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场三个人的游戏

算是极为难得,一开门,看见璀竟然在家里。他坐在沙发上,双臂抱胸,俯着身子两眼专注地盯着蹲在茶几上的啤酒,而啤酒,也两眼执著地盯着他。他们两个就这样在彼此的眼里充满了陌生与仇恨地对视,却似永不疲倦地坚持交流,想用目光压倒对方的气焰。

这种对视显得孩子气,却充满斗志,四月想。走进屋看着他们两个,不由得笑。璀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啤酒的眼睛,头也不抬地说,徐殊,你弄来的小怪物?

四月走过去看着他笑,抚摸他的手。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抚摸他手的感觉,那种坚硬的骨感,覆着一层薄薄软软的绒毛。她记得以前,他常常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条马路,仿佛永远不觉得疲倦。他会不时带给她种种惊喜,指给她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生长的不知名的美丽野花,让她闻雨夜散发的气味,他喜欢说空气里有湿淋淋的月亮味道,他总是知道走过的某条小巷藏着一口古怪的井,或者某座青砖墙上镂刻着古远的文字与花纹,他们常常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分辨,为自己的成果惊喜不已。

其实,他是懂得她的,知道她喜欢关注些早已不入流的细节,知道她喜欢赤着脚踩在水里跳舞,知道她只是喜欢抚摸他的手,传输些从容而温柔的情感。但是,这些懂得,在他们之间,不再反复而最终离开了,仿佛只是一场久远的游戏,早已经遥远而不可触及。

璀反握住她的手,凝视啤酒的眼睛,开始微笑。她明白他已经原谅了她,原谅她将这个丑陋的小怪物容留在家里。其实,她也早知道璀已经听菀说起过啤酒的存在。不过,璀当时一定觉得这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并没有认真地往心里去。当他一推开门,看见啤酒蹲在面前冷漠而警觉地注视着他,仿佛他是个外侵的来客,他很自然地有些抗拒的心理。他已经太习惯了家中的冷清,有只笼中鸟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添了只猫让他多少有些不安,觉得干净的环境从此被打破了,活蹦乱跳的动物能够制造的混乱远远超过被囚禁的鸟儿。

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她乖乖地摸他的手,乞求谅解,他就不会太介意了。他对她一向纵容,只要她能保持冷静,不涉入他的日常活动。他们对彼此的要求并不算高,完全可以做到相安无事——忍受痛苦。

璀拍拍啤酒瘦小的肢体,抬起身子搂住四月的肩,你到哪儿去了?

四月依在他怀里,突然觉得有些寒冷在他们之间蔓延。她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既然她的行为其实并不真的为他所关心。她有时觉得,她不过是他赡养的情妇,在他高兴的时候回来陪他做爱,然后,消失无踪,也许连个电话都没有,只是偶尔,她能从菀那里听到他的消息。她已经开始本能地抗拒他多余的关心,哪怕,哪怕,她闭上眼睛,在心底叹息,哪怕她还是那么喜欢依在他身上,隔着寒冷感觉他的温暖。

我去上班了。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口,睁开眼睛仰望璀坚硬的脸部线条,一个人在家,没事干,就去上班了。她想,她还是渴望他的关心的吧。没有冷漠到极限的人,多少有些可悲。

哦。璀低下头,脸贴着她的脸,一根手指在她的发间缠绕不休。她笑笑,倒在他怀中,依在他腿上,安静地注视着他的脸。她看着这个要和她终身相伴的人,突然恍惚起来,觉得他的面目不清,仿佛完全与她陌生,正如任何一个走过的陌生人一般,别无二致。她陷入了茫然的恐惧之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在何境,又将要做些什么。

其实,她只是时常不太明白,为何璀会对她如此放心?因为她婚前的坚定不移,抑或是对她人品的无比信任,更或者是对她毫不在意?她的生活是如此的宽松,以至于她可以找上一群男人,分别在璀不在的时候来打发自己的寂寞,而且璀绝不易发觉。

菀曾对她说,不同的男人会给你的生活画上不同的色彩,璀只有一种颜色。日子过得不要太过单调,徐殊。

连他的妹妹尚且如此看待他们的婚姻关系,他又如何做到如此坦然?他如何可以将她一个人关在家里,任她掌握大段大段的空白?她不明白,但是,她又无法开口问他。她只是知道,自己是时常想找一个情人的。或许不在家里,随意地在某处,一个对她有侵略性的男人,粗暴地直接吻她,或干脆地脱去她的衣裳,完全省略言语追求的虚假过程,那么,她一定就会酥倒在那个男人怀里,不管他有多么丑陋,不管她是否觉得这种关系浅薄。

这一切感觉都会是真实的,也惟独这样,才是真实的。她想。但她没有机会实践,平日里总是端庄且冷淡的外表,不知吓走了多少愿意侵略她的男人。她实在太过懒惰,懒惰得连偷情都没有欲望。她只是怀着好奇想质疑璀,你如何能够如此放心?不管不顾地将我置于孤独状态?

璀开始吻她的颈子,她伸手揉他的头发,然后,手又滑进他的衣领,低吟一声,仰起脸等待他的亲吻如细雨般落下。

她无意间转过脸去,突然看见啤酒的眼睛。它还蹲在茶几上,静默地舔了舔身上的毛,安静地注视着他们俩相互拥抱,相互纠缠。

如今,这场游戏不再仅仅限于两人之间了。她突然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吓了自己一跳。她想,这是一场三个人的游戏。