聊着聊着就聊到乔织虹的身上了。听欧阳颂介绍,乔织虹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离婚多年了,也没有小孩,一直独身。她是事业型女性,这是省城干部们给她下的定语。

今天乔织虹能收养水涟和水漪姐妹两个,说明这个女人还是很善良的,但愿她能当个好书记,同时做个称职的母亲。

4因为四日是星期五,晚上刘远超果然没有走,晚餐由乔织虹、欧阳颂、雷佑胤、王步凡、林涛繁、廉可法、暴平军、墨海等作陪。中午因水向东自焚的事大家没能吃上饭,晚餐桌上的气氛很好,似乎大家把水向东自焚的事情已经忘却了。

饭局上,刘远超提到天野汽车厂直摇头,说是大气候、大环境造成的,不是一时能够彻底解决问题的。说了这句话,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完善,两眼直盯着茶杯,长时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别人也都屏住呼吸等他继续说下去。他慢慢地端起茶杯,细细地啜了一口茶,舔一下嘴唇,仍不作声。此时雅间里不知谁的椅子发出了响声,把大家吓了一跳。这时刘远超又啜了口茶才叹道:“当然喽,作为一个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如果解决不好中国国有企业存在的问题,就不仅是不称职和失职的问题了,很可能是对历史欠下的债务。因此我说天野汽车厂的问题,远不只是经济问题,对企业来说是体制问题,对天野乃至河东来说就是政治问题,这个政治问题不解决好,天野将永无宁日。”

席间大家敬酒多是冲着刘远超的。刘远超有些酒量,很慷慨又不失稳重地说道:“既然到了基层,就不能脱离群众,每人只接受一杯,按顺时针方向来吧。小乔你说呢?”乔织虹笑着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说是敬酒,每个人都是双手把一杯酒端给刘远超,自己再端起一杯酒,实际上是碰杯。一圈敬完后,乔织虹不失时机地站起来笑吟吟嗔怨道:“那个啥,我到天野后刘大哥还是第一次来视察工作,把小妹妹扔在这里就不管了,我得罚你三杯。”说着话乔织虹给刘远超端了三杯酒,刘远超没有推脱,把三杯酒全部喝了。

王步凡觉得自己能有今天,也应该感谢刘远超,既要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话又不能说透。他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来到刘远超面前道:“刘书记,请允许我代表天野市八百万人民,包括我自己敬你一杯。感谢您对天野人民的关心,对天野工作的支持和对天野干部的关怀。”

刘远超接了王步凡的酒,很豪爽地说:“小王这杯酒我得喝,别人的就免了。小王在天南是很有成绩的,在落实‘小康战略’方面他走在前面了,我们党很需要这样的开拓型干部哩。因此这次省委决定让他出任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我认为是非常正确的,今后天野市在落实‘小康战略’决策的过程中,要多听听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王步凡同志的意见,他是很有思想和见地的。小王不错,真的不错。天南的干部队伍也很不错,我去天南视察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乡镇党委书记都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开拓型干部。小王,天南的电厂和铝厂该投产了吧?”说罢刘远超把酒喝了。

王步凡受到省委副书记的表扬,一脸春风,他也弄不清楚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说:“今年三月份投产,迎接天野两会的胜利召开。”说罢他偷偷看了一眼乔织虹,她依然春风满面。再看雷佑胤,他皮笑肉不笑,笑里似乎藏着一把寒气逼人的刀。暴平军黑着脸不说话,似乎心中有什么不平。王步凡唯恐自己的得意引起别人的嫉妒,急忙收住笑容,像林涛繁那样面无表情地坐着,并且在心中告诫自己:且莫得意忘形。

既然刘远超刚才说过王步凡敬的酒是最后一杯,别人也就不敢再敬了。刘远超这时站起身说:“同志们都很辛苦,天野发展经济的重任还要靠大家团结一心、努力工作去完成,我就借花献佛,敬小乔书记三杯,表达一下我对天野发展和腾飞的关切和企盼吧。”

乔织虹脸色更加红润了,她没有推辞,也没有找人代劳,自己喝下了三杯酒。

饭后,大家一齐来到刘远超下榻的贵宾楼三楼西头坐了坐。三楼东头那套房子是给乔织虹留着的,她有时也过来住。

大家在刘远超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只有乔织虹好像还有什么工作要汇报,留了下来。

欧阳颂和王步凡下到二楼,温优兰跑着先开了欧阳颂的房间,再来开王步凡房间的门。温优兰总是把右手遮掩在腰间,用左手开房门,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别扭,可能是她习惯用左手。

开了房门,温优兰先给王步凡倒了杯水,然后递给王步凡一把钥匙说:“王书记,你自己拿一把钥匙吧,不过我会随时给您开门的。”说罢婉尔一笑,样子十分妩媚。

王步凡看着温优兰,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叶知秋,他越看温优兰越像叶知秋,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见到温优兰,就有了回到家中的感觉,不由就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小温,你是哪里人?兄弟姐妹几个?家里情况还好吧?这个……小温,你二十四小时值班不累呀?”

“我和莫妙琴两个人轮流值班,不累的。平时领导也不常住这里,今天莫妙琴在三楼服务。我们家是北远县石拱桥乡温寨村的,父母都是庄稼人,一个弟弟在上大学,今年毕业。”温优兰说话时低着头并没有看王步凡的脸,她发现沙发上有根线头,就很认真地捡起来拿在手里。

王步凡点点头算是回应温优兰的话。他本想和温优兰再说几句话,但觉得有点累,想靠在沙发上养养神,就说:“小温,你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温优兰一边退着身子往外出,一边说:“王书记,有事您叫我。”她正要出去,见王步凡坐在沙发上了,茶杯离他很远,就又返回身把茶杯放在王步凡身边的茶几上,然后才悄悄关了房门。

温优兰这些细心的动作让王步凡很满意,他觉得天道宾馆贵宾楼的服务员素质很高,尤其是温优兰。

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正抽着,房间里的电话响了。王步凡一接是乔织虹打过来的,“王书记,你那个啥,叫上欧阳来刘书记的房间里咱们搓一会儿麻将吧。”

进了刘远超住的房间,刘远超正用手比比划划地向乔织虹传授着什么机密,乔织虹很耐心地听着。见王步凡和欧阳颂进来,刘远超改变了话题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开局吧。”

王步凡环视房间内,摆有水果和鲜花,麻将桌早已经摆好。这时进来一位服务员为他们倒了水,然后退出去。

这时候木成林像老鼠一样钻了进来,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直到他认为一切都安排停当了,才准备离开。他忽然发现麻将桌上没有香烟,就大声嚷道:“莫妙琴,怎么不放香烟呢?”莫妙琴急忙又返回来,一脸的恐惧。

刘远超不耐烦地说:“今晚大家都不要抽烟,小木你去吧,你这个同志瞎嚷个啥嘛!”

刘远超的表情和语气虽然让人难堪,但木成林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出来,仍是一脸笑容地躬着身子点了点头对莫妙琴说:“给房间里喷些香水,打麻将是打心情的。”莫妙琴去梳妆台上取来香水给房间里喷了喷,顿时清香和温馨就弥漫了整个房间,让人觉得心里很舒畅。木成林见刘远超向他微笑了一下,才很满足地离开了。

入坐时,刘远超坐在东边,乔织虹坐在北边,欧阳颂坐在南边,王步凡坐在西边,牌局就开始了。

今晚的牌局对乔织虹很不利,她一直输。

刘远超很幽默地说道:“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打了两圈,王步凡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刘书记早点休息吧!”

“好的,好的。今晚玩得很开心。小乔啊,我知道你也爱搓麻将,以后就打这种杠头双,挺有意思的,但可不能影响工作啊!”乔织虹笑着点头不已。王步凡觉得刘远超后边的话似乎是说给他和欧阳颂听的。

乔织虹先行一步道:“我们走吧,让刘书记早点休息。”大家告辞,刘远超礼节性地送了一下。

温优兰见王步凡和欧阳颂下楼来了,急忙先开了欧阳颂的房门,又跑着来开王步凡的房门。王步凡很友好地说:“小温,其实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有钥匙嘛!”话是这么说,但温优兰主动给他开门,他心里是乐意的,一旦让他自己开门,也许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没事的,这是我们服务员应该做的。”温优兰开了房门,又进来给王步凡倒了水说:“我们经理吩咐过了,莫妙琴主要服务欧阳市长,让我主要服务王书记,我们两个人既分工又合作。木经理说领导很辛苦,我们照顾好领导就是为天野市的经济建设服务呢!”

“谢谢你啊,小温。”王步凡说着这话就觉得木成林把服务好领导与天野的经济建设扯到一起太牵强,但没有说什么,掏支烟点着狠狠地抽了几口。刚才在刘远超屋里他没敢抽烟,现在烟瘾大发,一支烟抽完还不过瘾,又点了一支。

温优兰去卫生间里检查了一下,出来后又去摸了一下暖气片说:“王书记,还有热水,您如果洗澡的话就洗个澡。”

“太晚了,不洗吧!”王步凡不是很爱洗澡,叶知秋就经常催他,催三次,他才会洗一次。现在温优兰这么一说,他又想起了叶知秋。他忽然觉得温优兰就是叶知秋……他今天没有喝酒,知道自己产生错觉了,就说:“小温,辛苦你了,已经十二点半了,你去休息吧。”

温优兰在出门前也说:“王书记早点休息。”

王步凡有失眠的毛病,今天水向东自焚事件对他的刺激很大,他闭上眼睛就想起那团烧焦的东西,心里便发怵。睡不着只好看书,两眼酸涩,根本看不进去。又想起如今这个社会的人情和天野官场的复杂。乔织虹、雷佑胤和暴平军这些人的面孔像电影般地在他的脑海中交替出现。他原以为乔织虹是个女强人,但是通过接触,他觉得乔织虹也不过如此,甚至觉得这个女人有些肤浅,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不该在刘远超面前表现得那么矫揉造作。雷佑胤总是一副笑里藏刀的嘴脸,这种人让他很难捉摸。暴平军虽然给他的印象不好,但他认为这种人还比较好对付些,正如古人说的“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林涛繁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官,却没有什么政治背景……

他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睡不着脑子里就要思考问题,不知不觉想到了去年年初夏侯知邀请他和叶知秋一同到海南旅游的事情……

叶知秋在深夜里打电话问候王步凡到天野上班第一天的情况,打断了王步凡的思绪,他本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向叶知秋说一下,又怕她为自己操心,就没有说什么,只说自己一切都好,不用妻子挂念。

王步凡仍然睡不着,水向东的影子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个烧焦的黑炭团儿,令他心惊胆寒,就更没有睡意了。他干脆睁着两眼望着天花板,尽量不去想这些上班第一天发生的事,一直到东方微微出现鱼肚白时才蒙蒙眬眬入睡。

睡梦中见到水涟、水漪和乔织虹在一块儿生活,她们过得很幸福,乔织虹待那两姑娘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转眼间水涟考上了清华大学,乔织虹很自豪地送水涟去北京上学……转眼间水漪又考上了北京大学,乔织虹把水漪送上开往北京的火车,一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